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的—世情缘
2018-01-17潘彩霞
潘彩霞
1912年2月,18岁的叶圣陶应邀参加同学的婚礼,他和好友顾颉刚各送了一幅字以示祝贺。顾颉刚作了一幅长联,爱好诗词的叶圣陶则填了一首《贺新郎》,两幅字就悬在新房醒目的位置,其斐然文采如行云流水,引起了客人们的兴趣,其中一位中年女性更是赞赏不已。看着这两位器宇非凡的青年,她悄悄向叶圣陶的同学打听:“这位同学有家室吗?”得知叶圣陶还未成家,她便请这位同学做红娘,要将侄女胡墨林许配给叶圣陶。
其时,胡墨林19岁,就读于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既是读书女性,又不要任何彩礼,这天大的美事,让家庭拮据正为儿子婚事发愁的叶圣陶父母欣喜不已,那边相中了他的人品才华,这头又是值得信任的好友亲自做媒,叶圣陶于是“全凭二老做主”,交换了照片,这桩“包办婚姻”就算定下来了。照片没有刻意修饰,他穿着长衫,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她则穿着肥大的短褂和裙子,显得有点胖,意外的是,俩人竟然都毫不在意。
婚姻完全是旧式的,4年时间,没有通信也没有见面。直到1916年8月19日,来自苏州的他和来自杭州的她幸运地结成了“天堂佳偶”。日子是叶圣陶定的,那天,正好是胡墨林生日的第二天,寓意“生命”与“爱情”。第一次见到这位英俊的才子,她脸上的笑,喜悦又羞涩。
尽管没有恋爱基础,叶圣陶却兴奋地说自己“在无意中中了个头彩”,共同的志趣、爱好、理想使他们越来越理解、支持、信任。随着新学期临近,两地教书的两个人不得不劳燕分飞。送妻子到南通后,住在江边的旅舍里,叶圣陶第一次尝到离别的苦楚,“荒凉的江滨晚景已够叫人惆怅,又况是离别开始的第一晚,真觉得百无一可了。”江水声声,却带不走一丝的惆怅与失落。
一个在南通,一个在苏州,他们靠鸿雁传书互诉衷肠。
3年后,牛郎织女的生活终于结束,胡墨林转到叶圣陶所在的学校任教。江南小镇的青石板上,一对年轻的伴侣并肩而行,夕阳下的身影绘成一幅恬淡的水墨画。朋友们很快发现,叶圣陶非常恋家,他很少出门,常常带一架老式的照相机追着胡墨林和儿子捕捉美好的瞬间,在一张取名为《伊和他》的照片上,她抱着调皮的儿子,脸上是圣母般的微笑。多年后,叶圣陶在同题小说里描述了那个画面,“温和慈爱的灯光照在伊丰满浑圆的脸上,伊的灵活有光的眼直注在小孩的身上”“这是何等的爱,何等的自然,何等的无思虑,何等的妙美难言”,对她的眷恋和热爱,自笔下倾泻而出。而她不在身边,则是另一番心绪,“墨不在家,便觉异样”“墨不在家,余则寂然无聊”,他越来越感到,有她在,他的生命才堪称完整和完美。
她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心上。赴北大教学的途中,因思念难耐,写就小诗《想》和《津浦车中的晚上》;到福建协和大学任教时,临别写下散文《将离》,望着码头上送行的她,他更深刻地体会到“离别的滋味假若是酸的,这里有掺入一些苦辛的味道了”;讲课之余,他每天翘首以望那“切盼而难得的邮件”,收到她的信,“又把心揉的紧一点”,甚至慨叹,“除了与最爱的人同居,人间的趣味在哪里?”
她也热切地回应他,她与他共同追求新文化,一起探索教育事业,她给予他和谐稳定的家庭,精神境界与他默契、一致。他们彼此吸引,又各自独立,婚姻生活非但没有令俩人疲惫和厌倦,相反,他感谢“月下老人”的天作之合,结婚14年后,仍然充满爱意地说:“对方怎样的好是彼此都说不出的,只觉得很合适,更合适的情形不能想象,如是而已。”
心中拥有美好爱情的人,总有面对一切困苦的勇气和信心。1939年8月,日军对乐山大轰炸,叶圣陶正在成都讲学,想到在乐山的一家6口生死未卜,当晚赶回的途中,“各种惨象,涌现脑际”,真有“无限的焦急,无穷的忧虑,无尽的煎熬”,直到见到胡墨林领着劫后余生的一家人,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后来,在《乐山被炸》一文中,他记录当时的心情:“我很懊悔到了成都去,没有同他们共尝这一份惶恐和辛苦。”
爱,总能让人生出智慧。逃生出来,财物尽毁,随着天气转凉,一家人的衣服被褥成了大问题,没做过衣裳的胡墨林出人意料地展现出裁剪的才能,单的夹的长袍短褂,7口人,几十件,都是她琢磨着裁剪,全家动手缝制完成。美满的婚姻令他沉醉,再大的困难也不会压倒他们,缺吃少穿,那就自力更生,“夫妻两个,你提我负,虽然吃力,却又别是一趣”“粗陶碗,毛竹筷子,一样可以吃饭:土布衣衫穿在身上,也没有什么不舒服;三间面对田野的矮屋,比以前多了好些阳光和清新的空气。轰炸改变了我什么呢?”生命的花朵唯有开在爱情的花园,才能更加坚强、璀璨。
41年伉俪情深,始终如一的爱情令人称颂,然而,离别的日子不期而至。1957年春天,担任人民文学出版社校对科长的胡墨林过早地病逝了,叶圣陶悲伤难抑,颤抖着手写下“墨以今日逝世,悲痛之极”“永不忘此惨痛之日”。他彻夜不眠,写下悼亡词《扬州慢·略叙偕墨同游踪迹,伤怀曷已》,含泪追忆了几十年的爱情足迹;两天后,又作哀诗一首:“同命四十载,此别乃无期。永劫君孤住,余年我独支。出门唯怅怅,入室故迟迟。历历良非梦,犹希梦醒时。”见者动容,所有的怀念、不舍、凄然,都在这和着泪滴的字字句句里。她走了,他“失所依傍,不免颓唐”,伴他左右的,是她一张张的照片。此后,他写了多首追忆的诗,梦中相见,醒来怅然,每逢忌日,他都不忘在日记里写“墨逝世若干年矣”,从未中断。
1988年春天,他也踏上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那赴约的心情,一定也是欣欣然的。
(摘自《做人与处事》)
想
亦舒
想,是一种难受的感觉。
那个人、那件事如果就在眼前,也不用去想了,一定是半明半灭,得到与未得到之间,才会动用“想”这个字。心微微抽搐,喉咙略为干涸,眼神有点黯淡,神态带些无奈,想的时候,人会变得憔悴。
听中年人说起他年轻时候喜欢过的女子:“唉,想得可真苦……”忍不住莞尔,但也十分了解那种苦处。
后来相思渐成过去,也许狭路相逢,还会诧异当初怎么会去想这样的一个人。
但是在彼时,却愿意以灵魂来交换。有什么是永恒的呢?我們居住的地方,不过是一个飘浮在宇宙某一角落,如灰尘大小的球体。
不过想的时候,很少能这样客观。一般会想得刻骨铭心,全神贯注,茶饭不思。
时间过去,慢慢学会不大去想不切实际、虚无缥缈之事。
单单想吃想睡,容易多了,也确是享受,趁办得到的时候多做。
多想无益,就此打住。
(摘自《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