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帛药名再辨

湖南省溆浦县卫校(怀化，419300)

王林生

简帛药名再辨

湖南省溆浦县卫校(怀化，419300)

王林生

诸贤大著对《五十二病方》的药名恒石考释为长石、涅石和黑石三种；考橐莫为橐吾、八角莲、冬花全草、枸杞及酸模五种；考葪为芥子或蓟类药二种；考彘鱼为鮧鱼。经重新考辨，认为恒石即长石，橐莫为橐吾(即大吴风草)，葪应是大蓟，彘鱼为豚鱼(指河豚)。

五十二病方 简帛 药名 考辨

恒石辨

《五十二病方》(简称《病方》)载：“狂犬齧，取恒石两，以相靡(磨)殹(也)。取其靡(磨)如靡(糜)者，以傅犬所齧者，已矣。”并注：“恒、常在古书中经常通用，此处恒石疑即《神农本草经》所载长石。”[1]43

《马王堆医书考注》(简称《考注》)[2]77、《马王堆古医书考释》(简称《考释》)[3]380及《五十二病方注补译》(简称《补译》)[4]34也认同是长石。《马王堆汉墓医书校释》(简称《校释》)[5]60与 《简帛药名研究》(简称《研究》)[6]86却认为是黑石。

《五十二病方药物注释》(简称《注释》)载：“窃疑恒石或即矾石。矾石，战国时称涅石。《山海经·西山经》云：女牀之山，其阴多石涅。郭璞注云：即矾石也。楚人名为涅石，秦人名为羽涅。”[7]《注释》引录的是《山海经·西山经》的“石涅”及郭注资料。而在《山海经·北山经》载：“贲闻之山，多涅石。郝懿行云：即矾石也。《淮南·俶真训》云：以涅染淄，高诱注：涅，矾石也。”[8]

1.恒石是长石

古人给事物命名用字都有所本。恒字有长久义，省作亘(帛书原文是亘字[9])，有延续义，通絙，有丝带义，通縆，有绳子义。[10]延续、丝带及绳子都有长义。因此，笔者认为《病方》整理者将恒石解作长石是符合字义的。

黑石的黑字和涅石的涅字都有黑义，但均无长义，因此认为恒石是黑石或涅石从字义上是讲不通的。

2.三种矿石药的功能

狂犬咬伤主要表现兴奋，怕风恐水，咽部肌肉痉挛，严重者瘫痪，中医治疗此病主要釆用攻毒逐瘀、熄风镇痉的方法。长石能通血脉(逐瘀)，治四肢寒厥(镇痉)，可试用于狂犬病。黑石可治痫痉，有镇痉作用，也可试用此病。《本草纲目》(简称《纲目》)石胆(即黑石)条载：“治疯犬咬伤，胆矾末傅之，立愈。”[11]670涅石用治恶疮，有攻毒之功，亦可试用于此病，《肘后备急方》载：“疗猘犬咬人方：末矾石，内疮中裹之，治疮不坏，速愈神效。”[12]

橐莫辨

1.橐莫是橐吾，非款冬

《病方》载：“狂犬伤人，冶矾石与橐莫，【醯】半咅(杯)，饮之。”并注：“橐莫，应即橐吾。”[1]44

橐莫即橐吾，历代文献未见有“莫”、“吾”相假之例，但从音韵上讲，“莫”是古明母铎部字，“吾”是古疑母鱼部字，“莫”、“吾”两字都为次浊声，发音方法相同，可位同变转，铎韵为入声字，鱼韵为阴声字，鱼铎可阴入对转。

《神农本草经》将橐吾与款冬视为一物，“款冬花……一名橐吾”[13]，是古人考论名物的失察，或因橐吾植株与款冬植株相似致误。《纲目》[11]910也沿此误。汉代《急就篇》有“半夏皂荚艾橐吾……款冬贝母姜狼牙”[14]，《武威汉代医简》载：“治久咳逆上气汤方：茈菀七束，门冬一升，款冬一升，橐吾一升，石膏半升，白□一束，桂一尺，蜜半升，枣卅枚。凡十物，皆父且。”[15](笔者按：“□”应作“前”字，即“白前”)都证明款冬与橐吾是两物。同是汉代的三部文献，有两部证明橐吾与款冬非一物。

2.橐吾是菊科植物大吴风草

“物之难明，为名之难明，名之难明，缘万物异名。异名之起，大体因五方之名既已不同，而古今之言也有别。大要有同物异名和同名异物两类最为纷繁。”[16]

《研究》[6]178误考橐吾为鬼臼(八角莲)就是错在异物同名上，因橐吾与鬼臼都有独角莲和八角乌之名而误混(该作者的《先秦两汉医学用语》鬼臼条下列有四个异名，最后一个也是橐吾)。橐吾属菊科植物，鬼臼属小檗科植物，两者显然非一物。

《考注》[2]78有“或谓款冬指花，橐吾指全草”，却又认为橐吾是另一药物，考而未定。

《校释》[5]61认为橐莫是《列仙传》的橐卢木，并从《本草品汇精要》(简称《品汇》)[17]得知是枸杞的别名托卢。查《列仙传》[18]陆通条有“好养性，食橐卢木实及芜菁子”。《品汇》枸杞条确有托卢一名。橐、托都是古透母铎部字，双声叠韵同音可代。但枸杞用治狂犬伤似有不妥，而橐吾的功能则可以治狂犬伤。

《补译》[4]36认为橐莫是安徽巢湖地区的莫菜酸迷，即酸模。但安徽的古地名橐阜属古吴地，《病方》是楚地的医书，怎么记载了吴地橐阜以橐命名的莫菜呢？

《考释》[3]382认为橐吾即菊科植物大吴风草，郅确。

历代重要本草文献都未绘有橐吾药图。只有清代吴继业的《质问本草》[19]绘有一幅独角莲图，并在名下注有“橐吾”二字，即独角莲又名橐吾。此图为肾形叶，头状花序，正是菊科植物大吴风草(Farfugium japonicm )。《质问本草》是吴氏在琉球采集实物编绘而成(吴氏是当地医生)。

大吴风草有两个异名，Liguleria tusssilarinea( 意即橐吾属像款冬的植物)及L. kaempferi(意即橐吾属似山奈属的植物)，可见多数学者认为大吴风草应归橐吾属。

3.橐吾的药物作用

《病方》用橐吾和矾石治狂犬伤人，是否有效，未见验例。《质问本草》载独角莲(橐吾)为外科药，用叶加少许盐或醋捣烂外敷，治无名肿毒。《全国中草药汇编》[20]载八角乌(橐吾)消肿散结，治乳腺炎、痈疖肿毒。《中华本草》[21]载莲蓬草(橐吾)功效为清热解毒、消肿散结，治乳腺炎、瘰疬、痈疖肿毒、疔疮湿疹及毒蛇咬伤。可见橐吾作为外科药有解毒作用是确定的。

葪 辨

《病方》蚖条载：“以葪印其中颠。”[1]51此书整理者释为“是将芥子捣烂外敷头顶部的外治法”，认为“葪”是芥子，“中颠”是头顶正中部。《考注》[2]93、《校释》[5]69及《研究》[6]216都附会其说。《考释》直改原文葪为芥，并言“是既知最早一种以芥子泥外用的医方”[3]405。《补译》[4]52既认同葪是芥子，又言“是将蓟类药物捣烂敷于伤口正中部”，似承认葪为蓟。

1.葪非芥子

《史记·贾生传》载：“细故慸葪兮，何足以疑？……索引：葪音介。《汉书》作芥。张揖云：慸芥，鲠刺也。”[22]《类篇》载：“蓟，古诣切，草名。《说文》：芺也。又居拜切。慸蓟，鲠刺也。”[23]以上可知，慸葪，又作慸芥及慸蓟。慸葪之义是鲠刺，就是细小的梗塞物或细小的刺。《玉篇》载：“蓟，吉丽切，芺也，葪同上，俗。”[24]认为葪是蓟的俗字。《四声篇海》载：“葪，俗音蓟，义同。”[25]辽代《龙龛手镜》是一部俗字大全，其中载：“葪，音既，草名。”[26]《五经文字》载：“蓟，音计；从角(作葪)者讹。”[27]以上资料表明葪、蓟同字，蓟是通用字，葪是俗讹字，读吉丽切或吉诣切。由于葪有“居拜切，音介”一读[28]，因葪字笔画多难写，所以选用一个笔画少的同音介或芥字代之，因此有“葪同芥”之说，此同只是音同而非义同。《康熙字典》载：“葪……《玉篇》同蓟，……又通芥。”[29]《中华大字典》葪的第三个字头干脆言“同芥”[30]。这就是《病方》多家考注者误为葪是芥子的原因。

在《病方》肿□条(75页)有芥衷夹一药，即芥菜之果实，同一本书怎么把此药的种子称为葪，而将其果实称作芥衷夹不作葪衷夹呢？同书内证也表明葪非芥子。

2.葪是大蓟

现流传的《玉篇》是经过几次修改过的，与顾野王的原著有较多不同。但日本空海和尚的《篆隶万象名义》全仿原本《玉篇》编成，因此从该书中可窥《玉篇》原意。如葪条载：“葪，居丽反，马葪之芺也。”[31]由此可知，葪是马葪苗(全草)。因葪、蓟同字，马葪也就是马蓟。中药中有马蓟之名的只有三种，它们是苍术、续断和大蓟。苍术是补中祛湿药，续断是治伤壮肾药，只有大蓟是清热凉血止血药[20]，适用于毒蛇伤。蛇毒有溶血型、神经毒型及混合型等多种。大蓟对溶血性蛇毒有凝血止血作用，凉血作用会使血行放缓，防止蛇毒快速扩散。《本草蒙筌》记载大蓟有“去蜘蛛蝎子咬毒”[32]的作用。《说文系传》载：“蓟，芺之属，即今刺蓟是。”[33]所言的刺蓟即大蓟(小蓟也有此异名)。

3.对“印”、“中颠”的解释

印字的甲骨文从爪从人跪形，字本义是按下或按着人下跪。《青琐高议》载：“口脂在手，偶印于花上。”[30]《释名·释书契》载：“印……封物相因付也。”[34]可见印字有按敷之义。

将“中颠”释为头顶中部，不如称为“颠中”较明确。颠指头部，但也泛指一切事物的顶部[35]。因此，该药方中的“中颠”应指蛇伤处的中间肿胀部。将“以蓟印其中颠”释为用大蓟(捣烂或嚼烂)按敷于伤部中间处较妥。

用芥子泥敷百会穴治蛇伤从医理和药理上讲都不妥，所谓“这是我国已知的最早的芥子泥外用的医方”也是子虚乌有。

彘鱼辨

《病方》诸伤条载：“令金伤毋痛，取鼢鼠干而冶；取彘鱼燔而冶；□□、薪(辛)夷、甘草各与鼢鼠等，皆合挠。取三指最(撮)一，入温酒一咅(杯)中而饮之。不可，财益药，至一不痈(痛)而止。”并注：“彘鱼，疑即《名医别录》鮧鱼。彘、鮧，古脂部字，音近相通。”[1]34

《考注》[2]61、《校释》[5]53、《考释》[3]349《研究》[6]298及《补译》[4]14都认为是鮧鱼。《考释》将原文的彘鱼径改作鮧鱼。《校释》还杜撰一条引文是：“《千金方》载其主治伤中风水作痛，烧灰涂之。”查《千金方》二十五卷原文 “治刺伤中风水方” (小题目)的第二方为“又方：烧鱼目灰傅之”[36]。两文显然不同。《校释》的《千金方》文是据校点本《纲目》四十四卷鮧鱼条之文，“主治：刺伤中水作痛，烧灰塗立。思邈。”此文的“中”字旁标有注号，在注释项有：“千金方二十五卷第3条，此下有风字。”[37]可知《校释》的引文是据《纲目》注文杜撰。《千金方》只言烧鱼目灰，并未指出是鮧鱼目，《纲目》将此方引在鮧鱼目下，也非鮧鱼肉的功能。

从文字学来看，《说文解字》[38]有“彘，豕也”，又有“豚，小豕也”，表明彘、豚二字同义，都是指豕。而鮧字无豕义，不能替代彘字，彘与豚二字则可。彘是古定母月部字，豚是古定母文部字[39]。彘豚双声，文月相转，属阳入旁对转。

鮧鱼即鲇鱼(Silurus asotus) ，是滋阴补虚、健脾利尿药，无止痛作用，不符合此方的用药条件。

综上，笔者认为彘鱼应指河豚而非鮧鱼。

晚出的《简帛医药文献校释》[40]对上述四个药名也未深究，多是引录诸家之说为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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