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猫(短篇小说)
2018-01-17孙鹏飞
孙鹏飞
灰猫已经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他在野外生下来不久,农场的主人便把他抱走了。
主人把他放在有很多猫和很多老鼠的农场里,便不再理他。因此,灰猫的成长期是在猫们自己的统治之下度过的。猫的统治秩序并不遵从武力或者年纪,而是看谁待在农场的时间长。光有虚龄,在农场时间短也是白搭。
灰猫记事起,农场里的一切便都听从一只白猫的。白猫安排一夜三班岗。和这只母猫关系近一些的,就安排到老鼠出没频繁的凌晨两点至五点。灰猫是一只腼腆的猫,不太懂同类交流。白猫不喜欢他,只能把他安排在人多鼠少的上半夜。
灰猫抗议过。他捉到的老鼠,白猫都当成自己的猎物上报了。白猫还没收了主人下发的口粮,昂着脖子跟灰猫说,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然要你好看。灰猫也只能忍气吞声。
主人也并不看好这只灰溜溜倒霉催的小瘦猫,暗地里还会拿他出气。
最严重一次老鼠在灰猫眼皮子底下作案,而灰猫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一片圆润、丰腴的冬青叶子上。灰猫把叶子舔的绿油油水淋淋,主人看到了,踩着他的尾巴用烟头烫他。他的尾巴就这么折了。
小半年后的一天下着大雨,趁猫们在家补觉,灰猫溜出去了。几天后变成流浪猫的灰猫在一个桥墩下面,叼着半块大概生了锈的苹果避雨。几只长尾狐狸匆忙跑进桥墩,围成了一个圈。
每只狐狸嘴里叼着一只麻雀。
雨水让桥墩变成了雨帘,灰猫原本要绕走的,一只麻雀忽然喊了妈妈一嗓子。灰猫看那只小麻雀。水汽清新,淡淡的血腥味萦绕鼻尖。灰猫隐约记起了和妈妈分别那天,人类成群结队穿越了丛林,踏破了比黑暗更黑暗的黑暗,枪声惊起了草地上雨点般的麻雀,齐刷刷射到了空空的空中。妈妈踩着晨露跑远了,灰猫留给了人类。
狐狸老大说,小猫快滚,要管闲事是不是?
小麻雀前胸后背都已血淋淋,叫声也越来越小。
狐狸老大说,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然要你好看。
灰猫忽然把爪子伸到狐狸老大跟前,他自己也没想到要这么做。短短几日的野外生存还不足以帮他恢复全部血性。小麻雀脱离了狐狸,试着往桥头跳。雨停了,数十只爪子、尖牙,落到灰猫身上。一道黄线映射着彩虹落了下来,灰猫身上变得粘稠、濡湿。
桥上一辆货车停下,司机往河沟里撒完了尿,这群狐狸夹着火红的尾巴正要逃。
一只狐狸死在了猎枪下。货车上的一只红色种猪跳了下来,看样子种猪刚刚完成自己的工作,跑的有些无力。红猪问灰猫怎么样了。灰猫喵了一声,再醒来,已经到了另一个主人的农场里。
仲夏夜里,雨是说下就下的。救过灰猫的那只红猪,把动物们集合到谷仓后面废弃已久的凉亭里。凉亭的历史已经没有动物记得了,听说当年参与凉亭建设的动物已经被端上了餐桌。
红猪后腿直立起来,像人那样走来走去问,知不知道下个月的今天是什么日子?
在红猪周围围绕着黑牛、斑驴、白羊、公鸡等,他们面面相觑。来迟了的骏马摇晃着身子抖落雨点,福狗蹲在地上声势格外凌厉道,肯定是个大日子。吓了刚刚才睡着的小鸡子们一跳,小鸡子昨天才失去妈妈,痛苦不堪地啄起了地上的湿沙子。
斑驢问福狗,什么日子?福狗吐着舌头,露出一嘴黑牙嘲讽,真是蠢驴。
宠物鹦鹉尖声道,是不是主人发表散文的日子?动物们顺着线索思考了起来,大多数动物记忆力欠缺,许久才记起似乎是有这一回事。黑牛补充说,主人爱写作,去年一篇散文在《小镇生活》上发表了。
待动物们都想起,红猪才缓缓道,我知道我们多数牲畜的日子是庸碌和无聊的,你们想不想有什么变化?
福狗率先扯起嗓子嗷嗷叫,讨好地往红猪怀里蹭蹭,其他动物纷纷仿效。只有灰猫徘徊在边缘不吭声。水珠子压塌了树叶子,大颗大颗砸到地上,坑坑洼洼的地面荡漾开去,似乎破碎了。小老鼠从灰猫跟前的一汪积水中游过,灰猫摇了摇拖曳在地、脏兮兮已经骨折的尾巴,并没追赶。
红猪把脸埋进食槽里拱了一阵,猪饲料里面拌着牛奶,红猪变得白嫩的整张肉脸,对着动物们宣布了影响接下来一个月的决定:利用闲余时间排练一出节目,献给主人。
动物们不反对也不支持,看样子已习以为常。黑牛跟灰猫说,每年都是要表演几个节目讨好主人的。佳节,生日会,结婚周年纪念日,一年中有八九个月是奔波在表演节目的路上。
灰猫哦了一声,加班加点捉老鼠的日子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至于节目内容,红猪早已经策划好。比去年还要震撼,难度还要大。第一个节目是大合唱《人类赞歌》,第二个节目是舞蹈和杂技《我为人类跳火圈》,第三个节目是情景剧《一心跟随人类的领导》。宣布完决定,红猪照例征集下动物们的意见。
福狗发话,猪哥,我白天晚上都在果园里看门,跑来这里,我怕其它狗挤兑我。
斑驴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晚上不拉磨了,会有人给我下绊子的。
骏马高高扬起前蹄,长啸一声,引得几只小绵羊犯了花痴。
红猪问骏马怎么看,骏马说,节目是一定要排的,有困难就去解决。千万不要退缩。其他动物也要跟一匹成功的马一样,目光一定要长远。
灰猫在石墩子上打了个盹儿,再醒来动物们已经散去了。
天一亮黑牛便带领动物们把后院清理了出来,作为临时排练阵地。
灰猫起来有点晚,来时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灰猫到阴影里写写画画,小麻雀踮着脚一跳一跳过来看灰猫写什么。灰猫说,感觉这里也没有自由。
小麻雀说,可是吃喝不用愁,还不好?
灰猫又低着头写了一阵,一首跟自由有关的诗就这么写出来了。
小麻雀很是惊讶,不简单,你还会写诗哦。
灰猫说,过去的夜半时分,总要屏息蹲在老鼠的洞口。大把无聊的时间任自己支配,然后就突然学会了写诗。灰猫说每次亲近自然,都能切实感觉得到诗性。青草代谢,潮水呼吸,祥云变幻,就是把这种节奏临摹下来。endprint
灰猫喊红猪来看,红猪咂咂嘴,似懂非懂,走时提了几条修改意见。
黑牛凑过来,神秘地问灰猫,还有没有糖块。
灰猫看黑牛满头大汗,是个实在的牛,便把刚来时主人给的糖块,交给了黑牛。
黑牛接过,用蹄子数了数,说这是给钟意的一只小奶牛的,一定会还灰猫的。
黑牛高耸的脊梁上皆是疤痕,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红褐色纹路触目惊心,听说是去年耕地时弄的。灰猫抚摸了一阵黑牛的背说不用还了。
上午红猪把演出的动物定了下来。第一个节目家禽牲畜集体合唱,第二个节目由骏马、黑牛、斑驴、白羊带领,灰猫公鸡他们客串。第三个节目由骏马、黑牛、斑驴、白羊演出,灰猫鸭子站在后面做布景。
鉴于动物不可以进出主人房间,只有鹦鹉享有这个特权。红猪一早便安排鹦鹉到主人书房,观看有关动物演出的视频。
然后安排鹦鹉担任这次演出的总教练。
骏马出生在动物马戏团,对于表演可谓耳濡目染,担任这次演出的副导演。
其他的动物都担任群演。
吃过早饭,动物们简单磨合了一次,并不成功。主人出门时小觑了一眼,鹦鹉赶忙站到前面喊节奏,因为紧张,嗓子都喊劈了,骡子,山鸡,大鹅,灰猫还是做着各不相干的动作。红猪跑上前,领导动物们唱《人类赞歌》救场。
人类好,光芒照我心,丛林生活让我血淋淋,永远跟着人类的步伐走,没有人类,我们饱受虎狼欺,没有人类,我们温饱谁来给。人类啊,我们永远跟你走,万水千山不回头。
主人点点头,挂着浅浅的笑容出了门。
主人头发稀疏,主人一走,红猪便一根根拔自己过于茂盛的头发。红猪戳着头上为数不多的几根毛跟动物们说,你们基础太差,从基本功抓起。
一堆毛茸茸的绵羊冲着红猪撒娇,说来例假了,跳不动了。
红猪的胖蹄子依次摸到绵羊身上,调侃道,太懒,要不你们成不了羚羊呢。
到了中午,太阳聒噪不安,地上的影子也悉数膨胀了。鹦鹉的尖嘴巴还在一开一合数着沉重的节拍,鸭子大鹅黑牛他们左摇右晃跟着节奏。尘埃都舞蹈起来,似乎也找到了节奏。灰猫趁动物们不注意,一弯腰上了墙头,又跳上房顶背面的阴影里。
几只要产卵的母蚊子盤旋着,灰猫挥挥爪子赶跑了。屋顶上的积水散发着腐烂、奢靡的气味,灰猫枕着这种味道睡着了,黄昏才醒。动物们或趴或卧在热气动荡的牲口棚里歇息,主人四仰八叉在空调间里睡着了。灰猫吃了点剩饭,轻点着脚尖进了屋子。
屋里阴凉,刚开始不适应温度,一身毛倒竖了起来。主人抱紧了自己的身子说这天真冷,还是畜生好啊,有毛。
灰猫撇撇嘴,要笑,又笑不出来。他拖着扫把一样的尾巴往前走,有些讨厌屋子里的味道。都是人类过盛的欲望分泌出来的。
福狗的舌头耷拉在玻璃门前,问灰猫到屋子里做什么。
灰猫小声说我想用下主人的电脑。
福狗龇着牙瞪灰猫,随后汪汪叫起来了。用电脑干嘛,不知道动物不准进房间,滚出来。
大概主人睁开迷蒙睡眼,看见了灰猫的尾巴。等到灰猫跑出门,小心地往主人那里看,主人又睡过去了。
福狗找到红猪说,猪哥,你这次组织的动物演出队都是什么货色,要不是我这个看门狗,指不定出多大乱子。
灰猫在红猪面前承认了错误。
排练没几天,主人买回来几只小黄鸭交给红猪。让红猪把场面撑的大一些。
灰猫他们这些年轻、资历尚浅的动物,一下子晋级成老动物了。农场里尚有“新动物干,老动物看”的传统。因此红猪、骏马他们加紧了对于新动物的排练,老动物得以忙里偷闲,有了足够的时间瞌睡和偷吃。到了晚上,新老动物都睡下了。灰猫再次溜进主人房间。
书房里清凉,些微舒适的潮气,电脑透出蓝光,桌上的冰咖啡凝固了。人类睡下后,把欲望也杀死了。灰猫在键盘上来回踩,到了下半夜终于把一首诗写好了。
灰猫记得邮箱地址,今天小麻雀给他的。小麻雀在省城的大编辑屋檐下住过一个冬天。灰猫发了过去。
母蚊子环绕一阵落到了灰猫鼻头上,我产卵,需要血。
灰猫举起爪子又放下,乖乖让母蚊子叮咬。叮完,灰猫跳下桌子,木质地板上漂浮着恬淡的花香,玻璃门外闪烁着几只绿眼睛。不是福狗,是三五只野外来的狐狸。
电脑屏幕黑了,书架上塞满的爱恨恩仇的书籍也暗黑一片。
上个月灰猫从狐狸嘴里救下了小麻雀,狐狸说要咬断灰猫的脖子。他们真的找到这里来了。
灰猫隔着门喊福狗,连喊了几声,福狗的鼾声把声音盖住了。风像风一样收不住脚,四处掠夺。绿眼睛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并没看见灰猫。
斑驴试着挣脱木桩子,笼子里山鸡扑棱起来,呆头鹅嘎嘎叫,福狗醒了。
灰猫刚要说话,福狗子龇起牙说,滚出来。
出来时,狐狸已经不见了。
福狗把红猪叫了起来。红猪有些感冒,训话时囔着鼻子。训完后冲着灰猫伸了个懒腰,喊醒两只小黄鸭给他捏背,又睡了过去。
天瓦蓝,地琉璃红,远处潜藏着几颗带着杀气的绿玻璃片。
往后的几天训练强度上去了,动物们争先恐后在红猪面前表现,福狗的身体柔韧性竟然比灰猫要好,斑驴跑着跑着突然凌空翻了个跟头,博得了红猪一阵蹄子声。
骏马绕着院子跑,一下子前蹄陷进了泥地里。骏马一瘸一拐嘶鸣着,猪哥,我受伤了。骏马一副以大局为重的模样,不严重,我能坚持。
黑牛嚷了嗓子,不愧是马戏团出来的,演技精湛。
动物们闹出的动静很大,主人也给他们加了几次餐。
黑牛说过去耕地累死累活不说,还饿着肚子,现在扭扭屁股就给加餐了。
主人上班前把红猪叫到跟前。红猪滑稽的两条后腿站立着,时不时要掉下去。
黑牛跟灰猫说,以我的经验看,主人又要奖励我们了。endprint
灰猫问他怎么奖励,黑牛说,表演完节目,我们可以一个星期脱产,而且,每餐还会给我们加量。灰猫哦了一声,并没有憧憬“牛不耕地,马不拉车,鸡不生蛋,狗不看门”的日子,一溜烟上了树。踩着招展的枝桠,上到主人和红猪的头上。主人说,听说收留的灰猫有点才气。红猪点头,乐呵呵说,还不是主人领导有方。主人摆摆手,有才气是好事,加以利用。红猪点头说都懂。
主人走前说,灰猫表现的好,以后让他住进屋子里来。
灰猫听完,定定地看着自己尸体一般的尾巴。还记得和狐狸搏斗那次,天空阴着一张年轻的面孔。早晨为了抢垃圾桶里的食物,跟几只同伴打架。一条伤腿轻轻点着地面,连续三天没吃东西,饿得看狐狸都看成了重影。几只高头狐狸扎成一堆,狐狸老大嘴里叼着一只小麻雀。
暴雨下了起来,像是天空突然塌了。他从狐狸嘴里抢走小麻雀。狐狸围着他咬,快把他的皮毛扒光了。他挠瞎了狐狸老大的眼睛。
下午主人怒气冲冲回了家,把一摞报纸摔在了红猪脸上。红猪拿起看,是发表在今天《省城文艺》上的一首小诗,署名灰猫。主人骂道,哪里有这种事,你叫灰猫来。
鹦鹉、黑牛、福狗、斑驴都停下排练,围在周围看热闹。主人问一句,灰猫把头埋在胸前。主人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养虎为患,当初就不该收留你。红猪问灰猫,你这首诗怎么写的?灰猫说,偷跑进主人房间,偷用了电脑。主人问,你还写了多少?
灰猫说,就这一首。
红猪问了句,你这是抄的主人的吧?
灰猫没明白这是给他台阶,灰猫说,我不是抄的。我一想妈妈了,一渴望自由了,就能写出诗来。
灰猫还有一句没来得及说,和人类在一起,我总是找不到自由。
主人冷冷哼一声,我的脸都丢光了,说完踹门进了屋子。
灰猫愣在原地,接受动物们幸灾乐祸的目光。红猪咂咂嘴,躺回了猪圈里。许久才翻了个身,把灰猫叫到跟前说,你让我们全体动物的辛苦都白费了。
灰猫瞪圆了眼睛,像一团火,很快又熄灭了。
红猪说都是主人留名,我们付出。你看从古到今,哪里有一只猫在纸上发表诗歌。
灰猫说我懂。其实也不懂,他觉得自己忽然学会了表演。
红猪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管理你们?
灰猫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可以挽回吗?
红猪说,我写过太多东西了,诗歌、散文,你看看哪一篇是署我自己名字的。署上主人的名,主人有名,你有利。可你非这么干。红猪面目苦痛、狰狞着说,你一下把潜规则挑明了,我们还怎么活?
灰猫闭上眼睛,青草,潮水,云彩,节奏全部乱了。
这件事之后,鹦鹉依旧喊节奏把嗓子喊哑了,福狗、斑驴他们依旧热火朝天的排练。灰猫没有再上屋顶,老老实实在太阳底下跟着练习。只是动作出错了,鹦鹉不再大声提醒他,权当没有这只猫。
休息时,黑牛把糖块还给了黑猫,黑猫问他,和小奶牛怎么样了。黑牛装没听见。灰猫又问,黑牛叫道,别和我说话。
福狗和斑驴说,有动物成精了。斑驴也扯着嗓子说,可不是吗,開天辟地头一遭。福狗叹息,我们要跟着猫精倒霉了。
福狗背地里也说过,我最恨忘恩负义的东西,主人好心收留他,竟然抄主人的当是自己的。
灰猫问我就爱写诗怎么了?
斑驴说,那是你自己写的吗?
灰猫不敢再说了。红猪千叮咛万嘱咐,诗是主人写的,不管谁问,都不要记错了。
灰猫趴在太阳底下,把脸沉进湿泥里。那是他拥有记忆的第一天,耳边弥漫着枪声,月亮沉下一半,妈妈腹部流着血,他抬头看妈妈,妈妈是模糊的。有个声音说我引开人类,你好好的。硝烟一点点升腾,最后化为黑暗。记忆的最后,太阳也只出来了一半。
小麻雀从远处飞来,啄啄他的后脑勺,灰猫,你快跑。灰猫半睁着眼睛看小麻雀,又趴下去,小麻雀继续啄着灰猫说,你主人写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上过《市志》,更别说《省城文艺》了,让一只猫证明了他无能,他会扒了你的皮的。
灰猫脸朝下说,离开这里,又能去哪?
小麻雀说,没来之前你在哪里。
灰猫说,哪里都一样。
小麻雀急了,扑闪着翅膀说,这不是你。
灰猫还趴在地上,太阳要把他烤成铁板烧了。
几只狐狸听说了灰猫的遭遇,吹着口哨大摇大摆进了院子。福狗在阴凉地跟一只绵羊说着深情款款的话,口水流个不停。绵羊嫌恶心,推开福狗跑掉了。
福狗闷头叫了几声。
狐狸一抬爪子,福狗吓跑了。
母鸡忙用翅膀揣起鸡蛋,边跑边喊,大鹅跟在后头,晃着翅膀时而双脚离了地。黑牛、斑驴远远躲起来看。黑牛说我一下子就能撞死一只狐狸,斑驴悄声说我一脚能踩死一只。骏马离得狐狸足够近,纯情的小绵羊尖叫着危险,挡在骏马身前让他离开。骏马并不满足于绵羊的保护,摇着尾巴,一跃跳过了三只狐狸。落地后又跑了回来,面对面冲着狐狸嘶叫。
狐狸们排开了阵形,露出尖利的爪牙。
骏马长鸣一声,回到了小绵羊群中。小绵羊纷纷踮脚抢着给骏马喂奶喝。
小麻雀俯冲下来,冲为首的狐狸啄下来。主人的猎枪响了,狐狸四散而逃。
小麻雀说,你一定要离开这里。
小麻雀翅膀碎了,弹片撕裂了他的胸口。
小麻雀似乎是挨个问这里的动物,你们为什么不勇敢的离开?
灰猫紧紧地抱着麻雀,他很难一下子说清楚为什么。麻雀的眼睛慢慢地失去了焦点。
主人用铁链子把灰猫捆了起来,一天只喂一次水。
一连捆了好几天,狐狸摇着尾巴路过门口时,总要停下来议论一番,只是再也不敢进院子了。
没有了灰猫,节目照旧,排练也显得更顺利了。还没到正式演出,主人便请来三五个好友,观赏有些生涩的节目。
好友看完拍着巴掌叫好,佩服地搂住主人肩膀说,你养的动物怎么这么好管理。
主人端着酒杯只是满足和陶醉,含糊其辞地说,这是红猪、骏马提出的“动物自我管理主义”的功劳。
另一好友看完节目,留了比较中肯的意见,说有三个节目之多,竟然没有主持人。没有完整的把节目串起来。
主人说,我恰恰觉得三个节目各有精彩,但是加一个主持人就显得零碎了。还是不加的好。
还有一好友说,教育意义不够,我是想着把我农场里的动物都带来学习,受教育的。这里要突出人类的无私,动物的愚笨,没有人类帮助,动物哪能独立存活。
没有人也没有动物听见噗通一声,声音很小,动物们的欢愉完全把它掩盖了。灰猫昏倒了。
狐狸们悄悄赶了上来,狐狸老大说,有什么好,为一口吃的进农场,好吗?旁边的一只狐狸说,这可是铁饭碗啊老大。狐狸老大叹口气,真正的铁饭碗可不是这个。
红猪端着一碗鱼尾巴来了,几只狐狸躲进了夜色中。
灰猫逃跑时,主人在凉亭里喝茶,红猪垂着手站在一边。主人要红猪坐下,红猪略作推搪,便坐下了。主人跷起了二郎腿,红猪也试着跷二郎腿,也冲着茶杯伸蹄子。灰猫穿过后院雪色篱笆丛,沿路上了乳白的土坡,在一片朴实无华的白杨树后面,有个妙不可言的弯儿的白粼粼的拦河坝前面,稍作歇息。他根本不知道,到底是红猪还是狐狸救了他。
红猪端来一碗煎好的鱼尾巴说吃完了
这一顿,就送你上路吧。萤火虫一闪一闪像是黑夜在呼吸。门外的福狗一直瞪着灰猫看,主人许
诺灰猫死了,把肉赏给福狗。红猪一走,福狗就吃了灰猫的鱼尾巴。夜色给福狗披上了昂贵的礼服。灰猫
有气无力,再次倒头睡去。灰猫想不到福狗就这么中毒死了。过了中心桥,踏上黑黢黢的柏油路。
灰猫站到高处回头看,再也看不见骏马、斑驴、黑牛。再往前,除了接连不断死气沉沉的钢
筋混凝土,好像再没有村庄。几只狐狸又尾随到了身后。灰猫冲刺之前在心里想了一遍红彤彤
的猪和白煞煞的人,终于分不清谁是谁。也无所谓谁是谁。
责任编辑 包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