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辞（组诗）

杨康

有些美不能冒犯

比如，我们坐在这里吃烤鱼

那就谈谈这条鱼的品种和味道

最多，也只能谈到旁边那桌说笑的情侣

不可以对你的美胡思乱想

我要把一个男人的本性困在体内

让我们的交谈，像一条清澈的河

哗啦啦地流。一再自我暗示

不要越过这条河流。站在对岸

看你，你的美才更美，你不仅是你

你还代替了更多的美

过往的经历告诉我，有些美不能

去冒犯，一个众所周知的常识是

玫瑰虽美，但浑身长满了刺啊

桂花开了，必须要有相爱的人

我想像一阵风那样举着青铜高音喇叭

满大街呼喊，让开着窗的公交车为我让道

让吃火锅的喝夜啤酒的在生闷气的人

都能听到我的声音，桂花开了

我还没有告诉他们，今天我从一个内心

善良的人那里得知夜幕笼罩时的桂花最香

满城桂花香，这嗅觉上的感染与撼动

并不亚于一次洪水，一次地震，一次心的

破碎。桂花开了，必须要有相爱的人

我想到九月呀，乡村呀，稻田和大豆呀

往北走经过机场去赶一次小巴士

用一天的时间旅行，早上出门，晚上就能

回到这个城市。想到的事物，只有

断断续续的影子，被细心人省略了情节

石头记

估计斑马线是和斑马跑了吧

路边的梧桐，海盗船，摆地摊的学生

这些都没了。我原打算说的话

在这样的场合就更加不合时宜

广场在往日应该热闹吧，只是临近节日

每个人都在长途跋涉追赶幸福

我拍下照片，没有人风景就孤零零的

但散步的脚还要往前挪动啊

我必须保持着悠然散步的样子

像什么心事都没有

拿出手机查看短信，桂花摇落一地

在一块石头面前停下来

喊一个路人帮忙拍照。摆个什么姿势呢

那就拥抱吧，我张开双臂拥抱石头

但真的拥抱到了吗。石头已经变了

形状，位置，纹理，都变了。你看吧

没有什么永恒不变，像石头这样坚硬

的事物也在变，那我就拥抱一下吧

凌乱

风吹着窗帘，静止的事物变得活跃

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吗。阳台上

花架倾斜，还不至于完全被风吹倒

但花盆掉在了地上，盆中的绿萝此时

肯定分不清上下。綠萝体内的营养

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运输

那就允许这个世界凌乱一会儿吧

楼下的公交在夜色里变得更加让人向往

站台上早就没有了乘客。风还在继续

随后应该有雨吧，以前

我喜欢整齐的，规律的，喜欢节奏和

按部就班的生活。现在不一样了

我喜欢上了凌乱的事物，喜欢突然

和意外，喜欢规则之外的事

哑

带父亲来我所居住的城市看看

是我多年来的心愿

陪着他穿梭于密集的人群里

沉默的父亲，更加沉默

好几次只是张了张嘴，登上生活

的舞台，他却没有台词

我一再鼓励，他才从嘴里挤出一个

多年来杳无音讯的工友的名字

说他好像就是重庆人

再后来，父亲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尘世的摩擦产生了生活的美

而生活的场景是这样的，路两边

商铺，饭店，旅馆和足浴店相互交织

学生，商人，民工和美女，忽前忽后

挑着水果的小贩今天没有遇到城管，他正在

招揽生意。路已经堵死，公交车和出租车

同时亮起红灯，很显然他们失去了鸣笛的兴致

豪华轿车里的女人，摇下车窗，摘下墨镜，看了一眼

在车与车狭窄的空间里，跑摩的的人

寻找着出口。对，就是这些在拥堵中

还努力追赶时间的家伙感动了我

他们身披希望之光。傍晚，我开始热爱城市

灯光与晚霞在夜色里相遇

我的生活，也在拥挤，在排队，在等候

在琐碎尘世的摩擦中

生活的美变得细密而柔软，具体得

就像此时我正匆匆赶路

美好得像是要去见一个心仪的人

祝辞

今夜是隆重的仪式，原谅我

没有提前写好祝辞，原谅我

还在一本稿纸上爬行，还在假清高

与真俗世里自诩诗人胸无大志

我们都顺手把命运交给了命运

手中的笔写着写着就不吐墨水

今夜，我想这样独坐一宿

明天一早，就策马扬鞭远赴天涯

幸福的人儿请继续保持幸福，病过的人

请停止与药物毫不相关的抵抗

过去了的，都要留为病史好好保存

给余生的大夫一个参照和借鉴

请原谅我偏执不羁，我有宇宙

星空和大地，在历史重叠的阴影里

我们互为倒影，然后我将

永远地存在着，在重叠的部分

身体预报

沉重而密集的困倦，在我体内

横冲直撞。我闭眼躺下，跪膝屈服

身体在向我预报，近来

风，雨，会相继而来

甚至，雨夹雪。在我借居的山城

还有可能落下更大的雪，冷

风霜雨雪都是冷的，面对此类事物

我需要添加衣物，向温暖靠近

我把身体的预报，告诉身边的人

好让大家提前有所准备

哪怕我对世界上很多事物都心存怀疑

但我绝对相信身体

它时刻向我预报，距终点还有多远

预报着将至的中年和衰老

预报着喘息中潜在的路程

预报着剩余的未来

桔子，给了我酸甜的诱惑

捏在手里，就忍不住地想要

把它层层拨开。必须承认

是生活让我的欲望不断强烈

更加直接，赤裸，突兀

是的，我们也丧失了基本的

生活美学。吞噬，占有，和强暴

各种眼神交织在一起

把一个桔子逼向深秋的谷底

是桔子，给了我酸甜的诱惑

我不仅迷恋它挂在秋天的枝头

还更加回味唇齿之间留下的

酸中的甜，甜里的酸

像迷恋桔子一般。我被生活

死死地迷住了，但也仍然无法

拒绝生活酸甜的诱惑

接受

现在不再强迫自己，而是开始坦然接受

接受很多残枝败柳一样的事物

当然，也包括我现在的生活

接受破碎，就像第一次接受劣质白酒

这也需要很大的勇气。低矮的，枯萎的

暗淡的，我用面对经历过的苦难的方式

将他们一一纳入怀中，不再挑剔

我喜欢站在暴雨后的江边，看浑浊的

江水，江水里翻滚着被遗弃的物品

哦，生活本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