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与遗憾
2018-01-16张艳萍
文/张艳萍
世间大事,莫过生死。
关于生,我们一般都是心怀喜悦、向往;对于死,往往会伴随悲伤、痛苦。
临终关怀,是最近几年特别热门的一个话题,尤其在陈小鲁、罗点点等社会知名人士与医疗界人士的广泛推动下,为临终者、家属和照顾者提供精神关怀的命题,开始从避讳的状态走向公众视野,引发广泛思考、讨论。
科学面对死亡,通过开展死亡教育让逝者有尊严、安详地离开——我觉得往大处说是社会文明进步的表现,往小处说能解决一个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迷茫,改变我们的人生观,帮助解决像我一样的很多人的困惑。
长期以来,我都非常反感去悼念现场,说白了就是不敢面对死亡。小时候的一次经历,很长时间里如梦魇令我害怕,长大了恐惧才慢慢消退。也因为如此,面对生病的亲人,宁愿在生前多探望也不愿意事后补眼泪。
鲜有几次不得不去现场,都与工作、责任有关:一次是在特稿部做记者时,带队报道特大煤矿冒顶事故,近30人被埋井底。时间一分分流逝,通道还没有打通,意味着生还可能性减小。家属从全国各地赶来,大家死死盯在井旁,死亡的气息萦绕在矿井周边,让人喘不过气来。第三天通道挖开,21具尸体和几名幸存者从井下抬出,我不敢直视,选择背过身用耳朵感受那种撕心裂肺的哀鸿。
一次是带队报道年轻消防烈士的事迹,不得不去殡仪馆,但瞻仰遗容的环节,我还是没有进去,摄影记者则一直近距离用镜头记录。
一次是一位年轻同事的父亲肺癌离世,作为她的上司,我体会那个时刻她的无助与难过,鼓足勇气驱车前往探望,希望给刚入社会的她一点关爱。
我如此惧怕死亡,生活中便会尽量逃避与死亡的接触,连至亲的奶奶99岁11个月辞世这个堪称白喜事的时刻,我都没有回去,而原计划一个月后的百岁庆贺成了永远的遗憾。外婆的离世,我也没有回去,而是独自在家里翻看与她老人家的每一封往来书信来怀念,她的音容笑貌,永远定格在离世前1个月看望时的样子。
去年到今年,相继面对了大舅、母亲的离世,尤其是母亲的离世,才让我开始直面死亡,理解生命的无常。
恰巧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李飞老师给我两篇有关死亡的文章,要我点评,点评不敢,却也给了我一个深入学习、思考、直面死亡的机会。
第一篇文章,作者讲述了爷爷突然离世的悲恸,以及关于死亡、尊严离世的思考,感情真挚,而且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认识,我想与他作为医学生的身份、在协和医学院接受过死亡教育不无关系。
第二篇文章,作者带领我们领略了《伊凡·伊里奇之死》一书中的精髓,并用细腻的笔触,叙述了自己对于死亡的思考。
相比我们,他们无疑是幸运的,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可以通过书籍、课程,公开学习和讨论死亡,也印证了时代的不断进步、社会的日益开放。
在《西藏生死书》中,我们见识了西藏等地的人,尤其是信奉藏传佛教的人,因为死亡教育伴随一生,都能很好地看待死亡,大部分都死在宁静和谐的环境中,加上特殊的引导,都能放下牵挂与执念。我不由想到母亲,在生命的终末期,当几次表示不想治疗了,很想回家,我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怎么可以放弃治疗。离世前最后一面时,她和我说“治疗一点用也没有了,我要回家”时,我竟然还是没能理解她,没能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给予她积极、温馨的关怀,最终没能让她在家里过世。
说到底,是我拒绝接受生命的无常,是我惧怕她的离去,希望能通过救治留住她的生命。而再往回想,近几年,母亲几次主动和我说起身后的事,告诉我她没有任何牵挂了,随时做好了死的准备。逃避的反倒是我,总是劝慰她不会有事,一定会好起来的。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光,我还在自顾自地鼓励她要锻炼,让身体慢慢康复,不愿意面对她即将离去的事实。
在母亲生命的最后2个月里,她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检查和治疗,身上插满管子,已经感受不到生命的美好,与昔日的形象更是有着强烈的反差。
尽管经历着巨大病痛,但她离开前却是那么宁静、安详。在午睡中安静地睡去,是她之前和我一再说起、期待的样子。
如果,如果我也早点去了解死亡,如果我能将生和死看成不可分割的整体,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
“让临终关怀被敬畏照亮!”
“没有哪一种布施意义大过帮助一个人好好地死。”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书》中的话让我久久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