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剂“医学人文缺乏综合征”的良方
——《文学中的医学》中文版序言
2018-01-16张雁灵
文/张雁灵
二十世纪科学和技术主义抬头,造成临床实践不断去人文化现象,医学教育生产线给社会输送了大批“技术精湛”的“高学历医生文盲”,有人说,医学生患上了“医学人文缺乏综合征”。
马克·吐温曾言:“有阅读能力而不愿读好书的人,和文盲没有两样。”现代社会赋予了“文盲”新的定义,即有识字能力却不去读书的人。这里的“书”并非指教科书、专业书、期刊文献、工具书,而是指不为任何功利目的而读的经典名作。这些经典名作包括哲学、文学、历史、地理和科学领域内通俗易懂的各种读物,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文学名著。
面对医学教育非人文和非语言趋势的加剧,西方医学教育者提出将“文学与医学”引入医科院校教学体系中。他们认为文学不再是一种“虚饰文明的奢侈品”,而是“医学教育的必需品”。医学生只有在虚构的文学作品和临床现实主义叙事作品中才能最大限度地与不同类型人物交流,而他们从专业的医学课程里无法学到应对复杂情境的语言和认知策略。文学疾病叙事是帮助医生虚拟地处理各种共情事件和情景的最佳途径。
疾病与人类关系复杂。疾病是一种独特的人生经历,既令人无助、恐惧,感受生命的痛苦,也给人以思考人生的契机。疾病与文学艺术之间的关系更为复杂。古今中外许多著名文学家,如史蒂文森、爱伦·坡、普鲁斯特、陀思妥耶夫斯基、芥川龙之介、太宰治等,均生来身体羸弱多病,这种身体状况让他们生性敏感,甚至孤僻偏执。然而,正是这类人物,他们充满想象力,对事物有独特的创见和视角,留下丰富感人的疾病自传或者文学作品。
更有趣的是,文学作品里许多对疾病的描述比医学著作里的疾病概念、定义和科学描述出现得更早,更生动细致。比如,在英国神经病学家先驱杰克逊正式对癫痫症发作和癫痫先兆进行科学定义和研讨的二十年之前,乔治·艾略特就已在其中篇小说《掀起的面纱 》(The Lifted Veil,1859)里对一名男性的癫痫症发作进行了细致准确的描述;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The Count of Monte Cristo,1844)里出现了一位叫诺瓦迪埃的小人物,大仲马对他的描述与后来医学研究中提到的闭锁综合征(Locked-in Syndrome)非常接近。大仲马对诺瓦迪埃患病时的情形做了详细描画——他看上去意识清醒,视听力正常,却全身近乎瘫痪,只能通过眨眼与眼球转动来和外界交流。再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著作《白痴》(The Idiot,1869)里对主人公密西金患病情形的描述,在很大程度上具有自传性质,对患者内心的描述非常具有感染力,在某种意义上,为临床诊断和症状描述提供了非常好的参照。
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病态美感的体验,人类始终没有停止过在文学范畴里的疾病探索。疾病叙事作品,或出自经典作家之手,或出自医生作家之手,都生动地再现和传递了身处困境的病人和家属的心理感受,包含了丰富的疾病和生命隐喻,强化了病人与医生之间的“主体间性关系”。
因而,我认为《文学中的医学:小说、戏剧和电影中的疾病与医生叙事》这部译著在某种意义上,是对文学与医学、文学与疾病之间关系的最好阐释。作为国内首部探讨文学与医学关系的译著,这部书可以成为医学生、医生的重要人文读本。
本译著的主编杨晓霖教授是国内研究叙事医学的先行者之一,论述颇丰。杨晓霖教授主持的“叙事与人文工作室”除了开展译著和编著方面的工作之外,还致力于在全国推广叙事医学人文教育。目前,工作室从三个层面在南方医科大学及其附属医院开展叙事医学系列课程活动。首先,在附属医院和共建医院当中将“叙事医学人文教育”作为南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定期在各医院举办叙事医学人文教育与医生职业修养的讲座。第二,在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学员中设立叙事医学人文学分必修课程,并开展叙事体验小组活动分享医患故事,鼓励学员换视角撰写叙事化的病人故事。第三,在医科大学的大一大二的书院教育中融入叙事医学人文系列讲座和读书活动。通过阅读那些生动再现和传递了身处困境的病人和家属心理感受的疾病叙事作品,医学生的认知共情能力和职业压力自我舒缓能力得到提升。
我期待叙事医学能在全国范围内得到快速推广,医学教育能够回归人文,医学生和医生的“医学人文缺乏综合征”能够得到对症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