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九的果园(散文)
2018-01-17雅兰
雅兰
云南人民出版社的段兴民老师在朋友圈里晒出了一本已故云南档案馆馆员罗养儒先生的遗作《纪我所知集——云南掌故全本》,我一看到,就急忙问,哪里才能买到这书,因为我知道罗养儒先生的这本书,对了解云南的历史、民俗有着极高的参考价值,段老师大方的说自己手上恰好有一本,我喜欢就送我吧。拿到书的那一刻,迫不及待地翻开,目光所及,看到目录上有一篇目为《陈鹏九的果园》。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啊,小时候,我从父辈的口中不止一次的听到过这个名字。不知道罗养儒先生书里所记录的陈鹏九和我从小听闻的陈鹏九可是一人?迫不及待中,打开了这本书,于是,我在书里,读到了以下文字:省桓四周,水绕山环,而群山万壑,大都墓冢累累,若作谐语,是不种树而种人。至于平地高原,自是树艺五谷。城市之
间,即有空地,一般人又喜种花草,以增兴趣,故再近城二三十里内,果实林树实稀少焉。市上所售果品,什九来自外县,本地出品,恐无十分之一。
在清代之末,有黔人陈鹏九氏,自东瀛肄业归来,大醉心于实业,就在黑龙潭侧之山凹中,购得荒地若干,长达数里,宽逾里余,雇人开垦种植。积二十余年之經营,成就果园一大片,若桃、李、杏,若梨、柿、橙、橘,若枇杷、苹婆,若林檎、樱桃,与夫棕榈、楸桐、诚满山盈谷。闻其种成之树,实万有余株,在十数年来,年中出产之果实,已在五六百挑矣。
陈又在山中养蜂蓄蜜,种薯制糖,以是操劳服务之人常有五六十名。知其作为者,无不称之为莳艺界中巨擎,而陈亦以大实业家自命。就事论事,陈实具资本,穷心思,尽劳力而扩充生产者,似无病于国、无害于民。讵意年来出产日盛,获利较丰,于是象以有齿而焚身,祸可从天而降。斥为剥削者,似也,然籍人劳力,亦有相当报酬,终于剥削两字不适合。谓为大地主,亦似也,然种植果木,非地弗托,而况是购荒山荒地开垦之。世界国家,亦只有教人增加生产,实无一是不许扩充实业者。而某年,陈则以生产太盛,获罪而死,亦云奇矣。陈死不足惜,惟事以得人而见兴,以失人而致败。陈死去,后之者,又能否如陈之经营整理乎?否则一年凋伤,两年枯槁矣。度一二十年后,或者果园又将变成荆棘丛矣,是则真足以惜。
读完,有一不明之处,不知道罗养儒先生文中所述的苹婆可是苹果?书中所述陈鹏九为贵州人,实则陈为四川人。更
为可悲的是,罗养儒老先生竟然一语成谶,这陈鹏九的果园,真如他所说的了。
现在,有必要简单说一下我的生长环境。我出生在昆明城的北边,在我出生的时候,我的出生地不是现在昆明城的北市区,而是实实在在的郊区,只有一路公交车通向北边,这路公交车是 9路,而我就出生在这 9路公交车的终点站,一个叫茨坝的小镇,现在茨坝已经改为茨坝街道办了。直到现在,9路公交车仍然穿梭于龙泉路,一年复一年,所不同的是,现在除了这 9路之外,还有多趟公交车驶过这所城市的最北边。
在这座城市的最北边,有座山,当地人称之为大马山,以之遥遥相望的是长虫山。这长虫山太过著名,当年汪湛海就因为这长虫山才把昆明城设计成了龟城模样。先放下这长虫山不说,这大马山活在长虫山的阴影下,默默无闻地静默着,直到有一天,一个叫陈鹏九的四川人将这片荒山买下,开始在山上种植,这座山才迎来了作为一座山该焕发的生机。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大马山是我们玩耍的乐园,山上到了春天,有几棵一人都环抱不过来的日本樱花怒放,几乎烧红了半个大马山的山脚,一群女孩会站在樱花树下,怂恿男孩爬上树去,折下几枝盛开的樱花,拿回来插在玻璃瓶里,装扮自己的房间,儿时,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遥远的云南山沟里会有来自日本的樱花,那个时候,日本于我们而言,是一个异常遥远的国度。与日本樱花比邻而居的是几棵巨大的皂角树,到了皂角成熟的时候,我还弯腰在树下拾过皂角回来,交给妈妈,让妈妈为我洗头。
在离樱花树不远的地方,有废弃的砖石结构的碉堡,那是男孩们最喜欢的地方,碉堡上还有枪支的射击孔,于是,男孩子们便在这地方,翻上翻下的乐此不疲。碉堡附近还有类似花园的花圃,杂草丛生中,偶然还会发现兰草,喜欢种花的,就会拿了镰刀,将兰草挖回去种在盆中,大人们说,那个地方,是陈鹏九的花园,那个碉堡是陈鹏九当年为防土匪来抢劫而修建的。
在离这些地方不远的,有枇杷树,枇杷黄的时候,也是孩子们狂欢的时候,树下树上,经常都有孩子在乱,不远处是一大片板栗园、李子园和梨园,板栗园中,也是我们爱去的地方,还不到八月十五的时候,板栗还穿着绿色毛茸茸的外套,迫不及待的孩子们便一支支的折断,然后把栗子扔地上,一脚踩上去,使劲搓,直到还是白色的果核脱离出来,我们小时候的板栗,基本上是等不到成熟的,就这种吃了的。李子园在现在的林业科学院里面,有人看管,还有狗在树下,不大敢去摘,怕被人撵,还怕被狗咬。这梨园可就不同了,当年的梨园是集体财产,属于附近村民小组的,基本上没人看管,春天,梨园白花飘飘,美不胜收,到了秋天,梨园盛产各种梨子,有甜美的宝珠梨,有拳头大小的麻梨,有红艳艳的火把梨,还有娇小玲珑的小雀梨,还有两个拳头大的酸梨,这酸梨口感不太好,基本上是被我们弃吃的,最好吃的一种是色泽金黄的外国梨,至于这梨的植物名,我实在是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喊外国梨,梨皮呈黄色,个如小碗大小,一口咬下去,多汁甘甜,果肉细腻,太好吃了。这梨的甜美,伴随着我的整个童年。除了梨之外,还有山楂等等。说了这么多,最后,该总结了,这些,都是陈鹏九果园里的东西。
听父亲说陈鹏九有点跛脚,身材不高,拄着拐杖,戴眼镜,常年穿一皮衣,四川口音,他雇请附近的村民为自己耕种,会常到地头监工,看到村民老是闲聊不干活时,会常说一句话:瘦狗筋多,穷人话多,赶紧做活啦。对于雇佣的村民,倒也从来不拖欠工钱,所以,附近村民农闲时,都喜欢到陈鹏九那里去打短工,村民对他评价倒也不坏。
据说,陈鹏九大多数住在大马山脚,有巨大的花园,盖了走马转角楼,经常有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开着小包车到他的庄园里来,在附近的村里,他也有房产。陈鹏九的大儿子拜了当时的云南王龙云为干爹,当年这干爹一词还没有其他意思,陈鹏九和朱德是老乡,私交甚好。他不但在北郊有地产,还在昆明城里有不动产,娶了两房太太,大太太早就移居国外,姨太太就在北郊的花渔沟村居住。
这有钱,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就是获罪的根源,陈鹏九在成分划分的时候,自然就成了地主,而且是大地主。非常年代,一个农会主席就可以掌握生杀大权,可想而知,陈鹏九的命运了。感到不妙的陈鹏九逃到了四川老家,被人从四川抓了回来,以地主的名义枪毙了。据说,不知道是龙云还是朱德签发的特赦令在陈鹏九被枪毙后三个小时才送达,这个当时有才华的农艺专家就这样死在历史的烟尘中了。
再后来,陈鹏九的房产被充公瓜分,果园无人管理,荒芜之后,杂草丛生,果树也是自生自灭,几十年后,陈鹏九的果园就只剩下传说,在老人的口中了。
责任编辑 马成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