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来了养母“去”了：人生此处说凄凉

晓婧

黑龙江女孩孙晓雪大学毕业后，与男友一起来到北京打拼。两年前的一天，一个穿着考究的女人突然前来寻亲，自称是孙晓雪的生母，一下打破了孙晓雪平静的生活。面对富豪生母给她一套北京大房子、还有车子的许诺，孙晓雪心动过后又万分纠结：她的养父母远在黑龙江偏远农村，疾病缠身的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期待她的陪伴和照顾。

孙晓雪难以权衡。2017年1月22日，一场悲剧在黑龙江省绥化市绥棱县上演——

女老总寻女：北漂女孩惊闻身世之谜

2015年3月的一天上午，正在北京一家园艺公司上班的孙晓雪接到门卫电话，说有人找她。孙晓雪急忙下楼，见到一位气质不凡的中年女子。

“阿姨，您找我？”孙晓雪问。中年女子上下打量着她，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显得很激动：“孩子，我从东北长春过来，能借个地方说话吗？”“是东北老乡？”孙晓雪犹豫了一下，把她带到离大门不远处自己的车里。孙晓雪见对方眼神特殊，有点紧张：“阿姨，我们认识吗？我怎么没一点印象？”中年女子竟流出了眼泪：“孩子，我们何止认识，我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呀……”说着，中年女子埋下头，双手捂脸，轻声抽泣起来。孙晓雪十分震惊：“阿姨，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对方抬起头，擦了擦眼泪，温和地望着孙晓雪：“孩子，听我慢慢告诉你。”中年女子告诉孙晓雪，自己名叫肖慧，老家在吉林省长春市。1991年，她在长春读大学时，与初恋男友偷尝禁果，第二年寒假期间偷偷生下一女婴，因无法抚养，经亲戚介绍，她将女儿送给了长春市农安县农村的孙林强、陈书琴夫妇。

不久，肖慧与初恋男友分手。大学毕业后，肖慧留在长春工作，交往新的男友王业。王业是长春市南关区一名公务员。结婚后，两人相继辞职下海，创建了医药公司，十多年时间资产达数千万。可肖慧有个遗憾，王业患有弱精症，她一直未能怀孕。肖慧越来越想念当年送人的女儿，终于控制不住将过去的事告诉了丈夫王业，并求得了他的原谅。两人达成一致，决定找回当年肖慧送人的女儿。肖慧曾四次前往长春市农安县农村打听，都没有找到孙林强夫妇的下落。2015年春节后，肖慧通过长春市公安局的同学找到孙林强的表弟，给了他一笔好处费后，孙林强的表弟向肖慧透露了可靠信息：孙林强夫妇当年收养了女婴后，给孩子起名孙晓雪，为避开熟人，他们带着孙晓雪投奔到黑龙江省绥化市绥棱县的亲戚家中。2014年，孙晓雪大学毕业后，与男友高殿臣一起在北京一家园艺公司工作。肖慧立刻来北京找到孙晓雪的公司……

除自己的身世，肖慧讲的其他情况都吻合。可孙晓雪还是难以相信：“阿姨，我不相信你是我妈！”说完，她推开车门要肖慧下车，肖慧却一把抱住她哭道：“晓雪，你真是我的女儿呀！不信，你打电话问问你养父母。”孙晓雪用力挣脱开，冲肖慧吼道：“你再胡闹，我就报警了！”说着，她甩手而去。肖慧冷静下来后回到酒店，给孙晓雪发了一条短信：“晓雪，当年是妈妈对不起你，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费尽周折找到你，绝不会放弃！”孙晓雪回到办公室，脑子早已乱了，双手颤抖地回复：“就算你说的是事实，我也不会认你，你不配做母亲！”看到她的回复，肖慧一个劲流泪。

当天下班后，孙晓雪饭都没做就躺到床上。高殿臣问她：“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你做饭吧，我没事。”那晚，孙晓雪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孙晓雪无法相信，孙林强、陈书琴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记得1998年，孙晓雪刚上小学。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天特别冷。一天早晨，妈妈送她上学。由于路上积雪太深，妈妈担心积雪灌到她的鞋子里，背着她，每走几十米就停下歇歇，把她背到学校门口才放下来。孙晓雪走进学校大门，回头见妈妈累得瘫坐在路上，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像这样的小事，孙晓雪记不清有多少。她是在妈妈的宠爱中长大的。2005年，她上初二，学校组织到北京的夏令营，参加的学生自费两千元，爸爸把钱给了她。参加半个月的夏令营回来后，她发现爸爸白天做了一天小買卖后，夜里不回家睡觉。原来，她去参加夏令营的钱，是爸爸借来的，她走后，爸爸夜里去给人看工地，一直要看到天亮……

孙晓雪考上大学时，爸爸都60岁上下了，为了供她上大学，他们把钱和心血都耗尽了。孙晓雪的男朋友高殿臣是她大学同学，也是绥棱县人。两人大学毕业后应聘到北京工作，租了房。因单位离家较远，高殿臣家里给他俩买了一台10万元的轿车，孝顺的孙晓雪逢年过节时，都会给父母寄钱。孙林强夫妇总打电话让她不要乱花钱，多存点钱给自己。想着这些，孙晓雪哭了。世界上有这么好的养父母吗？她不相信……

天啦，北京的房子！认下生母又何妨

孙晓雪心思完全乱了。4月2日，她突然请假返回绥棱县。孙林强有点奇怪，女儿本来说好“五一”和男朋友一起回来的，怎么提前一个人回来了？陈书琴也觉得奇怪：“晓雪，没放假，你怎么回来了？”孙晓雪掩饰地笑笑：“你们总是盼着我回来，真回来了，又嫌我回来早了。”夫妻俩忙去准备饭菜。孙晓雪看着他们的背影，眼泪又下来了。

孙林强转身见女儿流泪，慌乱地问：“晓雪，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呀？”陈书琴忙上来替女儿擦眼泪：“你一个人跑回家，是不是跟小高吵架了？”

孙晓雪摇摇头，试探地问陈书琴：“妈，你认识一个叫肖慧的人吗？她家在长春。”陈书琴一愣，看着丈夫。孙林强的话也突然变得有些结巴起来：“你说的肖慧，是男的还是女的？多大岁数？”孙晓雪盯着他们，说：“女的，40多岁吧。”孙林强和妻子对视了一眼，紧张地说：“丫头，有话你就……直说吧，我和妈妈又不是别人。”孙晓雪照实说了肖慧去北京找她的事。老两口听呆了，都转身抹泪。孙晓雪心里清楚了，肖慧的话属实，她抑制不住地抱住养母哭，孙林强在一边叹气。哭了一阵，孙晓雪安慰二老道：“爸，妈，你们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放心，我永远是你们的女儿。待我在北京站稳脚跟，就把你们接去享福。”

这天晚饭，虽然有孙晓雪最爱吃的蘑菇炖鸡，但她吃不下，养父母更是一口都没吃。夜里，孙晓雪缩在养母的怀里，听养母讲当年为了她，不得不从吉林迁到黑龙江，就是不希望她知道自己的身世。看着泣不成声的养母，孙晓雪百感交集。

孙晓雪在家待了两天后，就要返回北京了。临别前，她一再表示，自己的心永远在这个家里……

孙晓雪离开后，孙林强和陈书琴整日不安，他们相信女儿善良、孝顺，不会对他们变心，但他们不知道肖慧还会做出什么，心总是揪着。

一个星期后，肖慧找上门来。陈书琴没好气地说：“你就是想认女儿，也要先跟我们打声招呼。”肖慧诚恳地向夫妻俩道歉，说她找女儿心切，径直去北京确实不妥。“我这次来，是来感谢你们对晓雪的养育之恩。”说着，她从包里拿出20万元现金。孙林强急了：“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养育晓雪是自愿的。”陈书琴上来把20万元又塞回肖慧包里，他们甚至没有留肖慧吃饭，肖慧只好讪讪地离开了。

孙林强夫妇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们最怕肖慧提出来认女儿，这也是他们没收20万元感谢费的原因。他们后悔当初收养晓雪时，双方没签任何协议。

而孙晓雪回到北京后，也不平静。她几乎每天都接到肖慧嘘寒问暖的短信，她心情烦躁不已。一天晚上实在忍不住，她把这些事全告诉了男朋友，高殿臣不禁大吃一惊，正不知道怎么表态时，孙晓雪又接到一条短信，是肖慧发来的：“晓雪，你实在不想认我这个妈妈，我也不勉强，但是，我亏欠你的太多，我想补偿一下。听说你和男朋友在北京租房住，辛苦赚来的工资只够付租金。恰好几年前，我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子，空着没人住，你和男朋友搬过去住吧。如果同意，给我回信。”孙晓雪和高殿臣愣了好半天，最后，高殿臣惊呼：“天呀，救星来了！”孙晓雪严肃地说：“我不要她的施舍！要了她的房子，我就要认她这个妈！”高殿臣大声嚷道：“你傻呀？认了她这个妈，又不是扔下你老家的爸爸妈妈不管了，我们还照旧孝敬二老。”孙晓雪急了：“你想得倒简单，认了肖慧，我养父母会想不开，认为我不要他们了！是他们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养大的，我不能见利忘义，伤害他们。”高殿臣嘀咕道：“北京压力多大呀，一套房子……天啦，我们到老也未必能买成！”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高殿臣不断在女友耳边灌输：既认下生母，也不伤害养父母，可兼顾两边的亲情；有房子住，就能减轻在北京的工作、生活压力，也能让爱情扎下根来，他们会过得更舒服。经过一连几天的煎熬，孙晓雪也终于想通，她觉得男朋友的话不无道理。亲妈的房子，要了也不亏心。而对于养父母，自己该尽孝心，还是会尽孝心，两者并不矛盾。最后，两人商定暂不告诉养父母这件事，待日后机会成熟时再说。此后，肖慧多次上北京，与孙晓雪、高殿臣见面，给他们买衣服、鞋子、高档化妆品，肖慧向女儿忏悔当年把她送给他人抚养的无奈和悔恨，请求女儿原谅。因为有高殿臣在其中“调和”，母女俩少了许多尴尬。国庆节过后，两人还去北京协和医院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结果显示她们为亲母女。随着时间推移，两人的隔阂似乎越来越小。

2015年末，孙晓雪和高殿臣搬进了海淀区那套122平米的房子，大家快快乐乐地聚了一场。

孝心渐倾斜：病中养父母无处说凄凉

此后，肖慧不时就往北京跑一趟，在那套房子里待几日，变换着口味给女儿、准女婿做好吃的。她还给孙晓雪买了一台奥迪A3代步。这期间，孙晓雪也不时给养父母汇钱，但电话与问候明显少了，回家就更少了。一天，孙林强听村里一个从北京打工回来的小伙子说，孙晓雪在北京住上了大房子，开上了豪车，据说都是生母肖慧送给她的。他不敢把这事告诉老伴，老伴因为受到肖慧来认亲的刺激，不久前得了中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为了不让女儿担心，他一直瞒着女儿。这节骨眼上，老伴如果听到这个消息，恐怕更会惹出什么意外。可是，这事搁在他在心里又很难受。终于，他悄悄地给女儿打电话询问。

孙晓雪不敢说实话，撒谎说：“爸，你别听外面的传言，我如果在北京有了大房子，还不把你和妈妈接来一起住啊？”孙林强没有说话，但心存疑虑。

孙晓雪挂断电话后，心里涌起波澜，自己在北京住上了大房子，为何不能兑现承诺，把养父母接来一起住呢？当晚，她和高殿臣商量这件事。高殿臣毫不隐讳，认为把二老接来住不合适：一来，这房子是肖慧给他们住的，肖慧来北京时也过来住，如果她把养父母接到北京来住，两边怎么平衡？肯定会产生激烈的矛盾！二来，这房子的房产证目前还没有过户，也就是说产权还是人家肖慧的，一旦肖慧生气收回去，那不是等于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吗？

孙晓雪决定再等等。但高殿臣的这番话，倒提醒了她，她打算跟肖慧提出把房子正式过户给她，理由是她想利用房产证抵押贷款，办公司创业。她也想用这种方式，试试生母的诚意。

当孙晓雪提出把房子过户给她时，肖慧当即答应了，并表示最近就来北京办好。孙晓雪很感动，觉得亲妈就是亲妈。当然，养父母对她也是这样不隔心，只是养父母太穷了，没有能力去帮扶她。

2017年1月22日，还有几天就是春节了。肖慧邀请孙晓雪到家中过年，孙晓雪想每年春节都在养父母身边过，二老也不差这一回，就答应了。可是，刚放下生母的电话，養父的电话也来了，问她啥时能回去过年，孙晓雪谎说自己过年要加班，工作结束才能回家。孙林强有点心寒，陈书琴更是认为女儿不想认他们了。急火攻心之下，陈书琴病情加重昏迷在床，孙林强连夜将老伴送到医院抢救。

67岁的孙林强身体不好，照顾不了已65岁、瘫痪在床的老伴，无奈之下，他只好给孙晓雪打电话，嘱咐她尽量早点回来过年，为了不让女儿担心，他没说老伴病重的事。孙晓雪不知道养父母这边发生了什么，她想春节过后再去看望养父母也不迟。

老两口这个年过得非常凄凉，由于无钱住院，孙林强只好将老伴接回家中照顾。2月8日夜里，陈书琴想翻身，结果使不上劲，从床上跌落下来，摔断了左胳膊。她痛苦地呻吟着，要孙林强帮她了结生命。面对心如死灰的老伴，想想过年女儿不回家，女儿在外边有了大房子、好车子，认了有钱生母的传言，看来是真的，孙林强彻底寒了心，他不想拖累女儿，动了和老伴一起死的念头。

第二天中午，陈书琴又在床上一阵阵地呻吟，并且大小便失禁，把床弄脏了。她哭着央求孙林强，帮她结束生命，孙林强终于下了狠心，用手掐住老伴的脖子，陈书琴几乎没什么挣扎，就没有了呼吸。之后，孙林强拿出剪刀割腕，结果被前来串门的邻居发现，邻居夺下了他手里的剪刀。

当晚，孙林强向绥棱县公安局自首，承认是自己掐死了老伴陈书琴，他悲伤地哭泣着，一心求死，并让警方通知孙晓雪，希望好好安葬她的养母。孙晓雪听闻噩耗，立刻在生母肖慧的陪同下，来到黑龙江绥棱县，肖慧出钱帮助安葬了陈书琴，孙晓雪跪在养母的坟前，几乎哭晕过去，可所有的后悔都来不及了，一别即是永远的失去。事后，肖慧认为自己处理事情太过心急，忽略了孙林强夫妇的感受。她和孙晓雪共同向绥棱县公安局出具陈情书，希望司法部门能对孙林强从宽处理。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因涉及隐私，除犯罪嫌疑人孙林强外，其余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也做了技术性处理）

[编后]哀莫大于心死。当清贫的孙林强夫妇面临衰老和疾病时，他们唯一的希望是养女，可当他们意识到自己20多年的养育之恩，已成为养女的负担、很有可能要被她抛弃时，心如死灰的他们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实在太凄凉！

从另一方面来说，孙晓雪并非只有“势利”，她只是在现实的选择面前，疏忽了养父母的情感需求和对他们的照顾，感情天平倾向了生母；肖慧认女心切也可以理解，但她们对悲剧的发生，仍需要承担道义的责任。她们在庆祝认亲成功之际，本应设身处地地想想孙林强夫妇20多年的付出，考虑到他们的身体、生活的孤独，妥善地安排好他们的晚年生活，给予他们照顾和情感抚慰。可惜她们都只站在自己立场考虑，对两位老人惶恐无助的境况鲜有关注，给悲剧埋下了伏笔！

编辑/罗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