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边城头

白长安

别梦依稀头道川，落叶时节到故园。陕西省吴起县铁边城镇，记载着匈奴人一段骄傲的征服史。五胡十六国时期大夏赫连勃勃建都统万城后，在铁边城境内修了琵琶城、山丹城和铁边城，三足鼎立，烽火相应，命他的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镇守。驻铁边城的大女儿赫连铁，终身未嫁，守城如铁，名垂青史。迄今尚存的女王坟、教场滩、营盘院、点将台、古马道、古城墙等等遗址可据证。回首沧桑，一望千年。一任后世人临陈迹而兴叹，借此作那无凭的猜测。铁边城头，天高云淡。八十多年前，毛泽东率中央红军长征铁流两万五千里到达吴起镇的前一夜，即1935年10月18日，住宿铁边城的张湾子村张廷杰家中，张廷杰之妻侯孝俊给他们端上了当地美食——羊肉臊子剁荞面，毛泽东连吃3碗，额头沁出细汗，夸赞剁荞面是长征一年来吃得最好的一顿饭。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已定格成人们永久的记忆，也为厚重而久远的铁边城历史增添了一笔奇异的亮色。

铁边城头，恢恢兵马，啸啸长鞭，剪一叶风云漫道雄关。它将人类进程中的故事散落在新恢复的瑰丽的三条仿古牌楼街道上，散落在乾龙山蛇一样盘亘的古城墙和四个硕大的烽火台上，散落在整个头道川里。

丙申年中秋，我牵着小孙女的手，走在少年时曾欢乐过忧伤过的铁边城街道。出生在西安城的小孙女浅浅，在她爷爷和父亲的故乡，会留下什么样的记忆？她长大之后，是否还会带着她的孩子来这里，能否还会体会到感受到古色古香与安宁、祥和、自在的气息？

在铁边城，我见到了弟弟妹妹们，当年他们都是孩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中秋夜大家欢聚一堂，举杯祝愿，其乐融融，热情的话万言不赘，舒心的酒千杯不醉，共同谈论的一个主题是现在政策好，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天空一轮明月当当地照耀，地上人儿幸福团圆。每逢这个时刻，我都有些恍惚，这一年一度的相聚，让人等待太久，在一起说话聊天的时间又太短，短到我很想偷偷地架一台摄像机，把这一幕幕都录下来，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一遍遍地回放。说来有些奇怪，以前没有这种想法，总觉得生命漫长，可今年情绪变了，感到光陰太短太短，恨不能把这时间揉碎拉长，再按下暂停健。

在铁边城，我见到了家人、同学、战友、朋友，见到了镇上的官员、社会上的小混混，见到了饭馆老板、卖羊肉饸饹的、卖鸡肉摊馍馍的……不管认识不认识，不管见面亲热不亲热，我都像个匆匆过客，只是待两天就拍尻子走人，他们话里透着客气；吃饭埋单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机会，因为总有人说，你是客。有一段时间，我也一度这么认为，可今年一提起来心里就堵得难受，不由打个问号，我怎么成了客呢？真是“笑问客从何处来”。

铁边城过往的故事满满荡荡地塞在我的记忆里，有的写了出来，有的还舍不得写。它现在正在发生的故事，又一点点地被我塞进了脑海，我在琢磨，怎样才能把它记录下来，用对得住它的形式，写下让它永恒的内容。从某种程度上讲，中国最好的故事在乡镇，这些故事给力、真实，浸润着泥土腥味，讲述时不需要娇饰。这些故事虽然带有世俗功利的一面，但牵扯到骨与血的时候，却一点儿也不掺假。

铁边城2013年被定为陕西省文化旅游名镇，位列延安市四大古村镇之首。随着产业带动经济转型和文化旅游迅猛发展，它正像一匹骏马一样，呈腾挪之美，跨越之美，飞升之美。古镇人的见识和见解，一点也不比大都市的少。而一线城市里没有的，这里却有，比如相对洁净的空气，村舍田园，粱峁沟坡，开车几分钟就能身临其境感受黄土风情。每年的回乡之旅，我都有不同的感觉，今年发现了铁边城的故事性，发现了这座古老的小镇，其实仍然年轻，而我对它有了依恋和了解的渴望，是因为我开始变老了。于是我编了几句信天游，嗓子眼一热便大呐二喊地吼了起来：踏遍了黄土吃遍了草，我也是你怀中的羊羔羔。羊羔羔吃奶双蹄蹄跪，出梢林的鸟儿又飞回……

铁边城头，看绿肥红瘦，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钭阳外。站在高高的乾龙山上，俯瞰着九山卧一龟的铁边城镇，我感慨：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