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哈菲兹“酒诗艺术”之比较研究
2018-01-09侯延爽于桂丽
侯延爽,于桂丽
(1.济南大学音乐学院,山东 济南 250022;天津大学教育学院,天津 300072;四川李白研究会,四川 江由 621700;2.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北京 100089)
李白与哈菲兹“酒诗艺术”之比较研究
侯延爽1,于桂丽2
(1.济南大学音乐学院,山东 济南 250022;天津大学教育学院,天津 300072;四川李白研究会,四川 江由 621700;2.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北京 100089)
距今三四千年前,位于亚洲的东部和中部冉冉升起两大文明古国——中国与波斯(今伊朗)。两个国家经济发达,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积淀。其中“诗歌”是两个国家的传统文化特色。李白与哈菲兹分别作为中国和伊朗诗歌文化的代表人物,备受两国乃至世界的认同与推崇。本文的“酒诗”指的就是李白与哈菲兹写酒之诗。笔者对李白与哈菲兹“酒诗”的研究现状进行梳理,从“酒诗”的艺术风格、“酒诗”的音乐特性出发,对比李白与哈菲兹“酒诗艺术”的异同之处,进而剖析中国和伊朗诗歌相融相生的历史渊源,印证“一带一路”上诗歌文化交流的历史印记,勾勒出中国与伊朗诗歌文化未来发展的图景。
李白;哈菲兹;酒诗
项目来源: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中国盛唐诗乐及其当代价值研究”(项目编号:15CWYZ33);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李白文化研究中心项目“李白‘诗与乐’研究:存在的问题及突破的路径”(项目编号:LB16-01)。
2017年5月初,我在中央音乐学院参加“一带一路”世界音乐教育联盟大会的时候,偶遇30年前的同学、好友——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的波斯语系创始人于桂丽博士。在观看中亚、西亚古诗词音乐会的三天时间中,我们不断地被感动着、兴奋着。意犹未尽之余,我们干脆择一雅境,她吟着伊朗诗人哈菲兹的诗句,我诵着中国诗仙李白的名篇,尽情抒发灵魂的原始本真。突然间我们惊讶与感动,原因在于,虽然李白和哈菲兹来自亚洲不同国度,生活年代相隔几百年,但是二人的性格,所选的诗歌主题、诗歌所体现的浪漫主义精神、风格、情调及诗歌的音乐特性都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二人芬芳各异又殊途同归,好似生活在同一地界的孪生兄弟。李白和哈菲兹在诗坛的影响力自不用说,更重要的是,他们都热爱饮酒,“酒”是二人诗歌创作的主旋律之一,浸润着他们对世事、对人生的彻悟感叹。于是我和于博士决定以李白与哈菲兹的“酒诗”作为切入点,梳理现有的研究成果,分析二人“酒诗”的创作背景、“酒诗”的艺术风格以及“酒诗”音乐特性的共性与差异。最终的目的是透过李白与哈菲兹的“酒诗”,了解“一带一路”上中国与伊朗的诗歌文化脉络,清晰地定位我们民族的诗歌精髓。
一、李白、哈菲兹“酒诗”的研究成果梳理
本文的“酒诗”是指李白与哈菲兹撰写的有关酒的诗歌,两位诗人以酒为题材和内容创作了大量诗歌。这些诗歌中有对诗人心情的描述,有对诗人政治理想的阐发,有对诗人宗教信仰的诠释等,透过两位诗人所写的“酒诗”,我们可以洞悉诗人创作的艺术风格和艺术特征等。写作之初,我与于博士分别在李白和哈菲兹的故乡生活数年,积累了大量的亲身经验,拜访了研究李白和哈菲兹的诸位专家,也梳理了已有的相关研究成果,深入中伊两国诗词文化交流的渊源,进而总结出我们自己的领悟。
笔者翻阅了李白近千首诗歌,诗题中出现“酒”“饮酒”“酌”“醉”等与酒相关的诗歌共243篇,占到李白诗歌的1/4左右。像《将进酒》《月下独酌》等诗歌描写了李白丰富的人生情怀。哈菲兹的诗歌中描写的主要内容就是“酒”和“美女”。尽管伊朗的宗教不允许信徒们饮酒,但是哈菲兹却打破这种界限,他把“酒”作为一种接近真主的媒介,通过“酒诗”表达哈菲兹清醒的思想和感恩的情怀。
目前,国内外对李白与哈菲兹研究的成果丰硕,对两位诗人“酒诗”的研究也很多。其一,中国学者对李白“酒诗”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酒的精神、酒的审美等方面,如罗田的《酒的精神与诗仙李白》、单永军的《李白酒诗的审美精神》等;对哈菲兹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酒”的神学内涵方面,如穆宏燕《波斯苏菲情诗审美论》、管三元《哈菲兹抒情诗的创作个性》等。其二,伊朗当代研究哈菲兹的权威学者是哈提波拉巴(Hatibrahbar),他出版的那本《哈菲兹诗集》广受伊朗老百姓喜爱,并且成为伊朗高等院校文学教科书。还有古拉姆侯赛因扎德的《哈菲兹诗歌中的两个世界》,阿拉维穆噶达姆的《哈菲兹诗歌从古兰经中汲取养分》等,都是伊朗研究哈菲兹的经典之作。
从以上的梳理中发现,李白和哈菲兹都来自于亚洲的文明古国,两个人都是很有个性的抒情诗人,他们诗歌的审美精神令人敬佩。在已有的成果中,在两位诗人的诗歌中,看到两位诗人有着很多相同的个性,尤其是他们都钟情于“美酒”,他们写了大量的饮酒诗歌。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现把李白和哈菲兹的“酒诗”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分析的文章。本文拟从李白与哈菲兹“酒诗”的艺术风格、“酒诗”音乐特性等方面,对两位浪漫抒情诗人进行对比研究,意在找出“酒诗”的共性,挖掘两位诗人通过酒的意象所传达的共性之美之所在。
二、李白与哈菲兹“酒诗”的艺术风格
李白和哈菲兹都是抒情诗人的代表,哈菲兹留给世人近700首的诗歌中,抒情诗有近600首,他赋予抒情诗旺盛的生命力,使抒情诗的风格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境界。虽然,李白抒情诗的数量没有确切统计数据,但从世人对李白“诗仙”的称呼上,从李白诗歌的表现形式看,他的诗歌应该是中国文学史上抒情诗歌的巅峰之作。尽管二人都是以抒情诗歌为主,但他们的“酒诗”还是有着自身内在的独特属性。
1.李白与哈菲兹“酒诗”的艺术表述方式
李白的“酒诗”表达方式千变万化,哈菲兹的“酒诗”表达形式有定法可循。
李白的性格豪放不羁, 他很少按照常规的律诗要求进行“酒诗”的创作,其作品中律诗数量十分有限,反律的现象非常普遍。李白最喜创作乐府诗和古体诗,因为它们的句式不像律诗绝句那样结构整齐,篇幅上也长短皆可。李白的作品中乐府诗数量极多,成就也最大。不管是在形式上还是内容上,李白的乐府诗都被原题和原辞所限制,但是他在韵律、情境、节奏等方面都有所创新,特别是在节奏方面,他按照内心情绪的需要来准确安排节奏,构思新颖,非常符合诗歌的审美标准。 如《将进酒》,开头用三言总领,七言衔接,七言又是运用四三的节奏方式,与开头的三言前后呼应,总体给人一种气势宏伟以及豪迈雄壮的感觉,之后接连若干个七言句,使全文节奏感强烈,准确表达出情感,最后用三五七言结合的方式,读起来朗朗上口,韵律感强,这种句式变化的节奏与其他乐府诗无法相提并论。[1]纵观李白的“酒诗”,看似外表无序,内核却被宇宙万物的共同体“节奏”贯穿始终。李白酒诗的节奏,紧紧抓住了人的艺术情怀,使读者心驰神荡。
哈菲兹的“酒诗”基本沿用了“嘎泽尔”体。“嘎泽尔”从阿拉伯的克希得诗体嬗变而来,其形式是:首先,每首诗一般包含有7— 12组对偶句,最多不超过15对。其次,每联的尾音为全诗的韵,一韵到底,第一、二行押韵,以下逢双行押韵。最后,每一对偶句要点明主题,同时还须将诗人的名字写入诗中。这种诗体形式有法可循但相对自由,全诗不一定要有完整的中心思想,诗人可任思想自由跳跃,任想像肆意驰骋,信手写来。在波斯文学史上,这种“嘎泽尔”体的抒情诗创作本不占重要地位,但其形式短小、自由,便于作者抒发内心情愫,故深得诗人喜爱。[2]哈菲兹的“酒诗”像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错落有致、玲珑剔透。在唯美有序的表述形式下,涌动着内心的豪迈与激荡。
2.李白与哈菲兹“酒诗”的艺术表述语言
李白“酒诗”的语言注重修辞技巧,运用夸张的修辞手法是比较常见的。李白通过大量夸张的数字语言来描写豪饮之态。他的“酒诗”中,“百”“千”“万”等,随处可见,如“高谈满四座,一日倾千觞。” (《赠刘都使》);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将进酒》);“愁来饮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江夏赠韦南陵冰》);“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行路难三首》之一);“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月下独酌四首》之四)等等。在形式上,李白反复运用修辞语句,来强化情感。比如,体现诗人屡遭打击与摧残的悲愤之情:悲来乎!悲来乎!主人有酒且莫斟,听我一曲悲来吟。悲来不吟还不笑,天下无人知我心……悲来乎!悲来乎!天虽长,地虽久,金玉满堂应不守,富贵百年能几何?死生一度人皆有。孤猿坐啼坟上月,且须一尽杯中酒。……悲来乎!悲来乎!凤鸣不至河无图,微子去之箕子奴。汉帝不忆李将军,楚王放却屈大夫……(《悲歌行》) “悲来乎”的反复吟咏,表现出一种悲壮沉郁之美,诗中他以非实在的虚幻心理去体验、回味现实人生的酸甜苦辣。
哈菲兹“酒诗”的语言激情而深刻,时如飞泻的瀑布,时如汹涌的波涛,时如喷发的火山,震撼和激荡着读者的心弦。在激越的语言表述中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和虔诚的宗教信仰。伊朗著名文学家阿里·达师提指出:“哈菲兹有莫拉斯的灵魂、萨迪的语言和海亚姆的思想。”[3](P218)换言之,我们从哈菲兹的诗中,可以看到莫拉斯的神秘主义色彩、萨迪的质朴清新的语言以及海亚姆对伪善宗教人士的批判精神。从诗人作品的内容而言,哈菲兹更接近海亚姆。哈菲兹的诗歌给人留下了充分的想象与回味的余地,所以脍炙人口,流传后世,“不论是黑眼仁的克什米尔人,还是突厥人,都伴着哈菲兹的诗翩翩起舞”[4](P116)。
3.李白与哈菲兹“酒诗”的艺术气派
气派,是指文艺创作时的思想境界、人格力量以及创作的激情、冲动、勇气等心理。[5]诗歌创作达到顶峰阶段,文辞和技巧早已解决,诗人们更加注重生命之“气”。李白与哈菲兹的“酒诗”都有着上薄云天,下撼大地的雄壮之气。
先说李白,著名的学者袁行霈指出: “李白乃是以气夺人。”[6]他的“酒诗”的巨大魅力如果归结为一个字当是“气”。他常把自己比作诸葛亮、管仲等人,被朝廷重用的时候,他会大气地感叹:“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南陵别儿童入市》);当被朝廷否定之时,他也会保持“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独立傲骨。李白的“酒诗”有一种排山倒海的力量,他在《将进酒》中写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在美酒的助威下,李白诗句雄奇壮阔、豪气盖世。
再说哈菲兹,他博爱善良、追求和平,崇尚人性的气派,哈菲兹的“酒诗”深深地流淌在伊朗民族的血液与灵魂之中,哈菲兹的诗作俨然构成了伊朗民族的内在凝聚力。哈菲兹生活在公元14世纪的伊朗,正是异族统治时期,内忧外患使伊朗经济文化都遭到严重破坏和摧残。哈菲兹的“酒诗”直面社会现实,具有大无畏的反叛精神,他勇敢地向反动势力发起战斗的号角:“从南到北,由西到东,一片黑暗,鬼魅横行;但从太古到永恒,托钵僧呵法力无穷。快把酒杯斟满,我要主宰苍天;要像雄狮一样,把这老狼的套索挣断”(《哈菲兹诗集》);“萨基啊,把这仅有的甘露斟满,天国里哪有这样的光景,莫萨拉花园把花争艳,路克那巴德清泉曼歌低吟”(《哈菲兹诗集》);“萨基啊,面对这杯酒的光影,请给我们带来一点宁静;这苍天的压迫和不公,令我们心中充满了痛苦”(《哈菲兹诗集》);“萨基啊,拿酒来,一个天国的声音响在我耳际:‘要忍耐这艰苦的岁月,我把灵丹妙药寄给你’”(《哈菲兹诗集》);“萨基啊,即便那银色的酒杯,给予我的不是美酒,而是痛苦,我也会欣然接受那酒杯,一饮而尽!”(《哈菲兹诗集》)。
在哈菲兹的创作中,酒被赋予了特殊的气派,即反对道貌岸然的虚伪圣徒,饮酒成了离经判道和追求思想自由的同义词,醉者是具有叛逆精神的人,醒者则指当权的教士。他针砭宗教的说教,大声呐喊道:虔诚的信仰就是宗教,为人类的个人尊严而奋起斗争。[7](P242)
三、李白与哈菲兹“酒诗”的音乐特性
1.诗人的生活环境
诗人的音乐素质对其写作的诗歌是否便于入乐,有深刻的影响。我在和于博士交谈的时候,有个共同的体会,就是李白和哈菲兹都生活在歌舞之乡,这或许为两位诗人“酒诗”具有音乐特性,提供了基础。我在李白故里(四川江油)生活了7年,那里的人民能歌善舞,喜欢音乐,生活中随处可以看到人们舞动的身影,听到人们动听的歌喉。这样的成长环境造就了李白喜爱音乐的豁达性格。于博士也讲,她在伊朗生活了12年,伊朗人民热爱诗歌,几乎每家都有一本哈菲兹的诗集,他们吟诵、歌唱哈菲兹的诗歌成为一种习惯和信仰。因此,我们可以确信,生活在如此歌舞环境中的李白和哈菲兹,血液里一定流淌着音乐的血脉,他们的诗歌也必然与音乐有着密不可分的连带关系。
2.“酒诗”本体的音乐特性
首先说李白。研究李白的专家孙琴安先生说:“我认为李白诗歌口语化、格律化、短小化,使李白的诗歌增加了音乐节奏感和韵律性”[8]。李白诗歌的口语化、格律化、短小化、节奏化、韵律化等在他的酒诗中都有体现,而这些特征与音乐的特征如出一辙,因此李白的诗歌更加容易入乐。同时,他的诗歌已经完全脱离了《诗经》《论语》《楚辞》等诗歌的古文言风格。诗词具有口语化倾向,使得普通百姓易懂、易学、易背、易传,外加上李白诗歌的短小精干,导致不论是为朝廷、官府服务的音乐家,还是流落民间的音乐艺人,都喜欢选用李白的诗歌来配乐和传唱。另外,李白诗歌的语言善于把有序与无序、简明与复沓、舒缓与“迅快”等各种节奏,营造成独特的语言秩序,使李白的诗歌读起来朗朗上口、易背易记,这样都为李白诗歌的入乐提供了便捷路径。再说哈菲兹。哈菲兹的“酒诗”与李白的酒诗风格相近,对偶句偏多,尾音押韵,一韵到底。哈菲兹的创作思想可任意跳跃,诗体形式自由。这样的诗体风格也与音乐风格相近,利于入乐。
3.“酒诗”歌曲的创作和演唱
吟诵李白和哈菲兹的“酒诗”就像在歌唱。比如,吟诵李白的《玉壶吟》,“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泅涟”,抑扬顿挫、高低起伏,有着较强的韵律感和节奏感。郭沫若说:“诗自己的节奏可以说是情调,外形的韵语可以说是声调。”[9]李白的“酒诗”中,有部分像大调音乐,热情激荡,使人振奋;部分像小调音乐,温暖抒怀,令人忧怨。哈菲兹的“酒诗”也是一样,意向的跳跃,出神入化。伊朗诗学研究专家杨武德教授指出,哈菲兹的诗歌严格如“加牢里”似的押aabb或abab韵。这样的韵口与当代的歌词特点十分相似,朗诵起来朗朗上口,流畅自如。[10]
李白“酒诗”歌曲创作和演唱的特点。李白的“酒诗”有一部分被收录到《乐府诗集》之中,像《前有一樽酒行》(二首)、《对酒》(二首)、《山中与幽人对酌》等。以李白的“酒胡子”为例,李白的“酒胡子”曲谱选自唐代流传下来的古谱《仁智要录》,曲谱详见侯延爽的专著《李白诗与乐》。[11](P191)该曲为D宫五声调式,有4+6两个乐句,第一乐句(1-4小节)分为两个乐节,第一乐节以主音开始,落于属音,围绕骨干音la、sol、do创作而成。音域较高,旋律上下波动,因为是打谱形式,没有严格规定音的时值,所以节奏比较自由;第二乐节为下行,音区将至中音区,围绕主干音mi、re、do,最后落在主音上。第二乐句(两个乐节)与第一乐句异头同尾(合尾),是古曲常用的一种作曲手法,并加以扩展至6小节。前一乐节(5-6小节)以四分音符为主,旋律主要围绕mi进行创作,这一乐节从节奏时值和旋律线上变化较大,形成对比,起到“转”的作用。最后合尾结束到主音上(见谱例1)。
谱例1:
实际上我们从已经掌握的十几首李白古乐谱(《静夜思》《子夜吴歌》《清平调三首》等)来看,它们的作曲风格大致相同,有共同的特点,即简洁、自由、易记、易唱。
再来以“酒胡子”为例,说一说李白古诗的演唱。李白时期没有当今的音乐科技手段,没有扩音设备,没有LED的舞台效果,要想被观众认可和喜爱,首先要让观众能够听到歌者的演唱,这就需要有高超的声乐技术技巧。正如唐代段安节《乐府杂录》中记载:“善歌者必先调其气,氤氲自脐间出,至喉乃噫(发声)其词,即分抗坠之音。既得其术,即可致遏云响谷之妙也。”[12](P18)也就是要想使大家听到歌唱,首先要有正确的吸气方法和保持住气息的方法,其次声音要有穿透力,要有共鸣腔体。同时演唱诗歌的时候,要有对李白诗歌的了解,要充分调动情感线条,表现诗歌中的意、情、景。例如演唱李白的“酒胡子”时,围绕着并不稳定的mi音上下游动,把醉酒者上下马的“吃力”形态表现出来。“不省下马时”连续吟唱两次,其旋律是“归来倒接罗”一句的乐句内部扩充,而且两个旋律属于合头不合尾,似乎是作者醉酒后口里之所念叨。这种在旋律发展过程中不断扩大音程的手法是受西域各地音乐影响的风格。[13]
哈菲兹“酒诗”的音乐创作风格。笔者在中央音乐学院聆听了伊朗音乐家演唱伊朗古代诗人(包括哈菲兹)的诗歌。总体来看,这些诗歌音乐的创作特点是,在旋律中有一些介于全音和半音之间的微分音存在。大部分诗歌音乐的节奏没有定法,主要是根据诗歌抑扬顿挫和演唱者的情感表达来调整。还有少部分诗歌的创作技法加入了西方的和声、调式等方法。以《Mowj va Nafas》这首诗歌为例,歌曲属于和声小调,主要分为上、下句,上句一般落在si或者mi上,属方向;下句落到主音上,整个乐曲稍显忧郁。节奏、节拍都很自由,每个乐句的长度也极不规整,表现出了即兴的特点。与李白古曲的风格有相似的地方,旋律线起伏不大,波浪式,善用装饰音,如波音、颤音等,使旋律线较为婉转,华丽(见谱例2)。
谱例2
哈菲兹“酒诗”的音乐演唱风格。笔者发现哈菲兹诗歌的演唱有以下几个特点:其一,演唱方法都接近人们说话的自然状态,音色空灵、雄浑、悠远,满含深情,犹如一颗播撒在心灵上的种子,它会生根、发芽,令人荡气回肠;其二,诗歌演唱的形式采用清唱、单独手鼓伴奏演唱、单独笛子伴奏演唱、乐器组合伴奏演唱等形式;其三,在伊朗,女人是不允许在公开场合演唱的,因此我们看到的哈菲兹“酒诗”都由男人演唱;其四,伴奏乐器主要有伊朗传统乐器乃依(中国称为“笛子”)、塔尔(中国称为“琵琶”)、东巴克鼓(中国称为“手鼓”)、桑图尔(中国称为“扬琴”)等。
4.“酒诗”的音乐传播
上文论述了李白与哈菲兹的“酒诗”都是具有音乐特性的,都可以吟诵和演唱,那他们是怎样把这种吟诵和演唱方式进行传播的呢?
李白的诗歌音乐在盛唐时期主要通过两种形式传播,一种是通过诗人自己的吟诵、演唱,另一种是与歌妓(当时指从事声乐演唱的官府和民间的音乐家)合作进行“酒诗”的演唱和传播。不论哪种形式的吟诵或者演唱,最终的结果是部分“酒诗”被官府派出的进行“音乐采风”的音乐家收录到《乐府诗集》等官府文集中,另一部分依靠诗人本人、歌妓流布于祖国各地,在与当地的亲朋、挚友和民众的交流中,口口相传。李白“酒诗”音乐的古谱在当代濒临失传,部分热爱李白诗歌的音乐人用当代作曲技法重新诠释和演绎李白的诗歌。当然也有部分热爱李白诗歌的音乐人,以保存在《魏氏乐谱》《梅庵琴谱》等李白诗歌古谱为蓝本,结合相关古籍资料,复原盛唐时期李白诗歌的原貌。并且把它应用到教学实践之中。例如,笔者曾经查阅留存下来的李白诗歌古乐谱,指导自己的声乐学生演唱这些古乐谱,并联合我院舞蹈系的部分师生及外校的部分师生一起,用吟诵、演唱、舞蹈的形式展示李白的一生。并于2015年6月,在济南大学大礼堂举办“古韵放歌——李白古诗词音乐会”(图1、图2)。
图1 李白古诗词音乐会的全体演员
图2 演唱李白的酒诗“酒胡子”
把古诗歌用音乐的形式再现出来,受到我校师生与相关专家学者的一致好评,这样的形式利于表演者和欣赏者接受,更有意义的是,在排练的过程中,参与的学生们对中华民族悠久的诗词文化,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这对于我国文化精髓的传承有着重要的作用。
在伊朗,从已经掌握的资料看,哈菲兹的诗歌音乐传播有三种途径:其一,诗歌演唱与体育运动相结合。从古至今,伊朗“传统体操”(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非遗名录)是伊朗老百姓最喜爱的运动之一。“传统体操”的一大特点就是配有音乐,吟诵的诗歌分为史诗或玄学诗歌。史诗通常用的是菲尔多希的诗歌,玄学诗歌多数采用的是哈菲兹的诗歌。操练者通常根据吟诵者的口气和诗歌意蕴舞弄兵器。所以,演唱哈菲兹的诗歌是每个选手必做的一件事,这里一定有哈菲兹的“酒诗”存在。其二,伊朗的诗歌音乐深入百姓骨髓,在伊朗民众的生活中,演唱哈菲兹的“酒诗”成为生活的必须。我曾经在参加中央音乐学院伊朗工作坊时向伊朗的音乐家提出问题:哈菲兹诗歌在伊朗怎样演唱、怎样伴奏?当时伊朗的音乐家给出了答案:在伊朗的民众家里,不用乐器伴奏地吟诵哈菲兹的诗歌是常事,如果用乐器伴奏,多用 “笛子”“手鼓”等乐器。其三,还有一种传播途径,就是官方组织的哈菲兹诗歌演唱活动,这种官方的音乐团体代表国家和其他国家进行音乐演唱交流与学术交流(图3、图4)。
图3 伊朗传统体操表演
图4 伊朗诗歌演唱
注:伊朗传统体操和伊朗诗歌演唱图片来自于学术交流现场拍摄。
在李白与哈菲兹诗歌音乐特性的比较研究中,可以看出,两位诗人都生活在浪漫的音乐之乡和诗歌之乡,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音乐与诗歌就已经流淌在两位诗人的血脉之中,因此两位诗人“酒诗”的本体音乐特性明显。而且他们的诗歌在诗人生存的时代和后世都成为了人们吟诵的对象和音乐家借以谱曲的蓝本,尽管两位诗人诗歌演唱的形式有所区别,他们的“酒诗”音乐却都在平民百姓中广泛流传。
总之,通过上文的比较和分析,发现两位诗人的“酒诗”艺术风格、“酒诗”音乐特性有很多共同之处。但是由于两位诗人不同的生活环境和不同的人生信仰又导致他们的“酒诗”有着自己的特色,即李白诗歌中的“酒”更真实,勾勒了更广阔的生活图谱;哈菲兹的“酒”更有宗教色彩,从苏菲神秘主义学说角度有更丰富的阐释。尽管他们都是大气磅礴、敢于直面现实的诗界哲人,但由于两人生活环境中政治、经济、文化、信仰不同,促使他们的“酒诗”具有了各自的特点:李白的“酒诗”重修辞,哈菲兹的“酒诗”重哲学思想;李白的“酒诗”表达方式千变万化,哈菲兹的“酒诗”表达形式有定法可循。
再有,通过研究李白与哈菲兹的“酒诗”,也不免引起思考:其一,李白和哈菲兹虽然爱酒,但是他们没有沉迷于酒里而失去自我,酒是他们表达思想、舒放情怀的工具。酒可以使人向上升华,也可以使人颓丧堕落。在我们现实的生活中,那些沉迷于美酒的朋友们是否应该学习李白和哈菲兹的酒品与酒学修养,而不是饮酒上瘾、沉沦丧志?其二,如何看待李白与哈菲兹“酒诗”的当代价值。李白与哈菲兹是世界文学领域的名家,深受学界关注。例如,李白的诗歌先后被翻译成英文、法文、德文、俄文、日文等语言;哈菲兹的诗促进了英国和欧洲浪漫主义诗歌的产生与发展,并被译成英文、法文、拉丁文、希腊文,陆续出版。甚至歌德在哈菲兹诗歌的影响下写成了《西东诗集》。但是学界至今只是关注他们诗歌的本体,而对于这些诗歌能够为当代诗歌提供怎样的借鉴和帮助缺乏思考。以古促今,企盼以此不才之作,激发当代诗人学习、汲取李白与哈菲兹等诗坛名圣的艺术成就的热情,拓展当代诗人的新思维、新视野,以期创作出更加优秀的当代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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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605;I207.22
A
1002-2236(2017)06-0023-06
10.3969/j.issn.1002-2236.2017.06.005
2017-10-08
侯延爽(1970—),女,济南大学教授,天津大学在读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四川省李白研究会研究员。
于桂丽(1969—),女,北京外国语大学副教授,波斯文学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国际儒联研究员。
李鸿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