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视域下东北城市形象的文学建构与传播

王连英+卞秋华+唐章蔚

内容摘要：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城市文学在中国文学创作中所占的比重日益提升。东北城市在文学地图中的形象越来越丰富，异域文化、地域文化相互交融，东北的地域文化的内在品质得以呈现。

关键词：地域文化 东北城市 文学建构

曾经，“乡土小说”作为世界性文学艺术母题，是农业社会的文化标记。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乡土小说”是一个具有地域美学效应的母题，中国的乡土小说创作为我们呈现了多样的风姿。然而，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承载地域美学的乡村早已被现代文明侵蚀，人们抗拒伴随乡土而去的无家的惶惑，抗拒那种集体记忆的隐没。随着城市文学在中国文学创作中所占的比重日益提升，人们力图在城市中寻找出与乡土对应的集体无意识，城市成为区域文化不可忽视的载体，在作家的笔下不同的城市空间承载着不同的城市精神，城市的形象与品格在作家的笔下得以塑造和传播。一些城市已经取得了较为稳固的定位与文化内涵。如北京，是政治歷史文化名城，在老舍等人的笔下摇曳历史的风姿；上海，是商业化最突出的城市，早期有穆时英、刘纳鸥、施蛰存等“新感觉派”对灯红酒绿的上海加以描写，当代则在王安忆的《长恨歌》里继续被关注。应该说，文学让一座城市变得丰满而有质感，文学帮助城市记下了城市的变迁。

那么，伴随着城市文学的发展，东北地区的城市是怎样被书写的呢？东北的地域文化又得以在文学中怎样呈现，这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

一、东北城市文学的进程

梳理描写东北城市的文学作品我们可以发现，对东北城市的书写与中国的都市化进程与中国的历史变迁密切相关，笔者认为对于东北城市的构建可以分为三个时期：

（一）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

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上海、北京等走上了现代化的路程，现代都市风貌逐步得以呈现。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摩天大楼给乡土中国的冲击是巨大的，就如茅盾《子夜》中的吴老太爷初来上海所感受到的：汽车是“子不语”的怪物，会“发疯似的向前飞跑”，城市几百个亮着灯光的窗洞像几百只怪眼睛，摩天建筑高耸碧霄的，到处充斥着“啵，啵，啵”的嘈杂的声浪。城市的建筑与五光十色的生活带给人们特殊的心理体验，施蜇存、刘呐鸥等为代表的新感觉派摹写出现代都市的心理体验。

东北城市的现代化是伴随着殖民侵略的，起步在近现代，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获得飞速发展。鸦片战争后英国获得牛庄的开埠权，外来势力操控和影响了东北地区的城市化进展。大批的移民和资本进入东北，日本加紧对东北进行掠夺，沈阳、哈尔滨、长春、大连等城市迅速扩大。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殖民势力压迫下的东北成为文学聚焦的地方，流亡作家用作品反映了东北沦陷区人民的悲惨遭遇，表达着对侵略者暴行的控诉，赞美了生活于斯的东北人民的不屈不挠的意志和斗争精神的赞美。在对东北广大乡土进行描述的同时，形成了第一次描写东北城市的小高潮。

这一时期对东北城市的描写大多基于城乡二元对立的角度来描写的。城市不是以积极的、向上的或健康的面目来展现的，那美好的“人性”只存在于沈从文笔下美好的湘西世界。作家或以乡下人进城的目光观察都市，反省城市文明；或深受“新感觉”派影响，写出了现代人的都市体验。爵青对东北城市的刻画，远离了东北大自然的风俗描写，体现城市的现代生活。作品刻画的哈尔滨城市景观带有鲜明的都市人心理体验：“建筑物群恰如摆布在灰色的盆地中的绝崖，被夹在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街路，形成着纵横的脉状的河流”，“远处屋顶尖端的广告灯，随着落日划出花文字来”i。作家马加用写实的手法写出了沈阳这座城市的风景，灯光舞场，牛奶咖啡。当然，由于东北城市的历史因素，这一时期作家描写了东北城市令人窒息的殖民地环境，昭显了故土沦陷的民族危机，作品力图揭露日本帝国主义的虚伪。

（二）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

新中国的成立带来了新的政治文化语境，在革命逻辑的视野中，城市成为一个需要继续被革命的对象而存在，成为描述资本主义道路行不通的场域。城市文明不被认可，其叙事主题带有浓厚的政治化色彩，因此，带来了 “十七年”文学期间对城市的描写带有对其重新改造的意旨，城市描写相对不够深入。

对东北城市形象的构建大多是以“工业基地”的背景出现的，比如1964年话剧《千万不要忘记》描写了哈尔滨电机厂的故事，使哈尔滨闻名全国，然而这个作品并没有对城市文明的展现，城市只是作为一种背景出现。其它作品也只是对城市的名字简单提及，未深入到深刻的都市文化，更无从谈及城市的地域特色。如浩然的《艳阳天》中提及了东北，只是在人物对话中提及“东北是有技术的”，焦振茂要把女儿焦淑红送往东北，投考技术学校。

（三）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

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城市化建设初具规模。新的思潮不断涌进和冲刷人们的头脑，对城市的描写日益深刻。如徐星的《无主题变奏曲》、宗璞的《我是谁》写出了“人”的异化的现代性。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韩少功等作家掀起了“寻根文学”的热潮。在文学寻根的热潮中，余秋雨创作的《流放者的土地》让人们把眼光聚焦到东北这片黑土地上。这一时期出现了一批对东北地域历史文化进行探索的作家作品。如邓刚《迷人的海》、王宗汉《情债》、阿成《年关六赋》、梁晓声《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等作品写出了那一代的知青们在北大荒的奋斗、青春与命运，挖掘出了北大荒独特的地域精神。

20世纪90年代，伴随中国改革开放与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进一步深入，中国的城市发展日益成熟，城市文学日益发展。城市化的过程中带来了城市空间、城市景观以及城市日常生活的变化，体现了地域文化的变迁。阿成的《胡天胡地风骚》、《人生写意》、《间谍》、《马尸的冬雨》、《闲话》对哈尔滨城市发展的历史进行了描述。沈阳女作家马秋芬以“沈阳城——历史与现实——时间与空间”的模式写就了长篇散文《老沈阳》，把具有几千年远古史和千百年古代史的沈阳城刻画出来。endprint

城市文学的描写日益深入，这个时期城市文学作品已经能够关注到工业化时代“人的异化”问题。韩东、何顿、徐坤、邱华栋等展现了城市的物质生活与人的欲望。梁晓声的《雪城》写知青返城后种种困难的遭遇，孙惠芬《吉宽的马车》记载了东北城市扩张中，农民进城后的惶惑。津子围通过书写城市中的“白领”群体，展现了城市的现代生活景观。

到了二十一世纪初期，对中国东北城市形象构建日益深入，迟子建的《起舞》《伪满洲国》、姝娟的《摇曳的教堂》都写出了哈尔滨城市的历史与人物命运的深切关系，双雪涛的作品写出了沈阳的乡愁。

二、地域文化视域下东北城市形象的构建

纵观整个城市文学，东北城市形象已经鲜明的浮现在文学的地图上。东北城市书写浸润着东北的地域文化。谈及地域文化，严家炎先生曾经说过“地域对文学的影响是一种综合性的影响，决不仅止于地形、气候等自然条件，更包括历史形成的人文环境的种种因素，例如该地区特定的历史沿革、民族关系、人口迁徙、教育状况、风俗民情、语言乡音等；而且越到后来，人文因素所起的作用也越大。确切点说，地域对文学的影响，实际上通过区域文化这个中间环节而起作用。”ii

（一）对东北城市空间的书写——异域文化与殖民色彩

城市形象的内涵十分丰富，城市空间是不可缺少的内容。城市空间是地理的、景观空间，承载着文化、意识形态多方面的内容。作家通过对东北地理景观空间描写，展现了东北城市发展挟持的外来文化，表现出东北城市独特的异域风情与殖民色彩。

作家马加在《北国风云录》写出了三十年代饱受欺凌的沈阳城市形象：邮政总局高高挂着日本的太阳旗，日本人开的店充斥着沈阳的老道口，城墙上到处贴着日本的画报，那些特殊年代的名字：南满株式会社，南满医科大学，三井、三菱的洋行随处可见。哈尔滨这座城市中的殖民文化印迹最早出现在东北作家群萧红的作品中，在阿成的小说中则表现得最为丰厚。哈尔滨在建城之初是以莫斯科为蓝本进行设计的，它的教堂、建筑充满了异域风有着“东方莫斯科”和“東方小巴黎”的美誉。阿成指出这个城市的“建筑涵盖了许多世界著名建筑物的风格，像折中主义建筑、浪漫主义建筑、哥特式建筑、像罗马式建筑等等”iii。迟子建的《伪满洲国》、《起舞》显示出了哈尔滨与俄罗斯文化、与日本殖民统治的关系。邓刚的《曲里拐弯》则显现了大连城市建筑风格中的殖民地文化色彩。

在对东北城市充满异域风情的描写中，有一个突出的建筑描写，那便是教堂。教堂是东北殖民文化、移民文化的生动折射。西方的宗教在1898年修建了中东铁路后，伴随着大批的传教士进入中国，并且修建了一座座教堂。于是，那异于本地风情的教堂建筑，那教堂的钟声，便时时传入人们耳中，甚至在经过一段时间后，一些人已经信奉了基督教。迟子建、阿成、姝娟等作家都对教堂的建筑特点及教堂的钟声作了鲜明的描写。

（二）东北城市的现代化进程的书写——沉重的腾飞

回顾东北，在20世纪50—70 年代，东北是中国最重要的工业基地，东北地区出现了很多的令人睹目的成就。东北城市在改革开放以后却面临着经济发展转型的考验。“老工业基地”成为东北形象的代名词，在1997年的《车间主任》中，我们看到东北的工厂面前矗立的毛泽东雕像似乎在诉说着东北重工业辉煌的过去。车间主任承担了改革的重任，化解了保守的工人与新锐厂长的矛盾，使得工厂走出危机。振兴东北成为国家的战略任务。于是在作家的笔下，东北城市的转型得到呈现。

徐坤的《沈阳啊沈阳》以主人公陈刚的视角写出了东北老工业基地工人生存的艰难与困境，写出了国企改革中的人的命运。孙惠芬《吉宽的马车》通过吉宽写出了老工业基地的“下岗”风潮。槐城最有名的造船厂是大家都艳羡的单位，大家都觉得“造船厂里的人是槐城最了不起的人。”可是，谁也不会想到，十几年过去，在人们心里那么了不起的工人还会下岗，这里有对曾经辉煌的工业的遗憾，惆怅。

赛义德指出：“作家对于某一社会空间的描写往往意味着一种暗示，表明一种写作的‘态度与参照结构。”iv作家对东北城市的现代化进程表现的另外一条途径是作家呈现的城市空间的改造。街道是城市空间的主要组成部分。一条条街道，伴随作者的细致描摹，城市的建造历史便生动起来。在迟子建眼中历史都是日常的生活组成的，所以她把历史化到日常生活场景中。一幕幕的生活场景也就带有了历史的浓厚的汁味了。她详细地描写了玉门街，烟火街道、门窗街、水腰街、上朝街和银瓶街。更写出了玉门街因私搭乱建变得一塌糊涂。双雪涛描写沈阳的艳粉街，小说《光明堂》写艳粉街的孩子们总是无所事事，学习成绩不好。年青人在这里消磨着青春，但也活下来，写出了在艳粉街这样匮乏的都市空间下人们依然顽强的生存追求。

城市化一直在进行，城市的规模越来越大。现代城市的拓展，意味着对原有城市空间的挤占与改造，意味着城市现代化进程中人于旧环境的告别与新生活的迎接。小说《起舞》的主人公丢丢阻拦着半月楼动迁，似乎要记住这一段历史，维护她的一个梦。半月楼是成为丢丢努力找寻的记忆与线索，她的义无反顾的阻拦更象征着对城市历史的不舍，象征着城市的历史给后代人精神上留下的难以磨灭的痕迹。

（三）东北城的精魂——重情重义的东北人

在东北城市的现代化进程中，我们更想看到深入的东北城市深层的文化心理结构。如果说，对一座城市外在风貌的描写，仅是外观上的区别。东北的地域精神，则是超越了地理空间建筑风貌，成为东北城市的文化特征和精神个性。城市化使城市文明不断提升，但快速的城市扩张并没有消蚀掉农耕文明的痕迹，也并未抹掉一个地域的文化类型差异。洪治纲在谈及小说地域文化时说道：“地域风情不仅可凭自身激起作家想象的升华和诗意的领悟，成为作家生命情怀的一种折射，从而拓宽小说的审美意蕴，还可为人物的性格和价值观念的塑成以及人物命运的发展提供切实可信的文化基因，并在此基础上完成一种社会性格或民族精神的凸现，成为一种人文精神的补充。”v对于东北天气的描写在这里不再赘述，因为它们似乎显而易见，这里我们主要关注能够体现东北地域精神的东北人。东北地区气候寒冷，土地广袤，显得荒凉、严寒。经受严寒天气的东北人，天性更富忍耐力，东北人的体魄更为强悍、富有生命力，做事做人都极为朴实、憨厚，善良。endprint

东北的城市虽然在扩张，眩目的橱窗，琳琅满目的商品考验着城中人在金钱的挤压下的生命选择，在物化的生活下更彰显出东北人坚守的价值取向：重情重义。曾经，东北作家群塑造了东北乡土世界人性的善良，萧红的《王阿嫂的死》王阿嫂在艰难的环境下收留孤女，蒋三哥对阿凤嫂一家十分照顾，显示了人性的美好。离开了广袤的土地的东北人，依旧流淌着重情重义的精神。阿成的《忸怩》刻画了老叶和小老爷子这两位城市贫民，虽然自己尚生活艰难，但当朋友遇难，仍愿意为朋友花费不多的钱财帮助其完成遗愿。东北地域这种重情重义的精神不仅局限在自己的好友，当陌生人出现困难时，也能豪爽的仗义出手。东北人是热心肠的，《放河灯》中一个省城人遇到了好心的东北人，这两个东北人担心“我”为朋友买麝香遭遇危险，把新鲜的麝香送与我，分文不取。虽然“我”与他们没有深交，仅喝过酒，两位东北人却一致认为“我”够朋友，因为“我”不顾生命危险帮绝症的朋友买麝香。展现了东北人豪爽仗义的特点。金河《大车店一夜》中的“大辕马”与杨老汉萍水相逢，但是當得知杨老汉的儿子身患重病，便能给杨老汉的儿子福根留下治病钱。《运气》中有一位“老哥”极为善良，勤俭，从河南往东北贩西瓜，自己不舍得吃瓜，咕咚咕咚地喝胶皮管子里的自来水，却大方地拿出瓜给路上结识的东北人吃。东北曾经沦陷，然而东北人并没有因此沉默下去，显示了东北的血性与抗争，显示了在困难中的侠义。

东北人不仅重情重义，而且具有极广的胸怀，移民杂处文化交融影响下的东北人能包容不同的文化。如迟子建小说中写哈尔滨的道里怀道外，是贵妇人与农妇的鲜明对比，人们却相处无忧。

东北城市的构建越来越深入，除了中国本土作家的描绘，台湾文学、日本移民文学中也有对中国东北城市的书写，从侧面展现东北地域的特点。如台湾作家钟理和《门》中有对三十年代东北奉天的景色描写“咻咻吼叫的风雪声，奉天市沉沉地在昏睡，不，宁象死了，象一片荒凉的荒城废墟，不见半个人影”vi。钟理和的《泰东旅馆》写东北城市早期旅馆的灰暗、破败以及流动不息的人群。日本作家木山捷平《长春五马路》描写了长春的紫丁香，提到了长春五马路、长春南站等地。作家们已经能够从历史延伸去写东北曾有的繁华与落没，我们期待能从描述东北城市的作品中找到更多“东北”的生活习惯与生活方式，找到东北城市内在的地域文化品质。

参考文献：

i爵青.爵青代表作[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9年，第1页

ii严家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区域文化丛书：总序 [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 1995年，第1页

iii阿成.和上帝一起流浪[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年，292页

iv赛义德.叙事与社会空间，赛义德自选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第220页

v洪治纲.论小说中的地域风情.山花[J].1994年，第68页

vi钟理和：原乡人——钟理和中短篇小说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288页

（作者单位：渤海大学教育与体育学院；北京农业职业学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