佤族原始宗教中蕴含的疾病观初探
2018-01-23
云南中医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疾病观是对疾病的原因、疾病的发展变化以及疾病治疗的看法和观念。一个民族疾病观的形成,与本民族的民族文化、民族心理关系密切。佤族这个生活在西南边陲的“直过”民族,有着本民族对疾病发生、发展变化机理以及疾病治疗的独特看法。佤族疾病观的形成与民族文化密不可分,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佤族“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信仰。
在佤族人的观念中天地间的一切,包括山川河流、植物动物都是有“魂”的,各种各样的“神”、“鬼”主宰着世间的一切,人毫无例外的也有魂,而健康的人就是魂与躯体的和谐统一。
1 对疾病发生、发展的认识
在“万物有灵”原始宗教影响下,佤族认为疾病产生的原因大致分为以下几种:
1.1 远行、惊吓导致“魂”的离开 佤族认为“每个人都有一百余个魂,无论男女老幼,灵魂数量是一样的,这些魂附着在人体的各个部位,人的头、脚、手、肠、肚及各个关节都有灵魂,他们分别支配着人体各部位的正常活动,在一百多个魂中能量最大的是头魂,人做梦是头魂离开头脑出外游荡引起的,梦中的所见所为是头魂活动的结果,头魂一旦出游不返回,人就会日渐羸弱而死去[1]。”佤族认为诸如多梦等许多疾病产生的原因之一是部分魂的“走失”,如果长时间魂不能回来,人就会面临死亡。而在沧源县勐角乡翁丁村还保留着为远行后归家的人招魂,拴招魂线的传统。他们认为远行后回到家中的人,如果灵魂未一起归来,就会产生疾病,所以要招魂,拴上招魂线以防止疾病的产生。
可见佤族认为魂只有和躯体紧密结合,才能保证身体的健康。当人们远行后、受惊吓后都会造成魂的离散,一旦魂和躯体分离就会导致疾病的产生,如果魂不能够重回躯体,那这个人就会面临死亡。
1.2 冲撞鬼神导致“鬼”的附体 佤族“万物有灵”的精神信仰使他们相信,自然界的一切事物也和人一样有着生命和力量,当人类“侵犯”到他们时,他们就会对人实施“报复”,这种“报复”就是使人生病。人类在日常的生产、生活中每时每刻都在和自然界发生着联系,因此这一原因所导致的疾病也是最常见的。比如佤族“砍大树时,要用石头压在被砍断的根上。这样,树神会说,是石头干的坏事,不再找人的麻烦[2]。”如果不这样做,“树鬼”会对砍树的人实施报复,报复的结果就是使人生病。
在对这一病因的认识上,佤族人使用了“取象比类”和“直接对应”的思维方式。
取象比类:如果疾病的病位、症状和自然界的某些事物有相似之处,那就可将其联系在一起,认为这个疾病是掌管自然界这些事物的“神”“报复”造成的。在佤族的禁忌中也有这么一条,“见了水洞,不能用活树堵,否则,耳朵会聋[2]。”五官特别是耳朵与“蚂蚁窝”、“水洞”在形象上具有相似之处,于是通过形象上的类比可得出五官科的疾病与“洞”有关系,与土地神有关。另外,沧源佤族认为“癫痫、精神病”这两种病证都会表现出“动”的症状,与树梢的摇动相类似,因此联想到这样的疾病与冲撞了“树神”有关系。而“突然的昏倒”是因为“鬼拿捶敲头”所以突然晕倒,也是非常形象的。
在这一类病因的归类上,佤族人采用了形象化的比拟,通过比较现象的相似之处,从而得到对病因的认识。这种取象比类的形象思维特点重点就在于类比。类比,就是对两类事物在性质或关系方面类型性做出研究,并在此基础上做出推断,是一种从特殊过渡到另一种特殊的推理。但是,这也并不是任意两个事物就能进行类比的,类比的之所以能进行是在两个事物中存在着一种共同的一般原理。佤族认识病因的这种方式就是找到两个事物之间共同的一般原理,也就是在形象上、动作上的相似性。
直接对应:如果疾病是接触了自然界的某样事物后产生的,那么就是得罪这个“神”。在日常生活中一些疾病的产生是由于接触了某些具体事物而导致的,人们虽然缺乏对病因科学、合理的解释,但在意识观念中却形成了“直观认识”,认为这样病证的产生一定是和接触了某样事物有关,因此将这个事物称为“鬼”,认为是碰到或冲撞了“鬼”。如:“人们在搬石头不慎伤腰时,认为是触犯了石神;小孩在拔草时,草叶划了手,就认为是触犯了叶神[3]。”佤族人认为的“阿瑞住在树上,能使皮肤发痒(生癣)。毛阿布住在大藤子上,能刺人[4]。”这些都是在无法对病因做出科学解释时的最直观也是最模糊的认识,是在现象层面将有相应、相对关系的事物和现象归为一类。
抛开“神”的神秘面纱,可以看到这种病因的认识方式其实是对人们某些行为与疾病发生之间联系性的认识。这些“鬼”“神”其实质乃是自然界中的各种自然物质因素,佤族先民在不能对这些因素做出科学解释时,就用“鬼”“神”来代替,但这却表明了佤族对导致疾病产生的原因的最直观、朴素的认识,是建立在“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信仰之上,“天人合一”的自然整体观认识的基础上形成的一种既具有“幼稚性”又有着“合理性”的认识。
1 .3 违反社会公德,“神灵”降罪 在万物有灵的观念影响下,佤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道德体系,他们认为若是违反了道德规范,将受到“神灵”的惩罚,“神灵”将会降罪,这种惩罚就是让人生病或者死亡。
对神灵的敬畏渗透到日常生活中就演变成了日常生活的禁忌,佤族用它作为约束自己行为的准则,这些禁忌既是日常生活中生产、生活实际的经验总结,又体现出了佤族“万物有灵”的精神信仰。佤族对在日常生活中帮助人们生产生活的事物都非常尊重,若是对这些事物不敬,就触犯了神灵,神灵降祸就会导致疾病的发生。如佤族崇拜“石”。“佤族认为给他们生活带来方便的石块,任何人是不得朝上跨过去,更不能往上面吐口痰,解小便,否则,你就会得到报应,得病,牙齿疼痛,口腔糜烂,生殖器红肿,不能排尿[2]。”
另外,佤族是一个由原始社会末期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民族。因此,在社会风气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上仍可见到“平均主义”的影子。过去佤族采集、打猎收获到食物都是平均分配,这种习俗的延续成为了佤族社会祥和、互助、淳朴的重要原因。如果有人违反此公德,就会招致疾病。
这一类疾病的产生原因是人们有意或无意地违反了日常生活中的道德规范,由此而冒犯了“神灵”,生病或死亡是“神灵”对人的一种惩罚。
总之,佤族对病因的认识主要是基于“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认为疾病的产生是由于躯体和灵魂的不协调而引起的,而导致躯体与灵魂不安的原因又与人自身、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密切相关。
2 治疗方式
有什么样的病因认识也就会产生相应的治疗手段。佤族对疾病起因的认识基于“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信仰,由此也衍生出了相应的治疗方式。
2.1 招魂 如果疾病的产生是因为远行之后或受到惊吓导致魂的离开或由于魂的“游离”而产生疾病,这样要用招魂(叫魂)的方法,把“走丢”的魂喊回来。魂回来了,躯体与魂完成了统一,疾病自然也就好了。招魂的核心思想是把“走丢”的魂喊回来归附主人,从而达到躯体与灵魂的和谐统一,这样病人才会康复。在为病人招魂的同时,亲朋好友的关心也会使病人产生战胜疾病的信心,获得治病的力量,而有利于疾病的恢复。
2.2 驱鬼 那些由于冲撞了“鬼”而致“鬼”附身引起疾病的病证,要用驱赶的方式让纠缠人的“鬼”离开。冲撞了某一个鬼就必须“祭”或者是“驱”这一个鬼,“驱”其它的鬼都没有用。驱赶的方式有“软”和“硬”两种。“软”的方法就是用乞求、晓之以理或者许诺给它“好处”的方式让它离开。“硬”的方式就是用恐吓、符咒或砍杀的方式逼它离开。而在有些病证中则使用“软硬兼施”的手段治疗。
2.3 祭祀 对于因违反禁忌或道德规范,冒犯了神灵而致的疾病,则要通过祭祀,向神灵进献“牺牲”的方式,向神灵忏悔,乞求它的原谅并希望它赐福、庇护。如在祭祀活动中祭司在祭词中会唱到:“我们感谢你,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对不起你;不会乱砍伐树;尊重你的旨意;不会作对不起你的事;请你将病人的灵魂送回来;并保佑他们全家健康。”
这三种治疗的方式,既可单独使用,有时又可同时使用。如对病人既可采用“招魂”的方式又可同时进行“祭祀”。
这三种治疗方式又与佤族先民生活的自然条件密切相关。在面对变幻莫测的自然时,他们一方面小心翼翼,一方面又试图解释各种自然现象,在这样复杂而矛盾的心理驱使下,佤族先民们表现出了由被动到主动的心理过程。在“万物有灵”的观念驱使下,佤族先民首先采取了一种“逃避”的方式,也就是通过各种各样的禁忌来逃避可能的灾难。但他们又发现“逃避”并不能完全地消灾免祸,于是佤族先民们又试图通过自己的“顶礼膜拜”来“讨好”神灵以求神灵的庇护。他们通过贡献牺牲的方式,来交换神灵的庇佑,由完全被动变得主动起来。在此基础上产生了佤族治疗疾病时的“招魂”和“祭祀”的方式,这两种方式都是试图用“牺牲”与“鬼”“神”来交换,企图得到神灵的宽恕和保护,换回病人的健康。当然,“逃避”和“讨好”也并非时时奏效,于是佤族先民有开始了新的尝试,他们试图通过一种更积极的方式主动出击,对引起疾病的“鬼”进行“驱除”。于是有了佤族治疗疾病时采用的“驱鬼”方式。从一开始的“逃避”到“讨好”再到“驱除”,佤族先民经历了从被动到主动,从一开始无力征服自然到试图控制自然的转变过程,也是人类意识觉醒的过程。这都鲜明地反应在了佤族的治疗方式中。
总之,佤族“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信仰对其疾病观的形成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也反映了人类早期对疾病的认识过程,描绘出了佤族先民在对待变幻莫测的自然时的心理演变,展示了人类意识觉醒的历程,是回溯人类医学发展过程的“活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