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药芳草”治疗“消渴病”的忌宜探讨
2018-01-22许趁意吕雪莲杜梦梦岳仁宋龙新华
许趁意,吕雪莲,邬 丹,杜梦梦,岳仁宋,龙新华
(1. 成都中医药大学,成都 610075; 2. 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成都 610072)
“消”本意为“尽”的意思,古代多指形体瘦削、形容枯槁之类的疾病。其作为病名,可追溯于战国时期,如《淮南子·说山训》有“嫁女于病消者,夫死则后难复处也”[1-2]。东汉亦有“消病”,如《后汉书·李王邓来列传》云:“(李通)素有消疾,自为宰相,谢病不视事。[3]”“渴”,即饥渴,《诗·王风·言子于役》云:“苟无饥渴”。消渴合称,即因病“消”而渴,本为狭义的病症。《内经》中又有脾瘅、消瘅、肺消、肾热病、漏风、风消、消中、鬲消、食亦的记载[4],皆言其病机病状。后世的“消渴病”是广义的“消渴”,把与病“消”有关的病症结合起来所统称的一种病症,以“多饮、多食、多尿、乏力、消瘦,或尿有甜味”为主要临床特征。
1 “消渴”病因病机小议
1.1 饮食失宜,脾虚精停气郁
《素问·奇病论》云:“此人必数食甘美而多肥也,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逆,转为消渴。”富贵之人喜食肥甘厚腻之品而少动,精气停滞于脾,脾胃运化不及酿生湿热,此为脾虚精停。湿邪停脾,如油入面缠绵难分。脾胃为气机升降之枢纽,脾为湿困,湿不化则气机不调,人体气血津液运行受阻,故为气郁。
1.2 脏腑失和,虚实之火燔于三焦
消渴病初期多有火热、壮热的表现[5]。如《医贯·消渴论》云:“上消者,舌上赤裂,大渴引饮……中消者,善食而瘦,自汗,大便硬……下消者,烦躁引饮,耳轮焦干”[6],就与消渴病壮热之象是因三焦心肺、脾胃、肝肾火热炽盛所致有关。然火亦有虚实之分,张景岳谓:“古人悉认为火证,然有实火者,以邪热有余也;有虚火者,以真阴不足也。使治消证而不辨虚实,则未有不误者矣。[7]”实火多为饮食失节、过食肥甘,或服用金石温燥之药,或情志郁怒化火,或痰瘀互结所致“邪热有余”;虚火则是由年老体衰、脏腑功能不和,或饮食劳倦,或久病体弱,或房劳不节等致“阴津亏耗”。赵献可 《医贯》中提出:“人之水火得其平,气血得其养,何消之有?其间摄养失宜,水火偏胜,津液枯槁,以致龙雷之火上炎。熬煎既久,肠胃合消,五脏干燥”[6],说明肾中阴阳失衡、水火不调、阴虚阳迫、津亏燥热亦能发为消渴。
2 消渴不可服“石药”与“芳草”
2.1 何为“石药”“芳草”?
《素问·腹中论》:“帝曰:夫子数言热中消中,不可服高梁芳草石药,石药发瘨,芳草发狂。”岐伯曰:“夫芳草之气美,石药之气悍,二者其气急疾坚劲,故非缓心和人,不可以服此二者。”“芳草”泛指气味浓烈芳香的中草药,总结古今医家论述及今人用药经验,当为佩兰、泽兰等辛香温燥之类药物。冯文林考证《楚辞》及《管子》后认为,芳草为泽兰、佩兰之类芳香之物,因能延年益寿,为当时人们服食(或佩戴)[8]。“石药”包括白石英、紫石英、雄黄、雌黄、石硫磺、磁石、阳起石之类,《神农本草经》列为中上品用于益寿延年,魏晋之时士人多服。
2.2 “石药”“芳草”不可服之理
2.2.1 石药发瘨 “瘨”,《说文解字》解释为“病也,从疒,真声。一曰腹胀。”另《针灸甲乙经》作“疽”字,“石药发瘨”亦为“石药发疽”[9]。《神农本草经》曰:“食石者,肥泽不老。”道教养生家认为“金性不腐败,故为万物宝,术士服食之,寿命得长久”。故汉魏晋之际,服用金石类药物之风盛行,其致病亦多。《史记·仓公列传》中有“石药发疽”的病例;皇甫谧有服用丹石药后“痈疮陷背”“脊肉烂溃”“舌缩入喉”的记载。《诸病源候论》云:“夫消渴者……由少服五石诸丸散……其病变多多发痈疽”[10]。这些都从临床的角度认识到消渴病因过服石药可转变为“痈疽”。某些石药性偏于温,因其性重着,易在体内蓄积成毒且内攻有力,古有“丹石发动”之谓。“芳草”与“石药”气味剽悍,易助火邪,与消渴之“火热”病机不合,当属“消渴病”患者之饮食、药物之忌。
2.2.2 芳草发狂
狂证,病名。《素问·至真要大论》云:“诸躁狂越,皆属于火”,提出本病之成与“火邪扰神”有关。其基本症状为“少卧、不饥,自高贤也,自辨智也,自尊贵也,善骂詈,日夜不休”,及“骂詈不避亲疏,甚则登高而歌,弃衣而走,逾垣上屋,非力所能”,妄自尊大,狂妄不安,皆因“心火亢于上、肾水亏于下”。心阳上亢不能下交于肾水,水火不能既济,阳愈亢而水愈亏,虚阳上浮扰动神明,神明失主发为本病。芳草为芳香走窜之品,若阴病服之,可消阴翳、除陈腐之气;若阳病得之,能助亢胜之心阳,能伤亏损之肾水。若消渴病患者长久服用消阴助阳,故《内经》认为本类药物治疗本病易诱发狂证。
3 “芳草”“石药”与消渴的防治
3.1 “消渴”当“治之以兰”
“兰草”是芳草的一种(后人认为是佩兰或泽兰),能除陈腐、解郁结、濯垢腻、涤肠胃。《内经》提出消渴的治疗方法是“治之以兰”。李时珍认为“兰草”当为“泽兰”,其在《本草纲目·草部第十四卷》谓:“兰草气香而温,味辛而散……脾喜芳香,肝宜辛散,脾气舒,则三焦通利而正气和。肝郁散,则营卫流行而病邪解。[11]”“兰草”能行气利水,除不化之浊,散上逆之气,恰合消渴之“精浊不化、气逆上满”的病机,故临床治疗消渴,又当用兰草以“开郁气、洁净腑”。然《内经》中既提“治之以兰”又示“芳草发狂”,乍看相驳,其玄机仍在于医者“谨守病机,各司其属”。故结合消渴病机及芳草特点,芳草类药物在应用于消渴病时,一要注意不可久用、中病即止;二要注意用量宜轻,旨在给郁气以出路,发陈气以降浊,过用需防散气。
3.2 “石药”亦能用于“消渴”
《内经》虽言“石药”能使人发“瘨”,但后世“石药”在消渴病治疗中也很广泛。《神农本草经》谓:“白石英,味甘,微温。主消渴阴萎不足。”消渴病症并非全是实证热证,若出现阴损及阳的阳痿之症,可用之以助阳。《神农本草经》谓石膏:“味辛,微寒。主中风寒热,心下逆气,惊,喘,口干舌焦不能息”[12];《本草经集注》亦云:石膏“味辛、甘,微寒,大寒,无毒……口干舌焦……三焦大热,皮肤热,肠胃中膈热,解肌发汗,止消渴。”《伤寒论》中“渴欲饮水,口干舌燥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尤在泾言白虎加人参“以清胃热、益胃津”,方中石膏为性偏寒之品,切中病机,能清阳明胃热以治疗消渴。另有矿物朱砂,《本草经集注》有朱砂“止烦满,消渴”的记载,都证明“石药”凡能吻合消渴病证之病机者,不在消渴病证治疗的禁用药之列。
3.3 “石药芳草”对“消渴”预防的启发
“芳草”“石药”之可服与否,不在于药物的种属,而在于药物本身的寒热温凉之性。《内经》谓不可服此两种,在于其能助热,与消渴之病机相驳,甚或加重病情。然能助热者,不惟“芳草”“石药”,概辛辣炙煿、烟酒厚味、甘甜黏腻之品皆应当在所禁之列,故消渴病患者应慎用此类药食。消渴(富贵)之人,不惟禁食厚味,也应辨证使用,如健脾利湿降浊之类药品或食物,或加强运动锻炼,以助后天之化源。如今消渴病患者多不顾病证虚实,滥服补益之品,此虽不在“芳草”“石药”之列,自当所禁。
3.4 “心缓气和”能防治“消渴”
《素问·腹中论》又云:“故非缓心和人,不可以服此二者。” “缓心和人”,当为“生活恬淡,安贫乐道,情志平顺,五脏和调”之人。《灵枢·五变》云:“刚则多怒,怒则气上逆,胸中蓄积,血气逆留……转而为热,热则消肌肤,故为消瘅。”刘完素《三消论》云:“五志过极,皆从火化热,热盛伤阴,致令消渴”,认为情志化火与消渴关系密切。启示我们,若未患消渴当畅情志,清淡饮食,调和五脏;即病消渴,应“戒愤怒、和脏腑”,防止病情恶化。
4 结语
4.1 消渴证治需守病机
消渴病临床变化多端,其证型不一而足。若胃热炽盛,阳明燥热,伤津耗气,其治疗当遵张仲景甘寒清热养阴之法,方如白虎汤之类;若湿邪停滞于中焦,脾胃不能升清降浊,方药可选平胃散等,酌加佩兰、豆蔻、藿香、草果辛温之药,虽有助火之嫌,但湿祛而正安、郁开而气机畅达,清阳浊阴各归其道,腐除新生,故芳草石药本不为消渴之禁。
4.2 “芳草”“石药”不可一叶障目
《内经》虽告诫后学治疗热中、消中不可服急疾彪悍的“石药”与“芳草”,以防变证丛生,但同时又肯定了“兰草”治疗消渴病的价值。病证有“病同证异”“证同病异”,药物有寒热温凉、辛甘酸苦、四气五味,人体有胖瘦老弱,其用药自应灵活变通,不可拘泥不变。无论芳草、石药,若能把握药性、剂量、病证、病人的不同,应不为消渴之禁。
4.3 既病防变
反思消渴证治的忌宜及“缓心和人”可服“芳草石药”。《内经》告诫我们,消渴病人应“薄滋味、慎辛温,调情志,安五脏”,既病防变。多食肥甘助湿酿浊,精浊不化,蕴而生热,可加重患者病情;《内经》言“芳草发狂”“石药发瘨”,其意在于警示医者“芳草石药有助热之嫌,素有内热及消渴患者应慎用,用需适可而止”;情志不调易内生火邪,火邪流窜五脏六腑,于消渴有害而无益。“邪之所凑,其气必虚”,若人能养慎,“法于阴阳,和于术数”,调情志、安和五脏,既病防变,邪虽中亦不能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