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文人的“异国情调”

林毅青

迷迭香，属唇形科小灌木，原产于地中海沿岸温暖地带，香味清新明快。今天，它既能用于众多化妆品原料，也可作为烹饪美食时画龙点睛的调味品。然而鲜有人知的是，迷迭香早在曹魏时期便由西域引进中国，《本草拾遗》中亦有记载；而这其中不能不提起的，便是当时第一批为这种蓝色小花属文作赋的文士们，即建安时代邺下文坛的领军人物——三曹与建安七子。

据目前比较可信的说法，迷迭香系魏文帝曹丕自西域引种。这从曹植《迷迭香赋》“播西都之丽草兮，应青春而凝晖”和王粲《迷迭赋》“扬丰馨於西裔兮，布和种於中州” 中可以得到证实；应玚《竦迷迭赋》“建茂茎以竦立，擢修干而成阿。…朝敷条以诞节，夕结秀而垂华。” 陈琳《迷迭香赋》“铺彩条之蜿蟺”都形象地描绘出了迷迭香叶片、枝干的特点。

历史渊源

在古代传入我国并加以培育的物种，远不止迷迭香一种。引进域外物种的渊源，还要追溯到两汉时期。西汉时的“凿空西域”计划以及东汉时的“三绝三通”，带来了不同地域的动植物。它们越过亚洲复杂的山峦与沟壑，在同一片土地上相遇了。

有汉一朝，中国与西域国家的往来日益密切。在促进文化交流的同时，也带来了物种的碰撞。公元前138年，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中亚五国、克什米尔、伊朗、阿富汗等地），正式开始了“凿空西域”计划。张骞在经历一路凶险后终于平安回程，并带回了大量当地特有物种，故葡萄、苜蓿、石榴、以及带“胡”字的各种植物，实是完全的“舶来品”（一说李广利破大宛之后带回）。

果珍李柰——西域花果的品鉴

到了汉末，葡萄已在中原地区得到普及，其中便包括曹氏父子的故乡谯县（今安徽亳州）。曹丕尤为喜爱葡萄，闲暇时常食葡萄，因此留下不少关于葡萄的趣闻。在《与吴监书》、《与群臣诏》中都有其赞誉葡萄的语句：“中国珍果甚多，且复为说葡萄。当其朱夏涉秋，尚有余暑，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涓，脆而不酸，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又酿以为酒，甘于曲蘖，善醉而易醒。道之固已流涎咽唾，况亲食之邪？”“他方之果，宁有匹之者？”“南方有龙眼、荔枝，宁比西国葡萄、石蜜乎！”

除皇宫别苑，士大夫们在自己的园林、别墅中也多有種植葡萄。钟会在《葡萄赋》中曾提到：“余植葡萄于堂前，嘉而赋之。”早在两千年前，我国的文人雅士就以欣赏迷迭香、品尝葡萄酒为乐，这种“情调”着实令人神往。

玉出昆冈——玉文化与文学创作

瓜果植株之外，建安文人诗赋中提及异域宝器的次数亦不在少，其中尤为瞩目的便是各色玉石。人们通常认为，玛瑙是汉朝时由印度、波斯等古国引进。曹丕曾亲作《玛瑙勒赋》，序中称“玛瑙，玉属也。出自西域。文理交错，有似马脑，故其方人因以名之”，并邀陈琳、王粲一并赋咏。西域盛产玉石，其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礼记·玉藻》载：“君子必佩玉”，即要求君子时刻用玉的品性要求自己。建安时代的文人士大夫也雅好佩玉，并时有相互转赠、为其属文作赋之举。《魏略》曰：“…太祖（曹操）征汉中，太子（曹丕）在孟津。闻繇（钟繇）有玉玦，欲得之而难公言。密使临菑侯（曹植）转因人说之，繇卽送之。…”尔后曹丕《与钟繇谢玉玦书》中言，“邺骑既到，宝玦初至。捧匣跪发，五内震骇。绳穷匣开，灿然满目”，足见他得到美玉时的欣喜。曹丕又为此玉作《玉玦赋》，“有昆山之妙璞，产曾城之峻崖。嗽丹水之炎波，荫瑶树之玄枝。” 曾城又作“增城”，《淮南子·地形训》中言及其地处昆仑；古代传说中的昆仑不止一处，曹操于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西征张鲁，此后中原与西域的交通开始恢复、西域珍奇直达邺都，故此处所指“昆仑”应是葱岭（即今帕米尔高原）以东的中亚地区。

自上古时期以来，玉便是国家重器与美好事物的象征。曹植曾为一种“车渠碗”作赋：“惟斯碗之所生，于凉风之浚湄。采金光之定色，拟朝阳而发辉” ，赞誉其纹理细腻光滑。这里的“车渠”并非我国沿海一带的砗磲贝，而是产于西域的玉石的一种。陈琳、徐干、应玚、曹丕、王粲等人都曾在同一时间段作《车渠碗赋》，足见当时上层社会知识分子对异域玉石的喜爱与欣赏。

古今的光影交错

建安年间的云烟已缥缈，然而千百年来，九州大地的甘霖雨露，滋润了根须交缠的沙洲绿植，拭净了尘土蒙覆的翠玉宝珠，涤去了这些“远道之客”的迢迢风尘。那些在当时只有达官贵人才有条件赏玩的“舶来品”，对我们而言早已司空见惯、不再陌生，但今日的我们仍欣羡古人诗采文藻间浮现的翩然风度与从容的生活情调。纵然年月已飞逝，玉质环佩在博物馆的柔光笼罩下光彩依旧，它吸取了中原鲜朗的正黄，又闪耀着东夏之国神秘的青苍，作为那个时代文人雅士俯仰宴饮、顾盼谈吐的见证，一如当年般纯净缥白。

注释

1.《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逯钦立辑校，中华书局，1983年版----王粲《迷迭赋》“扬丰馨於西裔兮，布和种於中州”

2.《汉魏六朝诗歌鉴赏辞典》，吴小如等编著，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版----应玚《竦迷迭赋》“建茂茎以竦立，擢修干而成阿。…朝敷条以诞节，夕结秀而垂华。”

3.《魏文帝集全译》，曹丕著，易健贤译注，204页、83页，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与吴监书》“中国珍果甚多，且复为说葡萄。当其朱夏涉秋，尚有余暑，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涓，脆而不酸，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又酿以为酒，甘于曲蘖，善醉而易醒。道之固已流涎咽唾，况亲食之邪？”“他方之果，宁有匹之者？” ；《与群臣诏》“南方有龙眼、荔枝，宁比西国葡萄、石蜜乎！”

4.《魏文帝集全译》，曹丕著，易健贤译注，42页、188页，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魏略》曰：“…太祖（曹操）征汉中，太子（曹丕）在孟津，闻繇（钟繇）有玉玦，欲得之而难公言。密使临菑侯（曹植）转因人说之，繇卽送之。…” ；《与钟繇谢玉玦书》中言，“邺骑既到，宝玦初至。捧匣跪发，五内震骇。绳穷匣开，灿然满目。” ；《玉玦赋》，“有昆山之妙璞，产曾城之峻崖。嗽丹水之炎波，荫瑶树之玄枝。”

5.《曹植集校注》，曹植著，赵幼文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曹植曾为一种“车渠碗”作赋：“惟斯碗之所生，于凉风之浚湄。采金光之定色，拟朝阳而发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