《西洋记》与海洋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述评
2018-01-23时平
时平
《西洋记》全称《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是明朝万历年间文人罗懋登以郑和下西洋历史为题材而创作的一部文学作品。这部作品被鲁迅先生评价堪与《西游记》《封神演义》并列为三大“神魔小说”,[注]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18篇《明之神魔小说(下)》,《鲁迅全集》第8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也被当代欧洲汉学家誉为中国第一部海洋小说。近十年来,这部具有海洋文史叙事风格的作品逐渐引起国际汉学界的注意,尤以上海郑和研究中心与德国慕尼黑大学汉学系合作研究《西洋记》为代表,呈现了对《西洋记》比较全面性的认知,先后出版《<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之研究》(第一辑、第二辑)[注]时平、[德]普塔克编:《<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之研究》,德国威斯巴登:Harrassowitz Verlag,2013年。、《<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注释目录》[注][德]卫易萱(Barbara Witt)博士编辑整理,载《纵横》(东亚世界交流史研究)第12卷, 2015年10月,第151-241页。等一系列著述。有学者认为开启了“百科全书式”的研究方向。[注]复旦大学历史系邹振环教授开幕式的发言。欧洲出版的《海洋亚洲》《德国东方学会会刊》《华裔学志》《纵横:东亚世界交流史研究》等国际汉学研究主流刊物,都曾介绍和评论这些出版的学术成果。在国际合作深化的背景下,2018年5月4-7日,由浙江师范大学、上海海事大学、德国慕尼黑大学和《明清小说月刊》杂志社在浙江金华共同主办“《西洋记》与海洋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来自中国浙江、上海、江苏、北京、福建和德国、俄罗斯等地学者20多人出席,围绕《西洋记》相关问题展开了广泛而深入的讨论。
一、关于《西洋记》研究的学术史与未来研究方向
近十年的《西洋记》研究呈现一个鲜明特点,从开始就重视对《西洋记》研究的学术总结,在此基础上开展相关研究。如朱鉴秋教授《〈西洋记〉研究综述》、周茹燕教授《中欧合作研究〈西洋记〉之回顾》、卫易萱(Barbara Witt)博士《<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注释目录》等分别对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洋记》研究成果进行梳理和评介。[注]朱鉴秋:《<西洋记>研究综述》,载《郑和研究动态》2010年第1期;周茹燕:《中欧合作研究<西洋记>之回顾》,载《上海与郑和研究》,时平、朱鉴秋主编,北京:海洋出版社,2016年。本次会议上又有学者系统而全面探讨《西洋记》研究80多年来的学术发展规律、特点和学术成就,成为会议亮点,也是对《西洋记》研究史的一个重要贡献。上海大学历史系黄慧珍教授在《<西洋记>研究的历史回眸》中首次对中国历史上的《西洋记》研究历程进行了分析和评论,指出俞樾虽在1881年对《西洋记》作了较高的评价,但对《西洋记》进行系统研究肇始于20世纪20年代,鲁迅于1924年《中国小说史略》和《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对《西洋记》的分析和评价,奠定了《西洋记》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这一结论明确了《西洋记》研究的开端。更为重要的是,黄慧珍教授依据《西洋记》研究的内容和特点,把1924年至今的80多年研究历史分为三个学术发展阶段,即第一阶段(1924-1947)、第二阶段(1983-2008)和第三阶段(2008-2018),并在大量分析各种研究成果基础上,指出第一阶段研究的学术特点,是学者从文学史入手,抓住《西洋记》的作者、创作动机、文学样式、创作资料与有关作品关系及艺术水平等方面进行审视和评议,从中确立鲁迅乃《西洋记》研究“第一人”的身份,对《西洋记》神魔小说定位的开创性历史地位,而向达、冯承钧和赵景深等人的探求使研究跃上新台阶的学术特点。她指出第二阶段的研究特点,即《西洋记》研究受到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郑和研究热的影响,呈现多学科研究现象,开创了《西洋记》研究的新局面。最后研究指出第三阶段《西洋记》的研究特点,是出现东西方团队合作、多学科参与、分段推进的整体性研究新模式,极大推动了《西洋记》的系统研究。上海海事大学海洋文化研究所闫彩琴博士在《国际化视角下<西洋记>合作研究模式探讨》文中,从研究机制和方法论视域讨论2009年以来国际化背景下的中欧合作研究模式,指出这种研究方式形成三个递进的发展阶段,构建起一个开放的研究平台和合作机制,从中可以看出当代《西洋记》研究的深化与研究方式的重要关系,成为《西洋记》研究中令人关注的创新现象。应该说,两位作者的研究汇集大成,一个勾勒出完整的《西洋记》研究学术变迁的规律及特点,一个梳理出当代国际合作中《西洋记》研究的脉络,展现了承前启后的学术史价值。
慕尼黑大学普塔克(Roderich Ptak)教授在长期研究《西洋记》基础上,完成了《<西洋记>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概谈其重要性与归类的问题》一文,不但总结以往学者对《西洋记》的评介和小说的归类问题,也充分注意作品的复杂结构、三教合一和其它明代小说鲜有涉及的伊斯兰教因素等问题。他认为《西洋记》与《西游记》可以作为姐妹小说,一个与海上丝绸之路有直接关系,一个归于陆上丝绸之路的范畴。还提出了更重要的观点,认为《西洋记》在世界海洋文学的舞台上,是最好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这一国际视野下研究形成的认识,在《西洋记》研究学术史上具有开创性的引领作用。他认为世界上很多海洋文学的作品是混杂性的,不容易把它们归于一个传统的文学分类。作者罗懋登是一个非常有学问的人,他的作品涉及很多方面,也是非常丰富的。因此普塔克认为,在未来研究中我们应该把小说看成一部重点作品。显然,他把《西洋记》研究放在一个更为宽广视野的海洋文化之中,发现复杂多样的评价对于理解海洋文学、海洋文化和海洋文明的社会意义。这种前瞻性观点指出了《西洋记》研究未来应该关注的方向。
二、比较视域中的《西洋记》研究
《西洋记》作者罗懋登在小说创作中吸收甚至“杂窃”当时不少其它作品内容,[注]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如研究者所指出的吴承恩《西游记》、许仲琳《封神演义》、罗贯中《三国演义》、李昌祺《剪灯余话》、杨仪《高坡异纂》等。[注](明)罗懋登:《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陆树仑、竺少华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7页、第9页、第10页。从《西洋记》研究肇始,人们通过对其内容和情形的比较,发现书中许多因袭的内容,这些模仿除了文学方面外,也发现有史学价值的内容,如来自随郑和下西洋的马欢《瀛涯胜览》、费信《星槎胜览》记录的内容。以往的比较集中在文学上《西洋记》与其它作品的关系和在史学上《西洋记》记载的史料价值,反映了不同领域学者比较研究的特点。在本次会议上,发表了3篇比较研究论文,这种比较既有传统模式又有跨文化比较研究,散发出一股突破固有范式国际视野的新境界。如俄罗斯远东科学院妮娜·饱列负斯卡亚(妮苞)教授在《表明16世纪海洋著作主旨的艺术技巧:比较罗懋登<西洋记>与卡蒙斯<卢济塔尼亚人之歌>》文中以深厚而广博的眼界,把同时代的东西方文人中国罗懋登[注]郑闰:《<西洋记>作者罗懋登考略》,载《<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之研究》,时平、[德]普塔克编,德国威斯巴登:Harrassowitz Verlag,2011年,第21页。的小说《西洋记》(1597)和葡萄牙人路易斯·瓦斯·德·卡蒙斯(Luís Vaz de Camões,1524/1525-1580)所作的史诗《卢济塔尼亚人之歌》(1572)进行比较。他们分别描写的是人类大航海新纪元时代15世纪初期,明代航海家郑和下西洋的盛事和15世纪晚期葡萄牙航海家达·伽马探险开通驶向印度海上通道的故事。妮苞教授从两部作品的艺术技巧角度分析和评价它们的特色,就《西洋记》题材和体裁而言,指出该作品继承了中世纪说书人讲史书和后来平话语言及形式,把很多文言文融入作品语言结构中。书写的体裁形式是与《西游记》一起完成了从历史平话过渡到旅行叙事文的过程。评价《西洋记》是第一部既有神话又包括航海家记录的旅行叙事作品。她还从比较角度就文学与文献、史实的关系进行了评价,认为《西洋记》与历史文献有密切联系,整合与夸张成为这部小说书写的风格。并就小说“抚夷取宝”的“抚夷”和寻找传国玉玺与真实的郑和下西洋目的进行比较,认为这是罗懋登非常有深意的和勇敢的革新,作家用反对元朝爱国精神的题目来代替国内夺取政权的斗争,这样小说既暗示15世纪中国受到蒙古新的威胁,又把寻找玉玺替代建文帝踪迹,使得《西洋记》成为情节曲折的小说。妮苞教授还注意到《西洋记》中对船队规模、装备及数量都采用夸张艺术,认为把郑和船队一次出使的人员和船舶数量增加为七倍,就会接近在《西洋记》记录的数字。这种夸大是为了颂扬现实事物而不是数字。妮苞教授的比较研究结论,是《西洋记》中用很长的和复杂的文言文证明罗懋登是为新读者而写的。罗懋登同卡蒙斯一样,通过书写本国历史上的光荣时代,颂扬了其宏伟和技术进步,歌颂了人类征服海洋的智慧。正因为如此,在各个历史阶段,特别丧失民族独立的时期,这两部作品都提醒人民记住他们伟大的往昔,激发民族自豪感,振兴国家的精神力量。从文学方面考察,罗懋登是第一位以历史和地理文献的正本引入通俗小说的作者,与卡蒙斯一起改变了世界文学中史诗的定向,形成世界文学新体裁——旅行叙事文。从历史方面考察,这两部作品都反映了中世纪的世界观,代表航海的海上帝国,而卡蒙斯还代表了随后而来的殖民主义。但是把这些作家当作殖民地扩张的赞扬者肯定是庸俗的社会学观点。德国慕尼黑大学汉学系卫易萱博士在《强悍道童无底洞与荣格的儿童原型》中,通过对《西洋记》一个普通角色道童无底洞进行细微观察,发现他的形象塑造与《西游记》中红孩儿,以及《封神演义》中的哪吒、黄天花、雷震子等“儿童神”的外貌、个性和超人力量具有相同特征,符合西方学者瑞士心理学家荣格(Jung)的儿童原型最突出的“雌雄同体”“又弱又强”的矛盾属性,[注][瑞士]荣格:《原型与集体无意识》,《荣格文集》第5卷,徐德林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1年,第138页、第131页。指出儿童神在《西洋记》结构中代表将来的来临,无底洞扮演羊角仙人的先锋恰好体现这一特点。作者发现中国神话中儿童形象与荣格提出的“儿童原型”有很多共同点。两位外国学者通过中西文化比较研究,观察到东西方作者在创作海洋文学作品的艺术技巧,以及某些人物塑造上都拥有共性的心理特征。对于认识世界海洋文学提供了可以借鉴、互动和合作的共识基础。值得关注的是,除了中外视角比较研究,会上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薛永斌研究员发表的《浅谈<西洋记>的姊妹篇——<镜花缘>才学化与唐敖出游部分的创作关系》,从两部小说描述海外异国风情带有“神异色彩”,将两部文学作品比较而视为“姊妹篇”,指出了明清之际国人对待异域海外认知及书写上的文学共性。并从《镜花缘》小说具有的才学特点作为主要研究对象,认为学界对《镜花缘》中才学性批评,不利于小说故事情节的紧凑性和创作的艺术性。这种明清域外带有神异色彩小说的比较,进一步深化了对《西洋记》特色及文学地位的评论。毫无疑义,比较研究成为本次会议和现代《西洋记》研究中重要内容及观察点。
三、有关《西洋记》中人物形象的研究
人物形象历来是《西洋记》小说研究的重要内容,如金碧峰、张天师、郑和、王景弘以及神仙天妃、关羽、白鳝精等。提交论文围绕小说中郑和、男性将士、仙家、无底洞、钉角儿等形象进行讨论。这些研究多为以往研究鲜有涉及的形象,郑和形象则着眼于文学角度的评价。如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刘红林研究员在《<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郑和形象浅谈》中,从中国长篇小说诞生阶段的角度分析郑和形象描述的文学特点,发现《西洋记》描写主线始终是以情节为中心,在人物塑造方面,作者随手拈来的取材风格使得小说中的郑和形象“不够鲜明,前后矛盾”,如崇佛还杀生,但时而又显慈悲。他认为人物性格前后不一的矛盾性,淡化了小说中郑和形象的塑造,同时指出,即使《西洋记》存在这样的问题,按照真实人物书写的郑和还是忠诚的英雄,是智勇双全、勇于担当的统帅,谦逊好学、兴趣广泛、睿智豁达的统帅。上海郑和研究中心朱鉴秋教授在《<西洋记>中主要将士的形象分析》中另辟蹊径,关注小说中笔墨情节较多的下西洋将士左先锋张计、后营大都督唐英、水军大都督陈堂、小军出身的王明。作为文学作品,这几位将士形象可以说频繁出现,张计被塑造成一位高大、勇猛与智慧相结合的战将形象;唐英出现的章回较多,外貌英俊、武艺高强、箭术突出,成为忠于职守、作战勇猛、善用计谋的高级将领的杰出代表;陈堂被描述为气势、外貌、装饰、兵器清晰的威严善战水军将领形象;王明则成为小说中别具一格的人物,通过神化一个普通兵士,而具有超人的法术,被塑造成情节引人入胜的克敌尖兵。上海海事大学海洋文化研究所时平教授的《<西洋记>中的“仙家”形象》和卫易萱博士的《强悍道童无底洞与荣格的儿童原型》都是讨论《西洋记》中笔墨重彩的仙神形象,前者在系统梳理小说中二三十位仙家角色基础上,重点探讨了下西洋过程中所谓抗拒明朝船队的“反派”仙家。时平教授认为罗懋登通过将历史上广为信奉和流传的仙家故事,融入明初真实的下西洋历史之中,塑造了一系列各色的仙家形象,其中更多的通过反派仙家描写,构成郑和下西洋“抚夷取宝”过程中曲折艰难的故事情节,从中体现维护皇权正统的正义和重振大明国威的呼唤。文章提出仙家的形象与作品的动机折射出明代晚期民间社会一种忧患思潮。而卫易萱博士讨论的是仙家中一个反抗郑和船队的道童无底洞,从儿童角度分析神化儿童形象的特征。可以看出,这次有关《西洋记》人物形象研究呈现出越来越细化的趋向,发现明朝通俗小说中神化和世俗化的许多现象。
四、对《西洋记》中地理知识和地域信仰、民俗的研究
有关《西洋记》中地理知识和地域文化的研究是近些年来欧洲学者关注的一个问题,也推动中国学者开始加强这一领域的研究。会上德国慕尼黑大学汉学系林珂(Elke Papelitzky)博士撰写的《明朝后期文人对郑和暹罗之行的认识——<西洋记>与历史地理文献之比较》,把《西洋记》中有关暹罗记述和“罗斛国”称呼作为考察点,提出元时称呼“罗斛国”,为什么在明代已经合并为暹罗国的情况下,却在晚明的《西洋记》中存在元时称呼。对此与明朝前后期相关历史地理文献记载进行比较,发现除了张燮《东西洋考》提及郑和出使暹罗外,其余明代后期文献鲜有涉及,认为明代后期的文人不知道郑和去过暹罗,《西洋记》第33回中所录是依据《咸宾录》的记录。交通运输部水运科学院施存龙研究员的《评利用<西洋记>洗白沙俄以来并吞中国领土》,围绕《西洋记》中“奴儿罕都司”性质进行讨论,认为罗懋登的民间书坊编撰身份,使他不了解不掌握相关东北地区知识和档案,在第八回中误把奴儿罕都司与哈失谟斯国、真腊国、撒马儿罕国、鞑靼国、大琉球六国视为“六个番邦外国”,以此为据驳斥有人利用《西洋记》洗白沙俄以来侵占中国领土的观点。上海海事大学海洋文化研究所讲师苏月秋博士也从西洋各国服饰中考察海外风俗文化特征,在《<西洋记>之海外诸国服饰初探》中比较了小说有关12国服饰的描述,认为这些描述与作者罗懋登依据的马欢《瀛涯胜览》和费信《星槎胜览》所记有关,从而判断有关服饰描述是可信的。在此基础上提出《西洋记》记述的海外各国服饰的特点与诸国宗教信仰、社会等级、所处地域有直接关系,同时也可以看到下西洋丝绸贸易和赏赐服饰对一些国家服饰的影响,指出作者通过小说服饰描写向读者展现异国风情,开拓了人们对海外的认识。舟山市定海海洋历史文化研究会金涛发表的《<西洋记>与普陀山及观音信仰研究》一文,把《西洋记》有关普陀山和观音的记述,与舟山方志文献如宋乾道《四明图经·昌国》、宝庆《昌国县志》、元大德《昌国州图志》、明天启《舟山志》中相关记载的方位、地形、山名、寺院、景观、典故等比较,认为内容“大致相符”,并推论罗懋登可能到过舟山。同时,作者从普陀山地域观音信仰讨论了小说中观音在下西洋中“无所不在”的地位,还提出“天妃是观音的化身”的讨论性话题。该文的探讨,很重要的是显示《西洋记》第一、二章回中所述“补陀山”地理知识的真实性。厦门大学历史系助理教授周运中博士提交《罗懋登<西洋记>新证》,通过方志文献以及生物学、音韵学等研究方法,对照《西洋记》有关人物钉角儿、有关地点红江口、白龙江、封姨山、鳅王、红旗、皇带鱼及相关水神祭祀进行逐一考释,阐明罗懋登小说中很多故事是有历史依据的,进而反映《西洋记》文学作品中存在着的历史价值。这些细节研究,越来越反映出《西洋记》中保留了明末社会的真实记忆。
五、有关小说中的生物研究
有关《西洋记》中生物的研究是一个引人注意的论题,不仅视角新,而且体现了《西洋记》研究的深化。复旦大学历史系邹振环教授的《沧溟万里有异兽:<西洋记>动物文本与意象的诠释》,关注到小说中有关动物意象的描述,从历史学和博物学角度切入,在考察学术界有关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讨论了历史文献中的动物记述。他认为《西洋记》中动物意象于史有据,罗懋登将无形的思想和观念赋予了可感知的动物和想象的神兽,并从中厘清各种动物在当时社会中的形象和文化意义,进而讨论《西洋记》中所记海洋生物、狮子、天马等珍禽异兽献贡所表达的天下君臣的朝贡涵意及象征意义。他提出罗懋登借助本土或异国动物想象,使小说情节冲突、人物关系和动物意象等更加奇特的文学表现,同时迎合了那个时代人们对异兽祥瑞所表达的象征的心理意境。慕尼黑大学汉学系蔡洁华副教授在《<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中珍珠的传奇与历史意义》中对小说记述的“最具灵气的珍珠”进行了系统整理,发现罗懋登把这些珍贵的宝珠分为龙珠、贡珠、夜明珠类型表达下西洋中的一些寓意,构建了龙珠与佛教关系,转换成赋予情节想象的国师金碧峰手上念珠,龙珠法力变成护佑抚夷取宝的法力,而贡珠则巧妙地表达了藩国顺从明朝的意思,说明抚夷取宝的成功。更为值得注意的是夜明珠的描述,提出1403年郑和受菩萨戒成为了佛教弟子,罗懋登在小说中把三宝诠释为两颗夜明珠和郑和佛法僧,对夜明珠的安排蕴涵一种精神上的升华,蕴藏对北部蒙元威胁的暗示和重振国势的一种激励的意义。
六、其它问题研究
研讨会上还有学者围绕《西洋记》其它问题进行了讨论。如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张晓东博士的《<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中的国际关系观》,通过小说中描述的郑和船队抚夷寻宝远征事迹,专门分析了“抚夷”性质和“虎头牌外交”程序,讨论了明代宗藩朝贡体系下形成的国际关系价值和国际秩序,体现了以中国为中心的华夷关系和朝贡制度,军事力量是影响国际关系的要素。他还认为《西洋记》中缺少经济和文化交流,反映了浓厚的大陆文化色彩。一些学者提出,当时所谓国际关系应该属于天下关系性质。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潘茹红讲师提交的《<西洋记>的社会影响机制——基于阅读史的角度》,从一个新视角来观察影响《西洋记》这部小说的社会因素。她认为明中叶以来严峻的海疆危机,成为举国上下关心的话题,与书籍市场和读者群体的扩大构成直接关系,罗懋登借郑和下西洋历史事件,以社会阅读倾向对小说的偏爱,从神魔演义角度切入,意图唤起时人对海疆局势的关注,《西洋记》应运而生。论文还分析了以罗懋登为代表的文人阶层形成了恢复传统朝贡贸易模式的海洋声威,与明中叶兴起的民间海上贸易活动是相悖的,没有意识到海疆危机背后的真正根源,也就决定了《西洋记》的社会影响力被弱化的命运。虽然《西洋记》自诞生起多次刊刻,与明清两代海疆危机有关,但并未成为有效解决危机的引线,与社会影响力弱化不无关系。
会议围绕上述观点和《西洋记》相关问题,与会学者展开深入的讨论,提出了不同的见解,进一步深化有关问题的认识,还纷纷就今后《西洋记》研究提出了建议。从中可以发现,历经近十年的努力,《西洋记》研究国际合作平台已经形成,以《西洋记》为中心的国际性海洋文学、海洋历史、海洋文化研究正在促进中西文化间的交流、互动、借鉴和融合。同时,引导《西洋记》研究超越文学和历史的视域,可以从更加多元化的角度研究,发现《西洋记》中保存了晚明民间社会一些真实历史记忆,海洋文学具有提高民间海洋意识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