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花儿醒来
2018-01-03马思源
马思源
大概是海在呼唤,海鲜应了一声。接着,一朵花儿也应了一声,一树花儿被惊醒了。于是所有花儿次第生动起来,伸开花瓣,舒展花蕊,含露吐芳笑着,等待着第一缕阳光。到底是哪朵花先醒,惊了另外的朵儿?花儿不说,没有人知道。
海风一来,醒来的花儿一树树站在夜色里,你拍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又迅速地归位,娇俏地偷偷捂着嘴笑,如同捉迷藏的小姑娘。所有的花儿醒来后,整个海口都弥漫了各种花的清香。花如美人,描了娥眉,涂了樱桃小口,扭着杨柳小细腰,把芬芳和美丽撒播出来。这么多花儿,要去解救冰封在雪天里的思维——那些北方来的游客,一冬天都在寒冷里挣扎,误把雪花当做鲜花儿。雪花无香,他们难得闻到花儿的清香,一来这里,花香熏醉了他们的面和他们的心。
一树树的花开,是对海口的确认。无论什么树都开花,花团锦簇。有的树一边开花,一边结果,花花果果的世界,沒有了季节的区分。花开了,花又落了,花被环卫工人扫走,或被海风轻吹,吹散到海角天涯去。一颗果子和一朵花儿也许根本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但它们很坦然,依旧乐呵呵迎接风迎接雨,它们珍惜所有的不期而遇,看淡所有的不辞而别。
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海口的味道是纠缠了海风的花儿的芳香。不分草本和木本,它们遇到阳光和水就能成长,有成长花儿就会开。花儿的香痴缠着海口冬天的爽朗和南来北往的人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城市。人在这里住时间长了,不想走,直接融到花海里了。
刚到这里时展眼望去,满眼满眼的都是花儿。都是果。都是红红绿绿。层次分明,色泽清晰。每一个层次都是五颜六色。看海的女人披了蓝的绿的红的紫的丝巾,迎着海风飘动,也是一朵朵花,盛开在海滩上,盛开在海岸上。
整个城市,你随处可见三角梅匍匐在墙上搭成花的桥、花的走廊、花的游乐园,一簇簇,一片片,簇拥着往上长,疯狂地繁茂着。三角梅,又叫簕杜鹃、紫亚兰。“喜温暖湿润气候,不耐寒,喜充足光照”。三角梅是海口的市花,温润、光照足,简直是照着它的需求给它找的地方。
对人构成强烈诱惑的,还有朱樱花。叶色亮绿,花色鲜红,一丝丝蕊伸出去,成绒球状。树形姿势优美,叶形雅致,花开时绒花满树,色香俱佳。它那么美丽,让你无法四大皆空。奔放、豪迈、喜庆,且美到不可方物,谁看到不会爱上呢。
椰子树是这里的常态,不然,海口怎么可能叫“椰城”呢?椰子树很高,年轮一圈一圈缠绕成高大的棵。枝干多笔直,光秃秃。叶子顶上,有叶面如儿小时北方常用的蒲扇。顶上开有椰子花,米黄色,花蕊细碎,馨香。海岸一线,一定要有椰子树,海浪伴着椰子树,那是标配。
这里是内海,海浪多数时候很轻柔,但有时候也彪悍。彪悍时就如二十余岁的小青年,荷尔蒙多得无处挥洒在夜里无人处嘶号。尤其是在冬季,海风“呼呼呼”态度强硬。天长地久,椰子树就会做出让步,最临近海边的一排树被海风吹得弯出一个一个肩来,勾着头面对着大海,似乎表示臣服。这种状貌,无心插柳插出了艺术。诸多艺术,确是无心为之。
海口的阳光应该是天底下最灿烂的阳光。即使在冬季,它还是那么热烈,只要它出现,哪怕只探一下头,头发上、脸上、衣服上,依然是暖洋洋的热意。花儿喜欢暖阳。阳光灿烂的日子,每一刻它们都在狂欢。花儿次第开放,就如北方的落雪,一层化了,又落下一层,层层累积起来,就有了澄明的雪境,这境界是花香。
挨着点名吧,很好听。鸡蛋花、紫薇、黄蝉花、茶梅、龙船花、扶桑、鸳鸯茉莉、紫荆花、茉莉花、椰子、蔓绿绒、合果芋……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我在街头一样样拍出照片,翻给身边走过的人看,也都说不知。陌生有陌生的好处,我可以尽情欣赏美丽而不需旁顾其他。就如一个漂亮姑娘,你不知道她是谁,反而可以随心品味鉴赏,不会有尴尬,不会有担心她的警戒。海口的花儿,你知与不知,它们都一朵朵慢慢开放着,兀自美丽着。如同这里的人们,他们慢性子,生活得安逸,不愿意快节奏奔日子,不攀比,各过各的生活。慵懒、舒展、平和。你知与不知,都没有关系。海口人似乎从远古走来,摇着木铎,戴着朵朱樱花,吟着“青青子衿”……他们慢悠悠过着《诗经》里的日月,现代文明的焦虑和快节奏跟他们不搭边儿。他们满大街穿着沙滩裤,拖着拖鞋,路上慵懒地晃着。乐观和心态平和紧密相连,什么事情对他们来说都是小意思,哪怕天塌了,他们也会快乐地认为还有姚明顶着。
男人们最爱的项目是喝“老爸茶”。一桌子人,一早上起来喝着,茶香袅袅,可以喝到中午。他们很享受这种轻松自在。这是一种终极美好的逍遥游,享受慢生活,享受慢人生,享受生命里美到极致的轻松快乐。
花落无痕,地上并没有落蕊,也许被海风卷走了,也许被环卫工人扫走了。他们扫走的,还有枯枝败叶。这里的人们特别热爱整洁干净,懂得保护环境的重要性。他们还很爱美,把草坪整得齐算平整,街角旮旯都几乎没有杂草。做这些活的,基本上是当地的中年男女。他们快乐地聊天,操着港台腔,声调轻慢婉约,没有北方人的高腔大调。他们穿着橘黄色工装,女人的脸和脖子捂得严严实实。海风是容颜的杀手,她们以这种方式来对抗老去。每个人都戴着斗笠,海口的别一个特色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和古朴对接。
冬天,花朵儿们并没有因时令躲懒。即使是冬季,海口也温煦如春。花儿们也不太看重季节,春夏秋冬,随意,它们开了落,落了开,就如孩子一样,吃了玩,玩了吃,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有的树只是开花,有的树开了花还要结果,那果,便是处处驰名的海南水果。椰子、菠萝蜜、杨桃、榴莲、芒果、莲雾、释迦、荔枝……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以各种姿势占据超市最有利的位置,香味和色彩吸引着来来往往的顾客。更有味道的是街头巷尾、社区里,你走着走着被一个芒果砸中了头,正要恼怒,发现它在冲你笑,你毫不犹豫捡起来吞掉它,结果甜掉了大牙。你又一转脸,会发现树半腰里长出一个南瓜大小的浑身是刺的青果,当地人会告诉你那是菠萝蜜。它来不及爬上树冠,把果结在了树半腰。树冠大小的一个圆圈,地上落了一层层粉红艳艳的、孩子心脏大小的果子,那是莲雾。果子太多,它们又找不到家,就围着树根落在树阴的怀里。
椰子自然是必须要介绍的。椰子是海南的名片,一树树,聚在树冠的中心,大大小小,全是。面朝大海而立的,树头上疙疙瘩瘩结满了。椰子葫芦大小,青青的,不规则的圆,高高聚在树冠上,风怎么吹,那是风的事儿,跟椰子无关。一群人站在椰子树的对面,仰着头呆呆地望,一会儿又凑过头来商量,似乎要下定决心做某件事。终于看到年富力强的那一个,往手心吐口口水,作勢要爬上椰子树去,还没爬到半人高就败下阵来。老了,老了,要是在年青时,这树就是为他爬而长。您想得没错,一看这架势,就知他们是内地来的游客。他们很少见到椰子树,椰子是海南的风情,映射到他们眼睛里,只是饮料。仰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希望能够找个什么东西把高高的椰子割下来,眼睛里满是饕餮的兴趣。这样的模样,大多是游客。一到海口,游客多会被遍地椰子树和树上长满的椰子而震撼,也大多想着怎么能把这诱人的东西弄到自己手中呢。算计私下里进行,椰子不知,顾自欢快地生长。
椰子树也作为景观站在路边,头顶上顶着一堆堆的椰子,无论怎样风吹,它自岿然不动。也有个别意志不坚定的,听了风的呼唤,忍不住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跌落在地上,命好的还能保持完整;命不好的,会开裂成几瓣,椰子汁洒出来一地,洇湿了沙子窝窝里的植被。椰子汁是上天赐予人们的佳酿,长老的椰子有酒的味道。据说椰子汁可替代葡萄糖液体输液。自然界和人类之间往往有说不清的神秘关联。一个黎族的朋友说,他小时候得过一种瘟疫,东奔西走无药可救时,爷爷拿出自古而传的方子,把椰子汁经过一定程度的发酵,让他连续喝了几天,愣是捡回了他的一条小命。与大地与白云与海风海水充分交流的椰子,是大自然送与人类最美好的礼物,是无私给有私的馈赠。
有了水果,便有了各种小动物。松鼠、花鼠和其他叫不上名字的小东西,它们大方地从树上溜下来,用肉乎乎的脚垫轻悄悄地走路,找落在树下的莲雾吃……吃饱了喝足了,摇头晃脑地有了点醉意,连走路都打起飘来。也难怪,很多水果都含有微量酒精,这些小东西酒量太差,吃着吃着就醉了。
鸟儿们也忙起来了,一大早就叽叽喳喳呼朋唤友,叫声纷繁,啄一口莲雾、杨桃,叨一口芒果、奇异果,挑三拣四地嫌不甜,嫌涩口。这些小鸟有很大优势,它们一辈子都生活在高越的地方,它们忙着生活、生产,更多的时间是悠闲安然地做美食家,品尝大自然无偿提供的美味。
人从树下经过,一朵花或者一只果落下来,惊动了那些鸟儿、那些小动物,它们并不叫并不惊慌,而是傲慢地蹲踞在上方一动不动,好像在责怪人类不该侵犯它们的领地,从而打扰到了它们的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