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清中期戲曲家王筠生平新考

2018-01-22韓郁濤

国学 2018年1期

韓郁濤

一、王筠家世考

關於王筠這位戲曲家的家世,學術界目前尚未研究。梁國治在王筠《西園瓣香集》序言裏提到:“况琅琊之貴裔,多蓬閬之仙才。男則玉樹芝蘭,女則宣文博士。”[注](清)王筠:《西園瓣香集·序》卷中,廣東中山圖書館藏,紫泉官署刊本,嘉慶十四年(1809)。朱珪為《全福記》的題序中也曾提到:“琅琊靈淑之氣,鍾於女流,而家學淵源,其胚胎洵有所自也。”[注](清)王筠:《全福記》,國家圖書館藏,槐慶堂刻本,乾隆四十四年(1779)。王筠之子王百齡有詩《同年王定九》:“忝共琅琊胄,輸君佔鳳麟。”[注](清)王百齡:《西園瓣香集·同年王定九》卷下,廣東中山圖書館藏,紫泉官署刊本,嘉慶十四年(1809)。如果按上述材料的説法,她的家族出身很高貴,是著名的琅琊王氏,但王氏郡望琅琊,附會者極為常見。除上述材料外,筆者並未找到其他有關材料可以進行輔證。所以,關於其祖上是琅琊王氏的説法很可能是自抬身價。

本人據《長安縣志·先賢傳下》找到了王平的相關資料,發現了其與王筠的親屬關係。其高祖王平,在目前所有研究王筠的相關文章中均未被提及,但王平對其家族影響很大,其家族因王平的戰功而得因襲。此外,王平的身世對王筠傳奇《全福記》的人物設計與整體構思也有重要影響。

王平,字渡邨,由行伍累戰克捷。順治二年,以守西安復興安功,升授標中軍副將。六年,因剿滅凉州逆。回,授臨鞏協總兵。十年,奉敕書,王平率領官兵,敗賊九處,又同滿洲敗賊一處。及賀珍圍困西安時,爾守城擊戰,功績可嘉,授拜他喇布勒哈番,准襲二輩,附於西安右營。十四年,駐防寶慶地方,追殺逆賊,安撫難民,賜袍緞花紅。十六年,調防貴州、思南等處。地方剿洗,廣順定番逆賊,苗寨蕩平,奉旨署都督同知,充貴州、思南等處總兵官。康熙元年,總統渭潭、平越、鎮遠,與偏凱里諸軍堵禦川逆。四年,思南鎮改為安籠鎮營。奉旨仍署都督同知,充鎮守安籠總兵官。平,歷任數十年,奮勇殺敵,所嚮有功。康熙九年卒,賜祭葬。子,文秀,襲騎都尉;文明,官雲南阿迷縣知縣;文錦由蔭生,官浙江衢州府知府。孫,勀,己丑進士,官中書;歇,甲午舉人;邥,丁酉貢生。曾孫元常,戊辰進士,官知縣[注](清)張聰賢修董曾臣等纂:《長安縣志·先賢傳下》卷二十七,《中國方志叢書》影印清嘉慶二十七年修,民國二十五年重印本,臺北:成文出版社,1969年,第713頁。。

關於王平的文獻記載僅見於此。《全福記》,文彦以文治武功,憑軍功封妻蔭子。全劇對武力平定邊患大肆歌頌,這很可能與王筠祖上是行伍出身,憑藉軍功起家的背景有關。

王筠的父親王元常,生卒年不詳,字南圃,號餘園。乾隆十三年(1748)進士,先後在武清、永清縣為知縣,為官清正,剛直不阿,多有善政[注]據楊虎城《續修陝西通志稿》,民國二十三年(1934)刻本可知。。其友李中簡為其詩集作序時提到“餘園筮仕畿南,歷劇邑,稱健令,以不合上官,彈劾歸。”[注](清)王元常:《西園瓣香集·序》卷上,廣東中山圖書館藏,紫泉官署刊本,嘉慶十四年(1809)。王筠《哭家大人》,稱其父“十年宦業無他物,一榻清風滿架書”[注](清)王筠:《西園瓣香集·哭家大人》卷中,廣東中山圖書館藏,紫泉官署刊本,嘉慶十四年(1809)。,可見其為官清廉,家境貧寒。免官歸隱故里後的王元常過着閑雲野鶴式的生活,安心於吟咏,其詩作收録於《西園瓣香集》(卷上)之中。其詩作風格受王士禛的影響,將王士禛“神韻説”奉為圭臬,好以禪入詩。李中簡稱其“以為風神氣韻,深類漁洋,非徒肖其形貌而已。京兆才人當以餘園為巨擘矣”[注]同上。。

此外,王元常在戲曲方面也頗有造詣,他有多首詩是專門評價傳奇作品的,並給他的姻親顧森《回春夢》傳奇題序,對王筠的《繁華夢》進行點評。從點評的文字可以看出,他對傳奇的宫調、曲白等十分熟知,而他的詩詞風格以及對戲曲的鑒賞能力都對王筠的創作産生了深遠的影響。王元常交游較為廣泛,與他同年的進士朱珪、梁國治、李中簡都有不同程度的交往。因此,朱珪為其女王筠的傳奇《全福記》題序並出資刊刻,而梁國治也為王筠的詩集《西園瓣香集》(卷中)題序。

二、王筠的生卒年確考

關於王筠的生卒年,學術界嚮無確定不移的意見。莊一拂在《古典戲曲存目彙考》中記載王筠為陝西長安人,餘皆未詳。周妙中《清代戲曲史》《明清劇壇女作家》認為其生於乾隆十四年(1749),卒於嘉慶二十四年(1819)。而齊森華、葉長海《中國曲學大辭典》、王永寬《中國古代戲曲家評傳·王筠傳》、鄧長風《明清戲曲家考略續編》、郭英德《明清傳奇綜録》、鄧長風《明清戲曲家考略續編》、李修生《古本戲曲劇目提要》、柯愈春《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江慶柏《清代人物生卒年表》、中國戲曲志編輯委員會《中國戲曲志·陝西卷》、陝西省戲劇志編纂委員會編纂人員《陝西省戲劇志·西安市卷》關於王筠的生卒年著録,均與周妙中的觀點一致。

關於其生年,鄧丹在《三位清代女劇作家生平資料新證》一文中,通過其父王元常在其出嫁時寫的一首詩,找到了有關其年齡的重要信息。按詩中信息,王筠是在丁亥年(1767)出嫁的,其年二十歲,與周妙中認為其生於1749年之説比較接近。但本人認為,既然王父有明確的時間説法,即乾隆丁亥(1767),王筠二十歲,那麽她準確的生年應該為乾隆十三年(1748)。

關於其卒年,根據民國《咸寧長安兩縣續志》卷十五中王百齡的傳記,可以推斷為1819年。在傳記中,提到王筠之子王百齡在嘉慶二十四年(1819)因丁母憂而從保定知府任上離職。所以,王筠卒於1819年的説法還是很有説服力的。

三、王筠的交游考

鑒於王筠閨秀的特殊身份,她與外界的交往是相對狹窄的,且流傳下來的資料也比較少。從目前資料即《西園瓣香集》(卷中)來看,她的交游可以分為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其與親屬間的交往;第二部分則是閨秀間的交游;第三部分則是其作為女塾師與同門弟子以及當時一些著名伶人的交游。而關於王筠的交游,學術界目前也並未提及與研究。

顧森是王筠的姨丈,兩人除了有詩文唱和,還有戲曲間的交流。顧森的生卒年,學術界目前有兩種説法。嚴敦易在《元明清戲曲論集》中認為顧森約生於雍正八年(1730),而卒於嘉慶十年(1805),但並未給出依據,《江蘇藝文志》也沿用了嚴的説法;而鄧長風在《明清曲家考略全編》中,根據張寶樹給顧森的題詩“八十三有三春,尚堪健步履”[注](清)顧森:《回春夢·卷首題詩》,國家圖書館藏,三鳣堂刻本,道光三十年(1850)。以及嘉慶四年(1799)的題款,推測出顧森約生於康熙五十六年(1717),而卒於嘉慶四年(1799)之後。筆者查閲了顧森的《回春夢》傳奇,在序言中找到了這首詩,翻閲顧森的《雲庵遺稿》以及相關縣志後,並未發現其他綫索,所以,筆者同意鄧長風的觀點。顧森約生於康熙五十六(1717)年,而卒於嘉慶四年(1799)之後。

顧森,字廷培,一字錦柏,别號雲庵,江蘇吴縣人。其祖父是江東名士,伯父顧湃官至河南撫軍,其父詩酒自娱,隱居不仕。顧森少孤而貧,生活艱辛,後三入京師,從事館閣。乾隆二十五年(1760),經人舉薦在涿州(今河北省涿縣市)做縣尉,後因新任知州貪污而被牽連,發配至陝西省同官縣(今銅川市)。乾隆四十三年(1778),曾到甘亭(今屬陝西)當幕僚,十年後回到同官縣,閉門謝客,手不釋卷,從事著述與整理。其著作有《雲庵雜録》稿本(已佚)、《雲庵遺稿》(一卷)(清道光三十年刻印本),主編清乾隆《涿州志》以及撰有《回春夢》傳奇(道光三十年三鳣堂刻本)[注]據顧森《回春夢》中顧森的自序、王元常的題序以及楊坊撰寫的跋文而知。。

王筠的父親王元常是顧森的姻親,兩人是連襟,關係極為親密。王元常在《西園瓣香集》(卷上)中,有多首詩涉及與顧森的文學唱和,他還為顧森的《雲庵雜録》題詩。顧森在讀了《綉襦記》後,續寫了《天門街》一劇,王元常看後,曾寫詩四首對該劇的文采與主題思想進行了評價。

顧雲庵偶閲《綉襦記》,因戲成續《天門街》一曲,該藉以寫其無聊也,為賦詩四首以贈。

柳影蟬聲淡夕陽,閑窗拈筆譜霓裳。

許多舊恨填胸臆,换羽移宫總斷腸。

東肆争傳薤露歌,遏雲逸響説元和。

於今又續天門曲,嬉笑文中涕涙多。

遷謫秦關已十年,海南文字似坡仙。

知君骨相非寒乞,也唱當年哩啰連。

幾年憔悴甚江潭,尚有雄才筆墨酣。

聊藉陳編新耳目,塵埃誰識顧雲庵[注](清)王元常:《西園瓣香集》卷上,紫泉官署刊本,嘉慶十四年(1809)。。

從詩作來看,王元常對顧森評價很高,認為其作品不論在主題思想還是文采與曲律方面,都有很高造詣。此劇並未流傳,乃顧森的游戲之作,但游戲之作都拿來讓王元常觀看,可見二人關係之近。此時,二人恰巧又同在秦關,所以,可推測王元常與王筠應該是較早看到《回春夢》的兩個人。

以王元常為《回春夢》作序的落款可知,《回春夢》完成於乾隆四十四年(1779)之前。此時的顧森已貶謫同官近二十年,二十年中,很長一段時間,他靠着與妻子辛勤耕種為生,生活艱難,壯志難酬。他作《回春夢》的本意在於哀其平生之命蹇,希望藉助夢境以補人生之憾。

王筠曾為《回春夢》題詩四首:

才調凌雲氣貫虹,顧家元嘆冠江東。

拈毫試譜霓裳曲,玉茗才華未許同。

青雲事業已荒凉,蓮幕填詞遣書長。

千種牢騷描不得,筆花焕彩動星芒。

燕語呢喃偶一吟,閨中塗抹愧還深。

典型在望求繩削,敢傍詞壇説賞音。

塊壘填胸鬱未平,故將寸管與天争。

夢回悟得邯鄲趣,佛火禪燈了此生[注](清)顧森:《回春夢·卷首題詩》,三鳣堂刻本,道光三十年(1850)。。

這四首詩,王筠分别從文筆與立意的角度分析了顧森的《回春夢》,認為該傳奇的文筆很好,藉傳奇之事來表達作者一生的仕途失意。其中的第三首詩,王筠認為看了顧森的《回春夢》,自己所作傳奇要遜色很多。王筠之所以在此處進行比較也是有原因的:王筠的《繁華夢》與顧森的《回春夢》有異曲同工之妙,皆藉夢境之筆法來滿足人生所不能得的憾事,而且結局都是以入道超脱的方式來面對現實的困境。平心而論,雖是同寫渴望科舉得中,為國效力,王筠的《繁華夢》卻與顧森的《回春夢》有很大不同。王筠的作品側重兒女情長與家庭倫理,頗具李漁的風格;而顧森的《回春夢》則有很强的社會現實性,寫出了現實社會的黑暗、官場的爾虞吾詐與藏污納垢,這點頗受湯顯祖《南柯夢》《邯鄲記》的影響。

此外,王筠與同是閨秀文人的杭其玉有着重要交游。杭其玉是清中期有較大影響力的陝西籍女性文人,有詩集《息存室吟稿》(一卷)、《息存室吟稿續集》(一卷)存世。杭其玉曾為王筠《繁華夢》題詩十九首,而這十九首詩,在此之前,學術界並未發現。

關於杭其玉的生年,學術界目前尚無研究。其卒年,《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著録為嘉慶二十年(1815),但並未給出依據。筆者通過查閲其作品《息存室吟稿》,對其生卒年有了新的發現。

《息存室吟稿》中有一篇《息存室悲吟》,為杭其玉自撰,其中有“六旬有五,何怕輕蝶狂蜂。倘或一朝不再,空萎白楊黄土。雅意非尋,高情難卻,竊維一息僅存焉”[注](清)杭其玉:《息存室吟稿·息存室悲吟》,南京圖書館藏,嘉慶二十二年(1817)原刻,光緒三十四年(1908)重梓本。的記載。杭其玉説此時自己有六十五歲,而落款是嘉慶八年(1803),由此可推,杭其玉應生於乾隆四年(1739)。關於其卒年,在《息存室吟稿續集》中可以找到明確記載。杭其玉死後,其北鄰王南莊與侄延齡將其遺稿進行整理,交與孟元泰,孟元泰敬佩其才與德,為其續集作了序文。序文中寫道:“節婦徐杭氏《息存室吟稿》舊有刻矣。乙亥夏,節婦没,其比鄰王南莊及其侄延齡,遺稿若干首,商諸泰。聚金授梓,聞而慕義者,踵相接也。”[注](清)杭其玉:《息存室吟稿續集·序》,南京圖書館藏,嘉慶二十二年(1817)原刻,光緒三十四年(1908)重梓本。嘉慶乙亥為嘉慶二十年(1815),可見杭其玉的卒年為嘉慶二十年(1815),與《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的著録是一致的。

杭其玉(1739—1815),字温如,小字玉輝,杜陵(今屬陝西西安)人,自幼喜愛詩文。其父杭崇德歷任直隸邢臺、廣東潮陽縣尉。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杭其玉嫁與城南武殿坡徐枚為妻,乾隆二十五年(1760),徐枚暴病而亡,没有子嗣。杭其玉欲為夫殉節,被家人救下,之後立志守節,侍奉舅姑,直至終老。嘉慶元年(1796),詔賜旌表,長安張邑侯贈匾“冰雪同清”,合邑紳士贈以額“冰操濟美”。杭其玉有《息存室吟稿》(一卷),此書收五、七言律,絶句以及古風歌行體詩近千首,清嘉慶十三年(1808)刊刻。作者在七年後去世,其餘稿在嘉慶二十二年(1817)又被人刊刻出來,為《息存室吟稿續集》(一卷)[注]據杭其玉的《息存室吟稿》《息存室吟稿續集》整理而知。。

關於杭其玉資料的相關著録,筆者發現了前人的一些錯舛之處。民國《續陝西通志稿》卷一八六、民國《咸寧長安兩縣續志》十二、《方志著録元明清戲曲家傳略》均著録:“王筠與徐杭氏温其,時有唱和。”此外,民國《續陝西通志稿》卷一二二記載:“杭其玉,字温如,咸寧縣人。”《清人别集總目》著録:“杭温如,字玉輝,長安人。有《息存室吟稿》(兩卷)、《息存室吟稿續集》(一卷)。”[注]楊忠、李靈年主編:《清人别集總目》,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380頁。《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著録杭温如為長安人,有《自存室吟稿》(兩卷)、《自存室吟稿續集》(一卷)。

筆者通過查閲杭温如《息存室吟稿》,在徐觀為其寫的《徐杭氏貞節傳》中發現,“温如”是其表字,她應該名“其玉”,而“玉輝”是小字,“杭温其”應該是“杭温如”的筆誤。她是杜陵人,杜陵在清代屬長安縣,而非咸寧縣。《方志著録元明清戲曲家傳略》的錯誤顯然是受到了前兩部方志的影響,而前兩部方志顯然是將其名與表字弄亂了。

此外,筆者在南圖發現,原刻本《息存室吟稿》分為初集與續集,共為兩卷,而非《清人别集總目》所著録的《息存室吟稿》(兩卷)、《息存室吟稿續集》(一卷)。《清人别集總目》的錯舛,是其未能證實《息存室吟續集》即為《息存室吟稿》的下卷,而誤以為《息存室吟續集》是在《息存室吟稿》(兩卷)之後,單獨排印的一卷刻本。

《清人别集總目》會産生這樣的錯誤,是由於在道光二十一年(1841),杭其玉的同鄉後輩對《息存室吟稿》的初集與續集進行了復刻,將原本分為《息存室吟稿初集》與《息存室吟稿續集》復刻為一册,但仍分為上下兩卷,更名為《息存室吟稿》。而道光二十一年(1841)的復刻本,在南圖是可以查閲到的,所以,《清人别集總目》的著録應該是受到了道光復刻本的影響。而筆者除了查閲到此本外,還找到了光緒三十四年(1908)對嘉慶原刻本的重梓本。比對了這兩個版本,筆者發現原刻本的《息存室吟稿初集》與《息存室吟稿續集》均衹為一卷,分為兩册,《息存室吟稿續集》即為道光復刻本《息存室吟稿》的下卷。道光復刻本的《息存室吟稿》兩卷即為《息存室吟稿初集》與《息存室吟稿續集》。

至於《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所提到的《自存室吟稿》與《自存室吟稿續集》,筆者並未查到,應該是《息存室吟稿》與《息存室吟稿續集》的筆誤。

王筠與杭其玉之間的交游,前人並未研究。筆者查閲杭其玉的《息存室吟稿》後發現,杭其玉與王筠是有交游的,她們曾共同到興善寺觀賞牡丹。並且,杭其玉曾為王筠的《繁華夢》傳奇題詩十九首,而這十九首詩,至今尚未被學者發現。這十九首詩中,杭其玉除了稱贊王筠的才華,更多的是抒發與王筠的惺惺相惜之情,抒發同為女子,滿腹才華無處可施的悲凉之感。

門陰三槐自賞芳,才高柳絮擅詞場。

惟嫌造物留遺憾,不作兒郞作女郎。

春來獨坐意無聊,譜出新詞律吕調。

鏤玉雕瓊成絶技,擬同秦女好吹簫。

玉人法由隱情含,藴蓄千秋不浪談。

今遇鍾期青眼侣,高山流水奏何慚。

槐堂淑質個中人,慨鬱填胸自蹙顰。

非為繁華成悵觸,多才惟恨女兒身。

自憐涉世運偏乖,逐日含愁怨鳳釵。

巾幗名流真博士,何妨暫作女皇媧[注](清)杭其玉:《息存室吟稿續集·題〈繁華夢〉十九首》卷一,嘉慶二十二年(1817)原刻,光緒三十四年(1908)重梓本。。

從上面摘録的五首絶句可以看出,王筠與杭其玉的關係很親近,她們經常在一起進行詩文唱和。杭其玉用鍾子期與俞伯牙的典故來比喻二人的關係,可見杭其玉是熟知傳奇曲律的,並且也從曲詞方面對《繁華夢》進行了評價。她與王筠同為才女,婚姻皆不幸,感嘆一身才華卻無施展之途,二人惺惺相惜,共同面對不公的命運與蹉跎的歲月。

朱氏二女是王筠少女時期隨父赴任永清縣做官時認識的兩位名媛,具體身份不得而知。她們感情非常的深厚,王筠經常會寫詩懷念她們當時共度的美好時光以及離别時的悲痛。王筠在五十多年後隨子赴任時,又特地去拜訪了二人。

秋宵懷朱氏二女

憶昔尋春笑語歡,閨中雅誼勝金蘭。

依依永定河邊柳,記否當年離别難。

死生年父未分明,春樹江雲枉擊情。

愁病不堪思往事,凄凄風雨又三更。

余幼侍先君任永清,與朱氏二媛情同連枝,别去近五十年矣。今吾兒復任新城,予得重訪故人,占四絶以記實

極目秋原景色良,天開圖畫擬春光。

遥瞻永定河邊柳,認否當年舊阮郎。

追省孩年侍宦游,晨花夕月那知愁。

而今重問前山水,滄海桑田五十秋。

笑携諸孫訪故人,眼前風物夢還真。

思親一念頻揮淚,恨少知音話舊因。

白首重來事異常,良朋握手喜如狂。

相逢又唱陽關令,如信人生傀儡場[注](清)王筠:《西園瓣香集》卷中,紫泉官署刊本,嘉慶十四年(1809)。。

她們是王筠未出閣時的摯友,王筠的《繁華夢》與《全福記》是具有“自况”性質的,其父在批注《繁華夢》時,經常寫到她作品裏的角色皆有生活原型,令人不得不聯想,《繁華夢》與《全福記》中,那些才華過人、楚楚動人的女性角色和王筠結交的這些閨中密友是有聯繫的。

雖然礙於閨秀的身份無法參加科舉,但王筠卻廣收學生。女塾師既是其間接實現人生理想的途徑又是其改善生活窘境的方式。王筠的兒子以及外孫在其教導下,先後考取了進士。教學之外,王筠還會邀請門生進行詩文唱和,在王筠的詩集中有多首詩寫到了其邀請衆門生至其家中飲酒、賞花的情形。如:

同門人趙生李生輩南軒小飲

東風解凍景初新,小雨南軒宴早春。

老去羞言才八斗,興來不厭酒千巡。

山桃應節嬌紅綻,砌草乘時碧玉陳。

寄語平原公子道,吾門桃李勝閑人。

西園海棠今歲盛開,邀門人孫明亭、楊□[注]原文漫漶。芳同賞,即席成詩紀之

西園風景久披離,喜見新花發舊枝。

嫩緑高低匀翡翠,嬌紅深淺綴胭脂。

暢心村酒猶仙液,知己閑言即好詩。

老眼醉來看未足,明朝晴雨更相期。

海棠彫謝,復邀門人輩做餞花之會,再題前韻

如夢如仙怨别離,情痴蜂蝶苦依枝。

晨風似剪摧綃錦,夜雨如魔葬粉脂。

遺興還憐芳草地,醉吟總是斷腸詩。

一杯戀戀澆花下,珍重相邀隔歲期[注](清)王筠:《西園瓣香集·海棠彫謝,復邀門人輩作餞花之會,再題前韻》卷中,紫泉官署刊本,嘉慶十四年(1809)。。

從上面這幾首詩中,可以看出王筠與門人的交游是十分愉快的,給其苦悶壓抑的生活增添了一抹難得的亮色。

王筠的詩集中,主要記録了她與朱成、錢月娥、陸姬、張秋華四位伶人的交游,贊嘆四位伶人技藝精湛,卻無奈隨着歲月變遷,物是人非。在其年少之時,父親會經常請一些伶人來家中演出或帶其去觀看表演,其中朱成、錢月娥、張秋華給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在幾十年後王筠都念念不忘,懷念着他們高超的技藝,關切着他們的近况。王筠得知張秋華離世後,無比惆悵,雨夜寫詩悼之;與錢月娥故友重逢時,深感時光的流逝,命運無情,發出青衫淚濕的感嘆。

甲寅春得舊伶人朱成信感吟六韻

感事悲今昔,無因不斷魂。年華頻往返,人物半彫存。白髮新愁境,青衫舊淚痕。渭城遺老韻,東郭故侯門。春夢平原客,浮雲北海樽。傷心鸚鵡信,獨念上皇恩。

雨夜哭張秋華

話月尋花二十秋,助人歡笑解人愁。

廣陵韻斷重泉渺,凄絶哀鴻渡遠洲。

雨韻蕭蕭響碧梧,珮環靈返是還無。

古今浪説黄金貴,難買人間如意珠。

回思共我醉瑶觥,一曲清歌柳外鶯。

檐馬不知人永别,隔窗依舊送秋聲。

應是前生負孽因,今生慣做斷腸人。

憑誰為我磨心劍,斬卻痴情讖病身。

丁巳秋日别錢姬月娥(其一、二)

屈指依依三十霜,晨花夕月共相將。

可憐王謝堂前燕,從此無由語畫梁。

零落歌裙罷舊恩,脂殘粉老去朱門。

當年莫訝青衫濕,今日潸潸盡血痕[注](清)王筠:《西園瓣香集·丁巳秋日别錢姬月娥其一、二》卷中,紫泉官署刊本,嘉慶十四年(1809)。。

或許正是這些伶人精湛的表演給幼年的王筠留下了美好與深刻的印象,纔進一步激發了其對傳奇戲劇的愛好,纔會有了王筠後來《繁華夢》與《全福記》的創作。

四、王筠著述及流傳

關於王筠詩詞著作的結集情况,學術界目前没有確定的説法。民國《咸寧長安兩縣縣志》記録她與父親、兒子合刊一集詩集,有詩兩百餘首。《方志著録元明清戲曲家傳略》沿用了這一説法。《中國古代戲曲家評傳·王筠傳》《歷代婦女著作考》記録她著有《槐慶堂集》(一卷)。《清代戲曲史》記録王筠《槐慶堂集》(一卷)收詩200餘首。王元常的《西園瓣香集》中有一卷她的詩集,有詩200餘首,與其父、子合刊一集。《明清傳奇綜録》記載她著有《槐慶堂集》,又與父王元常、子百齡合刊《西園瓣香集》。而《古本戲曲劇目提要》認為她的詩詞著作有《西園瓣香集》,與父王元常、子王百齡合刊了詩詞集《槐慶堂集》。《清人别集總目》衹記録了她著有《西園瓣香集》(卷中)。《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記録她有《槐慶堂集》(一卷),此集輯入《西園瓣香集》(卷中)之中,《清代詩文集彙編》沿用了此説法,並將《西園瓣香集》(卷中)以《槐慶堂集》的名義影印出版。《中國戲曲志》(陝西卷)與《陝西省戲劇志》(西安市卷)均記録她有《槐慶堂集》(一卷),收詩200餘首。

通過查閲資料與分析,本人認為《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的説法是正確的。“槐慶堂”與王筠相關,王筠的《繁華夢》與《全福記》最早是由槐慶堂進行了刊刻,這點在王筠兩部傳奇的序言中均有詳細記載。至於其詩集《槐慶堂集》,學術界至今尚未發現。但惲珠《國朝閨秀正始續集》(道光十六年刻本)收録了王筠詩作兩首,其詩作來源,惲珠標注來自《槐慶堂集》,那麽惲珠很可能在當時看到了《槐慶堂集》這部詩集。經筆者查證,這兩首詩就是《西園瓣香集》(卷中)中的兩首詩。所以,很有可能《槐慶堂集》是王筠早期刊刻的一部詩集,後來其子王百齡在嘉慶十四年(1809)將他們祖孫三代人的詩集統一合刊為《西園瓣香集》,而王筠的《槐慶堂集》就輯入到《西園瓣香集》(卷中)之中了。

趙景深、張增元《方志著録元明清戲曲家傳略》,衹是簡單沿用了方志的觀點,並未進一步核實。而周妙中《清代戲曲史》的著録錯誤,在於她把《西園瓣香集》視為王元常的詩集,衹不過在其中附刻了王筠的詩作而已。她知道三代人有合刻集,也知道王筠有《槐慶堂集》,但似乎並不清楚合刻集的具體情况和名稱,也未交代《槐慶堂集》與《西園瓣香集》之間的關係。此外,周妙中認為王筠有詩二百餘首並與其父、子合刊一集的表述與《方志著録元明清戲曲家傳略》的表述完全一致,而表述語非方志原文,故周妙中此處,有可能是受到了前者的影響。《明清傳奇綜録》的失誤,在於作者並未查證出《槐慶堂集》(一卷)即為《西園瓣香集》(卷中),將二者誤認為兩部詩集。《古本戲曲劇目提要》非但没有核實《槐慶堂集》(一卷)即為《西園瓣香集》(卷中),還錯誤地將王筠與父、子三人合刊的《西園瓣香集》改為了《槐慶堂集》,不得不説是一個不小的失誤。

除詩集之外,王筠還有三種傳奇:《繁華夢》《全福記》《會仙記》。《繁華夢》是王筠的第一部傳奇,據王元常“因剞劂無力,藏諸篋中者已十年矣。戊戌三月,偶出以就正於觀察息圃張公……觀察公仍獨立捐金,趨付梓人,俾閨中小言得以出而問世”[注](清)王筠:《繁華夢·跋》,槐慶堂刻本,乾隆四十四年(1779)。可以看出,乾隆戊戌(1778)之際,《繁華夢》已存放十年之久。那麽,《繁華夢》正式完成於乾隆三十三年(1768),即王筠婚後的第一年,那她至少在婚前已經完成了對該傳奇的草創。之後,王元常對其進行了批注與修改,因無力刊刻,放置十年,後由張鳳孫出資,於乾隆四十三年(1778)進行了刊刻。周貽白在《中國戲劇史長編》中認為,昆曲在乾嘉時期,已然逐漸走嚮衰落,但王筠創作的《繁華夢》“能於一般作家中特樹一幟”,顯然是一個很高的評價了。

據朱珪為《全福記》所撰的序文可知,《全福記》完成於乾隆三十六年(1771)。在乾隆三十五年(1770),王元常曾帶《繁華夢》給朱珪進行評閲,朱珪以“曲則佳矣,但全劇過於冷寂,使讀者悄然而悲,泫然以泣。此雍門之琴,易水之歌也,奏於華筵綺席,恐非所宜耳”[注](清)王筠:《全福記·序》,槐慶堂刻本,乾隆四十四年(1779)。進行了評價。王元常回去告知王筠後,王筠於次年完成了《全福記》的創作,朱珪對此贊賞有加:“《繁華夢》如風雨凄凄,《全福記》如春光融融。譬諸蘭桂異蕊而同芳,尹邢殊姿而並麗,真閨閣之俊才,而詞林之雙璧矣”[注]同上。,並於乾隆四十四年(1779)為該傳奇出資進行了刊刻。吴梅在《中國戲曲概論》中,稱贊《全福記》“曲白工整,詞頗不俗”。

此外,《全福記》還有一個問題至今尚未解决,即《全福記》批注者的真實身份。從批注者的批注語氣來看,並非其父王元常。全文之中,批注者多以客觀語氣進行點評,衹是論劇,對劇作文采進行賞析,而並非像《繁華夢》的批注,對作者的背景與情况十分瞭解,將劇作與作者本人的聯繫,進行了詳盡注釋。所以,批注者應該不是王筠的父親王元常,而是一個對王筠並不是十分熟悉的人。據本人的查證與推測,批注者很可能是該書的刊資者朱珪。《全福記》中,作者有很强的武林情懷,對武林與武林之人甚為稱贊,而朱珪的祖籍即為蕭山。據《蕭山縣志》,朱珪早年隨父親搬遷北京順天府,在京為官,但他不忘故地的原籍族親,牢記先祖,乾隆五十四年(1789),曾置“圭田”百畝於蕭山,作為族中祭祖、修理祠堂和培養族人辦學之用,足見朱珪對家鄉有濃厚的情感。《全福記》中主人公文彦即為武林人,而且家世顯赫,滿腹才華,有“你帶吴鈎,笑談可覓黄金斗,看若個書生萬户侯”的志嚮,而批者在此處評道“大為武林人吐氣”。可見,批者也為武林之人。而且,文彦的妻族也為武林之人,累世公卿,岳父為當朝重臣,這些與朱珪的背景極為相似。《全福記》崇尚武力治理邊關,全劇之中,文彦憑戰功,家族與妻族全福盡享,深受皇恩。這顯然是對朱珪的一種討好,也是對當朝君王的一種奉承。事實上,這種討好十分有效,朱珪對此劇大為贊賞,不僅寫了序文,同時出資進行了刊刻,那麽,朱珪為該書進行批注也是極有可能的。

《會仙記》已經佚失了,但關於《會仙記》學術界還有一點小的争議。民國《咸寧長安兩縣續志》記載王筠還有一部已佚的傳奇《會仙記》,齊森華、葉長海《中國曲學大辭典》則録為《合仙記》,筆者認為應該是《會仙記》的誤筆。周妙中《清代戲曲史》云:“《會仙記》是《繁華夢》的續編,寫王夢麟成仙後的生活,以反映無法逃脱的現實生活。中心思想仍然是男女平等、婦女解放等理想的追求。”[注]周妙中:《清代戲曲史》,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93頁。由於此本未見流傳,且周妙中未説明出處,故不知周妙中的觀點從何處得來。此外,王永寬《中國古代戲曲家評傳·王筠傳》,趙景深、張增元《方志著録元明清戲曲家傳略》,郭英德《明清傳奇綜録》,李修生《古本戲曲劇目提要》則記録王筠已佚的一部傳奇名為《游仙夢》,卻並没有《會仙記》的著録。郭英德在《明清傳奇綜録》中認為,《會仙記》或為《游仙夢》的别名。中國戲曲志編輯委員會《中國戲曲志·陝西卷》和陝西省戲劇志編纂委員會編纂的《陝西省戲劇志·西安市卷》則認為《會仙記》即為《游仙夢》。《中國戲曲志·陝西卷》和《陝西省戲劇志·西安市卷》記載《會仙記》是《繁華夢》的“姊妹篇”,寫王夢麟成仙後的生活。由於《會仙記》與《游仙夢》皆未見存本,内容不詳,我們無法得知這兩部作品是否是同一劇本,也無法得知周妙中和《中國戲曲志·陝西卷》《陝西省戲劇志·西安市卷》的説法是否正確,但根據劇名可推測劇本内容應與“仙化”有關。

依據方志與《西園瓣香集》的詩詞,筆者考證出了王筠的家世與確切的生卒年,進一步補充了前人未曾涉及的王筠的交游問題,豐富了其生平經歷的考證,有助於我們進一步對其作品進行理解。此外,通過對其著作的考述,辨正了前人關於其詩集《槐慶堂集》與《西園瓣香集》認識上的錯舛,詳述了其另外兩部傳奇作品的創作與刊刻時間以及作品的現實意義。王筠作為清中期重要的女性曲家,對其生平與著述的相關考證與研究,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