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上海艺术消费群体研究
2018-01-09彭泽云
彭泽云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上海 200444)
民国时期上海艺术消费群体研究
彭泽云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上海 200444)
民国时期上海艺术市场的发展,不仅经营和展示艺术品的场所增多,出现了古玩店、展览会、笺扇庄、南纸店、装裱店等艺术消费空间,而且也相应地形成了广泛的消费者群体。由于上海的开放性与国际化特征,消费者不再只是中国人,西方人也成为中国艺术品的消费人群,由此催生了艺术品出口贸易。
古玩;收藏家;消费者
上海的都市发展以及艺术品与艺术家在上海的汇集,吸引了大批专业的中外收藏家,他们成为上海艺术市场中最稳固的艺术消费者。民国时期的上海,在中外文化的交汇发展中日新月异,它不光成为中国人眼中的“摩登之都”、“东方巴黎”,而且成为名符其实的“名利场”。工商经济的发达,使得上海成为中国最大的消费场所,尊崇重商观念而分化的社会新的阶层在这座现代都市中不断壮大,而通过外在物品来对应自我身份的消费活动则成为他们实现身份认同的途径之一。正所谓“对非实用物品的鉴赏气质是从正在壮大的商业阶层成员的鉴赏文化中兴起的,这些阶层渴望在土地和艺术方面的财富变得高雅、自然”[1](P83)。随着城市自身的发展,艺术品消费形成了广大的公众基础。
一、国内的艺术消费群体
自晚清以降,国势衰微,时局流变,丰厚的宫廷收藏通过种种渠道流入民间,居庙堂之高的宫廷渐渐成为了艺术市场的间接供给者,这在艺术世界中是一个极为特殊的现象。在经历太平天国战乱后,大批艺术品流向上海。在这一时段,形成了初具规模的收藏群体,其中就有以吴大徵为代表的收藏家寓居上海,进行收藏活动。而开埠以后,随着上海艺术市场的逐渐扩大,各路藏家纷纷迀来上海。到20世纪20、30年代,上海不仅成为中国主要的艺术品交易中心,也集中了中国主要的收藏群体。正如《上海研究资料》所录:“现在的上海,是全国文化的中心地,出版家都集聚在此间,收藏家也多于过江之鲫。”[2](P177)
一方面,以专业收藏家为主体的艺术消费群体逐渐壮大。这类藏家,继承了乾、嘉以来的考据传统,往往对艺术品有较高的鉴定与研究水平,其收藏具有专业性与专题性的特征。笔者通过查找相关档案资料,将其大体划归为以下几类:
以瓷器类收藏为主的有仇焱之、梁培、陈器成、孙煜峰、张仲英、洪玉琳、管复初、顾丽江、胡惠春、顾恺时、薛贵笙等;
以铜器类收藏为主的有李荫轩、龚心钊、潘达于、刘晦之、张雪耕、周湘云、何东轩等;
以书画类收藏为主的有哈少甫、庞元济、黄宾虹、冒广生、狄楚青、吴湖帆、王季迀、徐邦达、丁惠康、钱镜塘、张大千、张珩、顾公雄、沈同樾、周湘云、叶恭绰、孙伯渊、庄万里、刘靖基、谭敬、黄宾虹、狄葆贤等;
以古籍碑刻类收藏为主的有沈曾植、康有为、罗振玉、张元济、周叔弢、蒋汝藻、鲁迅、 刘承干、郑振铎、丁福保等;
以钱币类收藏为主的有丁福保、孙鼎、罗伯昭、郑家相、戴葆庭、王荫嘉、张季量、陶庭耀、陈亮声、蔡季襄、沈子槎、张叔驯、袁克文、马定祥、杜维善等;除此之外,还有专门从事各类杂项收藏的收藏家,如以古家具为主的陈梦家。
另一方面,普通大众也成为艺术品消费者。上海工商经济的发展使得社会结构发生新的分化,出现了新的绅商阶层以及接受西学的新知识阶层。而这些阶层一商一文,都成为艺术品最普遍又最松散的消费者。前者具有较高的经济地位,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与财富,他们往往会附庸风雅,在闲暇时把玩、鉴赏艺术品。而后者往往接受过较高的教育,对艺术品具有较高的审美追求,参与艺术品消费的方式更为直接。另外,中国传统的民居在室内经常需要书画等艺术品作为装饰,这就是普罗大众所形成的最广大的消费群体。这样一个群体的形成无疑为上海艺术市场的繁荣注入了强心剂。
辛亥前后,前清皇家富藏流出,加上探险考古发现,使得古代艺术品流转贸易的频率与范围空前扩大。而上海由于其工商业的领先发展与其发达的通商港口,吸引了大批的古玩商人与收藏家在此聚集。这些具有较高专业水准的收藏家在上海的聚集,不仅提升了艺术品的鉴赏能力,而且带动了社会整体的审美自主性,进而为艺术市场注入了良性的推动力,成为艺术品最专业、最稳固的消费者。
二、外来的艺术消费群体
租界的建立使得大批外国人进入上海生活,而中国数次参加的万国博览会都使中国艺术品在国外大放异彩,加上外国探险队来华活动、清宫富藏流出等因素,在外来人员中形成了具收藏、鉴赏、交易为一体的艺术品消费群体。由于租界的快速发展,增进了与外界来往的频率,许多外国人来华后都参与了中国人艺术品的流通与消费,如《上海书画研究会简章》所记:“中国古今书画,擅绝艺林,久为东西人士推服。自经兵燹,宋、元名迹,仅有存者;即胜国及本朝法书名画,亦毁失过半。海内收藏家珍秘过甚,后学未易观摩;间有一二流传,动索重价,辄为海外人所得。”[3](P15)研究这些外来人员,主要由西方人构成,西方人虽与中国文化异源,但西方各国在殖民时代所兴起的探险活动足迹遍布全球,使得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中国也成为其猎奇探险的地域之一。西方人在华探险活动不光掠夺了大量珍贵历史文物,而且当大量中国古代艺术品被带回国之后,立即在其国内兴起对中国古代文化与艺术的研究风潮,形成了所谓的“汉学”。如曾经在中国西域探险过的伯希和,1934年被英国政府任命为“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准备委员会”的评选委员之一,成为1935年“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英国方面的专家代表。在民国时期,由于上海租界的便利之处,大量西方侨民进入上海,而这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有哈同*哈同(Silas Aaron Hardoon,1851—1931),1851年出生巴格达,1856年随父母迁印度孟买,入英国籍。、杜博思*杜博思(J.P.Dubosc,1903~1988),法国人。汉名又叫“杜伯秋”。。1887年,哈同任上海法租界公董局董事,1898年改任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董事。1901年脱离沙逊洋行独创哈同洋行,事营房地产业,于开发经营南京路时获巨大利益(占南京路地44%),其所设古物研究会,择王国维、王丹铭等作为董事。经常举办各种形式的艺术品鉴赏、展览活动,编辑刊印《艺术丛编》,王国维任主编。期间罗振玉、王国维、景叔、徐乃昌、王丹铭等中国学者及上海著名古玩商程冰泉等,皆为哈园座上常客,形成收藏、展览、销售、研究、出版等一整套科学、合理的艺术市场链条,如哈同妻罗迦陵购得刘鹗旧藏甲骨千余片,选优者605片,经王国维之手于1917年6月编成《戬寿堂所藏殷墟文字》,署名为姬佛陀。故哈园古物研究会在中国近现代艺术市场史上特具重要代表性意义。杜博思早年师从法国汉学家伯希和,深谙中国文化,尤擅中国书画。30年代曾任法国驻中国大使馆华文秘书,与吴湖帆等人往来酬酢,鉴赏书画,交游颇多。吴湖帆1937年3月3日《醜簃日记》记:“得杜博思来函,法国人,为大使馆秘书,通中文,懂书画。约来观书画。外国人观画,多讲皮貌,大半从古董商人处学来,杜则不然,确究笔墨,其最爱王麓台,即其一证也。麓台画在中国人中已非真在行者不知其妙,况外国人乎!”吴湖帆1937年3月13日《醜簃日记》又记:“蒋糓孙偕法国杜博思(谦)来,是前日约观余藏画也。(杜博思)法国大使馆华文秘书,华语甚流利,对古画颇有根柢,与其他徒籍皮貌之外国商人完全不同,究竟是学者(伯希和弟子),非商人可比也。(伊)最爱王麓台画,此亦恐外国人中仅见者。盖麓台画就国内画家尚不识其妙者居大半,况国外人乎。其根底见解可想像矣。张葱玉亦来,少坐即去。余与糓孙合请杜君于都城饭店,夜饭菜价之贵骇人听闻。三人共廿六元。都市生活之奢,真有未料也。” 除了他们,福开森、施德之、史德匿、巴尔等人亦长期在中国进行艺术品的收藏、鉴赏与交易活动。
西方人对中国艺术品的追捧,藏书家丁惠康曾写道:“古物之不幸,自古已然,近今世变愈□,烽火□地,藏家寥落尤甚于昔。 而鼎革以来,海禁大开,国内文物精华,流转海外。若干年后,古物将实有子口,一曰国宝云亡,徒贻老大古国之口,每一长思,感忧何极。而泰西各国藏家辈出,如伊莫福□氏、□□生氏、大维德□氏,其鉴别之精、收藏之富、出版之美,有非国人所能望其项背者。而各国之博物院、美术馆,更挟其□力,对于我东方之古代艺术品,莫不尽力搜求以去,何其盛邪!”[4]
西方人除了在华搜购艺术品之外,有事也会通过邮政渠道向上海本埠书画家征买艺术品。如《时报》所录:
“本埠来安里书画保存会昨接美国旧金山罗杰森氏来函,欲求中国名人书画三百余件,书法如篆草,画如山水人物,一律欢迎,唯请先寄润例及样子,以便征求。兹开该会主任钱季寅君因此为我国美术发扬,通告各名家先寄润例及样子于该会,以便汇集寄往该氏,首先寄往者如许世英、徐季龙、王一亭、张謇、袁克文、杨草仙等三十余人云。”[5]
综上所述,由于外国艺术消费及收藏群体的形成,使得中国艺术品的流通范围扩大,而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国际性古玩公司的出现则造成中国艺术品的大量外流。一篇《中国古玩书画珍宝充斥美国各都市》的新闻报道记载:“美国某著名古玩珠宝商,于昨日抵沪,对记者谈称,中国古玩珍品书画,最近充斥美国市上,至于中国古玩运销美国如是众多之主要原因,渠以为约有二因。第一,居住于沦陷区或非沦陷区内之华人,均恐所藏之古玩珍品遭无妄之灾,故一致将所有送往美国保存,或在美获高价脱售。第二,沦陷区中之日人,大半均由日军手中搜集古玩珍宝,而远销美国,以图重利,现美人对中国古玩珍宝,已发生极大兴趣,对中国之古代艺术,均表惊异。”[6]这篇报道不仅揭示了中国文物大量外流的事实(见下表1),也分析了其外流的原因,但除了其中的原因之外,更为主要的还是如山中商会、卢吴公司等古玩商行的长年运作。这其中,与上海有着紧密联系的要数大古董商卢芹斋及其经营的卢吴公司。自1911年卢芹斋与吴启周、祝续斋、缪锡华三人合开卢吴公司开始,以卢芹斋为首的跨国古玩交易活动持续到1949年之前,经过其转运而流失的文物达数万件之多。他们的经营活动使得中国艺术品远销日本、欧洲、美国等地区,使得上海的艺术品交易网络扩展到世界各国,而许多外国人也在其本地成为对中国艺术品的消费者。
然而,在民国那样一个军阀混战、动荡不安的时期,对于这些外来的中国艺术消费群体的形成是利大于弊或是弊大于利众说纷纭,一部分人认为民国时期战火连天,外国艺术消费群体购买艺术品有利于保护它们,也有人认为这些艺术品是中国的历史文物不能交易……,凡此种种取决于分析者的视角,笔者在此不做价值判断,既然历史已经定格,诸多艺术品已散落在异国他乡,我们迫切需要做的就是细致地梳理出这些外来消费群体具体是通过什么样的契约购得艺术品,这些契约交易在当时背景下是否合理,以及勾勒出这些艺术品流传的轨迹,让更多的读者了解到这一艺术品外流的历史,以便在适当的时候将其召回。
[1][英]奥斯汀·哈灵顿著.艺术与社会理论:美学中的社会学论争[M].周计武,周雪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2010.
[2]上海通社编.上海研究资料[M].上海:上海书店,1984.
[3]黄可.上海美术史札记[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
[4]申报[N].1944-10-20.
[5]申报[N].1923-8-21.
[6]申报[N].1940-3-20.
[7](日)富田升著.近代日本的中国艺术品流转与鉴赏[M].赵秀敏译.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4.
表1上海往各国出口的古董额(1916—1931)[7](P69)(单位:海关两)
J124
A
1002-2236(2017)06-0119-04
10.3969/j.issn.1002-2236.2017.06.024
2017-09-12
彭泽云,男,上海大学美术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艺术市场与批评。
杜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