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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木山

2018-01-04潘玉毅

当代人 2018年11期
关键词:曾皙松阳茶室

潘玉毅

松阳地处浙西南山区,瓯江上游,县名由来有二:一者,县境之内松树颇多,遂取其“松”字;二者,古文里“山南水北谓之阳”,因松阳县域位于长松山之南,又取其“阳”字,二者组合在一起,就有了“松阳”。

松阳的魅力,在于松阳人菜桌上餐餐可见、岁岁不离的“端午茶”,亦在于它的一分山水,一分古迹,一分茶香。地处新兴镇横溪村的大木山茶园,就以“古韵茶香”闻名于世。故而,外乡人到了松阳,大木山是不可不去的。

我是个疏懒之人,入山之前,草草查了下资料,得知大木山的茶园有八万亩之多,仅核心区域就有三千余亩。入山之后,导游却告诉我们,此间茶园有八千亩——也未知是导游口误,还是我查的资料有误,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不影响观赏,便索性由他,懒得再去考证。

大木山茶园号称“中国最大的骑行茶园”,如是晴天,我们自可以骑着自行车缓缓上山,在春日习习的凉风里,欣赏沿途如画的风景,偏巧我们择了一个雨天,只得坐那种四面拉着帘布的观光车,虽也能看见帘外的风景,但总觉得不大分明。

上得山来,有一处长廊,廊顶悬挂着数盏灯笼,廊中陈列着草帽、制茶器械等一应物件,似向游客普及着来自茶乡的文化,还有三个不相连的木桌子,桌旁有凳,可供游人饮茶、歇息之用。长廊的尽头是一间茶室,游客可以凭门票在这里免费喝一碗茶。其实,相较于茶室,我更愿意管它叫茶亭,茶室虽雅,却不及“亭”意之达观。但凡茶室,少不得要推门而入,掩门而出,而茶亭,过往的客人到此,都可以进来歇脚、避雨,方便得很。

茶是个好东西,一碗清茶在手,可以使人心神平静,杂念止息。南朝梁元帝在《归来寺碑铭》中写道:“九苑萌枯,三昧叶卷,疏树摇落,翻流清浅。”短短四句十六字,足可见茶之意蕴。我从前居住的小山村也产茶,村里人出远门,什么都有可能不带,但断然不会不带茶杯。因这一层关系,见大木山十里叠翠,满山茶园,我更是觉得亲切。

如今正是采茶季节,一碗新茶饮落肚去,五脏六腑都变得通透许多。“茶仙”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一诗里有这么几句:“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今人读之,顿觉酣畅淋漓,神清气爽,恰似饮酒,又不似饮酒,遂截取其文,将之称为“七碗茶”。

“七碗茶”的真意,只在“茶”字上。茶从字形上看,是一草一木一人,且人在草木中间。当初造字的人似乎是想告诉我们,单有草木不为茶,真正的茶需要一个采茶之人,需要一个制茶之人,也需要一个品茶之人。当然要想茶叶生得好,还得有修剪茶树之人。

茶之为物,与人相仿。

辛弃疾《定风波·暮春漫兴》上片云:“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瓯香篆小帘栊。”字里行间并没有用华丽的辞藻、夸张的口吻来盛赞茶的味道,但观者看一眼,听一语,便忍不住暗暗地在心里叫一声“好”。茶越饮越得其味,人的一生也是如此。少时轻狂,花间马上,软风斜照,待到年岁渐长,却变得行止从容,如明月清风。

惊觉思绪跑得有些远了,我略微定一定神,端了茶,与同伴挨着桌子疏疏落落地围成一个圈。看那盛茶的容具,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大碗而已,没有一分精致的模样,让人不禁想起旧时卖茶的行当来,但我们啜饮之间,却感到其乐融融。同行的赵思舜老师是个参禅之人,他说:“外出旅游不在于看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而在于你与谁同行。”此言可谓深获我心,想来也是深得大木山的心。雨天品茶别有意境,尽管只是最寻常的香茶,喝起来也有十分趣味。喝着喝着,想起300年前那个用免费茶水换故事来听的蒲松龄老先生,愈发觉得有意思了。

此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一行数人也就乐得心闲,静静地打量起四周来。

长廊外有三五亭子,亭子上盖着稻草,乍看之下好似一个身材颀长的老农头戴蓑笠,观望着田里庄稼的长势。以亭子为起点,由近及远,分别是湖光与山色。

亭外两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湖,水光潋滟,清可照人,因是人工开凿而成,连导游也未解其名,我们看了景区的导览图方才知晓。湖虽浅陋,却有一个雅致的名字:虚静湖。乍闻“虚静”一词,最先想到的是老庄“清静无为”“致虚极,守静笃”的思想,旋即又想起《文心雕龙》里的一個句子:“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想来,湖名“虚静”,也是取远离世俗的喧闹之意吧。当此时节,雨滴落于水面之上,荡开一圈圈圆晕,层层叠叠,如梦似幻。

远处的山想来便是大木山了,它藏身在层层云霭间——但见一川烟雨,缱绻如梦,道尽了江南的柔情,只是不知山中可有大木头?问山,山不语,问茶,茶亦不语。它们好似僻居深山的修者,雨声凄切,于它们没有一丝干扰。一如那个参禅的老赵,得茶之后,将一顶草帽盖于脸上,再不语言,就像老僧入了定。

山与湖之间,便是那不知阔达三千亩还是八千亩的茶园。尽管是雨天,茶农们也没有放弃忙碌,她们身上穿着的红红绿绿的雨衣如同花朵,开在山野间,也开在人的眼帘,衬着身后苍翠欲滴的茶颜色,显得分外好看。她们的手粗糙,但是灵巧,在茶树上拂过,如风云轻动,俄顷,一个个尖芽装满了茶篓。

待雨小了些,参禅的人仍在入定,余者俗人皆不免动了四处走走的念头,于是,三五人成一队,绕着虚静湖走了一圈。湖边本有供人行走的步道,虽经雨打风吹,有些湿滑,却并不泥泞。这个时候,桃花、李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只有四季桂和迎春花依旧释放着浅浅的香味,将雨天点缀得恰到好处。在空气里,在细雨中,花香之外,也能闻见幽微的茶香。

同行的女士们不耐寂寞,纷纷化身为精灵,融入了微雨中的草木世界。她们立在茶树中央问道于茶农,学其采茶模样;她们在芳菲落尽的桃花树下驻足停留,似要觅得春的去处;她们拿着手机自拍也拍别人,同人交流也同草木说话……与她们不同,我不过独自沉吟罢了。

逡巡许久,我陡然在茶园的一隅看见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字:“心无尘,茶有韵,请勿随意采摘。”这牌子当是茶农为了防止游客随意采摘而立的,但又像是茶的心声。茶园中有许多雕塑,扮相各不相同,远远看去,倒有几分像守护茶园的卫兵。

与大城市的热闹相比,大木山可谓宁静至极。与此间的八千亩茶园悄然相望,对谈无声,却让人由衷地感到舒心。为这舒心的感觉,我放下了戒备,放下了忧虑,慢慢悠悠、漫无目的地走着,与两个人并肩而行,这两个人,一个是春光,一个是时光。

《论语》里曾有这样一段记载:一日,孔子和子路、冉有、公西华、曾皙闲谈,问他们的志向,这几人或谈强军,或谈富国,或谈守礼之道,孔子都不甚满意,独有曾皙的一段话让孔子大感赞同。曾皙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曾皙的话,让人做梦都要笑醒。三五知交结伴到郊外赏景,岂非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虽然年岁不同,地点不同,也不曾“浴”或者“咏”,但愉悦的心情料是相仿。斜风细雨款款而作,不知不觉间,心头的自在和闲适早已自胸腔里流溢出来,装满了整片茶园,整座山头。

大木山是美的,不管是晴天,或者是雨天。

一如松阳,不管是初来时,或者是再来时。

编辑: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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