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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花寥落月华浓

2018-01-16尾羽

南风 2017年34期
关键词:清潭姻缘师弟

文/尾羽

图/喵小暖

人妖殊途,亦能修成正果。可惜,他们却是有缘无分。

“师姐,我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大好?”清潭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眼里写着不情不愿,“古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更何况我们是神仙,这样拆散人家小夫妻,很损阴德的。”

月浓抄起手就给了清潭一个爆栗,疼得他哎呦哎呦叫了起来。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就这点出息,怎么能干大事?”

他还是眼巴巴地望着月浓,活像一位怕被采花贼用强的黄花姑娘:“那师姐你也不能让我牺牲色相吧?想我一表人才……”

他还没夸完自己,就被月浓一脚踹了出去。月浓不得不佩服自己脚头挺准,一下就把他踹到了齐公子身边。

正在夹菜的齐公子一惊,还是把清潭扶起了。索性清潭这次总算有了些觉悟,开始同齐公子道谢,顺势就坐在齐公子旁边,开始同他东拉西扯。

月浓十分满意地看着齐公子这条大鱼开始上钩,心满意足地开始吃刚刚点的酱猪肘子。

她和清潭是月老二弟子梵云神君座下的入室弟子,五个月前还在“良辰山”同师父修炼。她们家师父和月老大弟子昙云神君结梁子已经许久了,每年都要搞许许多多奇怪的比试,拼个你死我活。今年,两边各派了自家弟子下凡历练,看半年后哪边撮合的姻缘多,香火望。

凡间此时还是大燕年间,他们良辰山的东月老祠在大燕帝都东边,西月老祠是昙云神君吉日山的地盘。

初时,月浓在月老祠里为姑娘们看手相看姻缘,有空牵个红线,十分灵验,被姑娘们唤作“月娘”,香火一直络绎不绝。

但这个月开始,香火却突然断了。月浓百思不得其解,在街上遇见了自己牵过红线的姑娘小草,热切地扑上去拉着她的手问:“小草,最近怎么不来月老祠了?”

小草有些不好意思:“西月老祠开始排期点姻缘灯了,现在大伙都跑去那边排队候着了,自然没人愿意来东边了。”

月浓这下可是蒙了。点姻缘灯不难,但护着姻缘灯不灭却十分耗费心力,遇上鬼祟作怪说不定还要赔上自己的修为,所以月浓不敢轻易点。

她不得不感慨,昙云神君也和师父一样是幼稚鬼,为了比试都让自己的弟子拼上老命了,这年头当个变态师父座下的弟子可真是不容易。

月浓自己不想点姻缘灯把生意抢回来,只好暗地里给西月老祠使绊子。昨日西月老祠刚为准驸马齐公子点了第一盏,保佑他同公主白头偕老。月浓暗搓搓想,若是设法坏了齐公子同公主的婚事,搞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西月老祠的姻缘灯不灵,看谁还敢去西月老祠。

于是搞破坏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清潭身上。月浓的计划十分简单,把齐公子灌醉,然后让清潭剥了齐公子的衣服同他同床而卧。第二日若是被人发现,让公主误会齐公子有龙阳之癖,自然这姻缘就算断了。

如昨日约定的,月浓一边吃着酱猪肘子,一边等清潭把齐公子灌醉。方才清潭还问她:“师姐,齐公子不会千杯不醉吧?”

月浓眯着眼道:“就他那小白脸病怏怏的样子,凭我经验,也就三杯吧。”

于是三杯酒之后,正专注于吃酱猪肘子的月浓听见轰然倒地的声音。她抬头一看,果不其然!齐公子倒在了地上。

唉?等等!月浓揉了揉眼,突然发现那地上的人不是很像齐公子,比较像自己那个饭桶师弟。而齐公子却毫无醉态,蹲下身来摇着晕菜了的清潭:“清公子,清公子?”

月浓赶紧拿着酒樽上前去堵齐公子。

半个时辰后,月浓看着晕过去的齐公子终于松了口气。

亏她和齐公子拼了这么久酒量,原来这小白脸真是个千杯不醉!最后她忍无可忍,趁没人注意索性一个手刀把他劈晕了过去。

她突然觉得有些困,齐公子好像在眼前变成两个了,她再揉揉眼,又变成三个;闭眼在眨眼,怎么变成一堆了?

月浓想,她大抵是醉了。她闭上眼想好好睡一会,就一小会。

月浓被阳光叫醒时,正在做一个梦。梦里她并肩同一个人坐在山林里,一起看着旭日东升。她听见那人叫她阿月,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他手心。她不好意思地垂头,羞红了双颊。

她想叫梦里的自己抬头,看看梦里那个人到底是何人。结果梦里的自己一抬头,被升起来的太阳闪了眼。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却看见齐公子那小白脸撑着头看她,眼带笑意。等等,月浓定睛一看,突然觉得齐公子没穿衣服。再定睛一看,自己仿佛也只剩了个肚兜的。再再定睛一看,他们仿佛好像或许在一张床上,而且姿势还很暧昧。

月浓很淡定,不像寻常话本子里被坏了清白的姑娘家一样尖叫起来。

“齐公子对我做了什么?”齐公子凑近了她,毫无忌讳:“做了一个男人该对女人做的事。”

她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却被他稳稳接住了手:“姑娘真是心狠手辣,人家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呢!”

她正想踢他一脚,却听外面锣鼓齐鸣,鞭炮轰响,下意识问:“谁家娶妻这么大阵仗?”

“这么大阵仗,自然是当朝公主了。”眼前的齐公子又笑了笑,却还是没松开紧握着月浓的手,十足得像个登徒浪子,“姑娘这样冰雪聪明,难道猜不到?”

她却大惊:“公主?那和公主成婚的是谁?你怎么还在这里?”

眼前的齐公子又笑笑,抓住她的手慢慢挪动到自己的俊脸旁。她稍一用力,一张人皮面具赫然脱落,一张截然不同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她霎时呆了,搞了半天,她自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原来这个“齐公子”一早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反过来戏弄她。她火冒三丈,扬起没有被禁锢的左手想打他,他却十分灵巧地将脖子缩回被子里,让她扑了个空。

刚想掀了被子狠揍一顿那男子,却冷不防有人闯了进来:“大师兄!师弟们都在等你,你……”

来人看着从被窝里伸出头的师兄,月浓和一地凌乱的衣物,顿时露出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不要问我”的表情,忙不迭地跑了,顺带拉上了门,回音嘹亮:“师兄我知道你病了,我会同公主和驸马爷说的,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月浓真的想死的心都有。

她已经猜到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男人是谁了。

而他却一个转身捞起在地上的衣服扔给她:“方才只不过同月浓姑娘开个玩笑。但若有下次,本君也不能担保不对月浓姑娘作什么龌龊之事。毕竟月浓姑娘的确长得花容月貌,本君守着月浓姑娘却没动手,倒像是罪过了。”

她气得牙痒痒,但毕竟自己理亏,却还是不由得死鸭子嘴硬:“辽洛神君都动手脱了我的衣服,与我同被而和,同床相卧一夜,若是这事被祖师爷知道,恐怕名声也不好听吧?”

他披上月白衣服,转过头来看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她,没有由头地忽然晃了晃神,几秒后才答道:“本君仿佛记得,昨日主动来灌我酒的仿佛是月浓姑娘?哦,对了,还有月浓姑娘的师弟,是那个唤作清潭的?”

月浓心弦一紧:“你将他怎么样了?”

他笑得云淡风轻,眼风里却似有肃杀之意:“你我师出同门,清潭也算是我的师弟,自然是要好好照拂他的。你放心,等他酒醒了,我便把他送回东月老祠。”

她顿时急了眼:“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本姑娘想出的计策想搅了公主的姻缘,不关清潭的事。你把他放了,想怎么处置我都行。”

辽洛看着她,鸡贼一笑:“那便同你师弟一齐留宿几日吧。师弟们都去喝喜酒了,还要在皇宫游玩几日。你便留下来做个杂工吧。”

以前月浓最讨厌的是师父和师伯,他俩搞得她只能窝在凡间这鬼地方,现在由她师伯的好徒弟,叫辽洛的大混蛋取而代之。他是第三代弟子里最有出息的,也是第三代弟子里第一个当上神君的,按位分按修为,月浓都要叫他一声君上或是大师兄。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因为他一直都在吉日山修炼历劫,鲜少出门。

月浓劳心劳力地当牛做马操劳了几日,又是烧饭又是洗衣服,得空还要站在祠门口招揽生意帮辽洛的忙。

那日小草看见她,十分惊讶:“月娘,你怎么来西边了?你们东月老祠倒闭了吗?”

她瞟了瞟正在后面给人看手相的辽洛,又望了望东边,悲愤和屈辱让她眼里包满了泪:“我是叫人给骗来的。”

小草十分同情:“骗来的?不会是辽公子吧?可是他不是坏人啊,又英俊又温柔,姑娘们都喜欢找他看姻缘呢!”

望着小草花痴的样子,月浓更忿忿不平地握紧了拳:早知道她就女扮男装了!

送走这波客人,祠里一下安静下来。

月浓撑着头,坐在桃花树下看着灯阁里影影绰绰的烛光发呆。忽有脚步声叩着青石板路响起,她一转头,辽洛已经坐在她身旁了。

“你今日仿佛在说我坏话。”他板着脸,“我骗你了吗?你可是自己送上门的。”

因为他迟迟不愿透露清潭的消息,月浓只得做小伏低,挤出一个狗腿子笑容:“小的是心甘情愿服侍君上的,哪敢说什么骗啊?君上定是劳累了,才积劳成疾出现幻听。要不要小的炖补药给君上?”

辽洛满意地点点头:“你说得十分在理,如此甚好。”

她话锋一转:“君上,你看我同师弟叨扰你这么久,也甚是不好意思。不如明日,我便带他回去?省得您老看到我又心烦。”

“心烦?”他的脸忽然又凑近她,眼眸中一片温柔似水,逼得她默默往后退抵住了树干。退无可退,她忽然心里一阵小鹿乱撞,他却只是伸手轻拂下她头发上的落叶,淡淡道,“好像还没到心烦的时候,有时候觉得你还挺顺眼的。”

她陡然一呆,他却已站了起来:“明日起不必干粗活了,从今日晚上和我一起守姻缘灯。”

呆了许久,月浓才回过神来,恨不得猛扇自己两巴掌。自己好歹见过了大风大浪,怎么他挑逗一番,就脸红心跳思春过度的模样,让他看笑话。

月华如水雾似纱。

月浓盯着灼灼燃烧的烛焰,有些困倦。她来了这里六天,辽洛又帮两对即将大婚的夫妻点了两盏姻缘灯。姻缘灯灯罩内有一对龙凤烛,仿若一对佳人并立,白头相守。

其实他们月老祠以前是没有这种东西的,但是约莫三千年前,她师父那时和师伯还没有势成水火,竟一齐想出这个稀奇古怪的玩意。那时,月浓刚好在闭关冥思修炼。闭关出来时,师父却从没向她提起有这码事。她一日清扫师父的房间,正好捡到了一盏姻缘灯,她拿着问师父,师父却警觉地夺过了灯,道:“这个玩意做出来有些问题,你还是莫要管了。”

这句话反而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有次师父喝醉了,却吐露了实情:“原本做这灯,是想庇佑有情人情路顺畅,姻缘完满。以有情人之血融于灯芯,保灯七日不灭后再念咒,灯就永不会再灭,除非有人斩断龙凤烛。护灯时,许会有鬼怪作祟,须赔上修为以护灯。可惜即便赔上修为,世事有时也出人意料。究竟是姻缘灯成就了有情人,还是有情人情比金坚,为师其实也没有搞懂。”

她不懂师父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师父却已醉倒了。

她便偷偷从师父身上翻出姻缘灯的灯籍,牢记之后暗自修炼点灯的术法,却因为没有有情人的血作灯引,从未有机会真正用过。

而辽洛面对这四盏姻缘灯,却驾轻就熟地指挥着月浓每隔一个时辰就添香油,自己却只是在一旁闭眼冥思。

她见他一副轻松的样子,一时忿忿又想使坏,便去吹离自己最近的姻缘灯。

可那盏灯居然不灭。

辽洛闭着眼道:“那盏灯,燃了数千年了,是吹不灭的,别白费力气了。”

她看着那盏灯,忽然发现,只有那盏灯是有一根蜡烛的,龙烛还在,凤烛却被人斩断了。

月浓才想起,她第一次来这里时,灯阁里就有这盏灯了,便更加好奇:“这是你帮谁点的灯呢?怎么只剩一支了?”

他在烛光里睁眼,望着彤彤火光盛满了她的杏眼,开出了绚丽妖冶的花,使她美得不真实,不禁道:“你想要知道?可是知道一些事,也许还不如不知道。”

她第一次觉得他有史以来这样严肃,却还是点头:“不过一盏灯罢了,君上不要故意这样说出来吓唬我。”

他默然半晌,最终还是开口:“三千年前,师父做出了第一盏姻缘灯,便托我下凡时试试看是否有用。我将它带来这里,想寻觅一对有情人为他们点灯。”

“那时,这里还不是大燕,而是大楚。大楚国民富国强,外敌都不足畏惧,可山贼却成了大楚皇上的心病。尤其是岳来山山寨的山贼,时常掳掠朝廷的贡银贡品,杀害镖局和朝廷护送贡银贡品的人。”

“岳来山寨主农楠只有一个独生女,唤作农月,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打猎骑马,无所不会,性子也十分要强。农楠同农月有次带着贡银去接济饥荒的村民,在半途遇见过一个晕过去的年轻人。农楠本不想管,农月却动了恻隐之心,求父亲救起年轻人。”

“父女俩带着年轻人回了山寨,救活他后,年轻人说自己叫洛寥,因为饥荒才出来寻找吃食,半路便晕了,因为读书识字,便提出做个军师报答寨主的恩惠。”

“洛寥不仅帮农楠料理山寨的事务,为他铲除其他山寨的势力,得空还教农月认字。农月不喜欢读书认字,时常作弄他,一次使了性子,骂他只知读书写字是个病秧子,结果洛寥失踪了好些天没有出现。”

“农月这下慌了,策马去山林找他,马却不知为何受了惊,控制不住,可此时洛寥却骑着马出现将农月捞到自己的马匹上,救了农月一命。农月才知道,原来洛寥是去练马术了,仅仅一周,却将马术练得这么好。她同洛寥真心实意地道歉,洛寥却一笑置之,只说没事。”

“农月开始认真读书,其实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那个策马逆风而来解救她的英雄,喜欢上这个气度不凡的病弱军师。她是直来直往的人,便直接问他喜不喜欢自己。可洛寥却说,他是有意中人定了亲的。即便走不出这个山寨,他这辈子也不会喜欢任何人。”

“农月初时听了伤心,但却还是强装无事。此时,寨主想拉拢朝廷大官,送了许多银两而没什么用。但农月随父亲登门时,却一眼被大官的小儿子相中。那小儿子风流成性,却时常虐待妻妾。农月却说要嫁他,来获取大官的势力。”

“寨主却执意不肯,他不能让那样的人糟蹋自己的女儿,可农月心思已定。她成婚前一晚,洛寥却闯进她的闺房,她赶他走,他却执拗着拽着她走,不让她嫁给那小儿子。”

“农月对他拳打脚踢,最终忍不住流泪道:‘洛寥,你既不喜欢我,就不要站在我面前,乱我心神,惹我烦恼。我农月此生等不到良人,便不需要这个良人,我自己活得痛快潇洒,这情爱又算什么?’”

“可他却将她拥了满怀:‘阿月,我先前觉得我配不上你,可如今我才懂,爱情里没有什么般配不般配。我想做你的良人,你现在还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她泪如雨下,只字未说,只是点头。”

他讲了许久,歇了口气,月浓被这个故事吸引了,不自觉问:“然后呢?他们点了姻缘灯,有没有白头偕老?”

他看着那只孤零零的龙烛,努力了很久道:“他们来到帝都进了月老祠点了姻缘灯,在我面前结为夫妇。可来年,岳来山被朝廷重兵包围,寨主死在大将的剑下。而那大将便是洛寥的父亲。洛寥本就是武状元,公主的准驸马。为了剿灭山贼,自废武功,装作一介病弱饥民,打入了山寨。是他做了奸细,

使得朝廷大军顺利攻下岳来山。”

月浓听到这里,愈发紧张:“那农月呢?”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飘忽不定,轻了许多:“农月逃到了这里,而洛寥也策马追来。洛寥让农月在姻缘灯前杀了自己以报仇雪恨,农月最终拔剑,只是斩了这一支凤烛,随后二人便被大军包围。”

“农月被判了斩首之刑,而洛寥在农月死后也自刎而死。”

月浓一声长喟,只是唏嘘。

这个夜晚,过得有些长。

灯阁的门突然一响,而一盏灯突然应声而灭,吓得月浓一惊:“完了完了,这灯怎么灭了。”

“这灯本就该灭。”辽洛一把将月浓拉到身后,护在她身前,“毕竟是妖血。”

灯阁门大开,一个女子站在了他俩面前,正是当朝大燕公主。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公主本人,这才发现,其实那公主是货真价实的桃花妖,不禁目瞪口呆:“这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辽洛没说话,“公主”却一下跪倒在辽洛脚下:“神君,我接到你的信特意赶来。求你行行好,帮我重燃了这姻缘灯吧!”

“执念太深,伤人伤己。”他轻叹一声,“我若帮你,便是逆天而为,你和他本就是人妖殊途。

你看如今姻缘灯已灭,天意如此,注定你们有缘无分,你又何苦强求?”

桃花妖哭得泪眼婆娑:“若是没有他,去年我未成形时,我已被人踩死了。而大燕公主其实在去年游船不慎落水时便已死了。我不忍他伤心难过,便扮作公主假装被沿岸渔民救起,只不过想圆他一梦。神君,我求求你,帮我重燃一次吧!”

月浓听着有些动容,只因清楚,燃灯后灯灭,即为缘散,有情人不成怨侣便遭生离死别,注定无什么好结果。

辽洛重重叹气,最后还是道:“我并不能帮你。”

桃花妖向辽洛叩头:“无论如何,还是多谢神君并未拆穿我。”

说着桃花妖眼泪汪汪想要离开,月浓却跳出来拦住她:“他不愿帮,我帮你!”

话音刚落,其他两个人都懵了。辽洛先一步反应过来,揪住了她:“你莫要夸下海口,你明明不懂怎么帮妖护灯,又何必为赢做到如此地步?”

“我不是为了比试才这么做,”月浓语气坚定,“你既犹豫,就说明是有办法护住灯的,只是你不愿。君上若无心帮她,何必一开始惺惺作态假意帮她点灯?我知道君上一心只为修炼,不想连累自己的修为,可我不在乎什么修为,我来做便是。”

辽洛哑然,慢慢松开了手,皮笑肉不笑道:“看来在你眼里,本君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凉薄之人。也罢,你想寻死,我还要陪葬吗?我家祠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便回你的月老祠去吧。”

她听见他语气里带着的怒意,一股见义勇为的热血一下冷却,轻声对桃花妖道:“你先回皇宫等我消息吧。”

桃花妖乖乖点头走了。而辽洛只是坐回原地,将月浓当成空气。

她心知自己的话说重了,便又死乞白赖地蹭了过去:“君上,小的刚刚口不择言,您莫要生气了。小的给您炖个羹给您降降火气。”

辽洛眼皮都没抬一下:“识相点,快点滚。”

她心一横,不要脸道:“君上同月浓朝夕相对,难道就没一点点喜欢月浓吗?可是月浓好喜欢君上啊,我舍不得走了。”

月浓感觉辽洛身子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大喜过望,没想到眼前的男人无情又果决地拎起她,把她丢到了门外。

眼看大门就要关上,月浓赶紧探出脑袋抵住了门:“君上放我一马,就教教月浓怎么点护灯吧。”辽洛冷笑一声:“现在知道服软了?晚了。”月浓眨巴了下眼睛,只得垂死挣扎:“一日夫妻百日恩!君上你不能这样绝情!”

他把她推开关上了门,斩钉截铁道:“本君就是这样绝情。”

月浓回了东月老祠,心生忧愁,不敢去皇宫找桃花妖,一个人闷在房里开始翻箱倒柜地看灯籍,想找找有无能帮上桃花妖的法子。

而被辽洛不知从哪放出来的清潭,比月浓迟了两日回来,甫溜进东月老祠,便见祠中一副惨淡光景,门可罗雀,不见月浓,便扯着嗓子喊:“师姐,我回来啦!”

月浓正是心烦时,没空理睬饭桶师弟,却只听清潭声音又高了八度:“师姐,我回来啦!”

月浓正想丢本灯籍出去砸晕这个聒噪的师弟,却不曾想清潭大喊道:“师姐,你干嘛和大师兄过不去啊?大师兄人这么好,天天掏腰包请我去会宾楼吃酱猪肘子听小曲。你一和他闹别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搞得会宾楼的人都把我赶出来了!”

合着这么许多天不见人影的清潭在会宾楼好吃好喝,她为了他忙得脚不沾地,被辽洛折磨的体无完肤,到头来,清潭竟还倒戈相向,一口一个大师兄叫得亲热。

月浓一个气急攻心,踹门而出,正打算教训清潭,却见桃花妖突现在二人之间,温柔一笑:“月娘!”

及时出现的桃花妖救了清潭一命。她特意上门拜谢她,说是辽洛帮她点了灯。

她一下惊了:“他帮了你?他不是不愿吗?”桃花妖也很吃惊:“我以为你知道呢。”

月浓听了拔腿便去西月老祠找他。大晚上,西月老祠还是冷冷清清的,她闯进了灯阁大门,只看见一个背影。

她轻喊一声:“辽洛。”

那人转头,却分明是闯门的师弟:“这位姑娘,师兄还在闭关,他的桃花债你还是稍后和他清算吧。”

月浓讶然,最终只是说:“我帮你来护灯吧。你去替我好好守着他,我心里才踏实。”

师弟惊了:“你也会护灯?”

月浓一笑:“你难道从未听说过良辰山的月浓?”月浓在师弟走后,看着那姻缘灯,徒生伤感。她这样说他,他最终还是赔上自己的修为帮了她一把。

他应是不想再看见她的了吧。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疼。

看见那龙烛,她想再做件好事,便取过桌上贴了符的凤烛,插入空荡荡的烛签,一时恍惚没有对准,伤了她的手。血珠顺着烛签留下,她叹了口气重新插了烛,念咒点了灯。

她坐在以前辽洛坐的位置上,却不知不觉开始做梦。

梦里的人叫着“阿月”,她猛地抬头,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和辽洛一模一样的脸。

而她身穿囚服,笑意盈盈:“洛将军是来赐毒酒的?哦,该改口叫驸马爷了。”

洛寥斟满酒递给她:“公主让我亲自赐酒,留你全尸。”

她冷笑:“难道她还以为,你会对我有什么感情吗?若是你真的爱过我哪怕一秒,我又怎会家破人亡,身陷囹圄?”

他只是递上酒杯:“辽洛在地下等你,可我,是洛寥。”

饮下毒酒,她扑上前狠狠咬了他的肩,咬出了血珠:“洛寥,若有下辈子,我求你不要再来招惹我,毕竟我的心没有你的狠。我只知一眼万年,千金不换。是我输了。”

一滴泪从月浓脸颊上滑落,梦境随着农月的死而结束了。她看着那灯,更觉恍惚,瘫倒在地。

半个时辰后,灯阁门大开,辽洛踱步进来道:“今日亏得你还有良心回来看我。”

却看她在地上,他一惊上前去扶,却被她推倒在地:“你骗我。”

“骗你?”他蹙眉不懂她的意思,“我骗你什么?”

她指着那姻缘灯,凄然而笑:“洛寥在岳来山叫什么名字?总不会用他的真名吧?辽洛和农月,洛寥和月浓,还有辽洛同月浓。这真真是个笑话。”

他脸色惨白,语调却沉着:“月浓,这只是……只是一个梦。”

“梦?”她厉声大笑,“若只是梦,你为何骗我?洛寥没有自刎,而是亲自毒死了农月,为了驸马爷的位置。若只是梦,你怎会觉得有愧于我,赔上修为来帮我?”

他脸色更加难看,却道:“也罢,反正千错万错,错都在我。错在不该初时好奇,来到这里。错在明知你要拆了齐公子的姻缘,却还是忍不住装成齐公子戏弄你。错在一时妄念留你在我身边,错在守不住我自己的心。错在我现在喜欢你,可你要执着于过往。”

她猛然怔住,因那句喜欢。可是撕心裂肺的痛涌上心头,好像农月饮下毒酒的痛楚,让她清醒过来。

她一字一句同辽洛道:“不管前尘往事,我也丝毫不喜欢神君。这次神君帮我,我欠神君的修为,神君想要,便拿去吧。从此,只希望我们互不相欠。”

他一把拉住她的袖子:“你那日说喜欢我。”

她笑了:“这种瞎话,神君也信?我从未喜欢过,像洛寥一样只知自保的神君你。”

他放手,眼底尽是阴翳,却还是笑出了声:“你的修为,毕竟我也看不上的。此次,就当我先前唐突姑娘,赔的罪吧。姑娘走好,我不送客了。自此陌路,永生不见。”

她说好,翩然转身,泪却先一步滑落。

月浓出了月老祠,腾云驾雾去良辰山找她师父,却因心乱如麻,险些跌下云头。

辽洛惨白的脸,还是浮现在她眼前。她想回去看一眼他,可农月惨死的惨状却让她铁了心不再回头。

她终于见到师父,师父却大惊:“月浓,你脸色怎么这样差?”她却反问师父:“农月是谁?洛寥又是谁?”师父半晌无言,最终道:“月浓,是为师的错。”她终于得知真相。

师父师伯造出姻缘灯时,想要试试灵不灵验,要找对有情人试试看。但又不敢在凡间随便找人,怕灯起了反作用害了凡人。最终他们想出了个法子,问阎王爷要了两个肉胎,再借自家弟子的魂移上,凑成一对有情人。

他们觉得这个法子顶用,因为借魂对神仙来说就好像做了一个梦一样。于是,便趁月浓和辽洛闭关时移了他们的魂,而由师父去凡间点灯。

的确,月浓闭关出来时,完全只以为自己在冥想,不记得凡间的事。可因为龙烛没灭,辽洛却记得所有的事。这次因她的血,凤烛复燃,她又想起一切。

因觉得亏欠月浓,师父再也不愿用姻缘灯。可昙云还是不放弃,这也是师父和他闹僵的原因。但昙云怕有后患,每次两派相聚时,都调开辽洛,怕月浓和辽洛相见再生枝节。

谁料,辽洛却瞒着昙云去了月老祠。

师父讲完,盯着她,欲言又止,还是道:“其实辽洛同你这件事,我们都当你是做了个梦。可你是死心眼,现在肯定觉得辽洛对不住你。但洛寥最后赌上自己全族性命去救农月,也算对农月有情。”

月浓闻言,惊诧道:“洛寥不是奉公主的命毒死了农月吗?”

师父摇头:“辽洛没告诉你吗?洛寥其实在酒里放的是假死药,买通了人想要送农月离开。不料公主早已被通风报信,给了洛寥沾满毒药的酒杯,所以农月还是死了。洛寥看见农月没了鼻息,最后孤身带着农月的尸体一路杀出天牢,负伤来到月老祠,求我在他死后将他们一起合葬,最后在姻缘灯前拔剑自刎。洛寥全家合族性命都握在公主手里,他深知这一点却还是冒险去救农月,若非皇上于心不忍,只怕他全家都要被赐死。”

月浓喃喃:“即便如此,我也无法原谅他。是他做的选择,是他先背弃了我。”

师父摸摸她的头:“你看这都三千年了,其实他也挺受折磨的,毕竟他还记得所有,你却什么都不记得,无牵无挂活了这么多年。他这次闭关到一半出来下凡去月老祠,我猜一为好奇想见见你,二想为天下有情人尽些心力,不想再看见农月同洛寥的悲剧。是以才耗费修为,专程为别人点姻缘灯。”

她突有不祥的预感:“那若是给人和妖精护灯,要赔上多少修为?”

师父却脸色大变,语气转急:“月浓,你可千万别想不开!给人与妖怪点姻缘灯,是逆天之为,点灯时要赔上万年修为,七日后还要被连劈九道天雷,一般神仙都是挨不过的。”

她如雷轰顶,面如死灰:“洛寥和农月最后葬在哪里?”

师父道:“岳来山,农月与辽洛初识的山洞。”

她赶来岳来山时,岳来山已因天雷烧起了轰轰烈烈的大火,染红了她的眼。只是那山洞却完好无损,一点火星也烧不着。

她含泪疯了般冲到山洞里,辽洛坐在那盏因妖血泛着绿光的姻缘灯后,面白如纸,神情却淡漠:“呵,不是说好不见,你还来干什么?”

她穿过结界,看到他这副模样,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你为何不告诉我,竟是这样的代价?”

他却朗然一笑:“我没告诉过你吗?”

原来那日口中的“陪葬”,竟是真的,她以为他只是赌气。她终忍不住哭出了声:“我不是让你这辈子莫来寻我?你又何苦为我……”

他看到她这副样子,心软将她搂入怀中,一缕鲜血却从口中溢出,沾染上她衣襟,酷肖灯花:“你总是这样的性子,定了的事,便是死也要一意孤行。那便让我替你死,替你完成你想做的事罢。”

她哭得断断续续,不禁为自己当日说下的狠话更加懊恼痛悔:“辽洛,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错看你说你惺惺作态只重修为,我不该执拗于过往不肯原谅你,我不该口是心非说不喜欢你。”

他轻柔抹干她的泪:“真讨厌,这个时候说这话,是让我……我更舍不得走了。”

他抱着她剧烈咳嗽起来,她紧紧抓着他,好像这样他便不会走了:“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依你。”

他却泯然一笑,闭上双眼:“我的心愿,只有一个,就是你高兴就好。”

她泪如雨下,看着灯花寥落,他一点点灰飞烟灭,随风而去。

尾声

半年之期已到。

此日,大燕皇帝忽大赦天下。原来,公主于此日被诊出喜脉,而驸马退朝后得知此事,喜极而泣,从皇宫一步一磕头至西月老祠,在灯阁外磕头拜谢辽洛。

驸马离去时,并不知灯阁里坐着的是月浓。而他更不知,在辽洛灰飞烟灭后,托辽洛的名义送信将桃花妖的身份据实相告的,正是月浓。

月浓在西月老祠护着姻缘灯,听见驸马离开的脚步声,望着他与桃花妖的姻缘灯不禁出神。

兴许,并非姻缘灯护住了他们的姻缘。而是驸马得知真相时,却对桃花妖不离不弃。

人妖殊途,亦能修成正果。可惜,他们却是有缘无分。

月浓念及此,正落寞时,师父、师伯与清潭又在灯阁外开始敲门。

月浓早已习惯了他们的狂轰滥炸,硬是不去给他们开门。

师父的声音悠然飘来:“月浓啊,你这个孩子不要这样死性子。”

“是啊,月丫头,你把自己关在里面也不是回事。”

“师姐,你出来罢!都半年了!你出来,我带你去会宾楼吃酱猪肘子!”

月浓对师父师伯只说了一个字:“滚。”

门外静悄悄一片,这两个老家伙兴许是碰了钉子,不敢再来劝她。

她不悲不喜地看着新点的五盏姻缘灯,并着那盏他同她的,脑海中记忆却如海水般涌现不断。

忽有什么声响,原是窗被吹开了。她起身去关窗,转身时却已愣住。

辽洛身着青衫,清俊如月色,眼含笑意站在姻缘灯旁喊她:“阿月。”

后来她才知道,其实辽洛和农月的肉身都未损,被她师父和师伯用仙法护着。其实辽洛早就算好了后招知会了他师父,被天雷劈后,就让他师父集了他的魂转到那肉身上去。只不过万年修为,化为乌有了。

他又骗她!这苦肉计下得狠!

月浓二话不说将辽洛揍得鼻青脸肿,辽洛却始终不躲,任由她揍。

揍着揍着,月浓终忍不住扑入他怀中,仰面问他:“我们还点不点姻缘灯?”

他吻上她唇,呢喃道:“不必了,我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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