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嘉万年间的书画消费
——需求
2018-01-05叶康宁
叶康宁
明代嘉万年间的书画消费
——需求
叶康宁
雅贿对书画价格的影响令人瞠目。
《清明上河图》的故事告诉我们,消费者不一定都是收藏者。王忬是《清明上河图》的购买者,是直接消费者;严氏父子是《清明上河图》的收藏者,是间接消费者。购买者与收藏者分离既是这个故事中值得关注的现象,又提示我们消费者的消费需求并不单一。
一、购买需求
传统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在州县衙门常常会悬挂“天理、人情、国法”的匾额,可见人情甚至大于国法。人情社会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做什么事都要依靠关系,没有关系可能寸步难行。关系和人情靠什么来维系呢?通过对黑龙江省下岬村进行人类学的田野考察,阎云翔发现中国的礼物与关系和人情休戚相关,“可以被视为一种符号,或一种依靠关系这一社会基础传达人情的工具”①。馈赠礼物可以传达人情,拉近关系。
礼物有很多种,王忬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书画?在人际交往中,书画有哪些与众不同的功用?
(一)人事
明代书画家詹景凤有一通手札致徽商方用彬:“佳册二、佳纸四俱如教完奉。又长纸四幅、中长纸六帖,听兄作人事送人可也,幸勿讶。”②
“人事”有很多含义,此处指人际交往中的礼物。如宋代《云谷杂纪》说:“今人以物相遗,谓之‘人事’。”③詹景凤送给友人方用彬几幅书画以为“人事”,同时告诉他这几幅书画还可以作为“人事”转送他人。这通书信是解读书画礼品功能的绝佳标本。类似的信札还有很多,聊举数例如下:
文彭《与中山札》:
远别无以为情,小画一幅聊将薄敬,幸笑留,万万。……彭顿首,中山工部尊兄先生。④
王世贞《与许殿卿札》:
吴中好事者为仆刻阳羡诸游稿,并所辑徐汝思诗附览。诗扇一握,画一帧,奉佐清燕之赏。余不多具。⑤
黄姬水《与钱穀札》:
日来不面,悬悬。扇一握求佳制,款书衡翁(文徵明),更须着色为妙。友人即日启行,望就挥洒,明日当奉领也。艳珠之约,日前当了,可谓前帐未清,新债又继。奈何!奈何!姬水顿首,磬石老兄。⑥
田艺衡《与方用彬札》:
乍辱采翁尊赐,不及面拜陈谢,见时叱贱名代申之。外素册五幅,求丈及君在诸社丈各书平时佳章一首,不必其见赐之作,盖欲垂久也。更画丹青一幅,尤荷为妙。冗极草草殊甚,并谢罪万万。⑦
前两通书信是以书画为“人事”赠予友朋。后一通则是求画信,黄姬水的一个朋友即将远行,黄计划送他一柄文徵明的画扇以为“人事”。但黄并没有去市肆求购的打算,而是写信给文徵明的弟子钱穀,请他捉刀操觚,并赝为乃师款识。
英国美术史家柯律格注意到“人事”这个词在文徵明的书信中也出现过两次。其一是文徵明在为父亲文林治丧期间的一通手札:“到家,人事纷然,加以哀荒废置,未遑裁谢。”柯律格解读说:“这可能是文徵明众多感谢亲友为此丧事致赠礼品的信札中,意外流传下来的一封。信中用‘人事’二字代表礼物,是最晚开始于宋代并沿用到明代的习惯用法。这两个字模糊了礼法中对香、茶、烛、酒、果等之‘奠’,与丝帛、钱财一类之‘赙’的分别。”⑧其二是文徵明在入仕北京期间的一封信:“在此只是人事太多,不能供给。”柯律格翻译为The presents are so many that I cannot give them all(收到的礼物太多,让人几乎无法一一回赠)。⑨
杜堇《玩古图》
以书画为“人事”在嘉万年间十分流行。书画可以作为节礼。张嘉林就曾送李日华一幅谢时臣的《渔村小景》作为过年的节饷。⑩还可以作为寿礼,送给朋友或长辈。方樵逸曾送李日华一幅唐寅的《黄花翠竹图》作为寿礼。刘石闾和李日华有年谊,他过生日,李日华准备的寿礼是张路的画作《白鹿图》。李日华的表叔周某七十寿辰,他扶着父亲,带着儿子前往祝寿,寿礼就是陈淳的画作《古桧水仙图》。项孟璜为了给丈人陆澹园贺寿,特意请李日华画了一幅《松泉芝壑图》作为寿礼。李日华还曾画过一幅画“寄京贵中相知者”。
托人办事,也有以书画做人情来投桃报李的。据王弘撰《山志》所记:
(仇时古)为松江太守,与董宗伯思白(董其昌)、陈征君仲醇善。有富室杀人,法当死,求宗伯居间。太守故不从,曲令重酬乃释之。自是往来益密。宗伯每一至署,太守辄出素绫或纸属书,无不应者。所得宗伯书,不下数百幅。
董其昌托松江知府仇时古办事,事后过往甚密,求字无不应,在很大程度上是还仇时古人情。假若董其昌自己不是书画名家,自然会想方设法地去购买仇知府喜欢的书画送他,以投其所好。
詹景凤《与方用彬札》
长洲人陈君“与十洲(仇英)善,馆之山亭,屡易寒暑,不相促迫”,仇英作《诸夷职贡图》卷以为回报。民抄董宦之时,董其昌避祸于丹徒张修羽家,作为回报,为张临摹了许多古画。顾复的父亲看到其中部分,“册叶四五十页,又小幅数件。设色多,水墨少;绢素多,纸本少”。文伯仁在客舍为何良俊画《仙山图》,何则“每日携酒造之”。书画成为维系关系的人情酬酢。
通过对晚明福建版日用类书中“书画门”的研究,王正华发现:“在人事红尘的应酬交际中,绘画作为物品已是中介物,或宴饮同欢时妆点气氛,或人情交换时赠与往来。书法亦是,拓本与法帖在人情世故中也参与一角。类似的书信范例在尺牍集成中也可见到,教导如何写信求画。由此可见,绘画或书法相关文化商品已成固定消费,在人际关系上扮演角色。”
(二)雅贿
晋唐宋元名迹,晴窗展玩,可以发思古幽情;披图坐对,可以见千载兴亡。岁月的淘洗,使它们日渐稀缺;前贤的印记,让它们更显珍贵。因此,它们又常常成为交通官员、谋取私利的雅贿。嘉万年间由于吏治日偷,这种雅贿更为风行。
以书画作为雅贿并非发轫于明代,而是由来已久。早在唐代进献书画就是求官的捷径。据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
贞观、开元之代,自古盛时,天子神圣而多才,士人精博而好艺,购求至宝,归之如云。……或有进献,以获官爵;或有搜访,以获锡赉。……时有潘淑善,以献书画,拜官。
元代的李秉彝,做过两浙转运使,“历官有刚介惠绩。传称有人求吏,以东坡、颖滨二先生手写奏议三十册赂之”。
明代立国之初,朱元璋采取刑戮与监察相结合的办法,重典治吏,吏治相对清明。到了明朝中后期,特别是正德以降,随着官吏铨选方式的变化,吏治日趋腐败。赵翼总结说:
洪武以来,吏治澄清者百余年,当英宗、武宗之际,内外多故,而民心无土崩之虞,由吏鲜贪残故也。嘉、隆以后,吏部考察之法徒为具文,而人皆不自顾惜,抚按之权太重,举劾惟贿是视,而人皆贪墨以奉上司,于是吏治日偷,民生日蹙。
高岱也说:“正德初,刘瑾用事,贿赂公行,百官非赀不得迁,且祸及,故贪墨风炽,有司尤甚。”当官吏的升迁不系于百姓的公论,而系于上级的好恶时,贿赂公行是必然的。民间也世风大坏,人心不古。对于致仕归乡的官吏,不问人品高下,只问怀金多寡。这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贪墨之风。贪腐一旦相沿成风,整个官场就会变成一个酱缸,纵使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雄心,要想做到也难上加难。“有一清廉自爱者,则共道其矫,共骇其异,不去之不已。”贪腐成为官场不具文的潜规则,而清正廉洁就是最大的犯规,清廉者也会被同僚视为寇仇。贪腐让明代后期的政治江河日下。
顾炎武曾为明代后期的贪墨之风辩护:“贪取之风所以胶固于人心而不可去者,以俸给之薄,而无以赡其家也。”吴思长期关注明清时期的官场潜规则,他在《当贪官的理由》的一文中也讨论了明代的官俸。他发现明代不仅官俸微薄,而且还常常难以兑现。朝廷通过折俸等手段几十倍上百倍地克扣官员的工资。“《典故纪闻》第十五卷曾经详细描述成化十六年户部是如何将布折成大米的。朝廷硬将三四钱银子的一匹粗布,折成了三十石大米。而三十石大米在市场上值多少钱?至少值二十两银子!假如按这种折算率,完全以布匹当工资,县太爷每年只能领三匹粗布,在市场上只能换一两银子,买不下二石(将近二百公斤)大米。”
官俸如此微薄,养家尚且不足,何以购藏古玩书画?故有长物之好的官吏要获取值高价昂的书画,不可能花费自己的官俸,只可能用贪腐得来的灰色收入,或者依靠下级官史与商贾的直接馈赠。收受书画比直接收受财物要安全得多,书画价格的模糊性保证了它的安全性。再则,明代书画是可以充当俸银的,如沈德符《万历野获编》所记:“严氏被籍时,其他玩好不经见,惟书画之属,入内府者,穆庙初年,出以充武官岁禄,每卷轴作价不盈数缗,即唐宋名迹亦然。”又,董其昌《画禅室随笔》亦云:“郭忠恕《越王宫殿》,向为严分宜物,后籍没。朱节庵国公(朱希孝)以折俸得之,流传至余处。”既然可以充当俸银,自然也可以充当礼金。于是,名家书画成为交通上官的利器,“雅贿”蔚然成风。
成化年间,苏州籍名臣吴宽位高权重,他与画家沈周交谊甚厚。沈周经常有作品赠他,他也投桃报李,在沈的画作上题诗,以为之延誉。一来二往,社会上都知道吴宽喜欢沈周的画作。于是,沈家便求画者踵门,让沈周不堪其苦。透过他在《石田稿》中的记叙,我们可以对明代后期的雅贿现象有更为深入的解读:
匏庵吴太史偶见予画,喜为题志一过。以故吴人有求于太史(吴宽)者,辄来求予画以饵之,遂使予之客座无虚日,每叹为太史所苦。昨日卞退之言,太史云为予画相累,稠叠可厌。虽然,不知予累太史耶?太史累予耶?姑致诸一笑。今景和又持是幅所题绝句索和,此又累外生累。吁!予画不足重,岂太史之见借乎?
董其昌
“予画不足重,岂太史之见借乎?”最有深意。可以说,正是因为当权者的爱重,沈周的画作才获得了广泛的社会认可,“近自京师,远至闽楚川广,无不购求其迹,以为珍玩。风流文翰,照映一时。”
嘉靖年间,严嵩官居首辅,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势焰张天,又聚贿不止,时人谓之“钱痨”。他和养子严世藩嗜好书画,下级官吏便穷搜宇内,投其所好。为了向严氏父子献媚,中书舍人罗龙文不惜白银千两从文徵明手中购得唐代书法家怀素的《自叙帖》。浙江总督胡宗宪也以数百两白银的高价从仁和丁氏手中购得《越王宫殿图》、从钱塘洪氏手中购得《文会图》进献。严世藩垂涎吴城汤氏收藏的李昭道《海天落照图》,立即有官吏为他收罗。“时鄢懋卿以总鹾使江淮、赵文华以督兵使吴越,各奉承意旨,搜取古玩,不遗余力。”嘉靖四十四年(1565),严家被籍没,共抄出墨刻法帖三百五十八轴(册),古今名画手卷册页三千二百零一轴(卷、册)。按沈德符的说法严氏父子是“贪残中又带雅趣”。有明一代,张居正不算贪官。他死后两年,万历皇帝抄了他的家,“所蓄不及十万”,据说还是家属所敛。辽帅李成梁封伯时,为了感谢他,送他万两白银千两黄金,被他婉拒。冯时可说他:“苞苴馈遗,多却而少受,不可谓黩货。”但对于书画这种价格模糊的雅贿,他似乎并不拒绝。据沈德符说:“今上初年,张江陵当国,亦有此嗜,但所入之途稍狭,而所收精好,盖人畏其焰,无欺欺之。”王世贞和他有同年之谊,想做尚书,送了他许多礼物,其中就有一件极为名贵的古人法书。王世贞在《觚不觚集》中有一段话也可与之印证:
查抄严府的清单《天水冰山录》
分宜当国,而子世藩挟以行黩,天下之金玉宝货,无所不致,最后始及法书名画,盖以免俗,且斗侈耳。而至其所欲得,往往假总督抚按之势以胁之,至有破家殒命者,价亦骤长。分宜败,什九入天府。后佚出,大半入朱忠僖家。朱好之甚,豪夺巧取,所蓄之富,几与分宜埒。后没而其最精者什二归江陵,江陵受他馈遗亦如之,然不能当分宜之半。
以书画做礼品为馈送行为涂上了文雅的保护色,送者安心,受者坦然。
送礼者大多注重书画装潢,金题玉躞,极尽奢华。据范濂说:“近来各学及士夫承奉有司,每遇庆贺,必用上等泥金册页手卷,偏索诗画。装缀锦套玉轴,极其琛重。即黄米真迹,称最得意者,亦不曾享得世间此等供奉。”
雅贿并非局限于官场,许多士绅或商贾也用书画来逢迎好事的官吏,以拉拢关系。《初刻拍案惊奇》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姑苏城里有一个人,名唤郭庆春,家道殷富,最肯结识官员士夫,心中喜好的是文房清玩。一日游到院中来,见了这幅芙蓉画得好,又见上有题咏,字法俊逸可观,心里欢喜不胜,问院主要买。院主与王氏商量,王氏自忖道:“此是丈夫遗迹,本不忍舍;却有我的题词在上,中含冤仇意思在里面,遇着有心人玩着词句,究问根由,未必不查出踪迹来。若只留在院中,有何益处?”就叫:“师父卖与他罢。”庆春买得,千欢万喜去了。其时有个御史大夫高公,名纳麟,退居姑苏,最喜欢书画。郭庆春想要奉承他,故此出价钱买了这幅纸屏去献与他。高公看见画得精致,收了他的,忙忙里也未看着题词,也不查着款字,交与书童,分付且张在内书房中,送庆春出门来别了。
这段绘声绘色的描述堪称现实的折射。如李贽所言:商贾“所挟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结于卿大夫之门,然后可以收其利而远其害”。卜正民也说:“那些涉及专利贸易的商人,总是要努力与官员发展友好关系,用以减少官府掠夺的危险,并在与其他商贾有冲突时取得官员的支持。为了这样做,他们致力寻找切入点,以进入官员的文化圈子。”书画既是官场上流行的礼品,自然也可以作为商贾交结达官显贵的媒介。
归根结底,雅贿也是一种交易。来而不往非礼也,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回报的形式和内容因人而异,但求取回报是雅贿的出发点,更是雅贿的实质。孙鑛《书画跋跋》中记载了一个故事,恰恰就说明了这一点。
戚党中一相知自云有宽挂幅,甚佳。为要人强取去馈一权相,初时自装潢,人泄之。彼因置酒酣畅问婉转游说,度不能已,因赠之。权相得之大喜,所藏宽画数十幅皆出其下。后此君受要人惠殆逾千金。
从原藏家“受要人惠殆逾千金”来看,这位要人从“权相”处获取的利益又何止千金!
雅贿成风,不仅增大了书画需求,而且抬高了书画价格。如王世贞所言:“若使用事大臣无所嗜好,此价当自平也。”“分宜当国,而子世蕃挟以行黩,天下之金玉宝货,无所不致,最后始及法书名画,盖以免俗,且斗侈耳。而至其所欲得,往往假总督抚按之势以胁之,至有破家殒命者,价亦骤长。”黄穰也说:“孝皇帝(弘治)时候,吴中古器物图籍号甲品者,视今时不能一二。又多好古君子,然不过奉清暇之赏,修粉饰之事,以故虽有名物,莫得厚直。今读邸中书,见朝廷迁官晋阶,其在齐鲁燕赵者,远不可数。若吾乡某人为御史,则曰以某器进;某人为监司,则曰以某图入。由是夏王之鼎、石鼓秦经、图史丹青、玉检金匮之书,棼然入市,而其价视昔不翅十倍。呜呼!是古钟鼎金石图书为金钱货赂尔矣。”
《书画跋跋》中的另一段记载为上述议论提供了极有价值的佐证:
昔人谓画可摹,书不可摹。摹出画亦即可赏,何必真也,此所云摩诘《弈棋图》者。隆庆己巳,时昆山顾氏曾携入京,欲售之朱忠僖。索千金,忠僖酬之三百,不肯。曰:往《清明上河图》是其家物,彼时实获千金,此二宝同价。忠僖曰:彼时买者欲取刻契于时相,非此无以重之,岂特千金,即再倍之亦不为重。今我但取为案上清玩,即此三百亦聊酬汝远来意耳。若据实言,二百亦已多矣。顾犹执前说,留数月竟不售持去。
顾氏认为王维《弈棋图》与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应该同价,既然《清明上河图》卖出了千金的高价,《弈棋图》也该价值千金。然而朱忠僖的话却揭示出《清明上河图》价格陡重的实质。“彼时买者欲取刻契于时相,非此无以重之,岂特千金,即再倍之亦不为重。今我但取为案上清玩,即此三百亦聊酬汝远来意耳。若据实言,二百亦已多矣。”由此可知,其一,为了取悦上官,购买者往往不惜重金,甚至用高于实际价值数倍的价格也在所不惜。其二,在朱忠僖心目中,《清明上河图》的实际价格“二百亦已多矣”。雅贿对书画价格的影响真令人瞠目。
注释:
①阎云翔著,李放春、刘瑜译《礼物的流动: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19页。
②《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明代徽州方氏亲友手札七百通考释》,第137页。
③张淏《云谷杂记》卷二,《丛书集成新编》12,新文丰出版公司,1989年版,第370页。
④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书卷二十四,《中国书画全书》(六),上海书画出版社,1992年版,第573页。
⑤《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二十二。
⑥张鲁泉、傅鸿展主编《故宫藏明清名人书札墨迹选》(明代二),荣宝斋出版社,1993年,第433页。
⑦《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明代徽州方氏亲友手札七百通考释》,第177页。
⑧ Elegant Debts:The Social Art of Wen Zhengming,p.22./《雅债:文徵明的社交性艺术》,第29页。
⑨ Elegant Debts:The Social Art of Wen Zhengming,p.80./《雅债:文徵明的社交性艺术》,第111页。
⑩“(万历四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张嘉林以谢樗仙《渔村小景》一轴为节饷。”(《味水轩日记》卷六,第432页)
《西湖游览志余》的一段记载可以与之相印证:沈周“尝寓西湖宝石峰僧舍,为索画者所窘,刘邦彦嘲之云:‘送纸敲门索画频,僧楼无处避红尘。东归要了南游债,须化金仙百亿身。’”(田汝成辑撰《西湖游览志余》卷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年版,第337页)沈周与达官显贵的关系很值得关注。他为吴宽作《吴文定公送行图卷》,“三年而始就”,并题诗:“赠君更无紫玉玦,赠君更无黄金箠。为君十日画一山,为君五日画一水。……”如此耗费心力难免有阿谀权贵之嫌。(《珊瑚网》卷十三)
据文徵明说:“公(王恕)按吴,必求与语,语连日不休。……公徐出一章示之曰:‘此吾所以事君者,试阅之。’先生读毕曰:‘指事切而不泛,演言婉而不激,于讽谏直谏,两得其义矣。’”(《文徵明集》卷二十五,第595页)
又据王鏊说:“一时名人皆折节内交,自部使者郡县大夫皆见宾礼。缙绅东西行过吴,及后学好事者日造其庐而请焉。……每黎明,门未开,舟已塞乎其港矣。”“汪郡守浒欲举应贤良,不果。王端毅公巡抚南畿,尤重之,延问得失。(王鏊《石田墓志铭》,载氏著《震泽集》卷二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40—441页)
另据姜绍书所记:“巡抚三原王公恕强宾之行台,诹咨治道,然非其好也。后巡抚彭公礼见其《咏磨》诗,词旨渊蓄,乃又高其行谊,固请相见,则逊谢不往。敕令守礼致之,坐语竟日,欢喜过望,若欲款之幕下者。先生测其旨,顿首曰:‘小人无状,不足以备牛马,且老母困惫,非儿无以起居,望垂怜,释之返舍,以全母子之命,即公赐渥矣。’彭公益叹异焉。后有曹太守者,新构察院成,欲藻绘其楹壁也,而罗致诸画史。有侮先生者,阴入其姓名,出片纸摄之。先生谓摄者曰:‘无恐老母,但留某所。当画者,旦夕赴事,不敢后于他人。’或曰:‘此贱役也,谒贵游可以免。’先生曰:‘义当往役,非辱也。而求免于贵游,不得辱乎?’遂潜往讫工,卒先他人,终亦不见曹而还。无何而曹入觐,铨曹问曰:‘亦知沈先生无恙否?’则漫应曰:‘无恙。’已而见相国西涯李公,复问曰:‘君来,沈先生有书乎?’则错愕曰:‘有而未至,当附诸从事来耳。’吴少宰宽方在詹府,曹仓皇走谒问:‘谁为沈先生者,其人能作何状?’吴乃具语之故,曰:‘此其人名重朝端,五侯七贵,不足齿也。’曹曰:‘然则奈何?’吴曰:‘仆多其画,可代之,缄而致之。第言沈先生适病,不能为书耳。’曹乃遍谪过吏卒,敕之曰:‘归也,必无至郡斋,而先诣沈先生。’比其诣也,则从容出,肃曰:‘闾阎眇小,何至辱往尊重乎?’曹乃折节为礼,索田家餐饭之而去。”(《无声诗史》卷二,第35—36页)
沈周的画风前后期差异很大,前期工细,后期粗犷。故而陈继儒有言:“石田少时画,所为率盈尺小景。四十外,能拓为大幅,粗枝大叶,草草而成。”(《无声诗史》卷二,第36页)这与应接不暇的酬应是不无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