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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葛维汉的民族研究看其对西南少数民族的认知

2018-01-01

阿坝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华西羌族研究

耿 静

一、葛维汉其人

在20世纪初,像许多传教士一样,美国人葛维汉受到美国浸礼会的差遣来到中国,开始了旅居传教的生活。1913年,他带着家人来到了四川宜宾(时称叙府),主要开展宗教活动。5年之后,即1918年,他返回美国,在芝加哥大学神学院学习宗教历史1年,学成即返回宜宾继续传教。1926年夏,他再度返回芝加哥大学,学习文化人类学,并以《中国四川省的宗教》一文取得博士学位。从1928-1930年,他陆续在宜宾、雅安等地作调查。1931-1932年,他又回到芝加哥大学和哈佛大学学习考古、体质人类学等专业,这段时间他成为伦敦皇家地理学会会员,并被美国惠特曼学院授予了荣誉科学博士学位。此后,他来到了华西协和大学教书,担任博物馆馆长,直至1948年退休回国。

因此,葛维汉的学术经历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1912-1932年,此谓葛维汉学术生涯的初级阶段。19年间,他的活动范围在四川宜宾,主要从事传教工作,在业余时间,他凭着浓厚的兴趣对当地风俗习惯进行了系列调查与记录。1918年,他开始为美国国家博物馆搜集自然生物标本,使之活动区域扩大,有了到苗族地区考察的机会。这些考察为他以后的研究开启了大门,打下了基础。特别是其间3次回到美国求学,更为他身份的转型创造了条件。

第二阶段,1932-1948年,是葛维汉的学术上升阶段,也是积累与发展时期。这一阶段他在华西协和大学工作,作为考古学家与人类学者,在考古和民族学方面颇有建树,如1932-1941年担任华大博物馆馆长;1933年主持了三星堆遗址的首次发掘与整理;与中国教育部和中华基督教会边疆服务部开展合作,数次到藏、彝、羌等民族地区进行田野考察。进行了大量的写作,仅在《华西边疆研究学会杂志》就发表了55篇涉及人类学、宗教、考古等方面的文章。

第三阶段,1948-1961年,是葛维汉学术生涯的成熟期,研究成果厚积薄发。他将在中国36年的调查材料逐一整理,并写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3本专著:《川苗的故事与歌谣》《羌族的习俗与宗教》《中国西南的民间宗教》①。

二、葛维汉眼中的西南地区

“西南”是一个方位词,通常作为一个区域地理的概念。但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其概念、范围有着不同的含义,经历了长期的发展演变历程。在民国时期,有关西南地区的概念和范围认识较多,如,以梁钊韬先生为代表的学者认为“西南”包括了四川、西康、云南、西藏、广西和湖南之湘西、广东之海南岛、青海之玉树、甘肃甘南等地。1939年发行的《西南揽胜》一书中,潘恩霖先生在序言中说“以言开发西南之区域,实以四川、贵州、云南、湖南、广西五省为其范畴”,即指“西南”包括川、黔、滇、湘、桂五省。在抗战时期,西南还有“西南七省”(川、康、滇、黔、桂、湘、粤)、“西南六省”(川、康、滇、黔、桂、湘)、“西南五省”(川、康、滇、黔、桂)、“西南四省”(川、康、滇、黔)等诸种认识[1]。

那么,在20世纪初来到中国的葛维汉,对此又是如何认识的呢?

其一,兴趣促成认知领域的转移。葛维汉最初以传教士的身份进入四川,加入的是基督教华西浸礼会差会。该会在中国传教区域分为华南(两广与岭东)、华东(江苏、浙江)、华北(山东、山西、陕西及关东一部分)、华西(四川)、华内(河南、安徽)五区。华西教区下设成都、乐山、雅安、宜宾四个教区,其势力在四川的教会势力中占有相当比例[2]。葛维汉从1912-1931年一直生活在宜宾,传教范围在宜宾及附近地区,但通过搜集动植物标本拓展了足迹。1932年,葛维汉正式加入华西协和大学②,移居成都,结识了一批现代科学教育的启蒙者与研究者,开始从事教育、考古、研究等工作,每年的夏天他到民族地区即今天的藏彝走廊地考察。因此,从葛维汉开展的研究区域来看,他主要在四川、西康、云南、贵州、西藏边界地带活动。笔者曾在葛维汉捐献给母校惠特曼学院的遗物中见过一张绘图,上有清晰的西南民族分布范围,经李绍明先生确认即为1930年由梁钊韬先生所绘制的“西南民族分布与分类略图”。此图表明,中国学者③对西南地区及西南民族的认识为葛氏所接受。

其二,研习与运用中国史书古籍。葛维汉深知,必须熟悉中国基本情况才能达到传教、调查研究的目的。他学汉语,了解中国的历史,成为学者之后,研究中更是充分注意和利用周边的学术资源,在羌族研究中即有充分的体现。《羌族的习俗与宗教》一书序言中,他很诚恳地对林名均、郑德坤、闻宥等人表达了谢意[3]4,通文可见其受到学界一致认可的中国史观影响,收集、引用《史记》《后汉书》《华阳国志》等史籍中有关羌的记载,吸纳《雅州府志》《理番厅志》《理番厅全志》《茂州志》《汶川县志》等地方志材料,并运用刘朝阳、闻宥、颜訚、胡鉴民诸多学者的研究成果。这种将地方文献、国外研究理论与方法的结合,无疑丰富了西南少数民族研究,为世界提供了较为系统的羌族研究资料。

其三,实地调查与研究领域的拓展。葛维汉参加的华西边疆研究学会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以华西边疆研究为宗旨的国际学术机构,研究目标是华西的政治、人文、风俗、环境以及对当地民众的影响,范围涵盖川西北、川康、川藏及滇北少数民族地区。学会刊物《华西边疆研究学会杂志》以英文出版,自1922年创刊至1946年终刊,共出版了16卷20册,有论文300余篇。其内容包括人文及自然科学的研究,主要为有关西南地区的人类学(包括体质人类学、文化人类学即民族学、考古学、语言学)、历史学、民俗学、社会学、宗教学、地理学、地质学、生物学等方面的论著,此中人类学的成果约占三分之一,成为当时研究这一地区上述学科的世界性权威刊物,为世界各国大图书馆所收藏④。葛维汉曾多次担任此刊的会刊主任、主编和秘书,其成果55篇发表在该刊物上,是研究的主力之一[4]。另外,成立于1914年的四川大学博物馆,前身即为华西协和大学古物博物馆。葛维汉在1932-1941年担任馆长。在每年的考察活动中,他收集民族文物,并系统整理,使之成为民族学的资料和标本,举办有关藏族、羌族文化专题展览,在他的努力下,博物馆在业界声誉鹊起,成为国内有名的博物馆。其后继者郑德坤先生,坚持将博物馆作为学术基地,其丰硕成果有力地推动了四川的考古研究,对四川和西南地区产生了深刻的学术影响。

因此,依托华西边疆研究学会和华西大学博物馆这两个学术阵地,葛维汉在西南地区开展了许多卓有成效的工作。在他的眼中,四川的苗族、羌族、藏族和彝族是他进行人类学研究的对象,这些民族生活的地方是他关注的区域。

三、葛维汉笔下的西南少数民族

葛维汉的研究领域得益于他的兴趣,更得益于他的不断学习。他起初的研究是在传教的地方开始的,并围绕着工作地将研究的范围逐步拓展开来,田野调查成为他认知少数民族的重要方式。

他最早对川南苗族进行了考察。1921年,他来到四川、贵州、云南三省交界地带,第一次见到了苗族,收集了一些资料。随着多次前往,他逐渐被当地的独特风俗与信仰所吸引,还曾到珙县一小学任教,住在苗寨村民家中,与村民建立了良好关系,获得了大量第一手材料,先后写有《关于苗人的更多笔记》《川苗的习俗》《川苗的仪式》《川苗的词汇》《川苗的宗教》。研究内容涵盖了宗教信仰、历史、传说、歌谣、经济生活、习俗、语言等,川苗的风俗民情由此开始有了较为完整的记录。1934年和1935年,他作为学者又对川滇边境地区的川苗进行了考察,这些都为以后撰写《川苗的民歌和故事》(1954年出版)一书奠定了基础。在写作的过程中,他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认识:川苗的语言属于孟高棉语系苗瑶语族中的一支;其社会结构是以血缘关系结合而成的社会群体,除了已婚的女儿外,所有的血缘亲属包括妻方的亲属都是同一家庭里的成员。他对川苗的宗教考察得较为仔细,认为川苗没有固定的宗教组织,但是一个非常有信仰的民族,他们有万物有灵及鬼神观,深信生命和灵魂有区别,鬼神是人的灵魂,会带来疾病和灾难,治病、免灾要请端公驱鬼;以梦和预兆来占卜吉凶。还认为川苗敬仰本民族乐善好施的神,但不搞敬神活动;进行崇拜祖先,家里供有家神,通过祭祀给予祖先需要的一切。

羌族是葛维汉开展学术研究的兴趣点之一。自1924年伊始,他陆续到羌族地区10余次。1933年7-8月,他到羌族地区搜集了有关自然历史方面的资料,对今天的汶川绵虒、威州、克枯、龙溪、理县桃坪、茂县的县城及叠溪一带进行了考察,收集了民俗用品,这些物品至今还保存于四川大学博物馆。他历经了叠溪大地震,发表了《夏日羌人地区采集之旅》。1941-1942年间,他作为教育部和中华基督教边疆服务部考察组的副组长,参与了对岷江上游一带羌族地区的考查,活动范围扩大到汶川布瓦、萝卜寨,理县的蒲溪、佳山寨、西山寨等地,其成果为《川西调查记》(1943年)及《羌民的习俗》等,这为他后期比较系统地研究羌族及出版《羌族的习俗与宗教》一书打下了基础。从其对羌族历史的叙述,可以看出他认同汉文史书中有关羌的历史,与当时学界的认识较为一致,并针对羌族“西来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羌族不是犹太人的后裔。有关羌语方面,他受到了语言学家文宥先生的影响,把羌语归属于藏缅语族之下,并认为羌语具有其他藏语支没有的特征,应为单独的一个语支。

葛维汉对藏族的认识建立于他在1919-1939年间的夏季探险活动,足迹留于四川、川藏和川滇交界地区,利用收集动植物标本的时机来考察沿途的民风民俗。1923年6月,他首次到达打箭炉(今康定市),撰写有《打箭炉之行》一文,详细描述了藏族生活地区的生态环境,认为那里物种多样,可以收集到丰富的生物学标本。他对打箭炉进行了观察与了解,发现这个地方是一个商贸集散地,也是汉族与藏族交往之城,“城里大约有一千个汉人”[3]242。文中还显示出他对藏传佛教寺庙、藏族的节日活动及习俗的浓厚兴趣,“我希望在回美国休假之前再去打箭炉两三次,除了其他事情外,还要到几个土著部落去。如果我有时间攻读博士学位的话,这些材料可以被用来写论文”[5]122。1924年他在阿坝州的松潘和黄龙沟考察,著有《对松潘的一次搜集之行》,描述了寺院修建及僧俗群众的活动情况。1929年6月他到了雅州(今雅安市)穆坪(今宝兴县)一带活动。1930年,回访了打箭炉及对川藏交界地区进行考察,发表了有关节日和宗教方面的文章,仅1932年即发表有《藏族宗教仪式和节日的笔记》《藏族神节的笔记》《对世界屋脊的一次搜集之行》,提出了“所有藏人都是佛教徒,他们的宗教是由佛教徒从印度传来的成分和现在又被佛教所吸引了的其它成分所构成的混合物”[5]113的看法。针对藏戏,他通过多次调查、记录、分析与研究,认为藏戏非“鬼舞”,是一种神圣的宗教活动,是辟邪、祈愿的表达,促使人们对宗教、神灵及僧人产生敬畏之心。

而对彝族,葛维汉进行调查的次数并不多。1928年夏天,他从雅州到宁远府(今西昌市)考察,对富林(今汉源)附近的彝族(倮倮)进行了调查,写了《四川的倮倮》一文,微观描述了倮倮的身体外貌、衣着、生计、亲属关系、语言、民歌、商人、酒和宗教活动。随后,他拟进一步做研究,对彝族人类学标本进行收集,因为经费缺乏而作罢。

此外,他还注意到了在藏彝走廊区域中的“白石崇拜”的现象,在文中叙述了在藏区山口、松潘、汉源的汉藏交界处、汶川羌族、汉源的彝族地区都看到了白石,认为跨文化人群中文化有相似性。

因此,通过大量的田野调查与实践,葛维汉丰富了阅历,对西南少数民族有了不同的认识,大量的资料为他从事人类学研究提供了扎实的基础。我们可以看到,在他笔下的少数民族,通过他细致的描述,活灵活现,并予以了充分的尊重。

四、葛维汉对中国民族学建设的影响

葛维汉的民族研究对中国民族学建设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一)他为探究江源文明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岷江浸润滋养着成都平原,上游地区一直流存有大禹传说和禹迹文化。在明代徐霞客地理大发现以前,这里被视为长江的源头。江源即指岷江之源。古代氐羌系各族人民创造了江源文明,江源文明对西蜀文明、长江文明乃至中华文明有着重要影响,这一认识早已成为学界共识⑤。由此,该地区历来得到了学术界充分重视,不断有学人造访调查与研究。

葛维汉所处的民国时代,中华民族危机日益加深,逐渐激发起人们救国图强的愿望,而此时也正是中国现代民族学的创立与发展时期,大批学者将目光转向西部地区,加强了民族、社会实际问题研究[6]35,掀起边疆研究的热潮。西南地区的华西学派是其中重要的研究力量。该学派在中国学术史上大约存在了42年,历史大体分为三个阶段:萌芽或初创阶段(1911-1937年)、形成和发展阶段(1938-1945年)、继续发展阶段(1946-1952年),具有在学术理论上兼收并蓄,在研究方法中史志结合,在研究领域中注重康藏等特点[7]。葛维汉被认为是“早期华西人类学派的领军人物”,作为“华西学派”重要的一员,他收集了大量的标本⑥,在考古、博物馆、民族学、自然科学诸多方面研究成果丰硕,特别是在探究羌族在岷江上游的历史地位上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从出版的《华西边疆学会研究杂志》,我们也可以看到,刊载文章绝大多数为中外有名学者所作,这是葛维汉及其同事共同努力的结果。1940年后,中国学者的成果在杂志中占主导地位,这不仅仅是时代大背景所决定的,也是在葛维汉等人的影响下,我国更多学人从书斋走向田野,奋力耕耘,从而催生出大量力作的结果。这些研究对我国民族学本土化发展有积极的推动作用。

(二)他通过调查获取的田野资料具有史料价值

葛维汉由传教士最终成为一名人类学者,与他接受的教育息息相关。起初他作为生物标本的收集者,以探险方式得到了不小的收获,但在此过程中,他也清楚地认识到,这些地方的民风民俗才是他最感兴趣的。1929-1939年间,他从宜宾的“李长春平蛮碑”入手开始了对僰人的研究,并多次到珙县、兴文实地考察,收集关于僰人悬棺葬俗的民间故事,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僰人异于汉人与苗人,与云南的傣族有一定关系,写出的《四川古代的白人坟》《四川南境的白人坟》《有关僰人的历史文献》等论文引起了学界的关注,特别是后人对僰人悬棺的研究,葛维汉有开拓之功。在宜宾居住的19年间,他常驻苗寨,与苗人交朋友,同苗族熊朝嵩合作,收集了大量的歌谣和故事,成就了他在苗族研究上的贡献。在羌族地区也如此,他参与了大量的羌族祭祀与节日活动,忠实地记录了全过程。这些丰富的民族学调查材料包括图片与文字资料,在动荡时局能获取实属不易,为他从事人类学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研究成果体现出美国人类学历史学派的理论与方法,通过客观的描述,不轻易加以评判,因而具有史料价值,为今天的研究提供了参考。

综上,葛维汉被李绍明先生称为“人类学家”,并认为他在人类学的研究和传教士之间“处理得不错,他内心是偏向人类学的,即承认文化的多元性”,异于其他传教士的研究,就在于他是“客观的,没有用基督教的眼光解释这些问题”[8]55。在笔者看来,葛维汉在四川的36年,其学术研究虽然存在着一定的历史局限性,在了解范围、分析深度上还显得不够,但体现了他对西南少数民族的认知,研究成果具有史料价值和研究意义,在一定程度上,为中国民族学的建设和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

注释:

① 史密斯索尼学院分别于1954年、1958、1961年正式出版了这三部著作。

② 1910年,在四川的基督教英美会、美以美会、浸礼会和公谊会等联合在成都创办华西协和大学。

③ 马长寿先生、凌纯声先生均认为西南民族为川、滇、湘、黔、桂、粤诸省的非汉民族。参阅马长寿著,周伟洲编:《马长寿民族学论集》,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9页;凌纯声:《云南民族的地理分布》,载《地理学报》1936年第3期。

④ 周蜀蓉:《研究西部开发的珍贵文献——<华西边疆研究学会杂志>》,《中华文化论坛》2003年第1期。该《华西边疆研究学会杂志论文目录》,见《葛维汉民族学考古大学论著》附录二。

⑤ 参阅《继往开来 深入研讨大禹文化内涵——大禹文化与江源文明学术研讨会综述》,http://www.sass.cn/999/1914.aspx

⑥ 据统计,葛维汉搜集的标本有4万件在美国的史密斯索尼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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