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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子熟了

2018-01-15李尔莉

延安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谷穗张杰儿子

李尔莉

谷叶穿一件粉色的风衣,配一双粉色的高跟鞋,眼神清亮婉转,阳光一照,脸上的一抹高原红清晰可见,就像哪个近视眼画家在一株粉色的花朵上不小心滴了一滴红色的颜料,矜持中渗透出几分活泼与热情来。

一大早,谷叶把儿子送到学校,就准时来麻将馆报到。老板若敏趿拉着拖鞋披散着头发满嘴的牙膏泡沫,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表示对谷叶的欢迎。

谷叶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从化妆包里拿出镜子照了照,补了一下妆。刚过三十岁生日,她对自己这张俊俏的脸蛋还算满意。她中等个子,柳腰长腿,长发飘飘,精致的五官,脸上微微有一抹高原红,像打了胭脂一样。

打开微信看到一行醒目的文字:“谷叶,到了吗?”

“到了,我第一个报到。”她快速回复。然后不忘记再发个扮着鬼脸的表情图片。

麻友微信群里有人不停地振臂呐喊:出发了,同志们!紧接着就有无数张“我来了”的图片紧跟在后面。

二十分钟以后,麻友们陆陆续续都来了,谷穗是她的堂姐,别看她三十二了,但一张娃娃脸,倒像二十多岁的年纪。她一进门气氛就随着她爽朗的笑声活跃了起来,她与白阳一道进来。白阳说是早晨锻炼完直接过来的,乍一看,还以为他是一个体育老师。一进门,他就与谷穗谈笑风生,像多长时间没见面有说不完的知心话,白阳故意捏了一下她的手,两人还不时地交换眼色,仿佛两个热恋中的男女。

张杰高大挺拔的身材,配上一套蓝色的西服,白衬衣,在他大步流星走过来时,远远就能感受到他的魅力与活力。

“来这么早啊!应该给你评个先进个人才对!”张杰一进门就先凑近谷叶的耳朵,满嘴的热气让她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谷叶笑了笑,脸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如今打麻将就是她的工作,她搬在县城才两个月零五天,因为儿子要在城里上学,省吃俭用,租了一间小楼房。她平时照顾儿子,余下的时光只能用打麻将来消遣。开始她不喜欢打麻将,那天堂姐谷穗叫她过来转,结果这一转就转出来个麻将瘾,主要是每天都能赢钱,诱惑力太大了。

麻将场很快就开始了,今天同样是谷叶和张杰坐在一起,谷穗和白阳坐在一起,他们经常在一起玩,所以位置也是固定式的,从来没有变动过。张杰是个大老板,只要有时间就在若敏的麻将馆出入,他与若敏很熟悉,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他来这里消遣,一来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来是调解一下自己的心情,平时压力太大,需要在这里放松放松。若敏也是一个谜,听说她二十岁就到了城里,现在已经三十多岁,可能是太挑剔的缘故,至今是单身。而谷叶和谷穗家在农村,都是来城里照顾孩子的。白阳没有正式工作,单靠吃老本,家里有房有车,酒场赌场都有他的踪影,虽然赚不到大钱,但能打发大把寂寞的日子,也是他的目的所在。

“和了!”

谷叶把麻将顺势推倒,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你俩咋回事?一个给一个打牌,配合默契呀!”谷穗伶牙俐齿。

“真有点怀疑,你们不会是搞鬼吧?”白阳阴阳怪气地说。

“人家和一次也不容易,不能乱扣帽子……”谷叶毫不示弱,说着,她用余光瞅了一下张杰。

“这是命中注定的和牌,咋能是搞鬼呢?”张杰笑着说,他的脸上经常荡漾着温和的笑容,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好感。

紧接着哗啦啦一阵,又一场开始了,有好几场,都因为张杰放牌,让谷叶和牌,难免引起一阵争议。

到了中午,谷叶就要回家给孩子做饭,因为她在城里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儿子,否则她还在狗眼村守著几十亩黄土地,春种夏锄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时,谷穗也要回家给孩子做饭,麻将场只能暂时中断两小时,到了下午,他们再继续开场。

麻将场刚散,谷穗就坐着白阳的车走了,白阳接送谷穗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我开车送送你吧!”张杰凑近谷叶。

“算了吧,我坐公交车也方便着了。”谷叶推辞道。

“你就上车吧,我也顺路要去城里一趟。”张杰嬉皮笑脸地说。

谷叶上了车,早听说张杰开的车值二百多万,她不知是啥牌子车,对于车的品牌,她一窍不通。一路上他们说说笑笑,张杰说他故意放牌让谷叶赢钱,说他通过谷叶打牌就能知道她和啥牌。张杰还不时地动手动脚,时而把她的手摸一摸,时而把她的胸拍一拍,让谷叶心跳加速,脸上的高原红形成一团团红晕,像黄昏时的晚霞一样。

从此,张杰每天准时出现在谷叶家门口,他成了谷叶的专职司机。开始谷叶感觉不好意思,总给张杰说下次不要来接她了,这样不好。但张杰总是笑嘻嘻地说他是顺路。谷叶慢慢地习惯了坐他的车,习惯也就成了一种自然。

谷子长了一寸多长了,因为雨水充足,长势良好,远远地看,像在地上铺了一块绿色的地毯。狗剩每天都在地里间苗拔草,看着谷子拔节似地往高长,他心里像吃了蜂蜜一样甜,如果今年谷子丰收了,年底把谷子卖了,他要给谷叶好好买一套好衣裳,再给她换一款手机。

那天,狗剩来到城里给谷叶送洋芋和粮食,他扛着两化肥包东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敲了半天门没有反应,最后他只好打电话给谷叶,谷叶说等一下,她马上就回来,狗剩在门口等啊等,一直等到中午12点谷叶才回来,谷叶回来的时候,狗剩竟然坐在门口打呼噜呢。

谷叶好不容易叫醒了狗剩,狗剩一睁眼,看到谷叶不像在狗眼村的谷叶,倒像一个陌生的城里女人,头发烫成波浪卷,和谷穗的发型一模一样,浓妆艳抹,尤其是睫毛又长又卷,足以能挂住几只绿头苍蝇。狗剩翻了个白眼,生气地说:“你哪野去了?才回来?”

“我刚烫头发去了,看,好看吗?”谷叶说着撒娇似地把后背掉过来,还耸了耸肩膀,甩了一下头发,有一股香波的味道扑面而来。

狗剩拉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仿佛面前站的女人和他没有多大关系,刚来几个月就变化这么快,像这样变下去,还不知能变成什么样子呢。听说城里女人折腾得非常厉害,有的割双眼皮,有的隆鼻子,还有的打针去皱,更有甚者还把臀部的皮肤移植到脸上。想到这里,狗剩笑了,若真那样,他可没有那么多钱,他不给谷叶钱,这些奇怪的做法就一定不会发生在谷叶身上。于是,他又放心了,他认为自己是胡想哩。endprint

谷叶看到狗剩衣衫不整,本来个子就不高,脸上汗水一道一道的,皮肤黝黑黝黑的,头发朝天端奓,若再板起脸孔,简直像个小胖老头,她心里想:才三十多岁,咋就成了这副模样。

狗剩先是笑着靠近她,紧接着就是阿谀奉承,说她变白了,变胖了,模样越变越好看了,走在大街上,和城里人没两样了……他搂住她,说他想着她夜夜睡不着。他说话时满嘴的口臭味,像多少天没有刷牙一样。他把谷叶硬是抱在床上,那床咯吱咯吱像给他们伴奏一样,谷叶一句话也没有说,尽管一百个不愿意,也要像配合他完成任务一样,任狗剩发泄一番。

刚忙活完,儿子文龙回来了,文龙一看见爸爸就高兴得跑过去,说他太想爸爸了。

谷叶在电饭锅蒸了米饭,又炒了两个热菜,拌了一个凉菜。狗剩胡乱扒拉几口饭就要回狗眼村,说家里不能没有他,他是家里的顶梁柱,父母年岁已大,几十亩土地就要靠他耕种,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文龙将来能有出息,考上大学,端个铁饭碗,再领回来一个漂亮姑娘,他就知足了。回家时,狗剩没有忘记给父母买蛋糕,父母就爱吃那酥软的蛋糕,他这次买了20多块钱的,各种味道都有。

狗剩提着蛋糕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因为见到了谷叶,而且还与谷叶做了那事,他感觉心情舒畅了好多。

从城里回来不长时间,狗剩就感觉自己心里有个结,夜夜折磨着他。根源就是这次去城里看望谷叶,他发现谷叶变了,不像在农村那样本分,可以说判若两人。他爱谷叶,他心疼谷叶,他一步也不想离开谷叶,可是儿子上小学了,非得去城里,撤点并校,农村小学都合并到城里了。

后来,更让狗剩难过的是谷叶给他打电话的频率很少,大多数都是他给她发信息和打电话。谷叶的微信很少更新,突然有一天,他连谷叶以前发的微信也看不到了,想来是谷叶删除了。那天听正上大学的侄儿说对方把你屏蔽了就看不到任何信息,他这才失望地耷拉着脑袋回到家,他想发信息问谷叶,但又一想算了,电视里不是说夫妻要有生活空间,距离是一种美,有什么可以发信息或打电话说。记得一次,他给谷叶发信息说想她,谷叶却杳无音讯,连个表情也不回复,这让他难过了好久,他决定再去看谷叶一次,人说丈夫,丈夫,一丈之外就不是夫了,没有约束力不要说,恐怕还会产生隔膜。

过了半个月,狗剩又去城里了,这次去,刚好谷叶在家洗衣服,新买的全自动洗衣机轰隆轰隆响,谷叶给他倒了杯茶水,还给他做了饭,并且汇报了儿子在学校的情况,说儿子进步了,懂事了,但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了,整天独来独往,她说估计孩子学习负担重,每天有做不完的功课,周末还要参加各种补习班,一颗童心就这样泯灭了。但是没办法,哪个孩子都一样,竞争相当激烈。听了谷叶的话,趁着儿子中午回来吃饭,他塞给儿子一百元钱,说想要什么自己买,儿子说想要手机。他说那不行,现在人都让手机给害了,说手机是第二鸦片,大人娃娃都瞅着手机,根本不是以学习为目的,不是玩游戏,就是边聊天边看电视剧。但他答应儿子,等他的成绩考到前十名,给他奖励买一个“皮娃娃”手机,那样的手机只能打电话发信息,不能上网,儿子高兴地喊了一声“耶——”。儿子走了以后,他走在谷叶跟前,他推了推谷叶,然后指了指床,谷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却说自己来了例假,狗剩失望地看着谷叶,然后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真倒霉!

谷叶没有理他,只管拖地打扫家,他打开电视,又感觉没有他要看的节目,只能收拾起身。正穿鞋的时候,谷叶戳了戳了他,只见她拿着一套西服说给他的,一套崭新的蓝色西服,他突然就被这套西服搞得头晕目眩,原来他一直多虑都是多此一举,谷叶还是对他好。这不,给他买了一套他一直喜欢的西服,他以前说过喜欢蓝西服,但日子一直紧巴巴的,现在谷叶省吃俭用给他买回来了。他感觉他是误会谷叶了,谷叶不会变,她咋会变呢,他们结婚以来,还没有吵过嘴打过架呢。谷叶让他把西服穿上,他打算往衣服外面套,谷叶笑着说把外衣脱了穿,他就又把外衣全部脱了,穿上西服感觉立即不一样了,谷叶让他照镜子,他一看,简直不认识了,像街头上行走的城里人,就是脸有点黑,人说男人黑,有安全感,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自信满满的。突然她看见谷叶手里的手机换了,以前是一款用了多年的黑色手机,是他给买的,当时正流行三星手机。谷叶手里的手机比三星手机屏大,好像得三千多呢,可是谷叶手里的钱并不多,起身时拿了五千,房租交过估计剩不了多少,上次来他给了一千,这西服和手机,一千根本买不来的,于是,他刚刚复活的好心情又跌入了低谷,他脱下了西服,脸上毫无表情,然后收拾东西就打算走。

“咋了,不想穿?狗肉不上抬杆秤,这是谷穗姐给我借的五千元钱,以后有钱了再还。我给你买了一套西服,给我买了一个手机,我的手机充不进去电了,只能换。还有,我的微信朋友圈关闭了,我不习惯用,有事打电话发信息。”谷叶的话开始有点强硬,后来,又转化为柔柔的,像一缕和煦的春风,让他刚刚跌入低谷的心情又一次活跃起来。谷叶还是谷叶,疼他爱他的谷叶,他咋能胡思乱想哩!于是,他把西服装在袋子带着回了家。

转眼谷叶来到县城已经三个多月了,她对县城的生活逐渐适应了。因为她初到县城最先接触的就是麻将,所以她继续在若敏的麻将馆出入,而且收入可观,慢慢地她就熟悉了这份“工作”,也尝到了这份工作的甜头。加之还有张杰的呵护,有堂姐谷穗的关心,还有已经成为朋友的若敏和白阳的保护,她感觉自己除了在城里没有一套房子外,生活基本与城里人的步调达成了一致。

说谷叶的生活基本与城里人的步调达成了一致,一点也不假,随着谷叶麻将收入的增加,她的变化也越来越大,谷叶的头发烫成了波浪卷,而且穿着打扮也很新潮。她以前在集市买的廉价衣服现在都压在了箱底,她认为那些衣服根本穿不出去,她开始出入百货大楼,衣服不但要质量好,而且款式也要新颖,价钱当然也昂贵。尤其是每一个周末她都像城里人一样做起了美容护理,躺在护理床上,她就感觉很舒服。

更讓谷叶幸福的是情人节那天,她收到了一份昂贵的礼物,是一条钻石项链,价值五万的钻石项链,她以前连想也不敢想,她结婚时狗剩给她买过一根黄金项链,结果在一次收割谷子时丢了,她找了三天,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样,把那片谷地都快翻转了,把谷秆一根根剥离过。狗剩说等他有钱了给她买,但农村人咋会有钱,辛辛苦苦一年,收入就一两万,还要养家糊口,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endprint

当张杰把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放在她手中时,她的心怦怦直跳,张杰对她的好,让她措手不及,张杰明知道她结婚了,为什么还这么关心她,难道他真的爱她吗?城里那么多漂亮女人,他为什么不爱,偏偏爱她这个乡巴佬?她很矛盾,但她又不愿意刨根问底……说心里话,她也喜欢张杰,张杰不但长得帅气,而且出手大方,时时处处关心她,每天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太阳,她就感觉很温暖。他的爱和狗剩的爱不能相提并论,狗剩也爱她,可是那种爱像从土壤里奔出来的,闻见一股土腥气味。这些不正常的味道把爱一天天地剥离和分散,无论狗剩如何爱,总激不起她爱的波澜。而张杰的爱很浪漫,是一道诱人的风景线。激起她爱的涟漪,让她沉迷,让她晕厥,让她找到了初恋时甜蜜蜜的感觉。

“张杰,我不能要,你还是把项链给你的妻子吧!”谷叶对张杰说。

“你就拿着吧,来,我帮你戴上……”谷叶不能拒绝他,也不能拒绝他的含情脉脉,因为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力,被爱也是一种幸福。

他靠近了她,呼吸急促,她也呼吸困难,他们心中都有一团旺盛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他抱紧了她,她也抱紧了他。她脖子上的项链闪闪发光,这是他们交往更进一步的有力证据,也是让她动心的第一个导火索。远处传来“豆腐——豆腐”的叫卖声,风撕扯着春天的衣裳,露出脑袋瓜子的小草拔节似地往高长,原来是真正的春天来了。

“我还有一套楼房,空放着了,你搬进去住吧,这样能节省一些开支。”张杰抱紧她,像要把她和他捆绑在一起一样。

“算了吧,住在你家不方便。”谷叶推辞说。

“现在就搬……”张杰根本不允许她推辞,不管她说什么,也动摇不了他让她搬家的意志,说完,他就开始收拾东西,不一会儿就收拾妥当。而她像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一样,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他让她怎样,她就怎样。

当张杰带她走进一套二百平米的房子里,她惊呆了,简直像做梦一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楼房,装潢得这么漂亮,像富丽堂皇的宫殿。

“哇,这房子太漂亮了!”她情不自禁地发出声音。

“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他搂着她的腰,手在她的身上开始不安分起来。

“我哪有福气享受呢!就暂住几天吧,房租费我会付给你……”她低声嘟哝着。

“交什么房租,从此,你也属于我。”他的唇压了过来,她没有一丝防备,她被他的热情和激情一并收买,她头晕目眩……

谷叶与狗剩结婚九年了。狗剩人实在,属于可靠型的,对她特别好,她每干一把活,狗剩都在旁边帮忙,即使她做饭洗锅,狗剩都会帮她,有时,还会给她讲一些笑话逗她开心。日子就在平平淡淡中度过,狗剩一直对谷叶很好,从来没有打骂过她,他们连脸也没有红过,谷叶也就知足了,她不懂婚姻的含义,她认为不吵不嚷就是幸福,不离不分就是圆满。

现在,她感觉到真正的爱情来了,她爱的人应该是张杰,只有这样轰轰烈烈地爱一次,才没有枉活一世。张杰太优秀了,她找不出他的一点缺点,她认为像这样完美的男人,是上天赐给她的,她一定要好好珍惜,不管是如何结果,只要曾经拥有过。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狗剩干活更加卖力了,他想早早收完庄稼和老婆儿子一起生活,家就是老婆和孩子,如果没有老婆和孩子,家还像家吗?虽然有母亲给他做饭,父亲同他唠嗑,但是总感觉缺少什么色彩的点缀,就像炒菜盐轻一样,无论营养搭配得多么合理,也吃不出香味。山里的日子很寂寞,不像在城里,有热闹的菜市,有喧嚣的商场,有活跃的人群。山里天天只能与忙打交道,白天干一天活,晚上回来累得身体像散架一样,有时打开电视看看,有时边看电视边呼呼大睡,等到一觉醒来,电视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他只好脱衣服睡,衣服脱了,躺下就睡不着了,为啥睡不着?想谷叶呢,以前有谷叶在,他俩先是说一会话,拌几句嘴,或者是你把她轻轻拍一下,她把你轻轻拍一下;如果她恼了,你挠一下她的咯吱窝,她就投降了,笑得直打颤……可是现在呢,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转念一想,还不是为了孩子吗,只要孩子将来幸福,什么苦他都能受,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睡梦中的狗剩:

“你好,是刘文龙的家长吗?刘文龙找不见他妈妈了,希望你能来学校一趟……”儿子的老师打来了电话。

电话一挂,狗剩愣了半天没反应,电话中说文龙的妈妈不见了,那就是谷叶不见了,是出车祸了?还是被人绑架了?

他快速穿好衣服,连招呼也没有给父母打,就急匆匆地去了车站。一路上,他都在想,这谷叶究竟是去哪里了?她离开家才几个月,离他上次见面才三个月,他还说这几天忙完就去城里和他们一起生活,然而,现在呢?她的发型变了,而且还浓妆艳抹,難道她跟人私奔了?他宁愿她被绑架或者是迷路,也不愿意她跟人私奔。他不愿意这么想,但脑海里总晃荡着“私奔”这两个字眼,最后还是认为自己多想了,她怎么会私奔了呢?她已经成家了,她已经有了儿子文龙,也有了老公狗剩,这是一个温暖的家,她哪会舍得离开呢?

“爸爸……”儿子背着一个大书包,像背着一口袋粮食,与他的个头一点也不相称,一看见他,就开始呜呜地哭。

狗剩从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卫生纸帮儿子擦干泪水,然后抱住儿子轻声问:“你妈不在出租房吗?”

“不在,好像搬走了,我妈妈不要我了……“儿子又开始哭。

狗剩领着儿子去了出租房,用钥匙开了半天门没反应,才发现钥匙换掉了,好不容易敲开门,却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耄耋老人,说她刚住进来两天了,问他们找谁,狗剩说找鬼,老奶奶疑惑地看着他说:“不贵,不贵,一个月才一千……”老奶奶还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们就赶快离开了。

无奈,只好报警,警察问了半天狗剩,狗剩一个字也答不上来,问谷叶平时和谁联系紧密,问谷叶喜欢干什么,狗剩只知道谷叶给儿子做饭,儿子要在城里上学,和谁联系紧密他根本就不知道。至于她喜欢什么,他就记得她喜欢钱,只要给钱,她的一张本来僵尸一样的面孔,突然就像开了花一样,阳光灿烂。可是狗剩没有说出来这是人的共性,他认为这不是谷叶的缺点,甚至还感觉这是她的优点……endprint

查,到处查,城里、乡下、学校、医院,常去的地方要查,常不去的地方也要查,结局是未果,谷叶真的失踪了。谷穗给警察提供了一个线索,让去麻将馆查,可是若敏对警察说谷叶好久没有来打麻将,而且和她经常在一起打麻将的张杰也不见了,至于警察问的他俩究竟有没有私情这个问题,她说她也回答不上来。

当狗剩听说一个叫张杰的和谷叶来往密切时,狗剩的头就大了,那波浪式的头发,那张浓妆艳抹过的脸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睑,他捏紧了拳头,但他的思维又开始提醒他:谷叶不会跟人私奔,或许那个叫张杰的跟她只是普通的麻友关系,一起打麻将的人很多,不会都有特殊关系吧。想到这里,他的拳头又放松了,他还暗暗地责备自己,为什么非要胡想哩,谷叶是一个正派女人,谷叶有家,有男人有孩子,咋能那样想她呢。

狗剩又去找了谷穗,谷穗正跟白阳打扑克,谷穗轻蔑地看着他,抿了一下嘴说不要再找了,谷叶估计跟人私奔了。这是狗剩最不想听到的消息,本来他还想给谷穗说等冬天谷子卖了就给她还谷叶借下的五千元钱,可是听了谷穗的话,狗剩很恼火就没说。谷穗在前不久离婚了,跟一个叫白阳的城里男人结婚了,估计这个男人就是白阳。他知道谷穗以前就不是一个正经女人,谷叶以前常说她,说她不守妇道,与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整天腻在一起,而且正在离婚呢。谷叶既然这样说她,他想谷叶肯定不和她一样,谷叶很善良,谷叶爱他爱孩子,她咋能丢下他们不管呢?

没有谷叶的确切消息,而且打听到的都是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让狗剩很失望,他蹲在地上捶胸顿足,他丢什么都能行,他咋能把老婆也丢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时还不如让父母亲来城里照顾孩子,父母亲肯定丢不了,他后悔,他难过。

儿子还在哭,他还要去上学,总不能让儿子耽搁学习吧,突然他想了一个安慰儿子的主意,他走过去,摸着儿子的头,慢条斯理地说:“你去学校好好学习,刚才你妈打电话说她去大城市打工去了,她说要给咱们家买套楼房,租房子太费钱。”

听了狗剩的话,儿子抹了一下眼泪,露出一丝喜色说:“真的吗?要是咱们在城里有一套房子就好了,那样,同学们就不会叫我乡巴佬了……”

听了儿子的话,狗剩的眼眶湿润了,这城里人,乡下人,还是有差距的,如果真有套房子多好,那样儿子就变成城里人了。他突然想到了经济适用房,听说政府补助很大,但自己也得交十多万,可是这十多万,还得几年挣啊,靠卖谷子,一年根本攒不下多少,以后还要更节省一些,比如说本来一个月吃一顿肉,他决定把这顿肉钱节省下来,本来自己该换的衣服,他也决定不再买,好好节省钱,精打细算,在城里投资一套经济适用房。

狗剩把儿子送到了学校,然后又租了一套大房子,他决定让父母来城里照顾儿子,他给父母撒谎说谷叶去大城市打工去了,还说他们商量好明年要在城里投资一套经济适用房,那样儿子文龙就变成城里人了。父母亲听了他的话,也感觉在理,也就没有再过问此事。

当然,谎言是安慰别人的筹码,而对狗剩自己是不能起到任何作用,狗剩的心里不舒服,总感觉有什么梗在喉咙里。但他强打起精神,父母年岁已大,总不能在父母面前装出悲伤的样子,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他还像以前一样,回到狗眼村,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照样干活,早出晚归,不同的是他变得沉默寡言,而且不合群,有人问他,说一句;没有人问,他就一直在干活,有时中午也不休息,晚上干到很晚才回家,然后倒头就睡,可是睡又睡不着。有人看见他半夜还坐在院子里抽烟,于是,村里人就说狗剩有心事,可是又不好过问。

谷子熟了,沉甸甸的谷穗随风摇荡,像一张黄地毯一样密不透风地向前铺陈,在灿烂的阳光下泛着金光。谷叶出神地望着田里的谷穗,黄灿灿的,一浪高过一浪。

谷叶又回到了狗眼村,离开狗眼村整整三年,这三年里只有自己知道,酸甜苦辣咸都有。

她与张杰的爱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就像一场雷阵雨,轰隆隆的雷声响过以后紧接着就是一阵倾盆大雨,噼里啪啦过后,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可是,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虽然来去匆匆,但生活并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激起了波澜,像天下大多数的外遇,点燃的爆竹般迸发得鲜红热烈,落地却是一堆平淡的碎屑。

当她醒悟过来的时候,才知道,张杰要她生个儿子,张杰的妻子生了一个女儿以后有病再生不成孩子。她为张杰实现了愿望,张杰还算有情有义,给了她一套房子,还给了她一百万现金,她变成富婆了,一个农村女子,突然就有了房子,有了票子,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三年像经过了三十年,让三十四岁的她突然就变老了,竟然出现了几根白发。她好像刚从监狱里释放出来,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归宿?

那天,張杰把她安顿在他的二百平米的楼房后,就向他摊牌了他和她签定了协议,她只要给他生个儿子,她将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开始她不同意,后来张杰软硬兼施,威胁她,说如果她不同意,将会把她的裸体照发在网上,她才知道张杰给她偷拍了不少照片,那些照片她根本不敢看,羞得她连死的心都有。她还傻乎乎地爱着张杰,以为这是她平生的第一次爱情。现在她才知道张杰对她的好都是有所企图,包括每天接送她,给她送项链,每天都给她最灿烂的微笑。

谷叶偷看了张杰的手机,手机存有张杰写的一篇日记:、

唉!有钱不一定幸福。当我在赚钱的路上一帆风顺时,我又感觉自己没有儿子是个缺憾,因为赚更多的钱,如果没有人继承又有何用呢?老婆患病天天打针吃药,根本不可能再生了。于是,我努力培养给自己生儿子的女人,慢慢地我发现我的眼光开始由城里向农村转移:那就是偏喜欢农村来的女人。为什么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在她们身上找不到城里女人天生具有的傲气和清高,天生就有一种温顺和温柔。

我最大的失败是培养几个农村来的女人都不能如愿,先是若敏,她对我的确是真心的,她怀了两胎都是女孩,经受了堕胎的痛苦。她知道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然后她给我介绍了另外一个女子——谷穗。可是谷穗和我同房好几次都没有怀孕,接着谷穗又给我推荐了她的堂妹谷叶。谷叶年龄小,而且刚进城里,很容易诱惑……endprint

找个女人代孕是老婆与我商量好的,我们就是为了要一个儿子继承家产,她相信我不会爱上其他女人,因为在这个滥情的年代,真爱难寻找……

谷叶读完这篇日记,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在手机上,滴在桌子,心如绞痛,一切真相大白。

孩子满月以后,张杰和妻子就出現了。张杰的妻子对她很感激,张杰跟在她身旁,显得很安静,似乎不认识谷叶,当张杰妻子说要抱走儿子时,还没等谷叶答应,张杰就开始收拾。孩子的衣服,被褥,玩具,所有与孩子有关的一切都要带走。他们提前签定过协议,协议上说等孩子满月以后,就要把孩子抱走。看着可爱的儿子将要被抱走,看着他们夫妻的伉俪情深,谷叶的心都碎了。

谷子漫不经心地走进谷地,沉甸甸的谷穗也似乎不想看她,它们都统一低着头,它们嫌她脏。这三年她究竟干了些什么,想着想着,她感觉自己活着真是一种多余,她该如何面对爱她的狗剩和儿子呢?该如何面对村里人猜疑的目光呢?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刀片朝着手腕割去,一股血流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风猛烈地刮起,成片成片的谷穗在风中动情地摇曳着,远远地看,像海浪,一浪高过一浪。等太阳再晒几天,就可以收割了,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时间不长,狗剩坐牢了,狗剩竟然杀了人。狗剩一个庄稼汉而且又那么憨厚,说他杀了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可是这的确是事实。听说狗剩后来基本不下地干活了,与谁也不交往,而是天天蹲在门口喝酒,那天,他去了一次城里,回来以后就不喝酒了,而是在家磨了三天斧头,把斧头磨得锃亮,大家还以为他要上山砍柴,谁知道突然有一天,他去城里把一个高个子男人砍倒了,具公安局人说,死者叫张杰,事业有成,身价上亿,现年45岁。

当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传到狗眼村时,村里人正忙着收割谷穗,那沉甸甸的谷穗让农民们脸上大放光彩。可是当狗剩杀人的消息传到狗剩的父母亲的耳朵里,他们根本不相信狗剩会杀人,而且杀死一个跟他们没有一点交集的男人,他们哭得昏天黑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就此上演了。紧接着就有人从谷地里发现了谷叶的尸体,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两样被鲜血染红的东西——房产证和银行卡,户头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刘文龙。

那天下午,狗眼村里的娃娃大人都在嚎啕大哭,地里的谷子也跟着哭,随着风摇晃着身子,到处都是哇哇的哭喊声,高一声,低一声,绝望地哭,孤单地哭,撕心裂肺地哭,紧接着传来一阵雷声,就像一辆超载的货车轰隆隆从天边碾轧过去。倾盆大雨直泻而下,很快,狗眼村的人的泪水汇集雨水形成一股强大的水流在谷地里漫延,一会儿就把谷地浇灌保墒了,无疑,狗眼村明年又是一个丰收年。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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