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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

2018-01-16欢喜

南风 2017年34期
关键词:白鸟西蒙淮安

◎文/欢喜

◎图/九尾

1

林溪再一次见到陆淮安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后了。

老爷子的寿辰将近,林溪打算送一套景德瓷的茶具,却一直没有时间去江西,于是在好友的大力举荐下,她走进了陆淮安的店里。

瓷器店隐藏在一条冷冷清清的青石巷中,古朴的城墙从漆红的木门两边延展开来,走进去,两排黄梨花木打造的架子上乘放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瓷器,橘黄色的灯光轻轻柔柔地泄下来,像是笼罩着一个经年久月的梦。

以至于林溪看见柜台后那张熟悉的脸时,第一反应是掐了自己一把。

说实话,林溪从没有想过,有生之年她居然还会遇见陆淮安。

不过十年的时间,也够久了。不管是重新喜欢上一个人,还是忘记一个人,都够了。

林溪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隔着三四米的距离,柜台后的陆淮安微微抬起了头,却复又低了回去,好像没有认出她来,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要些什么?”

没有拉着对方一起回忆过去的念头,林溪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要求后就转过身,假装认真地欣赏着木架上的瓷器。

一件瓷器的炼成,需要炼泥,拉坯,刻花,施釉,烧窑,彩绘等9个步骤,在1000度左右的高温下,原本颜色暗淡、貌不惊人的半成品就像凤凰涅槃一样,绽放出绚丽夺目的光彩。而她和陆淮安的之间的感情,就像是一件没来得及完工的半成品。

林溪的目光又暗淡下去。

陆淮安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指着一处木架说道:“这里有三套茶具,青花瓷,玲珑瓷。”还有白瓷。

朦胧的灯影下,他的手细腻光滑,似乎还泛着莹白的光晕。

“你要哪一种?”

“青花瓷,”林溪说,仿佛强调般再说了一遍,“我要青花瓷。”

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顶倾泻而下,陆淮安准备拿下那套白瓷茶具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看向林溪,表情变得狼狈起来,原本的自若像是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消散地无影无踪。他轻声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喜欢白瓷的。”

鼻子一酸,林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了出来。

2

好友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林溪对白皮肤始终有一种变态的痴迷。每次在街上看见皮肤很白的男生时,林溪都会停下来,认真地看一会儿。

直到有一天她在林溪大一军训的照片里看见了站在她旁边、皮肤宛若白瓷的陆淮安。

林溪第一眼见到陆淮安的时候,就想到了《硕人》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的描写。尽管那时候,陆淮安整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在大热天却长衣长裤,还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只露出一小张白皙的脸。

后来,林溪听说,陆淮安患有日光性皮炎,要尽量避免晒到太阳,因此军训陆淮安也没有参加,只在拍照的时候出现了一会儿。

林溪对美人的喜好只停留在“远观”,而不敢“亵玩”。她第一次与陆淮安产生交集,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

那天的陆淮安和平时的样子很不一样,裸露的手臂和脸上遍布着一块一块可怖的红斑,路过的行人都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他却好像一无所知。林溪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晃晃悠悠地在路上挪着步子,没来得及考虑,下一秒陆淮安就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地上。

林溪隐约猜到这些症状都是因为在太阳下曝晒太久,却不知道一向防护措施都做得很好的陆淮安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她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不敢去问。

林溪扶着陆淮安艰难地走到了医务室,医生开了两盒抗阻安药和一盒阿司匹林,对患者的不以为意颇有些恼怒。

陆淮安早就醒了,却一句话都没说,他那个倔强清冷的性子林溪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就看出了些许端倪的。

似乎是因为林溪见到了他最不堪的一面,陆淮安在面对她时有一些羞恼,却也意外地与她开始熟悉起来。虽说陆淮安对林溪的态度与别人不同,但也仅限于在路上遇见时打个招呼,时间久了之后,才有了更近一步的交集。

也是隔了很久林溪才知道,那天陆淮安的失态是因为他的母亲出轨了,而且还是小三上位。

林溪见过陆淮安的母亲,不得不说,陆淮安完美地继承了他母亲的好样貌。那是一个在冗杂的家务中依然温婉美丽的妇人,那种在岁月中沉淀的恬静,让人看着她心情就会奇异地平静下来。

能让这样的人抛家弃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母亲正式与家里撕破脸皮搬出去的那天,陆淮安不管不顾地从家里跑了出来。人愈加成熟,就越明白,有些事情我们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所以只能拼命地发泄,用尽全力地奔跑,将那些不快活全部倾倒出来。

林溪可以想象到,街坊邻里的唾沫星子都能把陆淮安淹死。那样一个安静却骄傲的少年,纯白的人生却从此染上了洗不掉的污点,可他明明一点错都没有。

陆淮安提起这件事时,语气平平淡淡的,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他看着林溪皱得紧紧的眉头,甚至还笑了起来,转过来安慰她:“我都不在乎了,你难过什么?”

当然是心疼你啊,不过林溪不敢这么说。

3

陆淮安就像一只白鸟,在林溪的天空中,慢慢地飞行,静静地扇动着翅膀,却带起了一阵飓风,席卷了她的整个青春。

林溪在学校官网上看见陆淮安被通报批评的文件时,才知道他和室友打架了,结果是那个人鼻梁骨破裂,而陆淮安毫发无伤。

一个原因是陆淮安毫无预示的发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陆淮安,其实从小就练习散打。至于练习散打的原因,林溪想到他的病,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后来林溪从别人口中得知,事件的起因是陆淮安申请的国外的大学给他寄来了录取的信件,却因为他当时不在宿舍而被室友藏了起来,半个月后陆淮安打电话咨询时却已经过了回复的最后期限。

到此为止,陆淮安都没有生气,直到那个人恼羞成怒地骂出带脏字的连及父母的字眼时,陆淮安终于狠狠地一拳挥了上去。

他不是容易冲动的人,只是有些时候,暴力总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对于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陆淮安始终念念不忘的却是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林溪看着他认真地出了神,仿佛梦呓般嘟囔着:“陆淮安,你的皮肤白得就像景德镇的瓷器,以后开一家瓷器店也不错啊。”所以不用去国外留学也可以吧?

“那到时候我生意不好怎么办?”他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喜欢看着她规划人生时把他也纳入进去,明明应该是他承担更多,她却总是一副保护者的角色。

“我肯定每天都会来光顾啊。”

那句信誓旦旦的承诺还在耳边,那个做出承诺的人早就流落到了别的天涯。

誓言这种东西,何其残忍,它是让听的人铭记在心,而不是让说的人念念不忘的。

打架的事情并没有掀起太多的波澜,很快就从大家的视野中淡去了,陆淮安打算过出国留学的事情却成了一根扎在林溪心里的刺,让她只要一想到就难受于自己的毫不知情。也是,有什么必要告诉她呢?依他的性子,在临走之前与她好好道个别就算是一种眷恋了吧。

想到这里,林溪笑得有些苦涩。

不过在那次事件之后,出国的事情再也没有在两人之间提起过,它好像成为了两人之间颇有默契并且闭口不谈的秘密。林溪知道,那会成为一个愈来愈大的口子,最终变成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可是她到底放不下两人目前的宁静。

哪怕只是虚饰。

直到那个名叫夏绿的女生的到来。

爱情中最残忍的事,是你千般万般对一个人好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年,等待了那么多年,以为木已成舟,水到渠成,却被陌生人用一个眼神,一个笑容,轻轻松松夺去他所有的视线。

陆淮安与家里闹翻之后,陆父就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为了养活自己,陆淮安找了几份兼职,为了拿到学校奖学金,他更是费了许多心思。

所以在校级的诗朗诵比赛上,夏绿成为了那个人,然后林溪满盘皆输。

比赛的时候,林溪也坐在舞台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淮安的表演。那天他穿了一件民国时期的灰色长袍,戴着细边金丝眼镜,念着一首徐志摩的诗。

“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看着看着,就累了,星光也暗了;听着听着,就醒了,开始埋怨了;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突然我乱了。”

林溪听着底下女生议论的声音,听着她们说着“儒雅”,“有气质”这些词,突然明白过来,陆淮安从来都不是砂砾,只不过他的舞台是夜晚而已。

4

陆淮安不喜欢徐志摩,他看不惯他在几个女人之间的辗转多情。他想,若是他的话,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用很长的时间去爱上一个人,再用一辈子的时间去了解她。

只是有些时候,人不得不做出妥协,就好像,虽然他不喜欢徐志摩,但是如果朗诵徐志摩的诗比赛就更有胜算的话,他不介意装扮地更像他。但是感情从来不在妥协之列。

所以在那个女生捧着花跑到他面前,对他说喜欢他时,他觉得场面有些滑稽,甚至想当面质问她,她喜欢的到底是他陆淮安本人,还是喜欢他在舞台上装扮出来的样子呢?

最终,他也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陆淮安收到一个月前投放到某公众号的简历的面试回复时,才发现这个公众号的工作室就在学校里面,他怀着些许疑惑到达目的地时,却看见之前那个献花的女生在等着他。

“陆淮安,你就是陆淮安?”女生笑眯眯的,显然很满意如此奇妙的缘分,“我是南竹公众号的总编夏绿,你今天的面试官。”

后来陆淮安才知道,夏绿的团队从大一开始就建立了“南竹”,到大三时已经成为了学校官微之下最有影响力的公众号,当初陆淮安就是奔着薪酬不错才投简历的,毕竟他需要钱,经济基础才能决定上层建筑。

陆淮安成功地通过了面试,成为了一名小编辑,每天要学习的东西都很多。他喜欢与文字打交道,所以虽然每天都很疲倦,但依然乐在其中。

在此之前,林溪很少看见陆淮安如此明媚的笑容,他更像一朵在阴冷的墙角里默默生长的花,默默地汲取营养,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他现在正热烈地开放。

这一切,大概都是因为那个人吧。

可是只要陆淮安还需要她,她就不会从他身边走开。林溪以为自己能够做到的。

5

由于工作上的必需,陆淮安和夏绿之间的交流多了起来,而陆淮安在半年内,凭借着犀利的文风和敏锐的洞察力,在编辑内部站稳了脚跟。但是陆淮安与林溪之间的交集却越来越少。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总是有很多理由的。一方毫不在意,一方早有预谋。

学期初的开学典礼上,夏绿作为“南竹”的总编辑接受了学校颁布的荣誉证明,她站在舞台中央讲了很多,可是林溪只记得,她在说着“我要感谢我的全体编辑”时与站在一边的陆淮安相视一笑的场景。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闪亮得扎眼。

夏绿从台上下来后,就带着一众人马堂而皇之地溜了。一群人吵吵闹闹地出了校门,进了一家烧烤店,酒足兴起之际,夏绿把手搭在了陆淮安肩上,真真假假地表了白。

没有人起哄,因为陆淮安在她的手搭上的那一瞬间,就轻轻地把她拿了下来。

“夏绿,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天花板上的旧式风扇还在吱吱呀呀地转着,夏绿往椅子的后背一靠,语气有些惆怅,又有些无奈:“陆淮安,为什么在晚上你仍然要带着帽子?”

“没有必要为谁摘下。”因为已经有人看见了他最真实的样子,走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深处。

“陆淮安,你还真是残忍呐。”夏绿拨了拨遮挡住眼帘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带走一抹湿意,“只是那个必要的人刚才已经走了。”

陆淮安腾地一下从椅子边站了起来:“你故意的?”

“陆淮安,你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抓不住,凭什么让我手下留情?”

6

林溪最终拿回家的,还是那套青花瓷的茶具,老爷子很喜欢,当即就泡了一盏碧螺春,翠绿的叶子徐徐舒展,上下翻飞。

恰如她此刻那颗浮浮沉沉的心。

林溪止不住地去想,这些年陆淮安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而他又为什么会来找她。

大学那两年里,林溪看着陆淮安一点一点地在人群之中发出光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别人终于看见和肯定了你珍惜宝贝的价值,却又不满于他们变得贪婪的目光,若是再自私一点地说,林溪宁可只有她一个人看见陆淮安的好。

可是不能,陆淮安是她生命中的白鸟,她想看见的,就是他自由自在地飞翔,哪怕不在她那一小片天空。

拿到常春藤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林溪的心情有些无奈,又有些心酸,命运兜兜转转,不变的还是离别。只要能站到和他一样的高度,陆淮安就会看见她了吧,看见她的喜怒哀乐,看见她隐藏许久的喜欢。

她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看起来颇为洒脱的离别,她拍下舞台上依旧耀眼的他,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

可是林溪不能否认的是,这些年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陆淮安,而陆淮安也不会知道,能和他并肩站立是这么些年独自在异乡打拼的林溪坚持下去的勇气。

在美国留学的第二年,林溪又遇见了夏绿,而彼时,陆淮安已经从南竹辞职了。

显然,夏绿对于在美国再次见到她也很惊讶,许是来自同一个国度增加了些许亲切,又或者是因为时间冲淡了那些纠葛,夏绿很高兴地走过来搂住她的肩,笑得明媚灿烂:“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呢。语气有点骄横,但是并不惹人厌烦。

“挺好的,你呢?”林溪抚着齐耳短发,笑得温暖而优雅。

“老样子。”

聊起陆淮安的时候,夏绿的语气懒洋洋的,当年的庆功宴上,陆淮安和她不欢而散,这是她唯一做得不怎么漂亮的事情,就是她明明已经知道林溪的去意却始终没有告诉他而已。

她再怎么自信,也不可能去给情敌制造机会。只是当陆淮安毫不犹豫地就怀疑她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输得很惨。

又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这是我的新男朋友,很帅吧。”夏绿把站在旁边的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拉了过来,介绍他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林溪忍不住笑了起来。

夏绿临走前递给了林溪一张小纸条,让林溪等她走了之后再打开来看。看完的林溪将纸条紧紧地攥在手里,眼眶酸酸的,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你再不回去,陆淮安就是别人的了。”纸条的背面,还附着陆淮安自己的公众号的名字:白鸟。

7

“一只白色的鸟儿舒展地飞入画面,翅膀一张一收一张一收也没有一点儿声音,从天的这边飞向天的那边,那鸟儿飞得洒脱,优美而真切,飞得无拘无束毫不夸张。”

林溪知道陆淮安喜欢史铁生,是因为在某天上课时,她在他的草稿纸上看见了他随手写下的这段话,但是自从陆妈妈出轨的事件发生之后,陆淮安就不喜欢了,因为这段话在母亲那本《务虚笔记》里看见了被特意标了出来。

这段话出自书中女教师O的梦境,O第三次去画家的画室看他作画之后,就爱上了画家,然后和丈夫离婚了。

陆淮安很难不去想,他的母亲特意划出这段话是不是颇有深意。难道要让他相信,母亲与那个有家室的男人之间才是真爱吗?

就和当初的陆淮安一样,林溪也忍不住猜测,他的公众号叫“白鸟”又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但是她在美国的时候,想清楚了一件事,她和陆淮安之间,就算没有夏绿,也会有夏红,夏蓝等人的出现,只要她不相信自己,只要陆淮安没有说出口,她就不会相信那段似乎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感情。

夏绿走的那天晚上,她关注了白鸟,看完了陆淮安自创立公众号以来所有的文章,看着他议论时事,针砭时弊,看着他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然而她也只敢默默地看着文章,而不敢在底下评论一个字。

晚上关了灯,林溪把头埋在枕头里,拼命地抑下那股回国去找他的念头。

四年的学业一结束,林溪就回了国,拒绝了导师提供的优渥工作,她怀着一颗激动的人心,踏上了故土。

这一次就勇敢一点吧,林溪,把那些无用的矜持和多余的矫情都抛掉。

可是陆淮安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林溪找到白鸟工作室时,陆淮安已经辞去了总编辑的职务,没过两年,白鸟就停止更新了。他离开了,像她当初一样,从此杳无音讯。

8

等待,无望的等待.

林溪不知道陆淮安还会不会回来,或者他回来时身边是否会站着一个或温婉或美艳的女人。

时间长了,那份执念好像慢慢地消失了,但是周围的好友都知道,林溪这些年既没有相亲,也没有接受其他人的追求。

第三年的时候,林溪在美国的追求者西蒙来到了中国。

西蒙第一次向林溪表白被拒绝的时候,就知道了陆淮安的存在,之后他就学乖了,只要不说出来,林溪就没有拒绝他的机会和理由,这样他就能继续以朋友的身份待在她身边。

回国以后,林溪本以为她与西蒙之间不会再有交集的时候,某一天早晨她打开门,看见在门外不知道等了多久,风尘仆仆一脸倦容眼睛却亮得发光的西蒙时,感动的同时又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西蒙在中国的这三年里,林溪或暗示或明示,让他不要再等她了。但是西蒙总是有那么多轻易被看穿或不容被看穿的理由和借口,实在找不到像样的理由的时候,西蒙一句理直气壮的“你不是也在等着一个人回来吗?”就把林溪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陆淮安走进西蒙开的花店时,西蒙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原因无他,西蒙是在林溪的电脑壁纸上看见那张照片的。

舞台上的陆淮安,一席深色西装,站得笔直,在镁光灯的照耀下淡定有礼地微笑着,灯光在他背后打出柔和的光晕,使他看起来就像下凡的天神。

以至于西蒙很容易就看出,拍出这张照片的林溪对那个男人到底抱着多深多重的心思。

他妒忌地不得了,所以当陆淮安走进店里的时候,西蒙只是瞟了他一眼就扭开了头,也不去问他究竟是如何找到他的花店的。

从他知道林溪与陆淮安重逢的那天,他便知道,若是陆淮安还喜欢林溪,他便迟早会找到自己这里来。若是连一直堂而皇之在林溪身边晃荡的自己都不能发现,那陆淮安也没有资格说爱林溪了,他没有想到的只是,陆淮安会来得这么快。

“我见过你,”陆淮安说,“我真羡慕你,因为我缺席了她十年的生命。”

9

林溪一声不响地离开之后,陆淮安才察觉他到底哪里做错了。以前他以为有些话就算他不说,她也会明白的。后来他才知道,有些话必须得说出来,哪怕她知道。

陆淮安整理自己的东西时,才发现林溪离开的预示有多明显,才发现在这段感情中他有多被动,他甚至不认识她的任何室友,任何朋友。

她是希望他留下她的吧,可是当时的陆淮安,连这点关注都没有放在她身上。

陆淮安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从林溪的某个室友那里得知她去了美国的某个常春藤大学。美国的常春藤大学新旧加起来一共有33所,陆淮安找了整整一年,最后在罗彻斯特大学风景优美的林荫道上偶遇了林溪。

记忆中那是秋天,陆淮安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当时他站在离林溪五百米的地方,遥遥地看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外国男生表情温柔地摘去落在她头顶的金黄色的落叶。

那一瞬间陆淮安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他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打趴那个男生。

也许他和林溪只是好朋友,也许他在追求林溪,也许……他完全可以冲上去问个清楚,但是他突然不想知道了,这一年来几乎是不眠不休的找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激情与爱,而那个看起来再温馨不过的场景,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瞬间很长很长,长到让陆淮安以为他已经不爱林溪了。

他狼狈不堪地回了国,创立了自己的公众号,然后下意识地取名“白鸟”时才发现,一段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就放下的,它只是像一块石头,在水中慢慢地下沉,下沉,最终沉到湖底深处,被泥沙和水草覆盖。

那是陆淮安认识林溪的第二年,陆母过世了,子宫癌。

陆父常年在外奔波,对此毫不知情,陆淮安身为人子,竟然也不知道,陪伴陆母度过生命中最后一段岁月的,是那个姓张的男人,而更荒谬的是,这些事情,父子二人最终也是在那个男人口中得知的。

后来陆淮安才知道,母亲与那个男人本是一对恋人,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分开,再次相遇时,母亲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也没有什么小三上位,不过是那位前妻一张嘴生出的事端。

如果不是死亡迫近,母亲大概永远都不会跨出那一步吧。陆淮安突然就明白过来,原来爱情真的能够跨越生活的琐碎,而不为时光的打磨褪去光彩,他也终于愿意叫那个男人一声“张叔”。

母亲下葬的那天,一只白鸟扑棱棱地落在了那片绿草地上,林溪看着他红透的眼眶,捏了捏他的手掌,对他说:“陆淮安,我听说,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一只白鸟,当它思念自己的亲人时就会回来看看。”

他以为自己不怪母亲的,毕竟母亲从家里搬出去后他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可是他还是自私的,他无法接受自己始终被蒙在鼓里,和母亲最终放弃他而选择了那个男人的事实。

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恍惚间,他感觉到母亲巨大而温暖的羽翼轻轻笼住了他,洁白无瑕的羽毛在空气中微微震颤着,为他遮去了像是泪水一样的雨丝。

陆淮安醒过来的时候,林溪正坐在他的床边,安静地翻着那本《务虚笔记》,雨雾已经散去,澄澈的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桌子上的玻璃瓶里,插着一根漂亮的白色羽毛。

他起身,轻轻地抱住了她。

林溪离开的最初几年,陆淮安很缺钱,他做起自己的公众号的一个初衷就是赚钱,另一个初衷就是让林溪能够看见他,可是他却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回复。

所以待挣够了资金后,他就毫不犹豫地辞职了,在南京租了个小房子,开起了一家规模不大的瓷器店。他总觉得林溪还会回来,就算不是为了他。他终于等到她了,可是她已经不喜欢白瓷了。

10

西蒙来到中国第三年零一个月的时候,他离开了,林溪和陆淮安都去了机场送他,临行前,他看着林溪,语气贱兮兮地问道:“林,我可以亲你一下吗,算是践行吻。”

“不行。”虽然陆淮安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在这种有关情人的事情上他从不妥协。

“我可是你们的红娘诶。”西蒙执着地看向林溪。

林溪瞟了一眼陆淮安,笑了出来,还是走过去在西蒙脸上蜻蜓点水地触了一下。

那天在花店,与西蒙有约的林溪早早到了,走到门口时却看见陆淮安在店里,一时间犹豫了一会儿,就没有走进去,然后就听见了陆淮安说到他去美国找她的事情。西蒙早就看到了倚在门边的她,却一直没有打断陆淮安的话,陆淮安转过身,才发现已经泣不成声的她。

她一直梗在心里无法释怀的事情,原来只是她的不信任,只可惜他们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浪费了这么多年。

幸运的是,那只白鸟,最终还是飞到了林溪的那片天空里,落了脚,筑了窝。

清明扫墓的时候,陆淮安把那根羽毛放在了母亲的墓碑前,看见那根羽毛的林溪惊讶之余,眼眶又热了起来:“你还留着它啊?”

“当然,那是你留下的唯一的信物。”他认真地看着她,“只是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属于我的那只白鸟。”

“叮咚”一声,林溪不知道,她关注的那个已经几年没有动静的公众号更新了一条推送:《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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