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面上的老虎
2018-01-09张玉华
张玉华
扇面上的老虎
张玉华
某日,下雪了,零星雪花漫无目的飘飞着,穆鸢在某国学馆开馆仪式上偶得一把白团扇。
拿到手里一看,白色绢布上画了一只老虎。细看这团扇上的老虎,觉得这老虎忒装腔作势了,大冬天的,还是用淡墨画在团扇上的老虎,作出这威武状,给谁看呢?看着这团扇上的老虎,穆鸢竟然想到了一个人,齐枫。
齐枫忙碌之余,会找一个时间,跟师兄到他的“采风”地。一年就一次,算是给自己放假,也算是看看风景。文学圈里红男绿女,很是可爱。或真纯洁者,或伪纯洁者。或妖媚泼辣者,或强扮妩媚者。夸夸其谈者,故作高深者,丰富多彩。一年一次和师兄出行,不亚于观看一场角色丰富的大戏表演。在戏外看戏,有一种优越感。偶尔走到戏中演戏,肢体和心理也能获得瞬间高潮。甚好。
师兄是省城有名气的大诗人,到哪儿都被当地的文学青年称为老师。齐枫虽没有写过任何有关文学的文字,因沾师兄的光,也被尊称为齐老师。齐老师不写文字,却因看得多,听得多,对所谓的现行文学也能胡诌上几句高深莫测或者惊世骇俗的文学理论,且他为人稳重不多言语,说话办事皆有分寸,给人时远时近的感觉,这种感觉最有妙味,让那些文学青年不敢随便亲近,也不会太拘谨疏离。众人看他如雾里看山,看到山的嵯峨看不清山的全貌,实体无法全窥见,但气势已渗透出来彰显出来,这种气势很蛊惑人。
一年一次的同行,齐枫无意中会抢了师兄的风头。师兄很想得开,他想,齐枫虽然家财万贯,有名望有地位,但没老婆,二奶三奶不沾染,各路小姐更是远离,每次和他出行,处事有度,也算给他长了脸,两人狐假虎威,算得是生活中另外一种乐趣。
前几天,师兄打来电话说十一期间应邀到青冥江边的一个小城去做天讲座,让齐枫跟着一起去,并诱惑说他给齐枫算了算,那小城的风水对齐枫有利,说不定在那里能撞上月老牵的红线。还说那里有一江好水,水里有美味无双的鲫花鱼。
齐枫就和师兄一起到了青冥江边的小城。他们是开车去的,师兄说开车去的好处有三:假期高速不收费,国家给的福利不能不要;自己不带车出行不方便,万一齐枫的红鸾星动了,有个车方便行事;还有那小城离火车站有两个小时的路,让文学青年迢迢到车站接也不方便。三条理由虚虚实实,齐枫知道第三条理由才是师兄心里的真实理由。师兄的这点小心思,齐枫喜欢,也就不点破,自己心甘情愿充当司机。车是齐枫的车,油是齐枫自己加油,师兄只管坐车,其它一概不管,这一点齐枫也喜欢。没有客套,没有寒暄,就这样明目张胆地使唤。师兄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但在齐枫面前只要能占的小便宜他从不错过。这样的小便宜师兄喜欢占,齐枫叶乐意让他占。齐枫身边一些朋友同学很多走着走着就散了,和师兄一直嘻嘻哈哈走到现在,因一次次小便宜的纠葛却是越走越近。
青冥江边的小城很美,山青水秀自不必说,那里的文学青年或爽直或含蓄,不吵不闹,不骄不躁,相处起来,很放松,没有想到,这个小地方,有如此风度的“文化人”。齐枫身心放松了下来,甚至有短暂的乐不思蜀之感。晚上照例是一大帮文学青年,围绕着齐枫和师兄,推杯交盏,其乐融融。席间,某一女青年说,穆鸢回来了,前天在街上看见。另一女青年说,喊穆鸢也来吧,她这个“野人”,应该多来听听老师的指导。两人说,其它人叽叽喳喳附议。另一位文学女青年扭头对齐枫和师兄介绍说,穆鸢,是我们这儿的“妙人”,写的诗上过大刊,我亲自电话来请请这位“妙人”,看能不能请得动。
于是开始电话。
穆鸢,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你个狠心的坏女人。来吧,我们都想你了。
一番口舌较量后,女青年放下手机说,搞定,穆鸢说一会儿到。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说笑,一边等着穆鸢。
没过多久,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女性。文学青年一哄而起,大叫,穆鸢,你今儿可神速了回!
这个叫穆鸢的女性,眼光散漫地飘过众人,似乎看清了众人的脸,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更没有把目光在上席的位置多投两秒钟,有人给她介绍齐枫和师兄,穆鸢始终没有正眼看一下,随便含糊点了一下头。齐枫觉得有些意思,这个女人的漠视太彻底了,见到他们不在意不在心,这样的女人要么是太不懂人情世故,要么太懂人情世故。师兄的脸色有轻微变化,刚才一直上扬的唇角耷拉了下来。文学青年最是敏感,微变的气氛,他们觉察到了。众多文学青年连忙轮番和师兄喝酒,美酒美言慢慢又把气氛嗨了起来。穆鸢一直在酒席外,虽入了席,但没有动筷,安静坐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穆鸢身边的人不断制造机会,让穆鸢和齐枫两位老师交流说话,但穆鸢像个二愣子,感觉不到别人的好心好意,或者说像条油滑的鱼,总是从缝隙里不留痕迹地溜掉。坐在齐枫身边的文学女青年私下不住向齐枫和师兄表示歉意。师兄是个宽厚人,不会计较这些,再说,一个小地方匆匆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犯不上计较什么。齐枫很多时候喜欢看戏,越是不因循守旧的戏,越是好看,也犯不上计较什么。
人在酒桌坐,怎能不喝酒。穆鸢被众人强行劝下了几杯酒,“木讷”和“坚硬”少了些,有了几分柔软和活泼。酒醉饭饱,准备离席。穆鸢起席时,趔趄了一下,带倒凳子咯吱一声巨响,她嘟囔了一句不好意思。眼神随意无目的扫视了一下众人,梅豆样的眼半虚半幻,眼光缥缈,水色四溢。这样的眼睛和光泽,齐枫心里不由得一动,同时身体的某个部位也有抬头之势。这样的“动”对齐枫来说很难得。于是他在瞬间就不动声色地设了一个局。
齐枫提议大家合一张影儿,穆鸢如他推测的一样,退在一旁。众人围在齐枫和师兄身边,众星捧月。众人喊穆鸢一起照张相,穆鸢摇头摆手,推辞。穆鸢的反应也在齐枫的料想之中。齐枫说,请你用你手机给大家照张合影吧,现场穆鸢不参与合影,就给大家照相,一切在情理之中。
照完相,众人七嘴八舌地让穆鸢用微信传照片,穆鸢愣愣地说她不会用微信传照片。大家问她有微信没,她回答有,只是没有传过照片。众人问,我们的微信号,你可有?穆鸢点点头。又一热心文学青年说,两位老师的微信号你一定没有,来,咱们摇一摇,加上两位老师的微信,这样这张合影就能迅速传到每位手上,接着一阵咔咔的手机微信摇一摇的声音。手机上显示了近在咫尺一些人的微信号,一一添加上。穆鸢的微信号叫“猫扑鱼”。齐枫看到微信号后忍不住看了一眼穆鸢,心里想,这个女人是扑鱼的猫?不像,直觉她没有猫的机敏和锐利;是被猫扑的鱼?似乎也不像,她有点滑溜,不像坐以待毙的鱼。
微信号加上,开始传照片。齐枫如愿以偿地通过传照片获得了穆鸢的微信号并添加为好友。照片是幌子,暗修栈道,是最主要的,齐枫就这样不着痕迹地得到自己想要的微弱私密的通道。
那晚师兄的兴致很高,酒喝了不少,他提议去K歌。师兄虽是诗人,但很少放浪形骸,今晚这样的兴致倒是不多见。师兄的歌声,齐枫倒是听过几次,鬼哭狼嚎,惨不忍听。齐枫不想委屈自己的耳朵,就说回房间要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儿,借此推掉了。最重要的一点是穆鸢说她不会唱歌,趁众人在盛邀齐枫时,悄悄溜掉了,穆鸢在齐枫的视线里消失后,齐枫的心有些空荡。
众人盛情邀请齐枫,看他心意已决,也就不勉强。齐枫知道,和师兄一同参加这样的文学聚会,自己虽然偶尔遮了师兄的风采,就像一朵花花瓣艳丽夺目,能暂时晃人的眼,但这些像辛勤蜜蜂一样的文学青年,她们知道好蜜是在花蕊上,而师兄就是这花蕊,对师兄是真的敬重而爱戴,对自己更多的是尊重和好奇,这一点区别,他还是知道的。
有了这个私密通道,运筹帷幄是齐枫最擅长的。靠近穆鸢必须先从这虚拟的网络世界开始,聊天初期,一切如齐枫料想的一样,穆鸢很冷谈,甚至很抵触,齐枫很有耐心,他觉得他有能力掌控自己设下的这个局,他每天都会给穆鸢留言几句,穆鸢回复了固然好,不回复也不沮丧。一个月下来,两人从每天的两三句,到一个月后的十几句。穆鸢由开始的冷淡抵触,到有礼有节。齐枫虽抗拒婚姻,不屑于恋爱,但是不等于他不知道哄女人开心。再一个月下来,齐枫很有技巧地哄着,穆鸢心照不宣地愿意被哄。哄这个女人干什么,齐枫心里还没有明确方向,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明确方向的“投资”。
三个月后,穆鸢说她要到江城出差,可以顺便去看望齐枫。齐枫说欢迎,但没有表现出心中真实的热情,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么接待穆鸢,一个男人辛苦设了三个月的局,怎么来收获这条似乎要落网的“鱼”。
穆鸢抵达江城,齐枫刚好临时有个案子要开庭,给穆鸢在微信上留言:我现在有个案子一会儿开庭,两个小时后请你吃饭。穆鸢没有回复,两个小时后齐枫打穆鸢手机,提示关机。发微信,发现自己已经不是穆鸢的好友,微信这条私密通道丢失了。此后穆鸢的手机齐枫一直打不通,他设了三个月的局,暂时被搁浅。
他想不明白穆鸢为什么要如此决绝,但他还是很欣赏这种手起刀落的果决。
齐枫想到那个小城找穆鸢,可以说是一时“心血来潮”。
有天傍晚,他下班后站在27层的宽大阳台上俯瞰这座他生活了近20年的城市,他每天都要看上一小会儿,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很能消融他工作后的疲惫和烦躁。齐枫知道,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他想要开上路虎,就要比开东风风神的人多付出金钱。他要想住上27层两百多平米的复式房,他就要比住50平米廉租房的人多付出金钱。而这些金钱就要靠他的大脑迅速转动,靠他口舌的交锋,靠他和各种人讨价还价,靠智慧靠心血靠手腕才能得到。所以他从不埋怨事难做,从不抱怨人心险恶,也从不因为每天工作得精疲力竭而幽怨,他是清醒的智者,是果决的为谋利不择手段的生意人。对,他没有把自己当作神圣的律师,他只当自己是个生意人。
可是那天,那个傍晚,太阳慢慢滑入远处渺茫的长江,西天有几缕黑色的云,像太阳飞扬的头发。这样的头发他觉得有点眼熟,快要西沉的太阳是水润的樱桃红,凝视时,这水润,这樱桃红像极了女人妩媚的眼神,这眼神也有点眼熟。片刻后,她想到了穆鸢,对,就是穆鸢。此刻想起穆鸢,齐枫蛰伏很久的欲望再次被激起,伴随着欲望的是一种渴望,渴望能见到穆鸢,随着渴望滋生的是一种类似想念的情绪,这种情绪也很久没有出现过。齐枫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想念过某个人。想念是奢侈品,没有合心合意合情的人,想念就不会出现。齐枫没有兄弟姐妹,同学来往得也少,就是有来往也是生意关系。生意上的合伙人有,朋友却没有。母亲再婚后过得很舒坦,很少给他电话。偶尔散步看见有母子亲亲热热有说有笑散步时,他也会想起他生命中这位最重要的人,但也只是想起。想起后,迅速消失,他要把大脑空出来想明天要出庭的案子,分析庭审过程可能会出现的“风险”,他一直认为有些情绪是虚的,只有生意才是实的。
那天,齐枫却从心底里慢慢滋生了一点儿想念,他感觉到了心底里的柔软和微甜。有一个念头汹涌而来:要去小城见穆鸢。他按捺不住这个念头,就只好向念头投降。
但最终,齐枫没能去成青冥江边的那个小城。
那天,曾经的女友找到他,向他求助。女人没有像一般女人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只有满脸的冷,满眼的恨。根据经验判断,哭啼的女人还有女人的柔软,一般不会太过激。而这种冷脸恨眼的女人,往往会不动声色地选择玉石俱焚的过激手段。这样女人的离婚是不能拖的,一拖也许就会出人命。齐枫想人命还是比自己见穆鸢的事儿重要许多。
齐枫手上经过的离婚案子,成百上千。男女在婚姻中互相算计,从交颈而眠的鸳鸯成为要治对方于死地的杀手。男女情爱在齐枫看来脆如蝉翼,婚姻的颜色已是乌七八黑。齐枫律师事务所三分之二的案子是离婚案,并且所接案子,都是旗开得胜,收获丰厚。也就是说齐枫三分之二的收入来自于别人婚姻破裂他坐收的“渔利”。师兄说他天天接触的都是些烂人,怪不得不想结婚,他已经被那些离婚案染上了病毒。齐枫说不是染上了病毒,是百毒不侵。
这些年离婚都是些老套路,不是男的出轨,就是女的出墙。不愁吃穿了,自然还得愁点东西,不然这大把的空余时间,这滋生的空虚和无聊,该找个什么借口排解。于是出轨出墙像喝开水、吐唾沫一样容易。
齐枫曾经女友的离婚原因是男人出轨。齐枫对这样的老套路有些失望,这样的离婚案实在没有挑战性。既然男人出轨,女人就收集好证据。齐枫轻车熟路地安排好女人如何按兵不动,如何伺机而动,最后如何一招制敌。半个月的调查收集证据,齐枫认为时机成熟,让女人起诉。
对簿公堂时,齐枫险些翻了船。男人说,虽他出轨在前,但女人出墙在后,都要在婚姻中承担过错,且女人有勾结律师设计陷害他的嫌疑。男人说,女人出墙对象就是齐枫,齐枫和女人曾经是恋人,多年后死灰复燃,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设计陷害他。在上千个离婚案子里浸染过的齐枫,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但他却本能地迅速找出解决的办法和辩词。齐枫知道,真相就是真相,有人企图掩盖真相,只是在拖延真相显露的时间而已,最终都会真相大白。
这一场官司打得齐枫有些激动,棋逢对手的较量是他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遇到过。最终齐枫帮女人打赢了官司,实现女人要让男人净身出户、身无分文的目的。
官司赢了,女人请齐枫在一个环境优雅的会所吃饭,那天女人身着玫红无袖真丝连衣裙。女人知道齐枫喜欢玫红,还喜欢肤白的女人,所以她就把齐枫的两种喜欢巧妙结合在一起,玫红的衣衫映着鲜藕样白嫩的胳膊,红衫软玉,很赏心悦目。再加上赢了官司的女人眉眼的冷恨消失,此刻展示的是比花还艳的笑,比水还柔的媚,浓淡相宜的熏香,空灵悠远的音乐,齐枫要醉在女人的石榴裙下了。齐枫感觉醉的是感官,不是心。所以权衡后,借去洗手间的机会,给师兄打了电话。设了个偶遇师兄的局,再来个醉酒不适的托词,齐枫被师兄成功护送回了住所。
路上师兄玩笑说,这女的条件不错,你们从前也有情意,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了人家的心意,你也了结了你的单身,两全其美。
齐枫摸着心口说,我这儿不动,没办法呀。师兄说,你都四十多的人了,要丢掉一些不切实际想法。齐枫借着三分酒意问师兄,师兄你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嫂子实在平常了些,你没想过出下轨?师兄说,你小子别诳我,我是党员,忠诚国家,忠诚婚姻,还忠诚朋友你。齐枫知道师兄在借大话忽悠他。齐枫故作真诚状再问,师兄,你面对过于平凡的老婆,就没有一点儿向外奔跳的心?师兄说,你这人呀,亏你每次去我家你嫂子对你热情招待,背后却如此乱上眼药水。
齐枫不放弃追问,师兄被迫无奈,给齐枫讲了几句他婚姻的圣经。师兄说,婚姻这东西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我是小时候受过苦的人,觉得能有个安稳日子过就行,婚姻里很多人总是这山望了那山高,其实他不知道那山后面还有山,如果想折腾,是没有终点的。我是个懒人,不想折腾,也就觉得你嫂子样样都好。枕边人,是我感念最深的三个字,你嫂子是我的枕边人呢。沾染上不该沾染的东西,这东西不会在你生命里给你开出鲜花,而是会像鼻炎犯了流鼻涕一样,擤不干净,还遭罪。
齐枫知道师兄读大学时有过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最终因师兄只会写诗,女方家庭觉得他没有前途,女人听了家里的话,择个高枝,飞走了。师兄沉寂了好一段时间。也许是那段伤,师兄就此了悟了婚姻的真谛?
师兄最后叹息道:纵是悲凉也是情,放过别人,也就是放过了自己,我们就有欢乐。
师兄是个诗人,骨子里总是有些天真。
他不知道,这个社会,很多东西已错乱。有人以乐为乐,有人以苦为乐,有人以怨为乐,有人以恨为乐。有人以损害别人为乐,有人以折磨自己为乐。乐早已失去了本源,迷了路。
齐枫自以为深谙这一切。
回到家中,为了感谢师兄搭救之恩,他开了瓶师兄最爱的某牌子高度白酒。师兄不爱红酒,认为红酒只适合调情,如果不调情,喝红酒就糟蹋了红酒的艳丽和暧昧。师兄是个老实人,才会说刚才的老实话。师兄是个诗人,所以才主观地认为红酒只适合调情。记得上次随师兄到穆鸢所在的小城,师兄给那里的文学青年讲课的题目就是《诗,是主观的产物》。想到穆鸢,齐枫的心动了一下。最近几个月齐枫喜欢一边喝着红酒,一边听着老帕的曲子,一边想着穆鸢,想她潋滟的眉眼。
没有红酒和音乐,齐枫把想念穆鸢的心暂时淡下来。齐枫是理智的人,这一点他很佩服自己。
师兄浅斟漫饮,一杯酒下肚,开始吟诗。师兄喜欢喝齐枫给他备的酒,喜欢一杯下肚五成酒意时吟诗给齐枫听,师兄有好音色、好形象,听他吟诗是种享受。吟到动情处,他会泪流满面。
师兄吟着:
我们都是来这世上受罪的人啊
我遭自己的孽,量自己的刑,判自己的罪
我们主宰着自己的一切
是谁在主宰着我们?
……
这样的师兄不像师兄,又是师兄。
齐枫是个正常的男人。
从初中某个晚上遗精后,他心里偶尔会蠢蠢欲动。心空得慌时,会想着某个喜欢的明星意淫缓缓虚空。有时看到肤白丰腴的女人,裆部会有变化,他会悄悄把手伸进裤兜里,按住抬起的龙头,心惊肉跳,春心荡漾。
高中学习压力大,精力都被囚禁在书山题海里,那些火都转化为脸上层出不穷的青春痘,做题之余,唯一的放松方式就是对着镜子挤痘,又痒又痛,那痛那痒曾一度让齐枫沉迷。
上了大学,像一只鸟从昏暗的笼子里飞到广阔的空间,天地这样大,鸟儿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为了打发这不知所措,齐枫学会了抽烟,喝酒,谈恋爱是大学必修课,四个月后齐枫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恋爱。恋爱的对象就是半个月前来找他帮忙打离婚官司的女人。那个时候应该叫女孩。这个女孩肤白丰腴,喜欢看书,性格温柔,脸上还经常浮起羞涩的红晕。这几点都是齐枫喜欢的。
齐枫想着毕业后要和这个女孩结婚,每次两人独处亲吻抚摸到动情时,齐枫都会及时刹车,他对女孩说,你是一枚最美的鲜桃,我要把你留到我们新婚之夜,大大方方细细品尝。
齐枫的理智注定他尝不到那枚鲜桃。和女孩交往半年后,一天她低着头红着脸对齐枫说,我们分手吧。齐枫问为什么,女孩抬头说她被暗恋她的人灌醉了酒,抱上了床。
当时齐枫有剜心之痛,他精心呵护的鲜桃,就这样被人偷走了,且这鲜桃本身似乎还有欢喜之意。
从此齐枫对女人的心好像就淡了些。也有寂寞的时候,现在解决寂寞的方式很多,有没有女人不重要。
曾经齐枫一度认为是他呵护的鲜桃被偷后,心里的暗伤比自己感受到的深,有杯弓蛇影的后遗症。后来他和师兄相处甚好,又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但他没和师兄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两人之间是男人的交往。他到底是怎么了,热血沸腾的年龄,灯红酒绿的年代,他却心如死水。偶尔游戏一下也是无法集中精神投入。
师兄一直说,他是被他经手的那成百上千件离婚案子染上了病毒,并且毒入肺腑。齐枫是不承认的。
齐枫喜欢睡小床,他的房子很大,他却为自己买了一张小床。
师兄第一次到他那里,看到他的小床觉得很不可思议,并认为是齐枫的小床阻挡了他的婚姻,那样窄的床怎么睡得下两个人,没有大床铺怎么引得来媳妇,就像只有种了梧桐树才能招来金凤凰一样。师兄每次去都要看看他的床,看一次说一次。每次齐枫都笑笑,默然听之。当然彼此心里都明白,不是买了大床就能招来媳妇的,床和媳妇没有关系。师兄不明白以齐枫的身价,娶个媳妇,就像在花园里伸手摘朵花一样容易,为什么迟迟不去采那朵花。
其实齐枫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想伸手去采一朵花。齐枫曾经想过婚姻,也试着去触摸一下花的柔软,闻一闻花的味道,那些花儿不是他想象中的柔软,味道也不是他想要的,几次下来,齐枫累了,乏了。
齐枫在没有能力睡大床的年龄一直睡着小床,在有能力睡大床的时候,还是执意要睡小床。小床上是有温暖的。齐枫4岁时父亲为了别的女人和母亲离婚了,离完婚那晚母亲就没有再睡他们一起睡过的大床,母亲当晚对齐枫说,小枫,借你的床让妈妈睡一晚。母亲和齐枫就挤在了那张1.2米宽的小床上。
齐枫2岁时母亲就让齐枫单独睡,说要培养孩子的独立性,就是1岁以前还在吃奶时,母亲也是单独让齐枫睡在睡袋里,从来没有身子贴着身子地和母亲睡在一起过。断了奶,齐枫被妈妈从床上安置到床边一个带护栏的小床上,齐枫连母亲身上的那点温度也远离了。
床太小放不下两床被子,母亲和齐枫在一个被窝里枕着一个枕头,这样的睡觉方式是齐枫和母亲都不太习惯的。母亲平躺着,双手放在腹部,齐枫也平躺着,小手握成拳头放在身侧,身子紧绷着。天亮了,齐枫醒来后,发现自己在母亲的怀里,母亲的下巴抵着他的头顶,双手搂着他小小的腰。齐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缩到母亲怀里的,或者母亲什么时候把他搂进怀里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母亲怀里齐枫感觉到了从脚底到头顶从心口到四肢的温暖,这样的感觉是不管得到母亲多少夸奖或者礼物都没有的感觉。齐枫心口荡漾的温暖让他不由自主翻过身面对着母亲,伸出细弱的胳膊搂着了母亲的腰,并悄声说,妈妈,别怕,你有我。母亲有没有听到,齐枫不知道,但他感觉到母亲搂他腰的手紧了紧,有呜咽的声音被母亲困在喉咙里。齐枫假装睡着了,一动不动,没想到他真睡着,等他醒来时,母亲已经起床了,齐枫感觉到了凉意,他用自己的小胳膊抱着自己的腰,没有抱出他想象中的暖意。他侧过脸,发现枕巾被妈妈换了。
第二天晚上要睡觉时,齐枫主动拉着母亲的手说,妈妈,我喜欢睡到你怀里。如果是几天前的母亲,她会说,男孩子,要早日学会独立,你一个人睡,就是要锻炼你。现在的母亲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说,好,你现在才4岁,还小。
母亲几次要换一个大一点的床,齐枫会说,妈妈,我喜欢小床,床越小我们越亲近。
师兄喝醉了,齐枫也喝了酒,不能开车送他回去。他给师兄的老婆打了电话说师兄今晚在他这里不回家。他拿出一床被子,让师兄睡在他的大沙发上。师兄打着轻酣,睡得很安稳。
齐枫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此刻没有红酒,没有音乐,他可以冷静地想想穆鸢。他想他为什么要找穆鸢呢?他细细分辨自己的心思,是爱上穆鸢了吗?表面上沸腾的心绪好像是因为爱,但拨开漂浮的情绪,齐枫细想了一下,似乎不是爱。再思量一番,他直接的愿望就是想和穆鸢睡一回,这样穆鸢就是自己的女人,不管她躲到哪里不见,或者不管多少年不见,他睡了一回穆鸢,穆鸢就是他的女人,他的心才能安定。齐枫一下子怔住了,没有想到深思的结果是,自己只想和穆鸢睡一觉,睡一觉后,他的心里才能安定。他不爱穆鸢,既然不爱穆鸢,可为什么要想着和她睡一觉呢?齐枫不是个乱性的人,遇到很多千娇百媚的女人,齐枫从来没有起过要和哪个女人睡一回的念头,不管哪个女人想爬上齐枫的床,齐枫都没有让她得逞过。齐枫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他只想和穆鸢睡一回?为什么认为和穆鸢睡一回心里就安定了?
想不通,他就不去想了,他想只要见到穆鸢,答案就会有的。
张玉华,省作协会员。十堰市郧阳区文联文学季刊《汉江潮》执行主编 ,散文、小说散见各级各类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