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的西伯利亚
2017-12-21芦雨菲
芦雨菲
小姨说,西伯利亚的雪和我们这儿的雪不一样,很漂亮,在太阳底下会有不一样的光。
1
小姨现在很无聊。她把巧克力球上的锡纸一点一点完好地剥下来,把所有巧克力都放在一个盘子里,汤圆状的锡纸又被小姨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平,一个地球的图案,小姨看了一会儿,又使劲把它揉成一个团,扔了出去。紧接着,又开始剥下一个巧克力球。
小姨比我大整整十岁,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但幼稚得很,所以我实在不愿意承认她是我小姨,要是可以,我情愿做她长辈,告诉她不能这么铺张浪费,告诉她不能任性地把外婆好不容易拔掉的野草又种回去,告诉她凡事得听我的。她总让我听她那些无厘头的话,这让我很头疼。
“小姨,这么多巧克力你吃得完吗?”我看着盘子里快铺满的巧克力,皱了皱眉头,我实在搞不懂她要干什么。
小姨又扔了一个小锡纸球,这次掉在了外公最喜欢的茶壶里,她盯着茶壶看了两秒,吐了吐舌头,“吃不完啊,我吃不完就留给你喽。”
“我才不要。”听说吃巧克力容易长胖,我可不想变成我们班最胖的。
我很容易长胖的。可外婆说女孩子在长身体时就应该多吃一点,并强制我每次都得吃下一大碗饭和小半碗的骨头汤,每次我都偷偷地倒在小姨碗里。小姨是那种怎么吃都不长肉的,我嫉妒她,也很愿意看她吃多一点。但这样做的后果是我每天都会饿得肚子“咕咕”叫,特别是上体育课的时候,老是没劲跑,而小姨,依旧很瘦很瘦。
“你还想不想要那一套贴纸了啊?”小姨语气拖得很长很长,手里剥锡纸的速度也加快了。
“要啊,当然要。这个巧克力好吃着呢,我会吃完的。”小姨有一套我一直想要的贴纸,上面画着我喜欢的卡通人物,我收集了很久,就差那一套,可是她偏不给。
“喏,那就先吃着。”小姨往我嘴里塞了一颗,甜得有点齁。
“小姨,你为什么要剥这些锡纸剥完再扔了啊,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干嘛。”我一边嚼巧克力一边说。
“你不懂,剥的时候可有意思了,注意力也能集中,想事情快呀!”小姨终于停了下来,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颗巧克力,嚼了两下,又补充了一句:“嗯,这巧克力不错。”
我觉得小姨又在悄悄谋划着什么,就像上次,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待了大半天也不知道在干吗,晚上憋出的一句“我想把工作辞了回来种田”让外公把嘴里的茶水全都喷了出来。
外公外婆也憋了好久,憋出了“不准”两个字。他们怕小姨是一时心血来潮,到时候田不会种,工作也没了,得不偿失。
我一直觉得外公外婆是明智的。
门“嘎吱”一声开了,外公进来了,自顾自地泡了一壶茶。
小姨一直盯着外公看,直到外公顿在那边说了一句“今天这茶味道怪怪的呀”的时候,小姨开口了。
“我想去西伯利亚。”
2
小姨给我看她那不算藏宝图的“藏宝图”的时候,我确实是被吓了一跳。
这次小姨的这个念头好像比以前那些无厘头的念头持续的时间长多了。至少这个看上去好像准备了好久的样子。
一本不算太厚的笔记本上,被小姨填满了东西。有我看不懂的画,有字,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照片。
我指着上面一个歪歪扭扭的不规则图形问:“小姨,这个是什么啊?”
“西伯利亚的地形图啊。”小姨很骄傲,昂着头,接着补充道:“我画的。”
我看著桌子旁边被小姨随便放着的那套贴纸,很心疼地说:“小姨,你画的真好看。”
“不过小姨,你知道那边温度一般在多少度吗?那边应该很冷的吧!还有,你知道那边人吃什么啊?好像其他地方的人和我们吃的是不一样的。”我仔细看了小姨贴在上面的照片,全是雪景,不过还是挺好看的。
小姨把笔记本小心地合了起来,又吹了吹上面压根儿就不存在的灰尘,想了想,说:“不知道啊。”
“那西伯利亚在地球的什么地方啊?至少在地图上的什么地方你能指出来吗?我可以帮你看看。”我看着墙上那张表面已经被磨掉好多块的地图,恍了恍神。
“不知道啊。”小姨这次倒是直接。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去,你以前是怎么找资料的啊。”我鄙夷地看着她。
小姨抠了抠耳朵,撇着嘴说:“这些以后再慢慢找嘛。”
小姨跟我讲了一大堆西伯利亚的事情,好像,她只知道那边会下好大的雪而已。
“你在学校可得认真学习啊,特别是地理,到时候还可以给我做个小参谋,或许我大发慈悲,带着你一起去。”小姨拉着我的手,塞过来那一套贴纸里的一张贴纸。
真是小气。
不过我可不想去,我还是知道,那边说话和我们这边是不一样的,万一语言不通,连吃的都找不到,可怎么活。
外公从小姨上次说了要去西伯利亚之后,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跟小姨讲话了。
他以前也这样,小姨每次闹着闹着没人应她也就不闹了,又去想着其他事情,不过这次外公好像有点失算,小姨已经忙活七八天了。
小姨以前对每个突发奇想的热度一般不超过三天。
外婆倒是沉得住气,还像往常一样,教我怎么择豆子,怎么把大白菜洗得干净,要按照什么样的顺序洗一件衣服,我在忙活的时候,就看见小姨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发呆,外婆养的那只芦花鸡去啄她的脚她都不知道。
3
我这些天时常莫名其妙地烦闷,成绩下降得也很快,老师已经找我谈过好几次心,我心里隐隐觉得老师对我很失望,但没有很直白地表现出来。
我拿着那张只有七十三分的试卷,耷拉着脑袋。我觉得我现在肯定特别像小姨以前养过的那盆吊兰,别人养的吊兰都是生机勃勃地伸展着叶片,她养的全是蔫蔫地垂着。
“哎哟,考得不错。”小姨坐在我旁边,手里一大把芦花鸡的鸡毛。
我看着她一直在揪那撮毛,叹了口气,“小姨,你就别打趣我了,再这样下去,我妈来接我的时候我都担心她不要我了。”endprint
“哈哈哈,放心,她不会不要你,只会赏你几顿骂。”小姨把鸡毛齐整整地排在一起。
“小姨,你又想干什么啊?”我很好奇,然后发现这好像是外婆养的那只芦花鸡的毛,顿时叫了起来:“小姨,外婆知道会骂的。”
小姨一把捂住我的嘴,又跟做贼一样看了看四周,才小声说了一句:“你不说,她只当那只芦花鸡和别人打架打掉了。”
“这是我去西伯利亚的准备,那地方冷,我猜鸡在那也应该养不活,到时候,送几根鸡毛给当地人作为礼物,他们肯定很高兴。”小姨美滋滋地笑了笑。
要是往常,我肯定会嘲笑她,她的想法好像总是与其他人不同,可是现在,我连笑的心情都没有。
“哎哟,这道题你怎么能做错呢,这么简单,当然选第三个啦,真笨。”小姨敲了敲我的脑袋,眼睛却瞟向厨房。
外婆正好从厨房走出来,看见小姨给我讲解卷子,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忙转身把厨房里的两碗甜汤端出来,放在小姨面前,说:“这才有做长辈的样子嘛,丫头不会,你多教教。”
我看了看面前的甜汤,又看了看小姨,等外婆又走进厨房的时候,我才小声说了句:“小姨,这道题应该选第四个,老师已经讲解过了。”
“哦,是嗎?”小姨对着我的卷子愣了好一会儿的神,才又开口说道:“你确定你上课好好听讲了?”
我瞪了她一眼,端起面前的汤就喝了起来,又作势端她的那碗,这次小姨竟然没有跟我抢,倒让我很奇怪。
“小姨,我发现不仅仅是我这些天不在状态,你也不在状态。”我推了推还在发呆的小姨。
小姨这才端起她那碗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你还是管好自己吧,你考那么点分,我也就不指望你的地理了,唉,我的伟大计划,怎么一开始就卡壳了呢?”
我白了她一眼,“小姨,我的地理还是挺好的。”
“嘁,谁信你啊,七十三。”小姨已经把汤喝完了,把空碗直接端进了厨房。
我又盯着卷子皱起眉头,再这样下去,我的成绩就快在班上垫底了。
吃晚饭的时候,外婆对外公小声嘟囔着:“家里那只芦花鸡的毛掉了不少,肯定又是出去打架了,得给它点惩罚,今天就别给它吃了。”
我看了看小姨,她埋头吃着饭,眼神呆呆的。
我做完作业后,偷偷抓了一大把米,放在芦花鸡吃饭的盆里,它啄了两口,“咯咯咯”叫了几声。我突然发现芦花鸡也挺可怜的。
唉,还是想想我自己吧。
4
“小姨!”我一进门就冲里面大吼起来。
“怎么啦丫头,在学校谁欺负你啦,回来嚷嚷?”外公第一个端着茶壶出来了,摸了摸我的头。
“小姨呢?”我问。
“你小姨说她去西边那块地种菜去了。”外婆的声音从厨房传了过来。
我放下书包就往西边跑过去,我这次肯定饶不了她。
今天上体育课,本来肚子就饿得很不舒服,我灌了好多水,终于有点饱了。去操场集合的时候,课代表过来通知,说今天测试跑步,这下子我慌了。本来我就很怕跑步,每次还没跑到一半就开始喘不上气,脸上烧得慌,喉咙里也干干的直想吐,今天又喝了那么多水,我一动就感觉水在肚子里晃啊晃的,更别说跑步了。
在我跑的时候,后面的人全笑了,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听见了我肚子里的“咕嘟咕嘟”声,脸一下子就红了,谁知道后面笑声越来越大,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等我缓过神来,回头一看,发现我口袋里掉下来好多鸡毛,和我们班还有隔壁班学生的笑声一起在空气里飘啊飘的。
我的脸更红了。
很快,学校里就传言,三班的一个同学上体育课的时候可拉风了,带了只大公鸡去,鸡毛全掉操场上了。
我把这件事情说给小姨听,小姨听了笑得直不起腰来,说:“这只能说明传言太恐怖了,谁没事带大公鸡上体育课啊,哈哈哈。”
“可是那鸡毛肯定是你塞到我兜里的。”我红着脸指着她吼了起来。
“好好好,就是我塞的,我向你道歉,这不是怕你外婆发现嘛。”小姨还是忍不住想笑,我看她憋得脸通红。
“嘁。”我转过身去。
“算啦算啦,别生气啦,那套贴纸,等会儿回去我全送你啦。”小姨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的手都是一抖一抖的,还在笑。
想想其实我也没损失什么,至少其他班的学生并不知道这个三班带着鸡去上课的人到底是谁,我跟我们班的同学处得挺好的,他们这么仗义,也不会出卖我。那些隔壁班的,隔得那么远,也看不清我长什么样,肯定也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那套贴纸才是重点,我要了很久了,小姨都没有给我。
我假装还在生气,偷偷瞄了眼小姨,她的肩头还在一抽一抽,我转了过来,说:“你要说话算话啊,回去就把贴纸拿给我。”
“行行行。”小姨点了点头。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觉得很奇怪,忍不住问小姨:“小姨,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鸡毛,我们家芦花鸡身上的毛可没有那么多。”
“这不还有隔壁王奶奶和李奶奶家的嘛,真笨。”小姨不笑了,开始忙活手里的东西。
“哦,那些鸡真可怜。”我小声说了一句,又接着说:“小姨,现在不是种菜的季节啊。”
小姨擦了把脸上的汗,说:“废话,你知道我当然也知道啊。我这不是在种菜,我在埋草籽,草生命力顽强,管他什么季节。”
我吓了一跳,“小姨,你又想干吗?你又骗外婆。”
“我要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小姨握了握拳头。
5
外公外婆是肯定不会同意小姨去西伯利亚的,小姨好像也死了这条心,不过她又开始了之前那个在我看来很无聊的想法——种田。
在小姨死皮赖脸磨了两天之后,外婆终于肯把西边那块地给她了,不过工作还是得去的,不能光种田,下班回来有空就去倒腾两下也是可以的。endprint
外婆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西边那块地上原先长得好好的菜,一下子全被野草盖住了。
小姨变得忙碌起来。
以前她一下班就喜欢捉弄我,现在一下班就跑到西边那块菜地里去。不过小姨肯定没有那么好心帮外婆种菜,她把那些菜全拔了,那块我走上几步就走到头的地被她划分成了好几个区域。一小块种上了野草,就是叶子上面有白色绒毛的那种,为了这草,她在邻居们的地里翻了好几天,搞得邻居们都以为她好心去给人家除草的,直夸她。一小块种上了西瓜,小姨想在不能种西瓜的季节里种出大西瓜来,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一小块撒上了花籽,小姨每天都拎着水壶去浇水。还有其他几块,被她种上了她一直种不活的吊兰,小姨说,让它们接接地气,这样子才长得好。
我很不能适应现在很忙很忙的小姨。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都对我爱理不理的,这让我心里感觉像丢了什么似的,很不好受。
小姨又提着水壶出去了,这次我也悄悄地跟了过去,自从小姨忙活起那块地之后,我只去看过一次,后来就没去过。
远远地,我就看见小姨那块地里立了个稻草人,扎得像模像样的,走近一看,稻草人头上还有一圈鸡毛做成的小帽子。原来小姨悄悄藏起来的剩下的鸡毛用在了这里,看来小姨是真死心了。
我看了眼那块地,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白毛草”长得还行,西瓜长出个苗头,枯在了半空里,花籽估计也是长不出来了,吊兰还是一副蔫蔫的样子,还没有以前在盆里长得好呢。
“小姨,你是真的不适合种植物。”我学着大人语重心长的口气对小姨说。
“你懂什么,我这才刚刚开始,不久的将来‘西伯利亚就全是花花草草了,哦还有大西瓜。”小姨也不转过头来看我,继续给她的花花草草还有瓜浇水。
“西伯利亚?”小姨之前不是已经死心不去了吗?我很纳闷。
小姨浇完水,直起腰来,朝我眨了眨眼睛,“我这块地,就叫作‘西伯利亚。”
小姨原来还没有死心呢,我看着稻草人头上被风刮得七零八落的鸡毛,心里想。
6
小姨的“西伯利亚”里真的长出了一颗小西瓜,只有拳头那么大它就不长了,小姨还是很高兴,抱着她那颗珍贵的小西瓜,到处给人看。
我看着那颗长得不太圆润的西瓜,对小姨说:“小姨,你要是在该种西瓜的季节里种,它肯定长得更大更好看的。”
“丫头,别理她,让她闹腾去,我们这长不成西瓜的,西瓜就该长在新疆,听说那儿白天热晚上凉快,西瓜喜欢着呐。”外婆接过话头。
小姨也不理我们,自顾自地在葡萄架上吊了一块像小秋千一样的大板子,把她的西瓜放在上面。
我看着西瓜在板子上面轻轻地晃了两下,愣是没掉下来。不过外婆的芦花鸡倒是一直盯着那个奇怪的玩意儿,也不啄地上的小石子了。
第二天早上我就被芦花鸡的叫声吵醒了,起来一看,小姨正在训斥那只鸡。
我抬头往上看,小姨昨天绑的那块木板一边掉了下来,还有一边在风里晃啊晃的。肯定是晚上风大,把西瓜从板子上吹掉下来了。可怜的芦花鸡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呢,在上面啄满了小洞。
“这是‘西伯利亚的西瓜,你也敢吃?”小姨指着鸡骂道。
我顿时觉得好笑,说:“鸡又听不懂你在讲些什么。”
小姨白了我一眼,又回头瞪了一眼那只芦花鸡,转过身来蹬着她那宝贝脚踏车出去了。等小姨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大西瓜,肯定是去县城里买来的。
小姨也不吃西瓜,只是把里面的籽一个个都抠了出来,一大盆乌泱泱的西瓜籽被小姨浸了两天,又被她带到了“西伯利亚”去。
我看着她把西瓜籽一颗一颗小心地塞到地里去,又往稻草人身上披了一块一动就噼里啪啦响的塑料布,这才回去。
小姨走得很慢,我无聊地小小地跨着步子,看着周围的田。别人家种的当季的菜长得绿油油的,在一大片绿油油里面,小姨光秃秃的“西伯利亚”显得孤零零的,很不好看。
“这个时候,西伯利亚的天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小姨也不走了,坐在田埂上,看着天。
我也找了块地方坐下来,抬头看着天,天上恰巧飞过去一只很大很大的我从未见过的鸟。
我舔了舔嘴唇,问:“小姨,世界上有那么多国家,你为什么偏要去西伯利亚啊?”
小姨还是看着天,也不作声,过了好久,才说:“我的直觉。我觉得那儿的雪很漂亮。那儿的雪和我们这儿的雪不一样,在阳光底下,会发出不一样的光。”
雪都是白色的,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的光?我实在搞不懂小姨。
后来我们一直没有讲话,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坐到外公在田埂那头冲我们喊“回来吃饭”,我才回过神来。
“我的小西瓜肯定是独一无二的西瓜,因为它们长在‘西伯利亚。”小姨说。
7
小姨快嫁人了。
“西伯利亚”的小西瓜才游出了手指长的藤。
这段时间,小姨时常愣神,我经常找她聊天,可是她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喜欢讲话了。
“小姨,你不開心吗?”我吃着碗里的那块红烧肉,外婆最近的手艺好像下降了不少,红烧肉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
小姨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白米饭,迷迷糊糊地说:“开心啊,你小姨我很开心。”我看着她那口白米饭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我都噎得慌。
“听说你之后要去新疆了,外婆说那里能种西瓜,我想你肯定喜欢的。”
小姨不理我,又往嘴里扒了两口饭,也没吃什么菜。
晚上外公把我叫到跟前,说:“你妈说你学习成绩老是没有提高,明年给你找个城里的老师补习,就不能在这儿住了,总不能让人家城里的老师每天大老远赶过来吧。”
“你要是一有空啊,还是要来玩的,丫头。”外婆笑了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
我看着小姨,她倒是没说什么,一直看着窗外那棵不知道什么时候枯掉的葡萄藤。endprint
我怎么也睡不着,我第一次觉得外面的虫叫得真吵,索性爬起来,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那棵枯掉的葡萄藤架下。
芦花鸡也还没睡,听到动静,“咯咯”了两声跑出来,在我脚边啄了两下,又抬头瞅着我,我摸了摸它的翅膀,滑溜溜的,尾巴因为被小姨拔了毛显得很丑。
“丫头,你怎么也没睡呐,要不就陪我去‘西伯利亚看看吧。”小姨没开灯,借着月光,我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把锄头。
我也没说话,跟着小姨去她的“西伯利亚”,好在今天晚上的月光够亮,脚下的路看得很清楚。
晚上的西瓜藤还是挺好看的,这次的西瓜长得比上次好很多,看来小姨还是下了功夫的。只是田里那个稻草人大晚上站在那边确实让人害怕,我往小姨后面躲了躲。
小姨拿起锄头,轻轻地翻着地上的土,突然停了下来,把我拉到面前,说了句:“丫头,你要是长大了,要是有空的话,替小姨去西伯利亚看看。那儿真的很漂亮。”
“你为什么自己不去?”我抬头看着小姨,难得她脸上出现了严肃的表情。
“小姨去不了。小姨把梦想丢了,去不了了。”小姨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很费解,小姨的梦想不就是去西伯利亚吗?即使外公外婆不同意,那她还是可以去的啊,照她的性子,拦不住的。像现在那些城里人,出去旅游一番,很正常。
那天晚上月光没由来的亮,我第一次觉得月光挺刺眼。
小姨出嫁的那天,那个新疆的男人来接她,看上去很和善,对小姨很好。
在我吃喜糖的时候,小姨把我拉到她的房间里,把那本记着西伯利亚资料的本子塞到我怀里,又往我怀里塞了一堆好吃的,什么也没说,就走出去了。
那天小姨看上去很开心,笑容一直停在她脸上。
8
小姨的本子上还是那些自己画上去的奇奇怪怪的地形图,还有一些资料,但大部分是照片,应该全是西伯利亚的雪景。
外婆和我通电话的时候说,小姨种的那片地,只结出了几个很小很小的西瓜,始终长不大,外婆把它们全都摘了,又种上了当季的蔬菜。稻草人还站在那里,外婆说小姨扎的稻草人还挺好看的。
我妈妈给我请的那个辅导老师没有小姨那般会逗我笑,却能把我的成绩提上来不少,所以每天回家后,妈妈破例让我有一部分自己的时间,来干自己的事。
我时常把小姨的笔记本翻出来看。小姨画的地形图真的很丑,我完全看不懂。曾经有一次无聊,我专门在网上查了西伯利亚的地图,和小姨画的没有一处是相同的,不知道小姨当时是照着什么画的。
长大后的某一天,我真的有机会去了西伯利亚,可是那天并没有下雪。
小姨打电话给我,说新疆的西瓜有多甜,像以前吃的巧克力那么甜,甜得齁嗓子。说那个男人对她很好,給她买很多喜欢的东西。说新疆那边竟然有很多树,她原本以为新疆是不长树的,只长瓜。
很久很久,小姨才轻轻开口,问:“西伯利亚的雪漂亮吗?”
我看着外面,晴空万里,地上也没有一丝雪白,鼻子莫名涌上来一阵酸,隔了很久,我说道:“小姨,西伯利亚的雪在阳光下真的有不一样的光。”
电话那头也顿了很久,才传来了小姨的笑声,那种笑,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