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仲赤簠“走马”新证
2018-01-23蔡雨彤
蔡雨彤
(浙江大学,浙江 杭州 310009)
1973年在薛城遗址东城墙内发现了4件青铜簠。其中两件铜器被命名为薛子仲安簠和薛仲赤簠。薛国故城位于滕州市南部的官桥镇,据史书记载,薛为东夷古国。《左传·定公元年》 :“薛之皇祖奚仲居薛,以为夏车正,薛祖仲虺居于薛,为汤左相”。至西周初年,“周武王封任姓后裔畛,复于薛国,爵为侯”。任姓薛国建立,至周显王四十六年,为齐国所灭。相传31世,历经700余年。走马薛仲赤簠的铭文刻在盖底内,计3行17字,其中重文两字。铭文释文如下 :
徒(走)马薛中(仲)赤
自乍(作)其簠,子子孙孙
永宝(保)用亯(享)
薛国祖先奚仲为夏朝车正,典籍多有记载。《荀子·解蔽》 :“奚仲作车,乘杜作车马,而造父精于御。”《吕氏春秋·君守》 :“奚仲作车”。《古史考异》 :“禹时奚仲驾车,仲又造车。”顾名思义“走马薛中(仲)赤”之“走马”是与车马相关的职官。任姓薛国是古国,在商王朝统治时期已经存在,薛国贵族在商王朝担任重要官职。“走马”这一职官在殷墟卜辞中已出现过。“‘贞其令亚,走马’(《甲2810》)就是贞卜是否命令亚与走马这两种职官”[6](p20)。《左传·定公元年》 :“仲虺居薛,以为汤左相”。薛国祖先曾担任汤的左相,商王需分配官职给其他旁系薛国贵族子弟。出土铜器可证薛国贵族在周王朝任“走马”一职,上古重要官职世袭传承,可以推测在商代薛国贵族就担任“走马”一职。前代学者多认为传世文献关于薛国祖先为夏朝车正的记载过于渺远,无法验证,出土的“走马薛仲赤簠”可证薛国贵族在商周时期担任主管车马的职官,结合上古官职世袭传承的性质,若夏王朝存在并且已经发明马车,古史传说的薛国祖先奚仲为夏朝车正存在其可能性。
“走马”在金西周金文中有6处,举3例如下 :
大鼎 :“王召走马雁,令取囗囗卅二匹,易大。”
三年师兑簋云 :“王乎(呼)内史尹册(令)命师兑 :余既命汝疋(胥)师龢父司左右走马,今余隹申乃(令)命,命汝囗司走马。”
元年师兑簋云 :“隹元年五月初吉甲寅,王才周,各康庙,即位,同仲佑师兑入门立中廷,王呼内史尹册命师兑,疋(胥)师龢父司左右走马、五邑走马,赐汝乃祖巾、五衡、赤舄。”
“司左右走马”、“囗司走马”即管理“走马”。“走马”要接受“师”的管理,可见地位在“师”之下。郭沫若《周官质疑》以师兑受赐舆服品位甚高,而《周官》趣马职位卑微,作为其质疑理由之一。金文“走马”与《周礼》之趣马并不完全相同。《周官》仅沿用“走马”之名,但其实际官职已经截然不同。此外,铭文中师兑本职为“师”,并非兼任“走马”一职,而是司走马,即管理走马,舆服的受赐者是“师”而非走马。走马直接隶属于师,可见其地位仅在师之下。虎簋盖云 :“惟卅年四月初吉甲戌,王在周新宫,格于大室,密叔内(入)右虎,即位,王呼入(内)史曰 :册命虎,曰 :(上才下食卂)乃祖考事先王,司虎臣,今命汝曰 :更乃祖考,疋师戏司走马、驭人,众五邑走马、驭人,汝毋敢不善于乃政。”周王册命虎“司走马、驭人,众五邑走马、驭人”指管理王朝和五邑的走马、驭人,并不是说虎本人任走马、驭人。驭人相当于《周礼》中的驭夫。《周礼》 :“驭夫,中士二十人,下士四十人。”按《周礼》的官职等级划分,马36匹一驭夫,马12匹一趣马,可见趣马职位低于驭夫,受驭夫管制,然而铭文中驭人与走马并列,并不存在隶属关系,可见《周礼》精密规整的职官系统并不符合西周社会真实情况。 师、走马、驭人皆为军事将领。走马休盘銘文曰 :“惟廿年正月既望甲戌,王在周康宫,旦,王格大室,即位,益公右走马休入门,立中廷,北乡(向),王呼作册尹册,锡休玄衣黻纯,赤市朱黄,戈 :琱囗、彤沙、冥欠柲、鸾旗……。”走马休所受赏赐,等级低于虎簋盖的师虎*参见黄然伟 :《殷周青铜器赏赐铭文研究》,香港龙门书店,1978年版第168~172页;陈汉平 :《西周册命制度研究》,学林出版社,1986年版第293页。,虎继任师戏担任师一职,走马休所受赏赐低于师虎合乎礼制。但从所赐舆服看,走马并非低级官吏。益公是地位很高的人,其所右走马休肯定不会是下士。西周金文册命礼中作为“右”者而称“公”的有8件铜器,此外还有以“司马、司徒、司工”以及“宰”“公族”作为“右”者。其中“右”者称“公”的8件铜器的受命者所接受册命的职司,都是职位很高的,相当于“卿”一级。[5](p344-345)益公为“右”的除休盘外还有询簋,“唯王十有七祀,王在射日宫,旦,王格,益公内(入)右询”。“益公引导的师询,是高级军官,不仅继承其父师酉的职司,继续官司邑人、虎臣及众多夷族部队,作为王宫的警卫队长,而且官位很高,周王命令他‘惠雍我邦小大?’,‘率以乃友干吾王身’,和毛公鼎毛公受命,‘虔夙夕惠我一人,雍我邦小大?’,‘以乃族干吾王身’,完全相同。”[5](p345)同样以益公为“右”的走马休职位自然不会太低。
金文“走马”即文献中的“趣马”,这一点研究者们已达成共识。《周礼·夏官·司马》 :“趣马掌赞正良马,而齐其饮食,简其六节。”《周礼》“趣马”的主要职责是喂养马匹,其官阶地位为下士,“趣马,下士,阜一人,徒四人”。《周礼》之“趣马”官职卑微,与金文中可以受天子赏赐、自作器之“走马”并不相同。而《尚书》《诗经》中的“趣马”则与金文“走马”相符合,是地位较高的军事将领。
《尚书·立政》 :“立政任人 :准、夫、牧作三事,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百司庶府、大都小伯艺人、表臣百司、太史、尹伯、庶常吉士、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夷、微、卢、烝、三亳、阪尹。”顾颉刚将这张官职单分为5组,第一组即准、夫、牧,是机要大臣。第二组 :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百司庶府是王的近臣。第三组 :大都、小伯、艺人、表臣百司、太史、尹伯、庶常吉士执行政务,乃府中之官。第四组 :司徒、司马、司空、亚旅为侯国之官。第五组 :夷、微、卢、烝、三 亳、阪尹,处理边疆事务。*参见顾颉刚 :《“周公制礼”的传说和<周官>一书的出现》,《文史》第六辑。“准、夫、牧作三事”,“三事”见于《诗经·十月之交》“三事大夫”,即“三公”,可见准、夫、牧地位极高。三有司及亚旅是众所周知的高级职官,并且是武王牧野誓师时所列举的军官。太史在西周中央政权机构中居于重要地位,“太史寮的重要性仅次于卿事寮,太史是仅次于太师的执政大臣。”[5](p334)缀衣不见于《周礼》,《尚书·顾命》 :“狄设黼扆缀衣”,则缀衣是主衣服之官,是周王身边重要近臣。《尚书·立政》篇乃是周公还政成王时对成王的告诫之辞,在谈到官职任命时一定是选择重要职官而言,并不会提及低级官吏,并且准、夫、牧等皆为重要官职,据此可推趣马在西周政权机构中亦居重要地位。按顾颉刚的说法,趣马属于内侍近臣,但这并不代表地位卑微,相反西周乃至三代时期王的近臣地位很高,并由贵族担任,如膳夫、宰等。《立政》将趣马与其他宫中之官相并列,可见此趣马即金文的左右走马,负责王朝马政,并且兼任周王禁卫部队长官的副官。金文“走马”为“师”的属官,而“师”常担任周王禁卫部队长官,师询簋 :“王若曰 :‘师询,丕显文武孚受天命,亦(奕)则殷民,乃圣祖考左右先王,作厥爪牙……’”。师克盨 :“王若曰 :师克,丕显文武膺,受大命,匍有四方。则唯乃先祖考有爵于周邦,干害王身,作爪牙……”。师酉簋也记载了“师”担任周王禁卫军长官,“走马”作为“师”的属官理应为王朝禁卫军副长官。
《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家伯维宰,仲允膳夫。棸子内史,蹶维趣马。楀维师氏,醘妻煽方处。”蹶维趣马被列为7个祸国殃民的大臣之一,与褒姒相并举,可见地位之重要。《诗经·大雅·云汉》 :“旱既太甚,散无友纪,鞫哉庶正,疚哉冢宰。趣马师氏,膳夫左右。”冢宰、趣马、师氏,膳夫相并列,可见职官地位相近,并且这5个官职皆非低级官吏。师氏即元年师兑簋器主人兑的官职,从其所受赏赐来看,属高级武职官员无疑,“走马”则是其副官。膳夫在金文中也是地位极高的官员。大克鼎*大克鼎铭文释文 :“克曰 :穆穆朕文且(祖)师华父,悤襄(譲)氒心,宁静于猷,淑哲氒德。肆克龏(恭)保氒(厥)辟龏(恭)王,谏(敕)辪(乂)王家,叀(惠)于万民。(柔)远能(迩),肆克口于皇天,琐于上下,得屯亡敃(泯),易(釐)无疆,永念于氒孙辟天子,天子明(哲),显孝于申(神),巠(经)念氒圣保且师华父,(龠力)克王服,出内(纳)王令,多易宝休。不显天子,天子其万年无强,保辥(乂)周邦,?尹四方。王才宗周,旦,王各(格)穆庙,即立(位),緟季右(佑)善夫克,入门,立中廷,北向,王乎尹氏册令善夫克。王若曰 :“克,昔余既令女出内朕令,今余唯(緟就)乃令,易女叔巿、参冋(絅)中悤。易女田于野,易女田于渒,易女井家(勹累)田于(?山),以氒臣妾,易女田于康,易女田于匽,易女田于(阝尃)原,易女田于寒山,易女史小臣、霝籥、鼓钟。易女井徵(勹累)人。易女丼人奔于粮,敬夙夜用事,勿法朕令。克拜稽首,敢对扬天子不显鲁休,用乍文且师华父宝彝,克其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小克鼎*小克鼎铭文释文 :“唯王廿又三年九月,王在宗周,王命善夫克舍命于成周,遹正八师之年,克作朕皇祖釐季宝宗彝。克其日用(上将下鼎),朕辟鲁休,用匄康(勒 :左龠去合右力)、纯佑、眉寿、永命、灵终。万年无疆,克其子子孙孙永宝用。”记克以善夫之职参与政事,出纳王命,天子赏赐给他田地、乐师、仆役等等,可见善夫克地位极高。今人陈汉平认为善夫克参与政事,出纳王命类似于后世封建王朝多以太监、宦官之类天子亲近小官传达王命,担当重任类似。[1](p178)膳夫与后世宦官大不相同。善夫克家世显赫,他的祖父师华父“肆克龏(恭)保氒(厥)辟龏(恭)王,谏(敕)辪(乂)王家,叀(惠)于万民。(柔)远能(迩)”,乃是恭王朝中重臣。善夫克并非特例,善夫山鼎*善夫山铭文释文 :“隹(唯)卅又(有)七年正月初吉庚戌,王才(在)周,各(格)图室。南宫乎入右譱(佑膳)夫山,入门立中廷,北卿(向)。王乎(呼)史□□令(命)山,王曰 :“山,令女(命汝)官□□(司饮)献人于□,用乍□(作宪)司贮,母□(毋敢)不善;易女(锡汝)玄衣、黹屯(纯)、赤巿(韨)、朱黄(衡)、□(銮)旗。”山□□(拜稽)首,受册,佩□(以)出,反入堇章(返纳瑾璋)。山□(敢)对□(扬)天子休令(命),用乍□(作朕)皇考吊(叔)硕父□(尊)鼎,用□(祈)匃□□(眉寿),□□(绰绾)永令(命)霝冬(灵终),子子孙孙永宝用。”亦记载了周王册命善夫之事。出土青铜器中常见膳夫所作之器,如善吉父鬲、旅伯鼎,伯辛父鼎。膳夫能够制作青铜器,享受周王亲自册命待遇,可见在西周时期享有较高地位。《诗经》中“膳夫”“师氏”都是高地位职官,趣马与其并列,可见亦非低级官吏,《诗经》之“趣马”较之《周官》所载更贴近西周官制的真实情况。《周官》“趣马”职位卑微,金文“走马”是师的属官。薛仲赤簋器主人自言官职为“走马”,其身份又为薛国贵族,可见地位并非《周官》趣马仅仅负责12匹马那样卑微。
《说文》 :“趣,疾也。”趣、走相通,本义皆为疾行,《说文》 :“走,趋也。”趣马之“趣”即“趋”字。《左传·襄公二十六年》 :“左师见夫人之步马者”,杨伯峻注 :“步马今曰遛马。《汉书·贡禹传》 :‘厩马食粟,苦其大肥,气盛怒至,乃日步作之’,即此步马义。”[4](p1119)《释名》 :“徐行曰步,疾行曰趋,疾趋曰走。”普通马匹尚需圉人日步作之,作战马匹更需训练。走比步速度更快,走马即无战事时训练马匹奔跑,使得马匹更适宜作战;参战时驰骋马匹作战。薛仲赤身为“走马”能够参加征伐之事,若获得军功,周王赐金作器也就不足为怪。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云 :“盖走马若趣马之职,其中自有等级,其最高者或当于卿,断非如《周礼》之仅以为下士也。”郭氏此言不误,但又言趣马即《周礼》之校人,有失考证。“古校人亦名趣马,校人有左右,故趣马亦有左右,必如是而后始与古器铭及古书谐合也。”[2](p272)郭沫若认为走马休盘的走马休即《诗经·大雅·常武》之“程伯休父”。“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王命程伯休父治师旅,可见其担任的是武职,又与休同名,因而郭氏推测其身份即休盘的走马休。毛传认为《常武》乃“召穆公美宣王”之作,有学者以此否定郭氏的推测,认为休盘是恭懿时期的铜器,走马休是西周中期的人,因而不能与宣王时期的程伯休父是同一个人*参见张亚初、刘雨 :《西周金文官职研究》,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1—22页。陈梦家《西周铜器断代》将休盘断定为夷王时期铜器。。诗篇首句言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郑笺云 :“南仲,文王时武臣也。”既然南仲是文王时人,程伯休父也有可能是恭懿时人。召穆公以追述前代丰功伟烈的方式赞颂宣王,南仲、程伯休父皆为宣公之前的贤臣,因而程伯休夫是恭懿时期的武臣是有可能的。程伯休夫与走马休盘器主人很有可能为同一人,若为同一人物,可见走马休地位极高。
张亚初认为 :“走马地位有高低之分……左右走马、走马、五邑走马,这三种走马就有上下高低之别。《周礼》可能只记载了地位较低的那一种走马。”[6](p21)]事实上这3种走马都是重要武官。“五邑走马”是5个地方单位的马政[3](p179),左右走马是王室主马政的官员,马政包括兼任军事将领。元年师兑簋言“疋(胥)师龢父司左右走马、五邑走马”,三年师兑簋“疋(胥)师龢父司左右走马”,师兑先管理左右走马,而后升职管理左右走马及五邑走马,按常理推测升职之后授权管理的五邑走马地位一定不低于左右走马。更有可能的是周王因师兑管理左右走马立功而授权他管理地位更重要的五邑走马,两者均为重要官职。金文有一处的走马的地位低贱至可以赠送 :
“隹王正月乙已,王格于大室。穆公入佑囗,立中廷,北向。王曰 :‘命令汝作司土,官司藉田,赐汝织衣、赤市、銮旂,楚走马,取徵五寽,用事。’”
楚走马即周楚作战时所俘获的楚国走马,因成为战俘而地位低贱。从铭文也可得知楚国也设有走马一职。楚国走马成为了战俘,说明楚国的走马一职也参与军事战争。
《周官》 :“麗马一圉,八麗一师,八师一趣马。”按《周官》的官职等级系统,师的地位甚至低于趣马,与金文完全相反。《周官》“师氏”的职司又与金文之“师”大不相同。《周礼》结合西周史料建构理想政治模型,趣马、膳夫、驭人等沿用周代官制称名,但具体职掌与官阶地位已经与周代实际情况不吻合,《诗经·云汉》《十月之交》《尚书·立政》中趣马则与金文“走马”一致。三代官制的趣马、膳夫、驭人、裘氏等,顾名思义即可大概了解其负责领域,《周礼》撰作者只听闻这些官职名称而不了解三代官制具体情况,因而《周礼》职官的具体职掌、官阶高低多与金文不符。
“走马”在西周政权居于重要地位是合乎情理的。周朝马政极其重要,因而形成了一个复杂庞大的马政系统,承担多项政治、军事职能,如督促养马,驯练作战用马,狩猎、出征前祭祀马神,“春祭马祖”“夏祭先牧”“秋祭马社”“冬祭马步”,辅助天子行执驹之礼、买卖马匹等等。历代一直认为司马为军事长官,然而西周金文未有司马直接参加战争的记载,参加战争的多为“师”,走马是“师”的属官。甲骨文、西周早期铭文都未见“司马”一职,走马则见于甲骨卜辞,是由商代一直延续到周代的官职,薛国贵族世袭传承。司马一职产生晚于“走马”,它是伴随着西周畜牧业高度发展而产生的。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马匹数量逐渐增加,除了用于作战之外,开始大范围的用于田猎、交通出行、宗庙祭祀,司马职责范围不止于军事。西周司马职责包括 :在册命礼仪中担任“右”者,征收军赋,制定实施军事法律。前人多认为卜辞中的“马亚”“多马亚”“马小臣”是司马职名的起源,事实上它们更贴近“走马”一职,他们奉商王之命行征伐狩猎之事,而西周中期之后产生的司马并不亲自参与战事。司马是中央政权机构较为健全之后产生的,走马则是古老的官职,因而多由古国旧贵族担任。走马是“师”的属官,西周史上虢季氏曾世代为“师”*参见杨宽 :《西周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66—367页。,虢季氏为姬姓贵族,薛仲赤为任姓贵族。可见在西周王朝中,姬姓与异姓的待遇差别不仅体现姬姓诸侯国享有更好的封地(体现在更适宜耕作的黄土层),同样体现在姬姓贵族在西周王朝所任官职较异姓贵族重要。军队的首要领导者为姬姓贵族,次要领导者为异姓贵族,这体现了周王对军队的绝对控制力,“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左传·定公元年》记载宋仲幾让薛国替宋国服役,薛宰与之争辩,认为应遵从践土之盟,“若复旧职,将承王官,何故以役诸侯。”仲幾曰 :“三代各异物,薛焉得有旧焉。”宋仲几所言之义为 :薛国在夏、商时期“奉王官”,而在周则已无“王官”可言。薛国贵族所任之“走马”并非王官,也可证薛国除“走马”一职外,并未担任周王朝其他重要官职。
《诗经·大雅·绵》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研究者对“来朝走马”多有争议*参见温克、凌文超 :《“来朝走马”考辨》一文,《学习与探索》,2010年第3期。。于省吾认为这是太王自豳迁于岐周,而养马于此的意思。结合当时殷周关系,来朝为“朝见”之意。公亶父为避免混夷、串夷的侵扰迁都岐阳,而少数民族的侵扰同样是商王朝的忧虑。公亶父朝见商王,商王赐予他“走马”一职,即是赋予他军权,使其帮助商王朝抗击混夷、串夷、鬼方等少数民族。由此可见,“走马”在商王朝是由贵族担任的军事职官。出土的秦汉简牍也有关于“走马”的记载,“走马”成为了秦汉时期的爵制*参见陈松长、贺晓朦 :《秦汉简牍所见“走马”“簪袅”关系考论》,中国史研究,2015年第4期;王勇、唐俐 :《“走马”为秦爵小考》,《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秦的官爵受赐皆依军功,官、爵合一,“走马”演变为爵称正是由于身为武官能够参加征伐战争,立有军功因而被封为爵,逐渐演变为爵制。在唐宋文献中,“走马”作为官职也偶有出现*韩愈《与鄂州柳中丞书》 :“不闻有一人援桴鼓誓众而前者,但日令走马来求赏给,助寇为声势而已。”司马光《涑水纪闻》卷七 :“应机至州,未几,有走马人奏事。”《宋史·本纪第二十》 :“辛已,诏诸路走马承受毋得预军政及边事。”《宋史·吕诲传》 :“今走马承受官品至卑”。,虽然沿用“走马”称谓,但官职低微,已与商周之“走马”大不相同。
[参考文献]
[1]陈汉平.西周册命制度研究[M].上海 :学林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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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杨宽.西周史[M].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6]张亚初,刘雨.西周金文官职研究[M].北京 :中华书局,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