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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花

2018-01-22胡刚

阳光 2018年1期
关键词:秋生张师傅队长

胡刚

通往大北沟三号井有两条路,一条是大路,整天运煤汽车以及驴车马车出出进进,络绎不绝;另一条由山脚斜插到山顶,是一条曲曲弯弯的羊肠小道。润花每天上下班走的就是这条小道,一来近便,二来清静。

半年前,润花的丈夫秋生在井下出了工伤,半身瘫痪了,润花便带着两个孩子从老家农村来到矿上。工会刘主席帮她在半山坡租了间平房,还为她在三号井找了份临时工作。那天上午,刘主席领着她去见韩队长,韩队长刚出井,穿一身笨重的工作服,安全帽下一张国字脸黑得赛过戏台上的包公。太阳红彤彤的,韩队长站在写着“安全生产”的半圆形井口旁,嘴角叼了根烟,眯缝着眼睛,问,场上翻黑牛车,每月工资四十二块钱,井下开溜子,每月能挣五十八块钱,就这两个工种,你看你是选择下井还是在场上?润花怯怯地问了声,井下还有其他女工吗?韩队长使劲吸了口烟,说有,井下开溜子的全是女工,运输线上挂钩的也有女工。润花立马打定主意,说那我就下井开溜子哇。

第二天正式上班了。下井前,韩队长把润花带到一名老工人面前,嘱咐道,张师傅,这是个新人,你好好带上她几天,井下的安全注意事项你仔细给她灌输灌输。张师傅瞅了润花一眼,爽快地说,行!

说话的工夫,工人们便开始下井了。井口的风凉飕飕的,吹得润花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支起衣领子,咬了咬牙,紧跟在张师傅身后,顺着巷道的斜坡往下走去。走了不足半里路,忽然向左拐了一个弯,不一会儿又向右拐了一个弯,拐过两道弯,润花便有点儿找不见北了。玻璃罩里的防爆灯在头顶依次排开,昏黄的亮光照得远处仿佛迷宫一样。有好几次,润花想拉着张师傅的衣袖走,可手伸了伸,到底没敢,毕竟自己是个女人家,跟张师傅有着性别上的差异。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润花从小便懂。正琢磨着,就听得轰隆隆轰隆隆的声音由远而近,矿灯一照,黑牛车沿着两根小钢轨驶了过来,张师傅转过身大声喊:“靠边,注意钢丝绳!”润花便停下脚步,身子像壁虎一样紧贴冰冷的煤墙,转眼间一长串满载煤炭的黑牛车带着风从身边驶了过去。

喘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离工作面不知还有多远,润花头上冒了汗,脚底板生疼,肯定是磨起了血泡,前面的工人们早走得没了影踪,只剩了张师傅。张师傅不时转过身子,用雪亮的矿灯光关照一下润花。润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可心里越急,腿脚越不听使唤。张师傅问,是第一次下井吧?嗯。润花点点头应了一声。张师傅说,你这叫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其实,井下跟场上一样,时间长了慢慢就习惯了。又往前走了约莫半个来小时,就听得轰地一声巨响,润花的心猛地蹦到了嗓子眼,一下子扑进了张师傅怀里。张师傅下意识地用手搂着她,说,甭怕,甭怕,这是放炮呢,听惯了就无所谓了,听惯了就跟蚊子叫一个样。

润花定了下神,忽然像触了电一般,迅速从张师傅身上离开,她听到自己的胸口就像揣了只小鹿一样怦怦怦跳个不停。

终于,润花跟着张师傅来到了溜头,张师傅从一个体态肥胖的女工手里接过开关,亲自示范,说:“人甭离溜头,手甭离按钮,记着听铃声就行了,第一声铃响起,开;第二声铃响起,停。”

开关一摁,就见皮带上乌黑发亮的原煤像小瀑布一样,源源不断地向外面流去。

润花打定主意,下井开溜子的事一定要瞒着秋生。

秋生致瘫后,人变得敏感多疑,脾气越来越暴躁,就像揣着引线的炸药包,碰上一点火星就可能轰地炸开来,甚至有了自虐倾向。刚出医院时,有一次,趁润花买菜不在家,秋生竟操起剪刀在自己那条失去知觉的大腿上狠狠地戳了一下。鲜血汩汩地往外流,顷刻之间,被褥一片殷红。

多亏秋生的老队长,老队长每天下班路过,几乎都要进来看看,每次来都不空手,不是肩上扛着截生火柴,就是腋下夹着块桦树皮。老队长习惯地隔着玻璃窗往里一望,立即惊得脸色煞白,心想,坏了,这小子犯浑了。

老队长三步并作两步,进屋抽出块枕巾,使劲给秋生包扎起来。秋生固执地摇着头,眼里流着泪说:“不,叫我死。我活着就是个累赘。”

老队长发火了,大声吼道:“你倒是想一死了之,你就不是个男人!你要是个男人就该为老婆孩子负点儿责!”

老队长边吼边背起秋生去了医院。

润花买完菜回了家,望着被褥上的一滩鲜血,手一松,菜篮子滚落在灰色砖地上。

这件事情过后,润花几乎整天不离开家门半步。买粮买菜,还有其他一些家务活儿都由老队长帮着干了,老队长这个人热心肠,待人实诚,靠得住。每月五号开资,润花将秋生的手章交给老队长,最迟第二天一早,老队长一准儿会为秋生买好三条“官厅牌”香烟,连同工资一并交到润花手上。秋生离不开香烟,每天至少要抽掉一包,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好多年。医生建议秋生戒烟,秋生也下过几次决心,可就是戒不了。这可能跟润花的态度有关。润花并不反对秋生抽烟,她也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可一个大老爷们儿,井下工作没明没黑够辛苦的,也就这么点儿爱好,抽还是不抽,尽量由着他自己。况且,润花以往最爱看秋生抽烟的姿势。秋生大大吸上一口烟,头微微一仰,一长串好看的烟圈儿便从他嘬着的嘴里喷了出来。潇洒,自如,还有点儿魔术师的味道。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秋生再没有喷烟圈了。秋生瘫在炕上,整个儿变了一个人。往日的秋生红光满面,精力充沛,每月从矿上回两天家,由县城下汽车,步走二里地就到村了,一进家门放下提包便干活,劈柴打炭担水扫院,一阵也不闲着,晚上天还没黑透就要搂着润花睡觉,猴急。谁知祸从天降,一场事故忽然就降临了,好端端一個人说瘫就瘫了。润花惊吓过,悲伤过,痛哭过,最后怎么办?最后还得擦干眼泪,面对现实。她丢下村里的自留地,杀了鸡,卖了羊,带着两个孩子来到秋生身边,她每天精心伺候着秋生,希望秋生能够像从前一样,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她相信,只要人活着就会有希望,世上从来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可瘫痪在床的秋生精神萎靡,一蹶不振,这真让润花感到心焦。

润花从老乡口中打听到矿务局文化街有个老中医,名叫张大成,专治疑难杂症,她好说歹说做通了秋生的思想工作,一大早背起秋生就上了火车。到了矿务局,天已近午,夫妻俩顾不上吃饭,先打听文化街怎么走,张大成大夫诊所在哪儿。一个学生模样的小青年,说我知道,你跟上我走就行了。小青年见润花背着秋生很吃力的样子,说大嫂你慢点儿,用不用我帮你叫个车?润花说,不用,谢谢你了。endprint

到了张大成诊所,润花轻轻地将秋生放在长条椅子上,然后直起腰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淌着的汗水。

张大夫身穿白大褂,戴金丝眼镜,年逾古稀,但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他看完一个病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径直走到秋生面前。

一番望闻问切过后,张大夫问润花,“他是你丈夫?”

润花点头应了一声。

张大夫又问:“你家住哪里?”

润花说:“十二矿。”

张大夫沉吟了一会儿,说:“你丈夫这个病光吃药不行,还得结合针灸按摩,十天一个疗程,最少需要三个疗程才能见效。可你们大老远的不太方便,你夫妻俩商量一下,如果能每天坚持来,咱就尽最大努力治这个病,如果不能坚持,那就回家慢慢养着去吧。”

润花一听,当下表态:“张大夫,这事不用商量,只要能治好我丈夫的病,甭说是从十二矿,就是再远我也能坚持每天来。您就放心大胆好好给他治吧。”

从这天起,不管刮风下雨,润花背着秋生,爬山过梁,上车下车,每日往返一趟,去矿务局为秋生看病。白天针灸按摩,晚上回了家,安顿好秋生,润花便开始煎药。满满一罐草药,一连三遍煎下来,少说也得两个小时。有几次,润花坐在小凳上看着药壶,阵阵困意袭来,上下眼皮忍不住打起了架。两个孩子都非常懂事,女儿娇娇放下书包就帮着妈妈干活,生火,洗菜,做饭,一会儿也不闲着。十岁的儿子像个小大人,一会儿给爸爸搓脚,一会儿攥着小拳头给爸爸捶背。总之,一家三口围着秋生转。一个多月坚持下来,奇迹果真就出现了,秋生的半个身子渐渐恢复了知觉,能下地拄着拐杖走路了。

润花拉着秋生的手,喜极而泣。

两个孩子高兴得抱成一团,欢呼雀跃。

五月的太阳暖暖地照着大地, 山坡上的小草已经泛绿,那野杏花、野桃花,红的粉的,一丛丛,一簇簇,开得耀眼绚烂。

润花搀扶着秋生站在院门口,微风徐来,凉爽宜人,秋生放眼远眺,积压在心头的郁闷登时荡然无存,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满怀深情地对润花说:“要不是你,我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工会刘主席带着白面大米来家里看望秋生,拉着秋生的手嘘寒问暖,刘主席说:“秋生同志,让你受苦了,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出来,我们一定尽量帮助解决。”

秋生眼含热泪,说:“感谢组织关怀,我没什么困难,我躺在家里还拿着国家工资,我真的没什么困难。”

“那你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康复。”

润花把刘主席送到院门外,刘主席说着客气话就要离去,润花说:“刘主席您请留步,我还有话要说。”

刘主席就站在原地不动。

润花说:“刘主席,我丈夫刚才说的不全是真话。自打他出了工伤到如今,看病治疗一直没有间断,住院花的钱公家报销了,自己寻医问药花的钱也是个大数,现在我们家已经赖了一千多块饥荒,亲戚朋友都借遍了。”

刘主席爽快地说,“这样吧,下个季度我帮你解决点儿救济款。”

润花说:“救济不救济倒是无所谓。”

那你的意思?

润花说:“刘主席,你看能不能帮我找份工作,苦点儿累点儿我也不怕。”

找工作?刘主席犹豫了一下,说:“一会儿回了办公室我就给你联系一下,下午给你个准信儿。”

就这样,润花来到三号井,当了一名开溜子工。

开溜子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保持头脑清醒,注意听铃声便行了,只是井下阴寒,待的时间长,润花担心自己的老毛病再犯了。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大旱无雨,润花在村里种着七亩六分地,为了浇地,没明没黑整整在水里泡了两天。那个月润花的月经提前来了,而且来势汹汹,量特别地多,一周过去了,还没有恢复正常的意思。夹带着头昏眼花,浑身像被抽了筋一样难受。实在抗不过,润花便去邻村看大夫,吃了十几副中草药,才算痊愈。末了大夫特意嘱咐,以后千万不要着凉受寒,否则这病还会复发。现在,润花一个人守着溜头,巷道里的冷风一阵阵吹着,耳畔禁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大夫嘱咐过的话。她想,下个班说啥也得换上秋生穿过的那条厚棉裤。

一道光柱扫了过来,张师傅站在润花身边,变戏法似的拿出块二尺见方的山羊皮,往润花手里一递,说:“坐上这个,暖和点儿。”

润花没有说谢谢,脸有点儿发热,幸而井下什么颜色都给涂黑了。

几个班过后润花才知道,张师傅名叫张有柱,是个跟班队长,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跟班队长负责一个班的安全生产,下井进了工作面,他一个人先去敲帮问顶,排查隐患,确定具备生产条件了,然后才给每个工人分配任务,多少工人铲多少煤,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张有柱给众人安排完工作,独自拎着检查用的小锤,四处去走走,去看看,井下八个小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走和看中度过的;凡是有工人作业的地方他都要去,哪里不合适了他要当下指出,责令改正。

张有柱下了井指挥生产那是说一不二的,作为跟班队长他有这个权力。

“这个月工资你到底想要不想要了?不想要说话!”碰上哪个不听话的他都要这样凶巴巴地吼道。

出了井,洗過澡,张有柱就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头发梳成三七开,溜光水滑,一身整洁得体的蓝西服,配上一双又黑又亮的三接头皮鞋,整个人看上去精干爽利,风度翩翩。而且看见谁都是笑眯眯的,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三号井的女工们私下这样评价张有柱:张队长这人本性不错,十个女人九个爱,天生长了副捉鳖相。这话说得分不清是褒还是贬。

但不管怎么说,张有柱来溜头是越来越多了。

起初,润花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人家是队长,检查监督工作是人家的职责。可时间一长,润花就看出问题了。张有柱蹲着或则站在润花面前,一待就是个把小时,也不怎么说话,除了讨好地拿起铁锹弯下腰铲几下溜头溢出来的块煤(本来溢出的煤由润花铲),就是一双眼睛来来回回肆无忌惮地在润花脸上瞅,直瞅得润花心烦意乱,浑身上下不自在。endprint

本来,润花初来乍到的时候对张有柱还是蛮有好感的,人家可是她来三号井上班的第一个师傅。可后来张有柱望着润花表现出来的那副图谋不轨的样子,让润花越来越反感了。润花觉得,张有柱就像一只讨厌的馋嘴猫,他是把自己看成一条风干了的小咸鱼。

更衣室里七八个女人边换衣服边拉家常,她们的嗓门大得出奇,说到七荤八素的话题竟笑作一团。看到润花,其中一位说:“润花妹子,你可要当心呀,咱们那个张队长眼睛色眯眯的,一看就知道谋上你了。”

润花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吭哧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又有人接着说:“听说张队长那个东北老婆早跟他离了婚了,男人们都一?样,半年见不着女人,梦里头跟老母猪都亲嘴呢。”

几个人又笑了起来,接着就七嘴八舌谈论起了张有柱。她们说张有柱这人有一股倔劲,有一次去矿上理发馆理发,理完了,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越看越不满意,说话的工夫就跟年轻的理发员吵了起来,几乎要动手,后来这事还是由矿长出面给说和的。

润花本来不喜欢论人是非,再说她来的时间不长,对大多数人还不甚了解;可要是一言不发,好像不怎么随群似的,怕是日后不好跟大伙儿相处。

润花这样思忖着,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低声附和道:“就是,你们说得有理,男人们都有股倔劲儿。”

张有柱真是色胆包天,他趁润花起身展腰的空当儿,一下子就将润花搂在了怀里。

润花使劲挣扎了几下,厉声道:“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喊人啦!”

张有柱死乞白赖,不知跟哪来了股邪劲,啃瓜皮似的在润花脸上脖子上乱亲一通,然后迅速将润花摁倒在地,不由分说整个身子便压了上去。

皮带溜子还在哗哗运转着,啪——,啪——,皮带接头经过滚筒时发出了富有节奏的声响,这声响仿佛给了张有柱某种暗示,使他变得愈加亢奋起来。

两个人头顶的安全帽连同矿灯滚落在了一边。

情急之下,润花从身边随手摸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的块煤,朝着张有柱的脑袋就是狠狠地一击。

张有柱一声没吭,身子软软地歪了下去。

润花站起身来,手持矿灯朝着张有柱一照,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就见张有柱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头上的鲜血顺着脸颊蚯蚓似的流了下来。

“来人哪!快来人哪!”润花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第一个赶来的是安监工,他扯下一块衣襟,一边给张有柱包扎,一边问润花:“张队长这是怎么啦?”

润花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张队长他刚才铲着煤,铲得好好的,忽然就跌倒了。大概是溜子上甩下的煤块给砸着了吧。”

说话工夫,众人将张有柱给抬走了。

巷道里安静下来了,润花一个人盯着溜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她不知道张有柱伤势到底如何,万一……万一张有柱活不过来,那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润花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委屈,回想着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眼泪禁不住断线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整整一夜,润花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努力回想着自己跟张有柱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查看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检点,让张有柱看出了“漏气”。从下井第一天,自己稀里糊涂就扑进了张有柱怀里,可能从那个时候起,张有柱对自己便起了念想;后来张有柱送给自己一块二尺见方的山羊皮,那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举动;再后来就是张有柱给自己买过两袋五香瓜子。当时,润花戴着手套,抱着开关,推脱不要,是张有柱嬉皮笑脸硬塞到自己兜里的。张有柱离开后,润花撕开塑料袋,嗑了一小把。品出那瓜子味道不错,润花便有点儿舍不得嗑了,她要把它留给孩子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家里一点儿“零嘴儿”也没有。问题可能就出在那两袋瓜子上。自从润花接受了张有柱那两袋五香瓜子,张有柱来溜头待的时间就更长了,瞅着润花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劲了。

但无论如何,即使张有柱对自己再无礼,润花也不愿意置人于死地。

润花思前想后,自问自答,在秋生均匀的呼噜声中,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上班竟迟到了几分钟,轻轻推开换班房的门,发现跟往常一样班前会正在进行当中。工人们大多数挤在长条椅子上,坐不下的,安全帽扣地下当凳子。出乎意料的是张有柱正站在屋子中央讲话,又是总结,又是布置,又是要求。张有柱精神饱满,声音洪亮,一如既往。

润花站在门口,不知是该往里走,还是就这样一直站着。她感觉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她,利箭一般令她不寒而栗。

班前会结束后,韩队长把润花叫到办公室,给润花倒了一杯茶水,说:“润花同志,啥也不说了。从今天起你就不用下井开溜子了,去灯房吧,又干净,又清闲,也少挣不了多少钱。”

见润花默不作声,韩队长回头问了一句:“你没什么意见吧?”

三十年岁月倏然而过,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如今,通往大北沟三号井的大路早已变得清冷,而那条润花上下班走过无数次的羊肠小道也已人迹罕见,几乎被野草覆盖。只是山上的野杏花野桃花年年盛开,红的依旧耀眼,粉的依旧绚烂。

时过境迁,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故事谁还愿意忆起呢?

棚戶区拆迁改造,润花一家子乔迁恒安新区。秋生的病痊愈后,很快回到了工作岗位,后来在采煤队副队长的位置上光荣退休。赋闲在家的秋生依然每日一包香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偶尔还会喷几个寂寞的烟圈儿。人闲下来总会自找其乐,秋生很快便成长为一名忠实戏迷,但他只去戏院子观摩,自己从来不唱,每天中午放下饭碗,就有点儿魂不守舍,午休都顾不上,坐上电瓶车就没了影踪。

润花呢,每天跳跳广场舞,然后就是料理家务,洗衣做饭哄孙子,日子过得庸常、充实。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平静的日子很快便起了风浪。

一天,润花一个人回应县老家去参加侄儿的婚礼,说好住两天的。结果当天晚上十点多坐了辆顺风车就赶了回来。开了自家门,润花嗅到一股刺鼻的脂粉香味,她忽然就感到很不对劲。猛地推开卧室门,开了灯,就见秋生怀里搂着个黄发女人,一丝不挂,睡在床上。

黄发女人见了润花,咕咚一下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着,说:“大姐,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润花一字一顿地说:“不关你的事。穿好衣服,拿上钱,滚!”

黄发女人哪敢提钱,夹着衣服,落荒而逃。

润花目光逼视着秋生,厉声质问:“秋生!你说咋办吧?”

秋生自知理亏,恨不能地下裂条缝钻进去,他垂着头,嗫嚅道:“我对不起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润花说:“说甚也没用。离婚吧。”

秋生说:“我不离婚,打死我也不离婚!”

第二天一早,两个孩子接到电话后来了,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昔日温暖的家立即成了批判会场。

“您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干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我妈哪点儿对不起您?”

“您想一想,当年您瘫痪在床,我妈为了您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您真是,怎么说您呢?”

“ 妈,您说吧,我爸犯的这个错误您到底能不能原谅他?”末了,女儿娇娇问道。

润花擦干眼泪,口气坚定地说:“不能原谅。人都要犯错,但这样的错误我绝对不能容忍。”

两个孩子目光交流了一下,异口同声地说:“爸,您不要再说别的了,马上跟我妈一起走,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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