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对中国传统医药发展道路的探索

文/文 庠

近代以来，西方的坚船利炮不仅攻陷了中国的边境线，而且摧毁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五四时期，在“砸烂孔家店”的口号下，中医成了“有意无意，或多或少的骗子”（鲁迅语），受到社会多方面的排斥。毛泽东浸润于这一时代，他在革命的实践中却从民情、国情、世情出发，不断探索中国民族医药的发展道路。

体恤民情，“中西医合作”开展群众卫生活动

中西医法并用，解决红军与群众缺医少药的问题

井冈山时期，红军的医疗条件十分恶劣。毛泽东率领的秋收起义部队刚到井冈山时，有30名重伤员和百余名疟疾病号，急需住院救治，然而当时整个井冈山地区仅有一名中医和一名药师，导致了许多无谓的牺牲。为此，宁冈根据地成立后，部队于1927年10月，建立了第一所红军医院，配备了4名医生、12名专业护士和十几名勤务人员，可接纳40至50名病号。由于医疗设备和药品奇缺，医院多就地取材，使用草药和土方1。毛泽东也曾希望上级给予西医与西药的支持，他在《井冈山的斗争》一文中写到：“作战一次就有一批伤兵。由于营养不足、受冻和其他原因官兵生病的很多。医院设在山上,用中西两法治疗,医生药品均缺。现在医院中共有八百多人。湖南省委答应办药,至今不见送到,仍祈中央和两省委送几个西医和一些碘片来。”2然而在敌人残酷的封锁围剿下，数名负责寻药的地下党员被杀害。在此情况下，毛泽东提出：“要发挥草医、草药的作用，使中医、中药和西医、西药团结合作起来，用中、西两法治病。”2为此，红军医院的医生没有生理盐水，伤口只好用黄连汁(抗炎药)或金银花(抗菌药)擦洗，猪油代替凡士林，硼酸代替消毒剂，鸦片代替麻醉药。井冈山上草药丰富，中医便组织民众采药制药1，以解决燃眉之急。

毛泽东不仅关心红军医疗问题，也把百姓病痛放在心上。他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主席时，3次带队到福建上杭县才溪乡调查研究。针对群众缺医少药问题，毛泽东说：“你们住在山区，山区中草药来源很丰富，区乡要很好重视组织，谁去采？去多少人？什么地方有？要很好地调查，一个乡要有一两个医生，把那些中医组织起来，生活上给予一定的照顾。”3毛泽东建议才溪乡苏维埃政府举办让群众入股的药材合作社，要求区政府发动群众利用农闲时上山采集中草药，既满足了当地群众治病需要，又能供应给红军医院，解决药材短缺问题。同时，毛泽东还倡议创办中医训练班，把才溪乡的老中医组织起来，集中为群众看病，一律不收门诊费，药品价格公平合理，红军家属优待20%，在毛泽东关心指导下，才溪乡解决了群众看病难问题，还增加了合作社的收入3。

中西医合作，推动群众卫生活动

红军长征到达的西北，“卫生问题属于全国各地最严重的”“当地百姓面临着传染病、母婴高死亡率和饥荒的威胁”1。曾担任过陕甘宁边区卫生处处长的欧阳竞后来回忆说：那时，“边区总人口约150万人，每年死亡成人与婴儿达八九万人，占总人口的6%。当时边区发生的流行病有伤寒、斑疹伤寒、回归热、痢疾等，还有克山病等。”4这样的卫生状况红军如何能长驻久安？“对于毛泽东来说，在追求革命和政治变革的长远战略目标的同时，发展以救死扶伤为战略指导的卫生服务具有高度的重要性。”1

由于当地缺医少药,毛泽东认识到必须要发挥中医中药的作用，必须要中西都用5。1944年4月,毛泽东正式提出“中西医合作，开展群众卫生运动”的思想6。1944年5月24日,他在延安大学开学典礼上的讲话中说：“我们边区政府的副主席李鼎铭同志是中医,还有些人学的是西医……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作用都是要治好病……把生病的人治好，中医我们奖励,西医我们也奖励。我们提出这样的口号：这两种医生要合作。”7在毛泽东大力的倡导下，一方面“医院的工作人员是眼睛明亮的、聪明的一群人，没有适当的器械和物质供应，但这并没有吓倒他们。这确实使他们想方设法，因陋就简，对中国的草药，药物和化学药品，进行了科学的试验，许多药物被发现不仅是适宜的西药替代物，而且在质量上确能肯定要比西药好。”8另一方面构建了中西医合作的中央卫生体系，开展群众性卫生活动，与战争、迷信、妇婴死亡率及传染病作斗争。

认清国情， 建构“中西医并重”中国特色的医疗卫生服务体系

团结中西医，确立了新中国卫生工作三大方针

1949年9月，毛泽东在统筹建国大业之时，非常重视卫生工作。他在接见全国卫生行政人员代表时，从保护和发展中医药的角度着重指出，只有很好地团结中医，提高中医，搞好中医工作，才能担负起几亿人口艰巨的卫生工作任务。他还进一步强调：“卫生工作方针问题……要以预防为主，发挥中西医药人员的作用。”9

此后几年中，毛泽东苦口婆心地在各种场合讲要团结中医，“团结中西医是卫生工作的方针之一。中西医团结问题没有做好，原因是西医存在很大问题，主要是西医有宗派作风。”1950年11月2日， 毛泽东为第一届卫生工作会议题词：“团结新老中西各部分医药卫生工作人员，进而组成巩固的统一战线，为开展伟大的人民卫生工作而奋斗！”这个题词对于形成新中国“面向工农兵、预防为主、团结中西医”的卫生工作三大方针有着决定性意义，也是继承延安时期团结中西医的一个具体体现10。

发展中医药，将中医药纳入国家行政体制

新中国建立之初，百废待新，卫生工作也是千头万绪。卫生部主要领导在处理中医问题时，对中医的提高和改造要求过急过高，不是从保持中医传统的理论和医疗特色出发，而是以西医的观点来要求中医11，引起中医界的极大不满。在此情况下，毛泽东在1953年的一次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明确指出中医的现代价值：“看不起中医是不对的……”“广大人民，尤其是农民仍主要依靠中医治病，中医宝贵的经验必须加以继承和发扬”12，并处理了卫生部一部分忽视中医的领导。1954年6月5日，毛泽东在与时任北京医院院长周泽昭谈话时又一次明确提出：“第一，思想作风上要转变。要尊重我国有悠久历史的文化遗产，看得起中医，也才能学得进去。第二，要建立研究机构。不尊重，不学习，就谈不上研究。不研究，就不能提高。总是有精华和糟粕的嘛。这项工作，卫生部没有人干，我来干。”9在毛泽东的再三指示下，1954年10月26日，中央文化教育委员会党组向中央提交了《关于改进中医工作问题的报告》，对“限制和排挤中医”的问题提出了相关改进措施9。同年12月，卫生部设立中医司；1955年12月19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中医研究院成立；1956年，北京、上海、广州、成都创建4所中医学院正式开学13。至此，中医从管理、卫生、科研、教育全方位被纳入国家行政体制，确保了传统医药的法律地位。

光大中医药，筑牢医疗卫生服务体系的网底

毛泽东出身于农民，时时刻刻关心着农民的疾苦。1965年6月26日，毛泽东在听取卫生部负责人汇报后，对建国以来的医疗卫生工作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认为：“广大农民得不到医疗。一无医生,二无药。”“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现在医院那套检查治疗方法根本不符合农村培养医生的方法”，号召“把医疗卫生的重点放到农村去”14这一指示直接催生了农村“赤脚医生”合作医疗制度。

“赤脚医生”与传统医药密切相关。“赤脚医生”的形象符号就是“一根银针、一把草药”。如“赤脚医生”的典型人物，上海川沙县的王桂珍，“病人牙齿痛，她给他针灸”“和同伴们在村边一块坡地上种了一百多种中草药，村里还专门建了土药房。”再如，湖北典型覃祥官和村卫生室人员一起收集行之有效的土方给农民治病。他们的这种做法后来被概括为“三土”，即土医、土药、土药房，“四自”，即自种、自采、自制、自用15。他们充分运用传统医药“简、便、验、廉的”的特点，为广大农民服务，成为农民养得起、留得住的医生。“赤脚医生”及农村合作医疗制度不仅筑牢了我国医疗卫生服务的网底，并且得到世界的公认。

立足世情，力促“中西医结合”创造中国新医学

增强民族自信，尊重民族文化遗产,发展中国医药科学

近代以来，传统医药的科学性一直受到社会普遍的质疑。新中国建立之初，1950年10月23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人民卫生工作的正确方向》的社论,指出：“中医具有悠久的历史和宝贵的经验。在为人民服务的目标下,中西医团结合作,是发展我国人民医学的必要步骤。”16“宝贵经验”和“必要步骤”之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中央卫生管理部门对传统医药的保留态度。传统医药是暂时利用还是促进其发展？

面对争议，毛泽东审慎地将传统医药定性为“中国医药科学”，并将其提高到增强民族自信，为世界人民服务的高度。1954年7月9日，毛泽东委托刘少奇召集会议，专门传达了他关于中医工作的指示。明确提出：“团结中西医是卫生工作的方针之一。团结中医的目的，是为了发展中国医药科学……首先要弄清楚，这不仅是为了中国的问题，同时是为了世界。中医问题，关系到几亿劳动人民防治疾病的问题，是关系到我们中华民族的尊严、独立和提高民族自信心的一部分工作。看不起中国的东西，不尊重民族文化遗产，这是极端卑鄙恶劣的资产阶级的心理在作怪。”91958年，上海施行针刺麻醉下扁桃体摘除术获得成功。在一次宴会上，毛泽东向卫生部中医研究院副院长兼针灸研究所所长朱琏表示祝贺，并说“针灸不是土东西，针灸要出国，将来全世界人民都要用它治病”17。充分显示了民族自信心。

中西医结合，创造中国新医学

经过长期的实践，毛泽东发展传统医药的思路不断清晰，明确提出创造中国新医药学的方向与途径。早在1954年7月，他提出“我们中国的医学，历史是最久的，有丰富的内容，当然也有糟粕。在医学上，我们是有条件创造自己的新医学的。”他认为要实现这一目标，就要用西医方法研究中医，“如果西医没有宗派作风的话，对中医能治好病的效能，可以用科学方法把它整理起来。对中医的‘汤头’不能单从化学上研究，要与临床上的研究结合起来，才能提高中医。”为此，“中医要进大医院，中医要进医科大学，中医还要出国。中药要发展，要建立研究机构，要出版中医中药书籍。西医要跟中医学习，具备两套本领，以便中西医结合，有统一的中国新医学、新药学。”9在他的指引下，全国掀起了“西学中”的高潮。

1956年，毛泽东进一步倡导中西医结合，发展中国新医学。他说：“就医学来说，要以西方的近代科学来研究中国的传统医学的规律，发展中国的新医学。”181958年初，第一届全国西医学习中医研究班学习结业。毛主席看到情况报告后很高兴，写下“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应该努力发掘加以提高”10的重要批示。1959年1月25日《人民日报》社论指出：“在我们的医药学遗产方面，有大量的具有科学性的精华，我们必须把这些精华认真地吸收起来。”19从“宝贵经验”到“具有科学性精华”，在毛泽东的关怀下，人们对中国传统医药的认识不断提高，中国传统医药的国际地位也不断提升。经过中国不断的努力，1978年的《阿拉木图宣言》，标志着传统医药及其从业者的作用为世界卫生组织和成员国正式认可。

寓理于情，毛泽东探索中国传统医药出路的内在逻辑

从中西医方法并用、中西医团结、到中西医并重，再到中西医结合；从策略、制度再到方法论，毛泽东一生不断探索中国传统医药的出路。毛泽东为什么对传统医药情有独钟？英国历史学家柯林伍德认为：“历史的过程不是单纯事件的过程而是行动的过程，它有一个由思想的过程所构成的内在方面。”20毛泽东的做法正是与其哲学思想高度契合的。

实践出真知，以实践理性评判传统医药的价值

毛泽东一生都偏好哲学，但他却从未沉溺于纯理论的抽象思辨，他真正看重的是实践。毛泽东认为：“无论何种知识都是不能离开直接经验的。任何知识的来源，在于人的肉体感官对客观外界的感觉，否认了这个感觉，否认了直接经验，否认亲自参加变革现实的实践，他就不是唯物论者。”2毛泽东出生于中国传统家庭，传统医药文化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渗透了他的生活，当他自己身体出现状况时，过往的实践经验使他很自然地选择中医。如，1943年在延安，毛泽东患有风湿性关节炎，发作时痛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那时，中西医矛盾尖锐，毛泽东身边的医生都不同意毛泽东用中药，而毛泽东却相信中医，请李鼎铭诊治，吃了4服中药后，疼痛消失，胳膊活动也自如了。之后，毛泽东的胃病和风湿性关节炎同时发作，李鼎铭就中药加按摩的方法给毛泽东治疗。毛泽东不仅自己相信中医，还介绍李鼎铭给周恩来、朱德、林伯渠、谢觉哉等人看病21。新中国建立后，对中央领导的医疗保健能力有了较大提高，但是仍请中医参与其中。1975年7月，毛泽东批准以中医针拨手术来治疗困扰自己多年的白内障，其眼科手术由中国中医研究院的唐由之主持。

马克思主义强调人民群众是实践的主体。中国传统医药是由中华民族历经两千多年的实践创造出来的，为民族繁衍昌盛做出了巨大贡献。毛泽东正是以实践理性为圭臬，将传统医药放置在现实实践的天平上，进行价值评判和褒贬取舍。

实事求是，以唯物论促进传统医药为人民健康服务

毛泽东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强调实事求是，按客观规律办事。为此，毛泽东不论是在井冈山时期、延安时期，还是新中国成立后，一再提倡中西法合作、中西医团结、中西医结合等，均是从我们国情出发。如，1950年8月，第一届全国卫生工作会议在北京开幕。毛主席把军队和地方卫生部领导召集到了中南海，当时向主席请示汇报的领导都是西医界人士。于是，毛主席问：全国西医医生有多少人？他们回答说有1万8千到两万人。毛主席又反问：中医有多少人？他们说约有50万人，没有进行过准确的统计。毛主席又问：这50万人中中医的家属有多少人？此时谁也回答不出，推测家属人数应不止50万，可能有上百万甚至更多。主席又追问，从事药业包括种药的药农有多少人，他们的家属有多少人？也就是问全国中医中药界的从业人员以及他们的家属加起来有多少人，当场谁也回答不出来。但可以想象，这就不只一百万、两百万人。此时主席说，这么大的一个群体，你们把他们排除在外10！毛泽东之所以比同代人更能深入地了解中国社会，是他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以人民利益为根本。为了更广大人民的生命健康，在毛泽东的推动下，传统医药得以纳入了中国医疗卫生服务体系，成为国家卫生保障体系中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

对立统一，以唯物辩证法促进传统医药与现代医药的融合与创新

众所周知，随着近代“西医东渐”，中西医之间的论争，成为公众话题之一。对于中西医的差别，青年毛泽东已颇有见解，他在1913年的读书笔记《讲堂录》中写道：“医道中西各有所长，中言气脉，西言实验。然言气脉者理太微妙，常人难识，故常失之虚；言实验者专求质，而气则离矣，故常失其本，则二者又各有所偏矣。”22充分体现了青年毛泽东辩证的思维。毛泽东融合东西方哲学，形成了矛盾的统一性思想，即“客观事物中矛盾着的诸方面的统一或同一性，本来不是死的、凝固的，而是生动的、有条件的、可变动的、暂时的、相对的东西，一切矛盾都以一定条件向它们的反面转化着。”23正是依据对立统一的唯物辩证法思想，毛泽东提出了“中西医结合”，发展中国新医学的号召，为传统医药发展指明了方向。

总之，毛泽东对传统医药道路的探索基于其深刻的哲学思想，而“毛泽东哲学又立足于中国社会的现实基础之上，以实事求是为其理论特征，以为人民谋利益为其价值追求。它依据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中国社会的现实需要以及中国古代哲学的思想底蕴，具体诠释了毛泽东的人文关怀的情感内涵，诠释了中国共产党人的世界观、价值观。”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