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梦湘西行
2017-12-19禾素
禾素
当你到一个地方,身在其中的感受总会不自主地跟电视、网络、书本或他人描述的印象产生碰撞。有时那种在微笑中穿行其境的美与念想中的没离多远;有时的糟却让你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无法说出话来;有时的美让你在静默中失语忘言;有时却是天上忽然掉馅饼的那种按也按不住的雀跃。然而你走的地方越多,你会越迷茫;你看的景色越杂,你会越麻木。但只要是有心人,你总能与天地万物中的某一样搭上电,哪怕是一场黄昏的雨,一阵山里的风,一朵石缝里的小花儿,一棵沉默的老树或是几只叽喳的雀鸟。
神水仙山张家界
我们穿着粉色雨衣随着人潮往前慢慢移动。对雨我素来不讨厌,即便是在各种各样的旅程中,它们的到来我以为总是恰到好处。正如此刻,山上的风吹得有些猛烈,而雨却柔软地从四围漫过来,墨翠的山上山下浮动着一个个粉色、蓝色或黃色的身影,倒也成了另外一番景象。张家界的山与当年黑白照片中看到的不同,更添了一种生命的灵动。它们远远近近站立着,远看为灰白色的单个柱体,近看却是更为好看的驼黄,顶上或四围总出其不意地冒出些绿色的植物来,像是为裸身的壮士或淑女着上合适的装束。眼前山峰奇伟,悬崖陡峭,峡谷深远,场面极为壮观!我说这喀斯特地貌果然不一般,有人马上纠正说在这就叫作张家界地貌。张家界果然霸气,响当当地向世界宣告这里是张家界,这就是张家界地貌,连我一个异乡人都禁不住为之振奋。
同行者有人问起“张家界”为何叫张家界,是不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都姓张,故而得名。当地的朋友笑了,他的说法我颇以为然:“张家界以前并不叫张家界,叫大庸,是古庸国所在地。张家界名字的由来应该要追溯到西汉时期。刘邦建立西汉王朝,手下有一位大将叫张良,他辅佐刘邦平定天下后便卸甲归隐田园。他云游四方,逆着澧水而上,来到武陵山脉,被这里的奇山秀水打动,就决定在这里安家。张良身为侯爷,便骑马圈地,立下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张家界。” 大家点头称是之际,朋友哈哈笑着说,“这也是传说之一。现在人们对‘张家界又有了新的定义:张开怀抱,立足家园,走向世界。 ”
同行者随当地朋友在流动的人群中慢慢挪向天门山玻璃栈道。甩开人群,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我一个人向着雨中的木栈道走去。行至五六百米处,有一栈道向看不到头的远方延伸,勾起了我的探秘之心。据《澧州府志》《永定县志》载:“赤松子,隐赤松山(今张家界天门山东最高峰谓赤松山),有丹灶列天门十六峰之一。”赤松子,相传为神农雨师,执掌耕云播雨之事,与鬼谷子同尊为神。能入火自焚无损害,随风雨上下而戏耍。记载其事之典籍,当以《淮南子·齐俗》为最早,继以《列仙传》而详其事。据说他常常由赤松山去神仙居住的昆仑山,住在西王母的石头宫殿里。炎帝的小女儿追随他学习道法,也成了神仙中人,与他一起隐遁出世。到了高辛氏统治时,他又出来重当雨师布雨,现在天上管布雨的神仙仍是赤松子。赤松子可谓是前承炎黄、后启尧舜,奠定华夏万世基业的中华帝师。
顺着栈道悄无声息行走,恐怕惊动了隐藏于此的各路仙子。山雨山风肆无忌惮地裹襲着我,我索性将雨衣一把扯下来用右手高举着,像是举着一面粉色的旗帜。我加快步伐,沉默而疾速地在风雨中前行,一步步走进天门山的深处,想想或许能遇着那位传说中呼风唤雨的神仙。我嘴角一撇,微微笑了一下。
一个人站在木栈道的尽头,我惊讶于眼前的景象。栈道像一个凭空伸出去半截的阳台,对面的山隐隐能见,似乎伸手能及,又害怕一触即消失不见。一座座傲然独立的山在云雾缠绕中犹如含羞遮面的女子,让你怎么看也看不够。一阵风吹,云一下子散开来,群山便又成了伟岸的男儿,霸气十足地守护着这一方土地。这个美得让人几乎失了自己的地方,这个被云与雾神秘包裹的世界,漫天的云如流淌的泉,如飞泻的瀑,如柔曼的纱,如灵动的画,让你心潮起伏,让你想要马上飞起来,如鹰一般翻飞于群山之巅。微仰着头,我向天空向群山向云朵向张家界的所有伸出双臂,一个从十四岁便开始从心里走向这方土地的女孩,三十三年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比起上亿年风吹雨淋日晒海浸水蚀沉积而成的张家界地貌,这一万二千多个日夜,不短也不长,这一刻的来到,不早也不晚。
漫天的云开始向我涌来,不断地向着我的方向来,整个世界都在飞转,白色的云雾将我层层环绕,仿佛要携我飞入云端。我闭上眼睛,双手合拢放在胸前,与静默的群山对话,与飘飞的云雾对话,与繁茂的草木对话,与盘旋的飞鸟对话,与传说中的神仙对话,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张家界对话。风起云涌处,仿佛得见赤松子大仙飘然而下,扬手挥臂,招风唤雨,润及万物;或手指群山,点木成羊,惠及民众;或与侯爷张良把臂同游,优哉游哉;或与同修为神的兄长赤须子于云雾间弈棋、炼丹,自得其乐。抬眼向远处的群山望去,猜想赤松子或正隐身于哪一座险峰之上,观望着我,观望着到来的每一个人,观望着现代化的缆车划过安静的半空,观望着穿山而过的自动扶手电梯,观望着用钢缆凭空吊起的玻璃栈道……面对正在发生巨变的张家界,面对不断涌来的人群,赤松子会是颔首赞许,亦或摇头叹息?他会继续守护这一方土地吗?而跨越千山万水前来寻梦的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让我远离人群,远离喧嚣,得以在深山远径中独享这一绝美时刻,让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微闭双目的我,竟然幻想如赤松子一般,飞身隐于张家界这一座座奇峰林立、仙雾缭绕之地。
更多的云向我涌来,眼前的景象仿佛都消失不见。我让云从我的指尖穿过,我紧闭双目由慢至快旋转起来。在快速的旋转中,张家界的风云、雨雾、雷电、山水、花树、鸟兽、草木以及隐藏的万物也似乎与我一同在旋转。我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我感到一种神秘的力量注入体内,觉得自己于瞬间变得强大,再也无惧人间的风雨。想到这半生历经的种种艰辛与苦难,我不禁微笑起来,一切都仿佛在旋转中消逝,在旋转中释然。也就在那一刻,泪忍不住缓缓而下……
等我睁开眼睛,云开雾散,眼前又是一个清明世界。一直躲在云雾中不现真面目的天门山,忽然悬挂于半空之中,在青色的绝壁上如一道天空之门,缓缓开启,敞亮通透,让我心头一震。
我知道,与张家界山水之间那别人解不开的电码,就在这一刻,为我开启了。
清绝静美古凤凰
那一年是哪一年?你舍命陪淑女,逃班与我登上前往凤凰的列车,前往梦中都想去朝圣的地方:现代文学大家沈从文的故居。
“一切光景静美而略带忧郁。随意割切一段勾勒纸上,就可成一绝好宋人画本。满眼是诗,一种纯粹的诗……”沈从文笔下的凤凰静美中略带伤感,静是主线,或许沈先生那一抹淡淡的忧伤便是唯恐此景之美不复见吧?
眼前的凤凰似乎真的不够静了,眼见处皆是水潮一般涌动的人群。也没有失望,慢慢走进它,转入各种静街僻巷,试着寻回沈先生笔下那清绝静美的湘西模样。说来凤凰确也不简单,仅近现代便出过沈从文、陈寅恪、黄永玉、熊希龄这等响当当的人物。风雨桥上走过,看远远近近的吊脚楼立在水边,像踩着高跷的乡村艺人,一溜儿地排着队等着去赶庙会。
在沈从文故居里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想在静默中找寻沈先生曾留下的印迹。不算宽敞的小天井,旧式的雕花窗棱,潮气四散的老屋,青蓝的天空之下集满苔藓的瓦檐,忽然发现墙角的石缝里蹿出了一枝绿色的蕨草来,让有些苍凉的老房子一下便充满了生命的张力,我亦兀自欢喜起来。就是这么一个朴素的院落,走出了现代文坛的一位巨匠,其笔下的文字亦如眼前的小院,朴素敦厚,温情四散;更如古城内默默流淌的沱江,绵长深远,清净绝美。先生这一生对故土对山水对亲人的情结,早已化成柔软的文字流传于世,流转于岁月的长河。斯人虽已逝,其精神气节却永存于世。
沱江水缓慢地穿城而过,一座城有了水的萦绕,城便活了。江边有几个女子说笑着在浣洗衣裳,木质的棒槌敲打着青石板上的衣物,面上的欢悦随着溅起的水花跳到人面前,我们忍不住也笑了。看到岸边泊着几只雕了彩凤的渡船,两个发髻上插着花儿的小姑娘,蓝裤青衫花围裙,笑眯眯地召唤着:姐姐,来来!快来乘渡船呀!招架不住这热情,我们便跳上船去,随着小姑娘漂江而下。渡船行至水中央,小姑娘开始扯着脆脆的嗓子唱起歌来,你也忍不住拉开小嗓儿对上了。这好听的一唱一和,惹得岸边走过的人有的驻足观望,有的笑着起哄,有的干脆也随着吼上那么两声。恍惚间,竟以为自己真回到了沈先生笔下那个年代的边城,化身为扑闪闪眨着水晶般眼睛的翠翠,在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轻轻地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窜过悬崖半腰去摘虎耳草……凤凰在那一刻,忽然就摄住了我的心。
你猜,最难忘的还有什么?是站在凤凰城上往远处看,一溜儿的大红灯笼,在午后的阳光中迎风飘荡。最遗憾的是什么?没有在那住一晚。赶什么呢?偷得浮生半日闲,在那吊脚楼上住一晚,或许就真的找回当年翠翠摆渡的那个彼岸了。
清晨的凤凰城安静得有些不真实,仿佛昨夜漂江夜游时两岸的笙歌劲舞、烟火嘈杂就是个梦。高高矮矮的吊脚楼临江而立,再远一些,风雨桥连接两岸,一层柔曼的轻纱半遮半掩,几盏挂于桥廊上的红灯笼便时隐时现,在我们眼前招摇几下。风雨桥的后面,便是一座座葱茏的山了,大片的云雾像是浓得化不开的飞瀑,从两岸相接处喷涌而下,直接飞进你起伏不平的心内。“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沈先生的这一段文字蓦地跃于眼前,情深如此,让人眼湿。先生一生重情,儒雅斯文的他,在感情上却率性执着,勇于表现及担当。受万千读者景仰和膜拜的他,宁愿在一份炽烈的感情里独自卑微,知者嘘唏。奠定其当代文坛地位的系列湘西作品,文字间看似木讷质朴,却处处显现对一方水土的挚爱之情。他亦被认为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乡村世界的主要表现者和反思者,他认为“美在生命”,虽身处于冷漠虚情的都市,却醉心于人性之美。先生终其一生,可稱作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然而现实的残酷,家人的不解,以致暮年的他,在学生汪曾祺等人面前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我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好说的。”这样的告白,让人心酸,不忍以对。
沉溺于想象和思索中的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向远处凝望。我觉得,紧接着各种仙子该从这云里雾中飘然出场了吧?我甚至舍不得眨眼,怕神仙自身边擦过时而不得见。我们看到,渐渐地,喷薄而下的飞瀑似被涂上一层金色。我们正惊叹于眼前的变化时,一轮红日破云而出,整个世界闪漾着金光一片,吊脚楼、沱江水、风雨桥以及眼见的一切,都被金色笼罩。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在沉默中互看了一眼,便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一个金色的自己。
一位身挎竹背篓,头戴花布包头,身系小围腰的苗族大姐笑着走来:妹子,买一顶荠菜花环吧!很好看的呢!我便笑着跳回岸边,付了钱,随手拿起一顶花环就往头上戴。大姐连忙喊我低下头,她先是小心地把我头上的花环取下换了一顶戴上,然后一边摆正花环的位置,一边像是对我又像是对自己说:这一顶的花更大更鲜一些,你戴上会更好看呢。在微凉的春末夏初的沱江边,一阵暖意不可抵挡地向我袭来。想到沈先生的文学作品中,有不少是对苗族风情的描述,这一点不知是出于对身为苗族的祖母那种血脉深情,或是这个民族对人对物原本存有的温情和善意令他情有所系,又或者这便是先生一生醉心于人性之美最柔软的记述。
等回过头来,沱江边上已是人头涌涌,旅行团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小喇叭的呐喊在耳边回荡。这不过是清晨六时二十分的光景,此刻的凤凰,想要觅求一方清静已难。这也难怪,沈先生用手中的笔将凤凰之美昭然于世,引得千万人于世界各处慕名而至。不用说,先生与凤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人们到此,既为朝拜先贤,亦为寻访山水。说到底,这是凤凰古城之幸与不幸?先生倘若看到如今这般繁闹的光景,他会更为喜爱昔日宁谧静美的小城,亦或对此刻的喧哗闹攘同样欢喜?而在发展现代文明的同时,凤凰古城当如何更好地保其宁谧朴素的风貌,才不至于让先哲失望,让千里而来朝圣的旅者心无抱憾?
箫声忽起,一位白衣的老先生,立于沱江边上,手持一管老旧的洞箫,古曲《阳关三叠》汩汩流出,听来苍凉而悠远,仿佛叙说着这湘西古镇的千年往事。循着箫音,我仿佛看见,沈从文先生以及笔下那些让人动容的湘西人物,一个个乘着渡船,从缓缓流淌的沱江飘然而过。
闻香惊识洪江城
芙蓉楼是以一条江的形象在我眼前展开的。知道怀化这个地方,是因为有文友居于此地。想象中一直以为这个地方是个小型的工业城市,没曾想来到怀化洪江古商城,从一弯碧翠的沅水开始,入眼皆是绿,山绿水绿树绿,仿佛吹来的风都是绿的,叫人心眼清明,愉悦无比。问洪江名从何来,答曰:洪江虽属弹丸之地,却汇聚了直通洞庭入长江的沅水、巫水和潕水,这几条支流先后流入沅江,至此江面变宽,水势浩大,宛若一股洪流,于是就有了“洪江”之称谓。
坐落于沅、潕水汇流之处的芙蓉楼,素有“楚南上游第一胜迹”之誉,是历代文人墨客吟诗作画之处,也是唐代边塞诗人王昌龄宴宾送客之地。踏进绿树掩映的芙蓉楼,只闻清幽的琴声断断续续传来,牵起了我的好奇之心,笑想,这难道是昌龄大师穿越回来在园内抚琴待客?加紧脚步想一探究竟,远远便瞧见一白衣素服的女子,端坐四方亭内,手动声扬,琴音四起。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女子身后的大屏风上,王昌龄的《芙 蓉 楼 送 辛 渐》赫然在目,不禁让人想到当年王昌龄赴任江宁丞之日,其时正遭谤议,送别至友远行,凄切不舍之间,临别所嘱,唯以玉壶冰心自明心迹,从而写下这千古绝句。王昌龄一生以忠节贞信作为人生困境中的一种道德自信,尽管屡屡遭贬,却对当朝的廉明公正一直抱有幻想,以致最后惨遭奸人杀害。“天地大离亭千古浮生都是客,芙蓉空艳色百季人事尽如花。”离开芙蓉楼时,回首一望,只看那门两边的巨型梁柱上镌刻的绝句,仿佛一语道尽了芙蓉楼二千年的人和事,来来往往,皆过客,皆如花,几度灿烂,几度消亡。
古商城前来迎接我们的一群人中,有两位女子让我多看了几眼。一位是导游小姑娘,一位是与我年纪相仿的素衣女子,我们握手的瞬间,她微笑着告诉我说她叫明芙蓉。我多看了几眼其实是因为她俩头上的栀子花,斜斜地插在随意绾起的发边,绿色的叶子给摘去了,就连裹着花瓣的几丝绿边也被撇掉,那种单纯的白插在黑黢黢的头发上,乍看去像是一朵云轻浅地浮在乌黑的鬓发边,心不由动了一下。导游小姑娘粉衣黄裙,这般大胆的撞色头一回见,倒也撞出了另一种味道。明芙蓉着一身白底暗花旗袍,外披一件浅绿薄纱长衣,轻飘地走在洪江古商城的小巷中,与古城的风韵又是如此和谐。二人鬓边的栀子花在耀眼的午后阳光下,显得特别清秀明亮。行走的途中,我总愿意紧随其后,闻着那抹不时随着飘摆的裙裾传来的暗香。
走进洪江古商城,一栋栋现今仍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建筑尽现眼前。窨子屋是侗族创造的民居建筑,至今有1000多年历史,是洪江乃至全国最具特色的建筑群之一。铁桶一般的四面高墙,方方正正围成“一颗印”的形状,湘黔赣边地都称这种高宅大门的民居为“窨子屋”,又叫“一颗印”。这种既有徽派建筑风格,又具有沅湘本土特色的建筑群,使得洪江平添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古商城内还有寺院、镖局、钱庄、商号、洋行、作坊、店铺、客栈、青楼、报馆、烟馆等共380多栋古建筑。让人惊讶而又兴奋的是,所到之处,皆有古商城当年的场景再现。入得镖局,只见那前来托镖的主顾与镖局的好汉们一番商讨之后,接镖成功,好汉们拍拍胸口手推镖车向目的地出发,镖主亦放心而归。照我说,这古代的镖局,发展到今天不就是顺风、圆通等各大物流公司了吗?你托我运,款到货走。回想古代镖哥走一趟镖,短则十天半月,长则半载一年,且时刻以命相搏,甚至立下生死状,誓与镖物共存亡;再看如今运输途径四通八达,货物空运三两日便到,同城的货品快递小哥便飞车而至。想想这古今上下几千年巨大的变化,你的心内怎能不波澜翻滚?
到客栈住下后,爬上一处高高的石阶,因外面阳光刺眼,只觉屋内黑洞洞的。微弱的灯火下,只见一蜡像斜躺在床榻上,手持烟枪貌似在吸鸦片。(洪江古商城过往以集散桐油、木材、白蜡、鸦片而闻名)同行一位长得极瘦的先生侧身一躺,拿起蜡人旁边另一只烟枪作状吸起来,简直比这蜡人儿还像大烟客!那蜡人儿的眼珠忽地转悠了几下,一群人都被吓得惊呼不断,而躺下的那位先生手一松,烟枪便掉了下来。我们出来的时候,那“蜡人儿”真活了,一骨碌滚下床,直送我们到门口,目送至不见才回转。古城内的报馆亦是让人惊叹的!其内存的丰富将古城的时代性一笔勾勒出来。看着近代那一张张泛黄的满载历史的珍贵报纸,我不禁对收藏者有了好奇之心。询问之下,原来便是一直走在我们身边的一位摄影师,一个异乡人,偶然机会来到洪江,被这里的风光这里的人这里的古朴这里的内涵深深迷住,从此便不走了。弄了一栋老房子,把自己收藏的近现代各个时期的报纸展现出来,成了今日的古城报馆。他对我说,你们看到的藏品,只是我收藏内容的三分之一。
一行人来到钱庄,我直接跑去钱庄老板的账房里,两手拨弄着算盘口中念念有词。窗口亦有人配合,递了一张古银纸进来要求兑换,我便作状将手中的两张人民币递出窗外,“交易”完成,各自欢喜。想想这古时的钱庄,不正是今日的各大银行吗?存钱、取钱、汇款、兑换不同国家的货币,古人的智慧流传至今,已经演变成另一种更为现代快捷的方式在让全民受惠。出去时见门口立着大大一枚刻有“洪商元宝”的铜钱,童心忽至,跑到镂空的铜钱正中露了半张脸出来,笑着对同伴们说,看,一个掉进钱眼里的女子。大伙正被逗乐的时候,明芙蓉来到身后,喊了我一声,回头便见她手执两朵栀子花递过来:见你喜欢,特意去别人家要了两朵。来来,我给你插上。于是,这一抹淡香便随着我,走遍古城角角落落;这一份暖意,于我心中,至今未散。
洪江市古商城起源于春秋,成形于盛唐,鼎盛于明清,而走至21世纪的今天,古城内依然不灭的烟火气,是让我离开许多日后依然不忘的。走的地方不少,那些见过的所谓古镇,都已成为现代意义的形式上的古镇,原住民早已不知去向。到处是商铺、酒吧、人潮。最让人无奈的便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景区纪念品,牛角梳、钥匙扣、机织的绣花包包、质量低劣的中式服装等等,所有景区内的纪念品几乎一模一样,你想在街头找一些有当地特色的小物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洪江古商城的可贵之处,在于它不是假城,亦不是空城,那些原住民依然安静地守在其间,吃喝拉撒,打牌唱歌,过着他们朴素却又丰实的日子。贸然闯进去,人家并无惊讶之情,反而亲切招呼:“来来,不嫌弃的话,便与我们一块吃点寻常家饭。”
走过无数古城,皆为擦身而过。唯洪江古商城,那些安靜的石板路,长满青苔的篱墙,屋檐上写满的旧事,那一抹鬓边的栀子花香,老房子里的旧照片,那些存在或已离去的面容,鲜活地留我忆念中,当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