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彩马俑

红尘若雾

包文当副市长后，由于分管文化系统，慢慢对古董有了兴趣。一天，同学贾德登门拜访，从特制提箱中，拿出一尊高约60厘米的陶瓷马，略带炫耀地说：“这是唐三彩马俑。我托朋友从拍卖会上拍来的。”

包文一听是唐三彩马，怦然心动。唐三彩，就是在色釉中加入不同的金属氧化物，经过焙烧，形成多种色彩，以黄、白、绿三色为主。其实最初出现并不是在唐代，而是更早的南北朝时期，只因为唐三彩在唐朝发展到了极盛阶段，故而冠之以“唐”。

贾德走后，包文一边赏玩唐三彩马俑，一边暗忖，贾德赠送这样昂贵的礼物，必是为了得到市里仿古一条街的工程。如果这唐三彩马俑真是古董，倒也值得。如果是高仿，那就得不偿失了。

如何验证这马俑的真假呢？包文眉头微扬，想起一个人来——谭庸。谭庸是市级非遗传承人，市里首屈一指的唐三彩专家。包文曾多次去谭庸的窑场考察，还亲自为他颁发过古法烧制唐三彩的民间工艺大师证书。包文立即安排秘书与谭庸联系，让他来商谈高仿唐三彩产业链问题。

谭庸得到副市长的指示，十分高兴，他觉得在资金注入和市场拓展方面，如果能得到房地产巨商贾德的支持，一定会有超预期的效果。于是，他先去了贾德那里商谈。

这些年，贾德同谭庸往来密切，主要是看重谭庸的高仿唐三彩绝艺。谭庸利用各种研究成果，成功还原了唐三彩工艺，在胎、釉、色彩、造型，乃至内在的精神风格等方面，都几乎达到了完美境界。于是，贾德购买了不少谭庸的陶瓷。两人渐渐成了朋友。

听谭庸说明来意后，贾德脸色微变，转而富有深意地瞧着谭庸，说：“谭兄，你要把谭家窑发扬光大，我贾某鼎力支持。正好，我几天前曾去找过包副市长，想接下仿古一条街工程，你可以在仿古一条街申请个临街小楼，把展厅和作坊结合起来，我请人专门为你搞一个设计，如何？”

谭庸一听大喜，说：“贾老板，你真是我的贵人啊！有你出谋划策，我这谭家高仿唐三彩，就可以做大做强了。”

谭庸怀揣宏伟蓝图，来到了包文家。包文请谭庸到书房饮茶叙谈，对谭庸的一些产业化举措，倍加欣赏。交谈中，包文拿出了贾德赠送的唐三彩马俑，笑着对谭庸说：“为了把我市文化产业搞上去，我涉猎了许多古董知识。这高仿唐三彩马俑，是我最近逛古玩市场时买的。谭专家，你瞧瞧吧，与你谭家窑的唐三彩相比如何？”

谭庸凑近唐三彩马俑，细细一瞧，目光不觉一暗，不过，马上又明亮起来。谭庸说：“包市长，这唐三彩马俑，可远远胜过我的高仿。恭喜您，捡了一个漏啊。”

包文本来对谭庸神情微妙变化心存疑惑，但听谭庸这番话后，心中大喜，面上却波澜不惊地说：“谭专家，愿闻其详。”

谭庸微微一笑，道：“真品唐三彩的基本特征，高仿唐三彩都具备了。可以说，相似度已经达到了99.99%以上，余下一丝较为特殊的特征，是无法仿造的，这就是千百年时间形成的苍老陈旧感。”

包文请教道：“这苍老陈旧感，从哪里可见？”

谭庸顿了顿，说：“真品出土前，受千年地气、水分、泥土的侵蚀，其胎表已毫无新意，陈旧自然。高仿唐三彩的胎，经做旧处理虽有陈旧感，但绝无真品显露出来的自然。”

却说包文得到谭庸的指点后，对贾德赠送的唐三彩马俑格外珍惜，也更加看重贾德与自己的同学情义。在仿古一条街招标中，包文暗作交代，让贾德如愿拿下了工程。

可是，竞标落败的几个商家却耿耿于怀。于是，他们四处散播流言蜚语，说贾德给包副市长送了厚礼，才拿下了这个工程。

很快，这个消息传到了市纪委书记康道耳里，他决定派秘书去包文家里观察一下。可是，这秘书当年曾在包文手下得到过重用。出于感恩之情，秘书把这个消息透风给了包文。

包文没有想到，别的干部贪腐上亿都不曾被发现，他包文刚刚喜欢上一尊唐三彩馬俑，就被纪委盯上了！想了想，与其上交纪委，不如把这唐三彩马俑退还给贾德。

包文给贾德打电话，可是打了很久，电话都无人接听。他派秘书去和贾德联系。秘书回来后报告说，贾德因多处巨额送贿，已被控制。

这下，包文有点着急了。贾德被控制，迟早会说出给自己赠送唐三彩马俑一事。他苦苦思索，终于想出来一个金蝉脱壳的办法。

包文利用出差省城的机会，带着唐三彩马俑去了老乡——副省长阳明家。

包文拿出唐三彩马俑，对阳明说：“这尊唐三彩马俑，是我市著名陶瓷工艺大师谭庸先生的得意之作。希望阳明同志收下，为我市陶瓷文化做做宣传。”包文知道，如果说这是正品唐三彩马俑，阳明决不会接受。所以，包文瞒着阳明，说这件唐三彩是高仿。

阳明见这仿制的唐三彩马俑栩栩如生，甚是喜欢，说：“谭大师的作品，在市场上行情如何？”包文说：“五千到一万之间。”

阳明走回卧室，取出一万块钱给包文，说：“包兄为本市文化产业不遗余力，可敬可佩。我作为老乡，也当为家乡建设尽一份力。这马俑我留下做宣传吧，但这钱你得收下。”

包文心里暗自惭愧。这是真正的唐三彩，价值连城，自己不曾付出分文；现在假说是高仿品，倒要收阳明一万块钱！于是包文反复推辞。

阳明正色道：“廉政作风建设，是当前领导干部建设的重中之重。我不能打着为家乡办事的幌子，占家乡人的便宜。包文兄，这一万块你要收下，还得给我打一个收条。我呢，也开一个高仿唐三彩马俑收条给你。”

包文有苦说不得，尴尬不已，收下了钱，又打了收条。回去的路上，包文既一身轻松，又忐忑不安。轻松的是价值连城的古董终于送出，纪委来查，自己有了说法。不安的是，如果贾德供出自己，这麻烦还是不小……包文心里一急，计上心来。他给秘书交代，让谭庸晚上来他家里。

谭庸听说贾德已被警方控制，担心陶瓷文化产业没有着落，也急着与包副市长见面，希望他能够牵线搭桥，介绍一个投资老板。

包文单独接见了谭庸，谭庸开门见山地说起了谭家老窑产业链问题：“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贾德有可能判十多年刑。所以，我希望你能重新设计谭家窑生产和游乐制陶的方案。”endprint

譚庸本想利用贾德投入巨资做大谭家窑高仿古陶产业，而今贾德出了问题，等于釜底抽薪，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就是找个大老板投资。于是，谭庸直截了当，提出了请包副市长寻求老板投资合作的问题。

包文沉吟片刻，说：“寻找投资老板，可不是一两天的事。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才行。谭大师啊，你可不能着急。”

谭庸听到包文愿意帮助联系投资老板，心里大喜，连连说道：“谢谢领导，我不着急。”

谈了工作，包文这才转到正题。他瞧着谭庸，不慌不忙地说：“上次我请你鉴定过的唐三彩马俑，我送给省城一位领导了。希望这位领导能为你谭家窑走向全国、享誉世界做点工作。可是……”包文故意停顿下来，准备提出让谭庸作假证，说曾鉴定过的马俑是高仿品。有专家证言，万一纪委问起来，也能遮掩过去。

谭庸听说包文为谭家窑专门跑了一趟省城，大受感动。但是，听说送的礼物竟是那件唐三彩马俑，这让谭庸大吃一惊。而且，包文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停顿了，更让谭庸如坐针毡。终于，谭庸双腿一软，跪下，说道：“包副市长，请原谅，那件唐三彩马俑，不是正品，是高仿品！”

包文闻言大惊，却面露微笑地问：“嗯，你说说，那件唐三彩马俑，为什么是高仿品？”

谭庸面色发白，手微微发抖，说：“包市长，那件唐三彩马俑，正是我的作品。”

包文依旧面带微笑，问：“谭大师，你上次为什么要说是正品？”

谭庸低下头，说：“我不知道它是如何到了您这里。当时，我怕您对我产生误会，才说是正品。”谭庸这话还是在说谎。其实，这马俑，正是贾德要求仿制的，而且按照贾德的要求，进行了做旧处理。当时包副市长竟说是逛古玩市场买的，这言不符实，必有蹊跷！

谭庸臆测，一定是贾德当古董唐三彩送给了包副市长，从而获取了仿古一条街工程。于是，为了得到贾德投资，他也说了假话。

包文听了谭庸的解释，不禁哈哈大笑。贾德以高仿品糊弄自己，谭庸这个专家也说假话，真是人心叵测，可恼可恨。但是，他们以假当真，反而免了自己的牢狱之灾！

包文拍拍谭庸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我对那位领导讲清楚了，那唐三彩马俑是你谭大师的高仿品！”说着，包文从口袋里拿出了阳明开具的收购高仿唐三彩马俑的便条。

谭庸见了，惊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责编：杨斯媛 shinrikamio@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