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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秀波:我是一个没有答案的人

2018-01-09许晓迪

环球人物 2017年24期
关键词:吴秀波军师司马懿

许晓迪

吴秀波:1968年生于北京,1988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代表作有《黎明之前》《北京遇上西雅图》《心术》等。2017年,主演古装剧《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下部《虎啸龙吟》正在热播中。

他用333天拍《军师联盟》,以司马懿的视角讲故事,抛出内心的疑惑与矛盾

酒店的房间光线昏暗,北京难得的一线清朗天光,被挡在了两片窗帘之外。目光穿过一个个坐着、站着、斜倚着的工作人员,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发现坐在床上的吴秀波。他两眼紧盯着电视屏幕,吐出一个烟圈,扭头打过一个招呼,又看了下去。

架设机器的摄像记者开始布置,在不大的房间里艰难地穿梭。上一个采访刚刚结束,工作人员给吴秀波放了一部电影。周围的响动于他似乎毫无干系,此刻的吴秀波,全部注意力都在电视里那个黑人歌手身上,看他顶着高耸的头发,边唱边跳,满脸汗水,引得台下一片欢呼……

在密集的采访间隙,“见缝插针”地看一部电影,这样的节奏可能已是吴秀波的生活常态。2011年做客《鲁豫有约》时,他一脸眷恋地追忆起过去“糟蹋时间”的日子,站着洗个澡,也能洗4个小时,“就冲着,就呆着,反正最近干什么,就站那儿想什么……”

那一年,吴秀波43岁,凭借谍战剧《黎明之前》,从一个“面熟的二线演员”,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大叔男神”,那种成名后的迅疾感,用他自己的话形容,“像一只爬上火车的蜗牛”。

但骨子里对于“慢”的执拗,依旧故我。“80多集的戏,拍333天。我用4天多的时间拍一集,很快了。”坐在沙发上,被反光板和摄像机包围的吴秀波对《环球人物》記者说,“所以不能说我慢,只能说别人拍得也太快了。”

“夏是我夏,冬是我冬”

吴秀波所说的拍了333天的戏,正是2017年热播的《军师联盟》,他在剧中饰演魏国军师司马懿。这部剧一反三国戏的传统套路,以曹魏集团的视角,抒写后三国时代的权谋斗争、家国情仇,被很多业内人士认为是近年来最好的国产古装剧。

在飞速运转的电视剧生产流水线上,《军师联盟》的慢工细活显得不可想象。剧中有名有姓的人物100多位,全部按照情节的自然时间顺着拍。每天拍十几个小时,日日如此,除了“五一”劳动节,整个剧组没放一天假。

“拍张春华接圣旨那场戏,从讨论到最终完成,整整用了两天。因为长时间带妆熬夜,我亲眼看着刘涛(饰张春华)、(张)钧甯(饰柏灵筠)脸上的包慢慢鼓了起来,额头上起了一层小疙瘩。”《军师联盟》的导演张永新向《环球人物》记者回忆道,“拍这个戏,所有人都是连轴转,经常是天一擦黑开始化妆,一直干到第二天白天。全剧杀青时,我在现场说了一句话:‘春是我春,夏是我夏,秋是我秋,冬是我冬,忍非常忍,直下担当。我们在横店过了春天,过了夏天,过了秋天又过了冬天,整个一个大轮回,一年四季都过遍了。”

张永新至今记得,盛夏时的四海归一殿内,他在监视器里,眼睁睁地看着群众演员一个个倒下。“他们穿着五层衣服,内里、中衣,还有外罩的盔甲,包裹得非常严实,那正是横店最热的时候,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热倒,紧接着画面一歪,我们的摄像师从轨道上摔下来,他也中暑了。”

为此,身兼制片和监制的吴秀波,大手笔地给剧组安装了近100台立式空调,其他制片人一听都傻了,但他却从演员的角度思考,“人到那种程度,别说演戏,都不想活了,对生命产生怀疑。有一次我演了十几条,牛都热得不愿意走了。你再资本家,也不能这么干活。”

夏去冬来,拍摄诸葛亮火困上方谷时,横店的阴冷直侵骨髓。“司马懿”和两个儿子,身上裹着雨衣和塑料布,一遍遍地被大雨浇透。这是一场具有宿命意味的重头戏,诸葛亮将司马懿引入上方谷,准备火攻,谁料一场大雨从天而降,司马父子侥幸逃脱。拍摄时,吴秀波将刀横在脖子上,正欲“挥刀自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惊雷。

拍摄现场出现了和历史一样的戏剧性场面。“就像冥冥之中似的,每次司马懿举剑,雨就起来,停机后重新布置火点再拍,一举剑,雨又起来。如此这般,出现了三次。秀波、我和在场的演员都沉默了,大家抬头看着天,每个人都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震撼。没有谁大声叫嚷、大肆喧哗,都是低头完成工作,然后默默地下山。”张永新说。

“这些问号永远都存在”

张永新与吴秀波相识于电视剧《马向阳下乡记》,他是那部戏的导演,费了一番周折,才把吴秀波请来,演一个城里来的下乡书记。“快杀青时,秀波问我,你知道司马懿吗?我说,是那个‘鹰视狼顾的司马懿吗?就在那一天,我们俩达成了共识,要做这个戏,如今一晃4年过去了。”

在张永新眼中,吴秀波是一个“身心通透”的演员,“没有那么多私心杂念,一切为戏服务,戏比天大”。“他会不厌其烦地推敲,一句台词该怎么念,用‘啊还是用‘呀收尾,断句断在哪里,眼神怎么给,礼仪怎么做,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张永新举了一个“跪”的例子,“司马懿在上半部《军师联盟》中几乎一直跪着。但是这个‘跪背后有强烈的戏剧表达。秀波做了很多尝试,一次次地站起来,再一次次地跪下去,最后跪到要带着护膝。有时一场几十分钟的大戏下来,甚至需要工作人员把他架起来。”

为了拍摄趴在地上的吴秀波,剧组专门设置了一个机位,让摄像机最低限度地贴近地面。一个匍匐在地、谨小慎微的身影,成为司马懿前半生的经典符号。为躲避入仕,他自断双足,仍被卷入朝堂争斗;他力助曹丕登上帝位,未料功成之日,没有故人,只有君臣,他在压制与猜忌中如履薄冰。

如果说上半部?《军师联盟》中的司马懿,是匍匐在地的一介书生;那么下半部《虎啸龙吟》中的司马懿,则是傲立于权力顶峰的权臣“冢虎”,与另一位“卧龙”展开了双雄并峙的生死较量。预告片中,二人在松下对弈,司马懿戎装佩剑,对手持羽扇的诸葛亮说:“孔明,你告诉我,人这一辈子,依依东望什么?依依东望,望的是毕其一生的抱负,是毕其一生的荣耀,是毕其一生最大的成就。”

在吴秀波的演绎中,司马懿虽然不再是那个猥琐狡诈的白脸老贼,但也不是一个“洗白”的乱世英雄。“选择司马懿来讲故事,因为他近乎于一个灰色体。他有年少坚持的信仰,也有晚年的暴虐杀戮;他半生守护着魏国的疆界,也亲手将它终结。他有如此错综复杂、不黑不白的人性,远不能用成/败、对/错来判定。”

“人总是用一个词汇,或者一种想象,偏激地定位某一种状态,我不能理解人去偏激定位这种状态的乐趣是什么。”吴秀波轻描淡写地说,对于回答、描述、解释等一切话语行为,他都保持着警觉,“如果你看见一个采访,在里面吴秀波说了答案是什么,那一定不是我说的话,因为我确定,我是一个没有答案的人。”在他看来,“拍戏绝不是有一个答案要告诉你,那是圣人的乐趣。戏剧工作者最大的乐趣在于:我有问题,内心有矛盾,有不解,想哭,邀观众来一起感受。”

采访中,吴秀波抛出的问题,可能比记者的采访提纲上还多。“在这个戏里,我要讲我的疑惑,这些疑惑没有什么新奇之处,你我都有:人怎么才能活下来,且活得更好;我究竟应该嫁谁,应该娶谁,如何面对家庭,如何教育子嗣;人的一生,什么是成功,什么是失败;面临生存,应该跪下还是站立……归根到底,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这些问号永远都存在,我把它们放在戏中。”

“自由自在地吃成一个胖子”

相对于还原历史、记录时代,《军师联盟》更看重的,是关于复杂人性的呈现。杨修赴死时,司马懿前来探望。他与司马懿开怀坦言:“你我区别,你能忍,而我不能。我在那边等你,若你能忍到最后,来告诉我,此时走与那时走,有何分别?”迟暮的曹操在洛阳高台挥戈舞戟,杯酒祭英灵:“天下未定,战乱未平,苍生离乱,田园荒芜,这杯酒当祭典韦,祭郭奉孝,祭荀令君,祭庞德,祭夏侯渊,祭孤的子侄曹昂,曹安民,也祭关云长,祭二十年来,为定乱安民,将热血洒入地下的将士英灵。”秋风五丈原,司马懿彻底战胜毕生最强大的对手,却对着飘渺的棋局失声痛哭:“这水清清白白,淡泊宁静,是你一生写照。我与你为敌六载,却视你为知音。孔明,让我尊你一声先生。”“当时拍完后,现场鸦雀无声。(王)洛勇(饰诸葛亮)、秀波像瘫了一样,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雨声敲在帐篷上,好像老天也在为孔明先生默哀,那种耗尽心力的疲惫感,只有宁静才配得上。”张永新向记者回忆道。

在全剧的最后一个镜头中,权倾朝野的司马懿一袭白衣来到洛水畔,放走了那只陪伴他一生的乌龟——“心猿意马”,看着湍急的水流,他说,“依依东望,是人心。去吧,我的心猿意马。”

“所谓心猿意马,就是人的念头,就是欲望的引子。”吴秀波说,“人死了,心也就不跳了;人死了,念头也就没了。”

吴秀波很喜欢用动物形容自己、形容角色。做歌手时,他写过一首《秋虫和蚂蚁》。歌的前两句唱:“我不是那只勤劳的蚂蚁,我是那只会唱的秋虫。”他曾频繁地更换职业,从北京夜场的时髦歌星到商海浮沉的个体工商户,一度风光无限,一度穷困潦倒,就像《伊索寓言》里那只不事生产、沉迷游荡与唱歌的秋虫。

2010年,已经过了8年演员生活的吴秀波,憑借《黎明之前》迅速走红荧幕。在剧中,他扮演打入国民党第八局的共产党员刘新杰,将以往谍战戏中英武不凡的卧底,演出了另一种飘忽、病态的气质。他说刘新杰就像一只潜入狼群的海豚,成了敌营中被保护的珍宝,“他不能英武地出奇制胜,很多时候反而是无所作为。但正因为如此,他身上会有以往间谍身上所不具备的怯懦、绝望以及挣扎,这些柔性的东西很打动我。”

在“黎明之后”的日子里,吴秀波又将自己比作一只笼子里的猴子,“我必须要真实,如果我虚伪的话,你就失去到‘动物园的意义了。每个人都有观察和偷窥的欲望,我们这个行业可能就是满足你这个欲望的。”他在一个个角色间穿梭跳跃,从《心术》里放荡不羁的医生霍思邈,到《北京遇上西雅图》里无微不至的暖男弗兰克,满足着观众们对“国民大叔”的想象与憧憬。

这两年,吴秀波频频提及的愿望,是“自由自在地吃成一个胖子”,“过两年,你们会看见,海滩上,一个戴墨镜的大胖子,那就是我。”

工作人员端来一杯无糖的水,吴秀波拿起,喝了两口,“但现在还得克制。累了一天,肯定想吃饭,但没办法,还得饿着。”就像他说自己是个没有答案的人,却还是得在接下去的两个小时里,面对助理手中一沓采访提纲中的问号。

那部放了个开头的电影,还在屏幕上闪动。这是一部传记电影,讲的是美国灵魂乐教父詹姆斯·布朗的传奇一生。吴秀波常常怀念起那段在歌厅唱歌的日子,“过着诗人一样的生活,太美好了”。此刻的他,坐在沙发上,开始回答下一轮的提问,屋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轮廓,只听见他的声音,语速、音调与刚才一样,几乎毫无波澜。

如今的吴秀波,更向往的或许正是那只名叫“心猿意马”的老龟,它顺着洛水而下,放下所有欲望、束缚与褒贬,自由自在,无挂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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