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在艺术史研究中的话语权
2018-01-14樊钢亮
樊钢亮
(郑州工程技术学院 文化遗产学院,郑州 450044)
一、摄影的发展
对摄影技术的探索有着漫长的过程。早在二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墨子便发现:当光线穿过小孔,会把景物形象上下倒转,并投影到屏障之上。元初,我国古代科学家赵友钦著《革象新书》,其中的《小礴光景》详细记载了这一现象。发现虽早,但我国未能成为摄影术诞生的国度。在西方文艺复兴时期,据其原理而制作的“暗箱”被作为绘画辅助工具而得到广泛应用。世界第一张照片《窗外的风景》拍摄于 1826年的法国,在摄影史上有着划时代的意义。1839年,法国人达盖尔发明的“达盖尔铜板摄影术”标志着摄影术的真正诞生,也为达盖尔赢得了“摄影之父”的美誉。随后,经过不断的改良,到柯达公司研制的胶片出现后,摄影从“神坛”走进了大众世界。
如果说德国古登堡的印刷术开启了印刷时代,那么摄影术的出现可以说是开辟了图像时代。摄影对我们生活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作为传播的媒介的摄影通过对现场影像的再现使大规模的传播成为可能,这改变了人类的传播史。
摄影教育从摄影术产生的那一天起就已展开。最早的摄影教育诞生在欧洲的法国,在发展的过程中产生了沙龙派、学院派以及自由学派。最初的摄影教育还不能称为学科,只是在法国的艾克斯-马赛大学、亚眠大学、波尔多大学、里尔大学、巴黎大学开设有与摄影相关的理论选修课程,随着艺术教育的不断发展,在相关选修课的基础上,逐渐形成摄影学科教育,随后法国摄影学科教育逐渐在欧洲扩散开来,并在世界各地发展起来。
摄影史研究是伴随摄影教育的发展同时产生的,摄影史教育在摄影术诞生地的法国得到了很高的重视。在英美摄影高等教育课程中,主要注重摄影原理、摄影技艺及摄影应用课程。而在法国,列在第一位的则是 “摄影史”“艺术史”等人文课程。很明显,在法国的摄影高等教育中,“摄影传统”的承继和“摄影精神”的养成是整个教育体系最为看重的。他们认为,在摄影教学里,摄影史研究的程度决定了学生对专业认识的高度,一名优秀的摄影师必定在摄影史研究领域具有同样优秀的成就。
二、艺术史中的摄影
摄影从诞生起就和艺术纠缠不清。在西方艺术史的语境里,摄影术一出现就伴随着严肃的讨论,在艺术批评理论体系里也开始出现了摄影批评理论。正如20世纪80年代,一本西方出版的摄影史所提到的:“时至今日,在摄影梳理其脉络的过程中其本身已经拥有了一部关于自己的摄影史。”随着相关著作的不断问世,摄影在艺术史中的讨论以及摄影对其自身研究的反思日渐增多。摄影长期以来让我们的学者沉浸在具体的图像中,无法让我们在人文学科研究中发现它的位置。随着摄影理论的发展,摄影在进入艺术史,并影响西方艺术观念发展的进程中,显然已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领地。
摄影是不是艺术?摄影属于何种艺术形式?此问题曾引起过争议,“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为摄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被接受而进行争论,在摄影学院派的眼里,摄影被称为一门独立存在的学科已得到广泛认可、理由就是,(摄影)这一媒介在现代已经拥有了一部分对其给予热情的摄影师,这群摄影人并能够从摄影中获得灵感和身份认同感,从而形成较正式的谱系”[1]。而关于摄影是不是艺术的讨论在中国曾极为激烈,如宗白华“自然无往而不美。何以故?以其处处表现这种不可思议的活力故。照相片无往而美。何以故?摄影只是简单的摄取了自然界的表面,并不能表现出自然界最深层次的精神(除非摄影者以艺术手法对其进行处理)。艺术假的图画、雕刻却无往而不美,何以故?主要是他们能从艺术家内心的精神层面,去表现自然所谓的精神,让艺术的创作,如自然的创作一样”[2]。随着摄影理论体系的建立,关于摄影是不是艺术的争议逐渐消失,摄影本身也越来越得到艺术史研究的重视。这种争议的平息与摄影自身的“制像”(picture-making)特性和发展进程有莫大的关系,特别是在70年代后期,摄影逐渐呈现出一种崭新的艺术形态并渗透到当代艺术这个大环境中,使艺术史研究者没有办法进行回避,且进一步引发了在艺术史写作过程中对其“特殊性”的探究。
这种“特殊性”具体表现在艺术美学方面。在摄影艺术风格演变、创作者个人艺术特色及所谓的摄影艺术概念还未被提及前,真正的摄影艺术史在20世纪30年代已经出现。这导致艺术学研究者开始对摄影的美学展开了新的讨论和思考。摄影的可复制性功能在19世纪还未展现出其自身优势,但是到了20世纪其复制功能大批量的出现,就开始影响到了艺术美学的传播。这时在艺术史的著作中出现了大量的配图,为读者提供了鉴赏的便利。另外还需要认识到,在上个世纪的30年代,摄影被西方艺术史学界接受为艺术形式的同时,摄影的风格流派如雨后春笋般得到爆发。摄影创作者开始关注自身的风格、技术和拍摄内容,试图从这些方面争取自己和美术的同等地位。正是这样的背景,摄影开始从艺术美学研究的角落逐渐进入整个艺术史研究领域。
摄影进入艺术史,不可否认,与他自身的视觉特性有关。图像证史是艺术史研究过程中常用的方法,但谈到“真实性问题”,即摄影是不是可以作为有效的历史文献,却在艺术史的研究中遭到了质疑。我们之所以会轻易相信摄影图片的真实性,是因为我们一直认为照相机记录影像虽然是人的一种主观行为,但真实存在的物体影像在胶片上所留存的影迹,并不是所谓的人为之作,它是“自然的杰作”。在20世纪30年代,在电影界的发展大潮中出现了所谓的“文献纪录片”,在这样的背景下摄影领域也出现了“文献摄影”概念——拍摄普通人自然状态下的活动。“快速获取影像”这样的时代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了我们的生活,我们人类自身所承担的历史感在这样的大潮中无形中受到了摄影的渗透。但是,对于摄影图片模仿绘画作品手法和构图这一现象,逐渐被艺术史家所重视。特别是冲印照片的技术可以创造不同的视觉效果,使我们更进一步对摄影是否可以作为历史文献提出了质疑。海因(Lewis Hine)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问题的症结:照片可能不会说谎,但是骗子可能会拍照。“摄影之类的图像从来不是历史证据,但它们本身就是历史性的”[3],因为摄影图片和文字同样承载着记录历史的作用:摄影图片不仅在描绘历史,其自身同样也是历史。从玛格南图片社拍摄的大量图片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些摄影图片的目的是有意识的唤醒观看者们的反思,摄影图片中的人物和绘画形式中所描绘的人物其实是一样的,它们都具有记录的功能,也都是我们对社会理想的一种期待,而并不是自然形态之下的日常生活,是一种特别意义上的演绎,这类无价的信息恰恰是其它历史载体难以提供的。“运用摄影图片去解释和品位历史,同时对图片的真实性加以否定,对其欺骗性进行放大,在形式上让我们认为图片在造假方面比文字容易一些。因此,过分的轻信图片或对图片真实性的怀疑,构成了一种极端的态度,实际上这样的做法是在抹灭摄影图片在历史研究中应该赋予的真正价值。”[4]
摄影在艺术史的地位随着各种艺术意识形态的发展,被大多数人所接受。当然这取决于摄影在自我建构过程中,摄影作品、摄影家、摄影流派三者的相互配合,基于此,摄影不规则的非线性发展形态,则成为其在艺术史研究过程中新的编史模式。
三、摄影史的话语权
摄影史经过自身努力开始作为“独立学科”在艺术史体系中出现,西方不少大学的艺术史系设立了摄影史教授席位,摄影史研究逐渐成熟。然而,在艺术批评家眼里,摄影所涉及的更多深层次的问题并未得到很好的讨论,目前的摄影史同样对很多基本问题还处于规避状态。这些艺术批评家运用西方出现的New History(新艺术史)对摄影进行了重新审视,并对摄影史再次进行了解读,“第一,运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社会和历史理论解释摄影史;第二,对人视觉感受的再现,包括社会形态的建构和认同中的作用,他们通过在心理学层面的分析对摄影史进行阐述;第三,利用符号学和结构主义对摄影史展开分析;第四,引入女性主义观念,对男权进行批判,重新肯定女性摄影师在摄影史的地位”[1]。摄影史在研究中的转变,和摄影自身的特性、摄影史研究所涉及的领域以及传统有很大的关系,是摄影史对之前注重形式分析的一种反叛;同时又受到当时艺术史学术环境的影响,尤其是摄影史研究思想在某种程度上对艺术史产生了呼应。因为摄影本身其实已经被视为一种艺术形式,加之大部分从事摄影史研究的学者都有艺术史专业背景,这些摄影史家与这一时期出现的“新艺术史’流派相互渗透,从而形成了摄影史的新思潮。
当然摄影史在自身发展的过程中也伴随着科学技术史的进步。从最初的光学原理及化学感光材料的研究逐渐扩展到电子感光技术,摄影走过的每一步都深深地烙上了科技进步的痕迹,这也是摄影不同于其他艺术形式的具体表现。与摄影相关的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推动着摄影不断去开辟新的影像创作领域。正如美国学者玛丽·沃纳·玛利亚所说的那样:“当摄影技术促使摄影形成新观念的时候,对我来说,摄影史就成了有技术支撑的摄影观念史。”摄影正是由于科学技术的参与,使得他在自身研究中就有了某种绝妙的特殊性,而这种特殊性也帮助摄影史在艺术史领域博得了更多的眼球。随着数码摄影的出现,摄影的艺术独特性进一步通过科技展现出来,同时也影响了艺术史对摄影的研究。在摄影史的书写过程中,技术史成为其写作的显著特征,从理念到书写方式的独特性,使得摄影史的“话语权”显得格外重要。
“话语”(Discourse)这个词在摄影史研究领域逐渐开始得到关注。其实“话语”这个词最早出现在艺术史研究中,并没有特指摄影,但是随着摄影史地位的确立,在摄影史研究领域,特别是在西方有关艺术史学术会议上,我们开始接触到“摄影史的话语”“艺术史的话语”之类的短语。Discourse这个单词的意思其实和talk、conversation和dissertation等单词所包含的意思相同。他们主要指的是交谈或讨论,并没有什么十分特别的含义,随着20世纪70年代以来摄影批评理论的不断展开,学者逐渐赋予了它越来越多复杂的含义。我们可以发现,在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的表述中,它主要是指“被理解为言论的语言,与言语、与写作主题的主题有关”[5]。“话语”与权利关系以及社会实践的关系总是有一种暧昧的关系,他们之间相互交织,成为一体。当西方新艺术评论家试图把“话语”带入摄影史领域时,的确为摄影学科打开了一扇窗,提供了更为多元的视角,使得摄影史在通往新境界的道路上,或多或少有了一些看似有用的线索。所谓有意义的“话语”传达,不仅仅是指言词、听觉和写作,同时它还包含影像与姿势。把摄影图像这一概念纳入“话语”世界,使得摄影家更加重视图像感官的表达,以及这种表达在文化和社会发展中是如何体现其重要性的,“话语”实际上是揭示了权力的关系,这就促使摄影史研究者进一步去考察受众和艺术家之间的关系,以及艺术与文化实践的关系。
摄影如何在艺术史领域中获得话语权——在学术层面拥有控制舆论的权力?在当代艺术思潮中,摄影话语权的力量还不具有引导该学科对社会产生影响的能力。在艺术史研究过程中,话语权掌握在艺术评论家的手里,更准确地讲应该掌握在具有独立方法论体系的研究者手里。建立摄影史研究方法论体系不仅可以为艺术史研究提供多元性的选择,还能使此学科更加独立,在得到艺术史乃至其它学科界的认可之前,摄影史必须在关注自身优势的同时,也应看到自身的劣势。由于摄影史的研究长期以来一直借用艺术史的方法论体系,因此摄影史研究如果仅停留在“艺术史研究体系”这一学术层面上是难以在学科领域里树立起自身权威的。摄影史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在走向完善的过程中,是需要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摄影史的研究已经铺开,对它的思考也正在深入,但有一点必须认识到,在短期内他们并不能结出硕果。因此需要我们有长期艰苦奋斗、锲而不舍的探究精神,沿着前人留下来的研究方向不断前进,在艺术史研究领域中去获得摄影史的话语权。
四、摄影史未来研究的方向
从学科发展角度,摄影史研究单从自身及艺术史研究角度出发是远远不够的,它应追随时代潮流,与当今世界其他学科的研究趋势相结合。“21世纪整个摄影史研究的走向,将表现出比较研究、综合研究、跨学科研究的多种研究方法的交叉。同时它还会更多地借鉴社会学、历史学、文化人类学、民俗学等相关学科的已有研究成果。”[6]一定要充分把握好摄影发展与社会之间的联系,多角度分析和总结每一个时代摄影史研究的特点,深刻发掘产生其变化的内部与外部之间的关系,另外还要结合社会环境和艺术史研究现状,在各类艺术发展的大背景下,去揭示摄影史在发展过程中的本质和规律。
摄影史的一体性以及与各类艺术形式的关联性,在以门类来区分艺术形式的研究中总是无法得到充分体现。使用比较研究、平行研究和影响研究的方法,作跨学科、跨地域、跨文化圈的比较研究,摄影与其他视觉图像研究方式如符号学、图像学的比较研究,与传统文本的比较研究等跨文化视角的整体性研究。另外,摄影与非摄影、此类摄影与彼类摄影在区分时从来没有所谓的界限,因为他们本身就处在转化消长的发展规律之中。未来摄影史研究的思路可以预测是朝着文化一体性、艺术人文精神再次复归的方向发展。
五、结束语
摄影史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其研究方法尚未能自成体系。当前的摄影史研究大多借鉴西方艺术史的研究方法。未来摄影史的研究应在理解艺术作品以及它所包含的时代价值的基础上制定自己的学科研究体系。要做到这一点,一方面要在摄影史教育方面做出努力,特别是在高等教育领域,要突破摄影史只在摄影院系开设的壁垒,使摄影史作为一种通识教育进入人文素养课程体系,使更多的人了解摄影史,丰富摄影史研究的学科背景。另一方面我们还要清楚地认识到摄影本身所面临的优势和劣势,在制定相对应的策略时,要从学术和非学术两个方面入手,以便更好地在国际学术界争夺摄影史研究的话语权。
[1]RICHARD B.The Contest of Meaning: Critical Histories of Photography[M]. London: The MIT Press,1989.
[2]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1.
[3]曹意强.艺术史的视野[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16.
[4]GORDON F,JOHN L.On the Invisibility of the Visual[M]. London: Picturing Power,1988.
[5]伊格尔顿.文学理论导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3.
[6]张燕.21世纪艺术史研究走向[J].湖北美术学院学报,20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