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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梅曾亮“避地”诗及其晚年心态

2018-01-10蒋明恩

皖西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战乱故土内心

蒋明恩,吴 微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论梅曾亮“避地”诗及其晚年心态

蒋明恩,吴 微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桐城文人梅曾亮官居京师二十余年,于道光二十九年八月辞官归乡。辞官后,梅氏已是垂暮之年,效其师姚鼐主讲于扬州梅花书院,此时心境闲适而淡泊。然咸丰三年,南京陷入太平天国战火,身在上元的梅曾亮为贼所掳服劳役,后潜走出城,开始了其漫长的“避地”生活。现以其“避地”期间的诗作为中心,来分析、研究,探寻其逃亡与客居、愁苦与孤独、盼望与回忆等复杂的晚年心态。

“避地”诗;晚年心态;梅曾亮

梅曾亮(1786—1856)《柏枧山房诗集》十卷后,又附有《柏枧山房诗续集》二卷,该二卷诗编年范围是从癸丑年至乙卯年(1853—1855),正作于梅曾亮避地逃亡期间,“三年望江关,侨寓屡悲叹”[1](P665)。相对于其诗集前十卷,此二卷诗情感复杂、诗境悲凉,诗中绵延的战火、逃亡之路、朝不保夕的生存困境,还有无限的愁苦,读之可见白发诗者老泪纵横、内心沧桑。因此,通过对梅氏此二卷“避地”诗的分析、研究,可探寻见其晚年复杂的心态。

一、逃亡与客居

梅曾亮人生前中期,生活相对安稳平和,并无多少波澜起伏之势,只常叹生计之艰辛尔。然其垂暮之年,却经太平天国战火蹂躏,甚是悲戚,“在上元,粤匪陷城……为贼所得,役以担水。”[2](P451)其感叹道“垂暮那知遇百忧,纵横豺虎困诗囚。”[1](P633)一路烽烟战火,一路逃亡,梅曾亮先是举家避居王墅,后于闰七月携全家欲赴盐城,于途中又暂居兴化,后又前往清江,泊于露筋祠,终赴清江浦,投依旧友杨以增[3](P254)。在逃亡路上,梅曾亮心力交瘁,不禁感叹道“身从间道棲同谷,天许全家出汴州。”[1](P633)家园被毁,百姓流离失所,他无奈自叹“金陵一旦万家空,流落江村此秃翁。”[1](P633)他曾经同情杜甫的遭遇,但却不以为然,他并不相信命运会如此这般地作弄人。然而晚年之遇,让他哽咽难言,“悲辛曾话少陵诗,身世苍茫每自疑。岂料吾生百年内,竟逢空谷七歌诗。”[1](P635)此番劫难,甚至让他心灰意冷,对生活丧失信心,“早亡嗣祖翻为福,繍户雕梁处处非。”[1](P640)他用东晋陈嗣祖之典,来说明自己因得长寿,而遭逢干戈,岂非祸事!倒不如那些早逝之人,焉知非福!

此次战乱使得梅曾亮遭遇了身与心的双重打击。在避难中,他亲身经历着饥寒交迫、风餐露宿的生存困境。他也亲眼见证了,跟他一起逃难的民众,一路上或死或伤,哀鸿遍野。他流亡异乡,备受熬煎,一直渴望着能有朝一日再返故土。避乱期间的梅曾亮彷徨而孤独,他多读杜甫和黄庭坚的诗集。且梅氏尤喜读杜甫诗,其甚至将杜甫看作是自己晚年的患难之交。同清代太平天国之乱一样,唐代的安史之乱,也同样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家园毁坏殆尽,百姓流离失所,杜甫也被迫逃亡,“漂泊西南天地间”[4](P1499)。杜甫创作于安史之乱时期的诗,如《北征》《三吏》《三别》等,都在极力谴责战争带来的灾祸,以及殷切盼望能够早日平定战乱,然后回到自己思念已久的故土。梅曾亮尤喜读杜甫的这些诗,因为他能于字里行间寻得共鸣,他与杜甫一般,对战乱之苦有切身感受。

首先在避难途中,梅曾亮体会到了沉重的生存压力。生计艰难,缺衣少食的生活困境,在其后二卷诗中屡有提及。如其《借衣叹》一诗:

九月欲霜风骤寒,夏葛可借冬裘难。残年射虎叹衣短,长夜饭牛怜布单。少年岂不重然诺,相看各自身淒酸。式微式微归未得,已而已而岁既殚。忧来如天那复醉,泪洒近土何时干[1](P636)。

诗中,天气转冷,青衫破帽难以御寒,因而只得借衣度日。然而冬衣难借,“相逢俱是无家客,同话天涯缩手时。”[1](P636)“同为枯池鱼”[1](P637),谁又会有多余的冬衣相借呢?如此,诗人只得悲叹道“忧来如天那复醉,泪洒近土何时干。”[1](P636)正是如此困苦,他甚至埋怨杜甫在衣服上补绣“天吴紫凤”太过奢侈,“汰哉勿学杜翁陵,紫凤天吴作衣补。”[1](P636)且不仅衣单帽破,还常食不果腹。逃难之中,几无家当,只得“羞涩齑盐愁过日”[1](P633)。他愁苦身无分文,米价太贵,有时甚至不得不“向人频乞米,留客且摊钱。”[1](P649)避地千里,回望故土,归去之日,遥遥无期,面对困顿中的妇幼,梅氏欲哭无泪,“岂知春复夏,薪尽米亦止。典贴复何有,睥睨止瓶罍。”[1](P637)

值得欣慰的是,梅氏在避难中,多有好友救济,这让其颇为感动。这些好友、义士不仅给他提供住宿之所,还供给衣物、薪米之类,甚至还专门给梅氏寄送书纸,因此梅曾亮多有表达感激之情,“多难方知仗友生”[1](P663)。如其《王容甫馈食物志谢》一诗:

君来幕府参军事,我作山头太瘦生。混俗但思千日酒,息交敢望五侯鲭。行人执榼真佳话,客子加餐愧古情。贺劳琼筵开即日,黄麞一曲为君赓[1](P639)。

梅曾亮对友人王容甫馈赠丰厚的食物,深表谢意。他表示,我一个逃避战乱、无家可归的瘦老头,却得到你王容甫这般地礼遇,实在是庆幸之致,欲引黄麞一曲,以表感激之情。

然而,在梅曾亮心中,最大的打击并不是衣食之缺、糊口艰难,而是故土被践踏,自己成了避难异乡的逃客。在其后二卷诗中,“客”一字,成了其最伤心的字眼。梅氏心里深知,此番为“客”,不是久居京华时的“羁客”,而是亡命天涯的“无家客”,是“野民”。在流亡中,梅曾亮以“客”之身份,表达着其“感叹”“思归”“伤怀”等各种复杂的感情。首先其感叹故园虽犹在,或朱颜已凋零。“栏槛飘零已惆怅,那堪归燕更无梁。”[1](P644)“故园高柳能无恙,落叶堪堆满径台。”[1](P644)战争的破坏,一片凄凉衰败之景,令人心寒。再者,他渴望重归故土。“独此中野民,何时返城郭?”[1](P646)“老眼乾坤倦,归心与日增。衡阳有回雁,愧我独难能。”[1](P651)“春光笼物态,客思逼诗怀。乐意惭鱼独,归程叹雁偕。”[1](P658)流落异乡多时,而归期难定,他真恨不得能化身为雁,回归故土。再有,他触目伤怀。一路亡奔,迁移不断,“乐土谁能定,征途浪自赊。”[1](P652)一路上残垣断壁,白骨露于野,“长途多鬼马”[1](P651)的荒凉景象是触目惊心的。而且,消息闭塞,他丝毫不知故园的那一头,是何种境况。如其《悼姚春木》一诗,他甚至不知好友已逝逾年,还寄送诗篇盼其回复,“君卒逾年我未知,渡江犹寄赠君诗。”[1](P665)

细观其所作“避难”诗,不是漂泊之叹,寓居之愁,就是生活之艰辛、望归之情切。由此可见,其此后二卷诗,“逃亡”是主题,而“客居”是其主要的思想表达。

二、愁苦如丝,羊裘难著

相对于梅曾亮诗集前十卷,其后二卷诗在感情上尤为强烈,每一首皆自其肺腑出。且避难期间梅曾亮尤好写诗,很少去创作古文,究其原因是,诗歌成了他抒写心灵、寄托情感的最佳载体。“一日成一诗,未成如负债”[1](P643),可以说在梅曾亮避难期间,诗歌创作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正是通过诗歌这一载体,他将心中的块垒酣畅淋漓地表达出来。如其《病起遣兴·其六》一诗:

病中拈笔为谁忙?不暇看题检药囊。心坐一窗行万里,除诗是药更无方[1](P644)。

在梅曾亮看来,诗歌是情感的产物,是系于心灵之上的,因此,诗可表情达意,亦可医心之病。

且梅曾亮的心病并不具体,而是一种复杂的聚合形态,各种郁结汇合在一块,其表征便是如丝般的愁苦。梅曾亮通过诗歌所表达出来的愁苦之情,其源起便是战乱与逃亡、客居与思归,以及往事如烟、前程难卜。具体地说,梅曾亮在避难期间,其愁苦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即,“生计之愁”“战乱之愁”“客居之愁”,以及“孤独之愁”,且这四个方面的愁绪也并不是单独呈现的状态,而是相互杂糅,彼此共生的。如其《琢句》一首:

琢句销愁亦自痴,那堪愁与笔相随。淒然阁笔胡为者,事有伤心不忍诗[1](P635)。

这里的“愁”如影随形,诗人难以排遣。虽全诗以“愁”为中心,却未提及为何而愁,但是联系梅氏当时的生存环境,也可推知,这一愁思是一种复合型的存在,即源于外在的窘迫困境,也来自内在的孤独熬煎。而且,这种愁不是一种短暂的心理活动,而是一种持续性的且难以排遣的内心苦闷情绪,“出愁入愁朝复朝”[1](P634)。因此,梅氏才会面对此番愁滋味,尽不忍诗。其实不是不忍诗,而是不忍心,不忍让心一次次承受此般熬煎。

并且梅曾亮心中的这种愁,在不同的时间,面对不同的场景,其程度也各不相同。当逢佳节,此愁愈深,毕竟身在异乡,而家园却遥不可及,因此梅氏叹道“佳节愁里过,古语真难忘。”[1](P637)当逢归雁,思乡情起,此愁也愈浓,“光阴冉冉愁中过,秋燕辞归雁有声。”[1](P638)当逢见眼前美好之景,却也衍生出诸多愁绪,“盛衰同是客愁中,花不知愁花自红。我欲将愁寄花去,飞入东风不知处。”[1](P661)眼前之美景,勾起往昔美好的回忆,然而回忆有多美好,此刻愁绪就有多繁杂、沉重。

梅曾亮后二卷诗所表达出来的“愁苦”,常常跟“孤独”结合在一起。这种孤独,伴随着落魄与凄凉。对于一个已是垂暮之年,白发苍苍的老人来说,离乡千里,沦为“野民”,无疑是一种过于沉重的打击。我们可以想见,在风雨相侵的夜晚,布衾单薄、窗破屋漏、蝙蝠飞转、老鼠乱窜,如此境况,这位孤独的瘦老头又怎么能入眠?怕是会独自泣泪,长叹“弱质犹颠沛,吾生漫自悲”[1](P653)。细想盛年已去,往事如风,蹒跚老者,避难于荒村之间,无人可诉怀,怎不愁苦孤独?

面对人世间的诸多烦恼,面对命运的无端滋扰,面对眼前的困境和现状,梅曾亮也曾企图避世逃脱。他崇尚老庄,欣羡魏晋名士,也欲将身托寄自然,做一名逍遥自在的隐士。当其登高远望,满目黄尘,天南地北尽是逃亡与战争,他无奈叹息,心却向往陶渊明,不禁感叹“缅昔陶潜翁,此日常徜徉。时来送酒人,欣然遂盈觞。”[1](P637)梅曾亮想通过遁世的方式来化解内心无限的愁苦,但是显然他失败了。如其《有感》一诗:

为子孙忧计已疏,吾生早自叹离居。王车庾宅谁收拾,何肉周妻尽扫除。浮世原知皆大梦,梦游何不到华胥。庄生岂恋人间世,化蝶蘧蘧又返初[1](P638)。

在梅曾亮思想意识里,其始终怀有着“隐逸心态”,只是他从未有“隐逸”的实际行动,或许对于此,梅氏有诸多现实的考虑。而避难中的梅曾亮,却愈发渴望着著上一身羊裘,隐于山丘田园,他甚至做好了放弃一切功利,乃至食色之欲,只愿如庄子一般逍遥林下。可是,现实之境总将他的隐逸之梦击破,他即使如庄子一般幻化为蝴蝶,然而人世间那刺骨的寒意和伤愁,却常将他从美梦中拖拽出来,让他一次次承受忧愁、苦闷的洗礼。

也正是梅曾亮发现自己无法做到如古代隐逸之士一般的逍遥遁世,他心里从忧愁中又衍生出一种失落之感。正是因为失落,他开始怀疑那些真隐士的隐逸心态。“桃源路绝真迷洞,蓬莱波惊孰问津”[1](P637),真的能找寻到内心里的那一片净土?他心生疑虑,“桃源竟何处?古记恐虚传。”[1](P647)可见,在梅曾亮看来,若想通过抛却杂念,归隐田园的方式来消解内心淤积的愁绪,恐不可能,甚至会适得其反。因为梅曾亮发现其所勾勒出来的理想空间越广阔,现实所打压的幅度会越强烈,于是一旦理想被肢解,其内心的空虚之感会衍生出更多忧愁。

三、回忆和期盼

面对战争的残酷以及逃亡的艰辛,梅曾亮通过各种方式来化解其内心的这种复杂的矛盾。从其后二卷诗来看,梅氏多用回忆和期盼这两种自我心理调节的方法,来消解内心的各种苦闷。无论是回忆,还是期盼,在梅曾亮挣扎且不安的心里,都寄寓了对安稳而静美生活的一种眷恋之情。

梅曾亮诗歌中的回忆心理。战乱的局面、眼前的困境,跟昔日安稳且平静的生活,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种心理落差感,梅曾亮很难适应。在其《七十自嘲》一诗中,对自己一生有一个大致的概括,而中间四句“岂惟岁月驰,乾坤亦疮痍。家园既荡尽,三载成孤羁。”[1](P660-661)可见此番战乱对梅曾亮来说,便是其人生的一大转折点,且这一转折突如其来,梅氏毫无招架。因而,梅曾亮常常通过回忆的方式来弥补其内心的某种缺失感,且对于梅曾亮来说,回忆是一种缓解心理压力和焦虑的最有效的方法。在梅曾亮后二卷诗中,多展现回忆的场景,这些回忆的呈现,或有意,或无意,且常常通过联想的方式,加以规整。如《漫兴·其一》一诗:

大夫夫人留后儿,孰生孰死无人知。猛思几月前头事,画戟清香客话时[1](P636)。

该诗触景而生情,由逃亡中的场景,无意间回忆起战乱之前的事。“画戟清香客话时”,那是一种文人间高雅交谈,安静、祥和而又愉悦的画面。对比现在,避难逃亡、死生难卜的境遇,实在恍如天地。

再如《村中未见菊花忆都中看花作》一首:

邀客长椿寺,重阳看菊花。买都过百本,装每共三车。脱手诗犹记,持螯事已赊。故交今在否?五载去京华[1](P640)。

这首诗回忆迹象很明显,为梅氏刻意回忆而作。题目已交代“村中未见菊花忆都中看花作”,梅曾亮由村中无菊花,对比联想到旧年居京时,看花之场景。在诗中,梅氏将都中看花一事,描述得甚为详细。时间、地点、场景,包括诗人自己当时的心情,都跃然于诗行间。也正是在当前如此落魄的境况下,才会去想到居京时,这些细枝末节但却令人愉快的小事。该诗最后二句“故交今在否?五载去京华”满是无奈悲叹之感。一方面,战乱之际,生死由命,那些昔日好友,境况又怎能预料呢?另一方面,往事如风,离京已久,作为一个避难的瘦老头子,流浪天涯,如今又有多少人能够记挂得起来呢?因而从这首诗可见,梅曾亮在努力从回忆中寻求能够弥补内心缺失的某些东西。

在梅曾亮诗歌回忆里,有对旧时扬州生活的回忆,有对“京都诗酒酬唱”的追忆,有对故土的怀念,以及还有一些零乱的回忆场景。如《与云墀翁感扬州旧游作》一诗,则是回忆客寓扬州时的场景,那时梅氏风华正茂,常与好友游玩唱和,好不快哉。只是如今,“往事不堪谈秉烛,陈人那禁泪沾衣”[1](P640),于眼中疮痍之景前,回忆起昔日之美好,倒是徒增伤悲。再如《怀余小坡》一诗,余小坡是梅氏于京都结识的好友,该诗虽是怀人之作,但以怀景为旨归,“回首京华多乐事,酒枪茗椀话深更。”[1](P652)梅氏官居京华时,虽不得志,但生活闲适、舒洽,常与友朋诗酒唱和,其“所为古文诗篇,一时推为祭酒”[5](P332),因此,追忆京华生活成了其晚年寻求心理慰藉的主要部分。还有《历历》一诗,从该诗中我们仿佛能看到一位孤独的瘦小老头,立在村头眺望远方,回忆过去的种种。“历历欢娱事,愁中记忆多”[1](P651),为何会衍生出如此多的回忆场景?那是当下有太多不顺遂之事,因此才会愁如泉涌,无法排遣,只能追溯往昔,来平衡复杂的情绪。当然,对于一个被迫离乡,亡命天涯的人来说,对故乡的回忆是最浓厚的。在梅曾亮心里,故乡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他回忆故乡的湖光山色,以及风土人情,他感叹故乡被战乱毁坏,他更渴望能有朝一日能重回故土。

梅曾亮诗歌中的期盼心理。除了通过回忆来缓和内心的困境之外,梅曾亮还经常以期盼的方式来自我暗示,自我调节内心波动的情绪。换句话说,在梅氏心中,有一股坚定的信念,而且这一信念伴随着其内心强烈的期望。也正是这一期望,一直支撑着梅曾亮去克服各种身与心的压力。

相对于梅曾亮的回忆心理,其期盼心理则要简单直接得多。梅曾亮所期盼的是战乱赶快结束,自己能够尽快重回故土,过上安稳而平静的生活。

首先渴望战乱结束。在梅曾亮看来,这场战乱破坏性极大,它使得万千人民逃亡异乡,流离失所,“金陵一旦万家空”,它毁坏了家园,“北客若来休问讯,忍听马矢压花宫。”[1](P648)因此,在梅曾亮心中,他极度渴望战乱能够结束。如其《忽闻》一诗:

忽闻江上得孙歆,消息虽疑喜不禁。但使流传多吉语,国家恩泽见人心[1](P640)。

该诗运用历史典故,来表达官军灭贼大捷的消息,虽然这一消息不见得可靠,但是却能够鼓舞人心。“但使流传多吉语”句,可见梅曾亮内心深切地盼望和虔诚地祈祷。

再如《闻曾涤生侍郎以乡兵逐贼湘潭攻复武昌追贼至九江志喜》一诗:

十万义军乘贼垒,武昌城中贼如鬼。鬼半死兵半争水,长江戢戢生鱼头。雨血风毛一千里,湘汉疮痍一战收,侍郎威望动诸侯。大别山前新幕府,三周楚尾下吴头[1](P655)。

除此之外,梅曾亮还专门有诗悼念那些为平复叛乱而亡身的烈士们,如《悼吕鹤田侍郎贤基》《悼徐晋希太守启山与鹤田皆以乡勇捍贼咸丰三年冬死事舒城》《悼张丙元吾友景堂子也》等诗。也正是强烈盼望着战乱结束,“尽室江湖皆寄命,侧身天地望销兵”[1](P663),梅曾亮一方面缅怀这些为捍卫家园而牺牲的勇士和赞扬那些勇于灭贼的英雄,一方面四处打探着战场上的消息,并为之虔诚祈祷。

再者,梅曾亮盼望能够早日回乡。如其《喜晴》一诗:

卧听簷声断,搴帷屋角明。天容新日喜,人步好风轻。晒药呼儿辈,烹茶待友生。应传好消息,一慰望归情[1](P649)。

从字里行间可见梅氏心情不错,心情不错的原因便是天气晴朗了,由天气晴朗,梅氏想到未来必然也会更加明朗。他心里想着,战场上会捷报频传,战乱会很快结束,紧接着便能够回到自己思念已久的故乡。

战乱结束,重回故土,能够过上安定、平和的生活,是梅曾亮所期望的。他憧憬着在未来,自己能够再与友朋谈诗论文,把酒言欢,“何日相逢一樽酒,再如京邸论文时?”[1](P666)他也憧憬能够再与旧友一起游玩山水,寄情自然,“何时更结少游伴,流水草径寻欹斜。”[1](P662)也正是通过这些回忆和期盼,梅曾亮逐渐消解着心里沉重的、积郁已久的苦闷情绪,寻求得一种内心暂时的平衡感。

总之,梅曾亮诗集的后二卷诗,与其前十卷颇有不同,其后二卷诗真正做到了以诗写心。该二卷诗作于梅曾亮“避地”期间,且皆是围绕“战乱和诗人自己”展开,于其诗的字里行间里,我们能够深切地感受到梅曾亮所处的环境,以及其当时跳动的心脉。因此,也正是从这些“避地”诗中,我们可以探寻见梅曾亮晚年孤独、愁苦、怀旧、盼望、思归、无奈等复杂的心态。而对梅氏这些复杂的晚年心态的剖析,能够更好地呈现出一个更加真实更加立体可感的梅曾亮形象。

[1]梅曾亮.柏枧山房诗文集[M].彭国忠,胡晓明,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2]吴孟复.梅郎中年谱,晚清名儒年谱[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

[3]秦文.梅郎中年谱补正[J].古籍研究,2015(1):233-256.

[4](唐)杜甫.杜诗详注[M].(清)仇兆鳌,注.北京:中华书局,1999.

[5]曾国藩.曾国藩文集[M].李翰章,编.北京:九州图书出版社,1997.

OnMeiZengLiang’sPoemsWereWrittenintheProcessoftheAsylumandAnalyzeHisPsychologythatBelongtoHisLaterYears

JIANG Mingen, WU Wei

(SchoolofArts,AnhuiNormalUniversity,Wuhu241000,China)

Mei Zengliang is a scholar of Tong Cheng group. He became an official in Beijing for more than 20 years, and in the 19th year of Daoguang he resigned and returned to his hometown. After resigning from an official position, Mei had reached his old age and he followed the example of his teacher to lecture in Yangzhou’s Mei Hua Academy, and he had a gentle state of mind in this period. In the 3rd year of Xianfeng, with the fall of Nanjing in the war of the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Mei Zengliang had been captured by the usurpers. Then he escaped from the city secretly, and he lived the rest of his life as a hermit in “Asylum” for a long time. The paper, centered with his poems during the period of “Asylum”, researches into Mei’s complicated psychology, such as sorrow and loneliness, expectation and reminiscence, when he fled from hometown and lived in a strange place in his old age.

the “Asylum” poems; the psychology in old age; Mei Zengliang

2017-06-05

蒋明恩(1991-),男,安徽安庆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近代文学(桐城派);吴微(1964-),男,安徽芜湖人,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研究方向:元明清近代文学。

I207.22

A

1009-9735(2017)06-009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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