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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零食

2017-12-19张映勤

红豆 2017年12期
关键词:冰棍儿水果糖小豆

张映勤

1970年代中前期,还是买什么都需要凭票证、排长队的特殊年代,小孩能有什么零食可言?别说商店里没有,就是有,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买不起。

现在孩子的零食数不胜数,走进任何一家食品店、超市,儿童食品都是琳琅满目、满满当当地码成好几排货架子,大的小的、盒的袋的、吃的喝的应有尽有,商家在孩子身上想尽了办法,挖空了心思,赚足了银子。

我历来都反对给孩子买零食,倒不是想培养他艰苦朴素的习惯,而是觉得这些食品的营养大概赶不上两个窝头。可是你不给买,还有那么多亲朋好友,你来我往的应酬,自然少不了孩子的吃食。我们的孩子自小就生活在食品过剩的年代里,用老人的话讲,真是泡在蜜罐里了。

有时候孩子一边吃着零食一边问我:“爸爸,你们小时候有什么好吃的?”

一句话,倒真把我问住了。是呀,我们小时候都有什么零食呢?我和孩儿他娘搜肠刮肚也没想出十样来,就像现在儿童食品多得让人记不住一样。

我们这一代中年人,可谓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生于节粮渡荒的1960年代,长于物质匮乏的1970年代。但与同龄人相比,毕竟生活在大都市,家境也还说得过去,不曾挨过饿受过苦,而且多多少少还有那么点零食,也算是幸运了。

在我的印象里,四十年前的孩子们的主要零食就是店里卖的糖果。柜台上卧放着两个大玻璃罐子,里面分别放着水果糖、奶油糖。对一般家庭来说,糖果只有过年时才准备,平时很少给孩子买,孩子们也极少有零花钱,偶尔有个三五分钱,大多是买几块糖解解馋。

买糖,孩子们一般都选那种用蜡纸包的最便宜的水果糖,一分钱一块,含在嘴里慢慢享用。而奶油糖二分钱一块,贵了整整一倍,这点经济账每个孩子都算得很清楚。水果糖物美价廉,成了他们的首选零食。

当然买糖块吃的大多是些女孩子,也许女孩子天性嘴饞,经不住诱惑,现在三四十岁的女人们仍然喜欢吃点零食什么的就是确凿的明证,要不说她们爱嚼舌头呢?实在没什么可吃了,嘴里也闲不住,总得唠叨点什么,算是聊胜于无吧。

女孩子爱吃糖果的另一个原因是收集糖纸,就像现在孩子收集食品袋里的卡片一样。把糖纸用清水洗净,晾干后夹在书本里,五颜六色,煞是好看。高级一点的玻璃糖纸,收拾平整,放在手心上,糖纸受热气的影响,四边一卷一卷地往上翘,孩子们直勾勾地望着,眼里充满了好奇和神秘。

水果糖中,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要算是黄油球。蜡纸包着的一个小糖球,不仅甜,而且有一种特殊的黄油香味。在嘴里滚来滚去,真是“味道好极了”。只是黄油球属于糖果中的紧俏商品,平时很难买到。

水果糖之中最高级的一种就是“唆啰蜜”,它不是糖块,而是用小木棍插着一块扁圆形、一元硬币大小、一厘米左右厚的水果糖。

“唆啰蜜”二分钱一块,奢侈一点的孩子也只能偶尔买一块尝尝。吃这种糖,重在过程,手里举着一根10厘米的细木棍,把上面的糖块放到嘴里不停地“唆啰”,一边走一边吃,那种神气不亚于多年前人们举着“大哥大”满大街大声打电话,透着一种得意、一种炫耀。和水果糖比起来,“唆啰蜜”简直就是贵族食品,二分钱既能甜了嘴,又能欢了心长了脸,那是多大的一种享受!

“唆啰蜜”,这种叫法实在是形象传神,“蜜”是说糖像蜜一样的甜,“唆啰”是指吃这种糖果时的动作,用手举着糖放在嘴里一点点地吮吸、舔嘬、品咋。如果直接咬碎了,那“唆啰蜜”就与水果糖块无异了。

“唆啰蜜”早已在市场上绝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的棒棒糖,圆球形,插着白色的小塑料棍,尽管口味、包装远远超出早年的“唆啰蜜”,但显然已不被现在的孩子所青睐。

当年的儿童食品极为匮乏,国营的商店主要卖一些糖块,品种单调,花色稀少,倒是街上的小摊小贩还在出售自制的各种儿童食品。上个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中期,城市的小商小贩虽然基本上绝迹了,但还有少数经过特批的个体商贩在街头的固定位置摆摊设点,卖一些儿童喜欢的小玩艺儿和小食品,成了孩子们喜欢光顾的去处。

孩子偶尔有了几分零花钱,大多想换换口味,直奔街头的小摊而去,手里捏着攒出汗来的几枚钢镚,咽着口水,徘徊在小摊前。

小货摊的玻璃格子下面一边摆放着各种小玩艺儿,一边是各种小食品,不外乎弹球、毛片儿、猴皮筋、豆根儿糖、大梨膏、酸末膏、拨糖、凉糖、米花糖之类,花色品种比公家的食品店齐全多了。

豆根儿糖有香烟长短,略粗,吃在嘴里甜而香,而最诱人之处是体积大,抵得上两三块水果糖,天真的孩子们认为这种糖不仅好吃,而且买着划算。

至于大梨糕,当时的孩子们流行这样一句话:“大梨糕、大梨糕,小孩吃了不摔跤。”当然,这只是我们听说的最早的食品广告,不好好走道,吃了大梨糕,照样会摔跤,毕竟它是食品不是药品。

什么是大梨糕?这种经典的儿童食品,大概只有天津独有,别的城市不知道有没有。在天津,50岁以上的中年人小时候大多吃过这种零食,却极少有人能说清楚它的具体内容。

大梨糕是当年私人小作坊熬制的一种膨化糖制食品。将砂糖加水在锅里熔化,糖水中兑上一点“起子”(发酵剂),黏稠的糖水在“起子”的作用下膨松发酵,经过冷却,就成了发糕一样中间带有小蜂眼的大梨糕。

大梨糕黄黄的脆脆的,比火柴盒略大,当年卖一分钱一块。也许是糖熬制得有点过火,吃在嘴里甜中带苦,有股糊了吧叽的味道。在那时的儿童食品中,大梨糕体积大而口味独特,天真的孩子们认为这种糖不仅好吃,而且买着划算。

为什么叫大梨糕?也许和北方的俗语“吹大梨”(吹牛的意思)有点关系。尤其是老天津市人,九河下梢,杂处八方,能说会道是有传统的,在天津卫码头上混事由,要站得住,立得稳,不仅得能干,还得能说,口若悬河,云山雾罩,俗话说得好:“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能说会道是老天津人的标志性特点,言过其辞,夸夸其谈,说大话、吹牛皮,谓之“吹大梨”。您想,它是糖稀经过发酵膨胀制成,就像吹起来的一样,也许人们与“吹大梨”相联系,冠以大梨糕之名。

当年,人们物质匮乏,生活贫困,即使是在大城市,孩子们也没有几样零食可供选择。大梨糕是其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品种之一,它不仅满足了孩子们的物质需要,也丰富了他们的精神生活,逛小摊买零食,深深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成了苦中带甜的一种回忆。

进入夏季,几乎所有的儿童食品都让位给了冰棍儿。

“冰棍儿,败火……”

“小豆冰棍儿,三分一根……”

这是我少年时期经常听到的吆喝声,这声音就像一阵清凉的风刮到心里,对我充满了诱惑,肚子里的馋虫立时被勾到嗓子眼,真想立马冲出屋去,跑到街上卖冰棍儿的推车老头那买上一根。

上世纪70年代的小豆冰棍儿,现在想起来,没有比它更好吃的食品了。到了炎热的夏天,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手里能举着一根冰棍儿,一根小豆冰棍儿。可惜的是手里一分钱也没有,我舔着嘴唇,咽着口水央求着姥姥:“给我买一根吧,就一根。”任凭我怎么软磨硬泡,姥姥从来不为所动,她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是不搭理我,直到卖冰棍儿的吆喝声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马路尽头。

姥姥一直疼爱我,我在家里最小,可上面连表哥表姐还有几个孩子,一人三分就是两三毛钱,这点钱在当时够买两三斤棒子面的。姥姥操持着一大家子的吃喝穿用,不能不计算着过日子。老人做事从来是一碗水端平,不会破例单独给我开小灶。

小豆冰棍儿,冰凉透心,香甜可口,能吃一根那是多大的享受。我渴望着,幻想着,心中暗想,等我长大有了钱,一定要把它吃个够。

挨到三伏天,热得实在不行了。姥姥这才大发慈悲,给我们几个孩子发放防暑降温费,一人一天三分钱,人人有份,不多不少,够买一根小豆冰棍儿的。捏着这来之不容易的两三个硬币,我欢天喜地跑到街上去买冰棍儿。

那年头城市里个体经营的商贩基本绝迹了,只有家庭困難的老年人,街道才允许卖冰棍儿。这些老头儿老太太的冰棍儿车有时沿街叫卖,有时就停留在路口的阴凉处,一只漆成白色的木箱子,里面用棉絮被子包裹着一层层冰棍儿。我神气十足地递上钱,指定让卖冰棍儿的给我拿箱子底层最硬的冰棍儿,硬的冰棍儿凉,冻得结实。

揭开包装的蜡纸,我举着冰棍儿一边走一边慢慢地享用。小豆冰棍儿上面是一层厚厚的红小豆,颗粒饱满,没有磨成豆粉,下面是红褐色的豆汤冰块,货真价实,又凉又甜,绝对是冰棍儿中的上品。

吃冰棍儿时先一点点地舔,上下左右在嘴里慢慢地唆啰,那冰冰凉、甜丝丝的感觉立时传遍全身。赶上要溶化滴落的一刹那,用嘴猛然接住,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一般情况下,冰棍儿都是在嘴里舔化吃完,我舍不得大口大口地咬,我希望那种美妙甜蜜的感觉在嘴里尽可能地无限延长,慢慢享受冰棍儿溶化的过程。如果能遇上邻居的小伙伴,尤其是那些家境差极少吃冰棍儿的孩子,换来的必是可怜巴巴、馋涎欲滴的羡慕目光。我傲慢自得地一个人享用,显得有些冷酷无情。

有时,碰到关系非常好的小伙伴,对方那渴望的眼神常常叫我产生动摇,有的尾随在我身后,忍不住乞求着:“给我咬一口,就一小口,行吗?”咱从小就仗义,为人厚道,实在是抹不开面子,我停下脚,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眼睛紧盯着他的嘴,心提到了嗓子眼,把冰棍儿的底部冲着他,嘱咐道:“小点口啊!小点口啊!”能分得我一口冰棍儿吃的小伙伴,那关系,绝对铁得“咣咣”的。

一位曾和我有过“同棍之谊”的小学同学,出国二十多年了,如今混得人五人六的,前几年春节回来相聚,说起小时候时吃冰棍儿的情景,老同学感慨万千,为了报答我当年的慷慨,借着酒劲,他拍着胸脯道:“这样吧,就冲当年的冰棍儿,你今年带老婆孩子到美国玩玩,来回的机票吃住旅游的费用我全包了。”

真没想到,一小口冰棍儿能换来一次美国之行,早知如此,我当时真应该把整根冰棍儿都叫他吃了,即使游不了全球,欧洲十国总不成问题吧?当然,我是哪也去不成,不为别的,到了国外,想吃点煎饼馃子窝巴菜上哪找去?

那时候街面上卖的冰棍儿基本上只有两种,三分一根的水果冰棍儿和五分钱一根的奶油冰棍儿。奶油冰棍儿不仅贵,而且有一股黏糊糊的奶腥味,不如水果冰棍儿清凉爽口,所以一般孩子更钟情后者。而水果冰棍儿中最受人们欢迎的无疑就是小豆冰棍儿,它是当年人们夏季消暑败火的首选冷食,即使只卖三分钱,一般家庭也只能偶尔满足孩子的需求。

“冰棍儿,败火,三分一根……”

“冰棍儿,败火……”

盛夏酷暑,街面上不断传来的吆喝声对我们每一个孩子都是一种诱惑、一种考验。

冰棍儿为什么能败火?也许就因为它冻成了冰块,吃下去化了能吸收人体的一部分热量。老百姓认为火就是热量,凉的东西吃到肚里就应该能够败火。

印象中我吃得最痛快的一次冰棍儿是上了初中。有一回远在东北的三姨回来探亲,破天荒地偷偷给了我两毛钱。这在当年可算是一笔不小的零花钱,我决心奢侈一回,满足一次自己最大的心愿。想来想去,当时最渴望的就是能痛痛快快地把冰棍儿吃个够。我攥着这来之不易的两毛钱,在街上转悠,找到一家食品店,店门用毛笔在牌子上写着:“冰棍处理,二分一根。”那时候要融化了的冰棍儿,再不处理就没法卖了。我像拣了个大便宜,一下子买了十根。站在店门口,手托着已经软成烂泥一般的小豆冰棍儿,一口气吃了十根。那是我至今难忘、痛快淋漓的一次冷食大餐。

相对而言,汽水是当年消夏的高档饮品了,它是一种含有二氧化碳的碳酸饮料,现在市场上出售的可乐、雪碧、美年达等等饮料,统而言之,都可以称为汽水——带汽的水。

但是,在我小的时候,我生活的城市,1970年代,汽水是有专指的,叫山海关汽水。那时候经济落后,交通不便,运输受限,各大城市都自己生产汽水在本地销售。天津市场上出售的汽水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山海关汽水一统天下,是天津唯一的夏季大众饮料。全国其他的城市大体上也一样,都有自己品牌的汽水,像北京的北冰洋汽水、上海的正广和汽水、广州的亚洲汽水、武汉的大桥汽水等等。

汽水用玻璃瓶装,分大小两种,大瓶的两毛五分钱,小瓶的一毛五分钱。汽水的口味只有一种,橘子型的。当年的冰箱、冰柜极其罕见,不仅没有进入家庭,即使是商店也没有这些设施,瓶装的汽水都是用大盆泡着,上面压着一块块天然冰块降温。

汽水在当年绝对算得上是高档的清凉饮料,普通人家的孩子难得喝一次。您想想,即使是只卖一毛五钱的小瓶汽水,也够孩子们买五根冰棍儿的。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的贫困时代,夏天能有根冰棍儿消暑解馋已经很不错了,花钱买汽水喝,一般孩子不敢有此奢望。

在酷暑难挨的盛夏三伏,姥姥在最热的几天里开始给我们买冰棍儿吃。一向节俭的姥姥肯破例给我们几分零花钱,不是让我们解馋,实在是天热得不行,怕我们中暑生病。拿着钱,我们兴高采烈地跑到路口的冰棍儿车买上根冰棍儿,回来的路上一边走一边举着冰棍儿小心翼翼地慢慢“唆啰”。而邻居家的一位独生子小孩却能时常享用冰镇汽水。有时候,我们望着那孩子大口大口地扬脖喝汽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还略带一丝嫉妒。那时我就想,还是独生子女好啊,人家各方面条件都比我们好,吃的喝的玩的穿的用的,几个孩子的消费人家一个人独享,那才叫福气。

汽水对年幼的孩子充满了诱惑,一个夏天我们难得喝上几次,冰棍儿尚且不能满足,遑论汽水!即使破天荒有那么一两次机会,如果让我们选择,大多舍不得买汽水喝,有那钱省下来还多吃几根冰棍儿呢。对当年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喝汽水实在是一种奢侈的花销。

当然,机会还是有的,不知什么时候,母亲会心血来潮慷慨一次。那时每到周末晚上母亲把我从姥姥接回自己家,偶尔在回家的路上会给我买一瓶汽水解解馋。汽水只买一瓶,母亲扶着自行车在一旁看着我享用,目光中露出一丝满足与欣慰。印象中我从没有让过母亲喝,贪婪的本性和机会的难得让我顾不了许多,只想把那冰凉透心的甜水尽快灌到肚子里。

那时候每一次喝汽水,我都强忍着气泡的那种辣味,连水带气一起喝下去,我舍不得让它浪费,瓶子里的气也是花钱买来的呀。以我的理解,没有了气,那还叫汽水吗?那不成了甜水?

20世纪70年代初,城市兒童的零食基本上也就是这些,即使这几样,对一般家庭的孩子来说,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吃上一回,哪像现在的孩子应有尽有?

我们的童年、少年就是在这样的日子中过来的,可谓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们觉得挺好,没什么不满足的。在经济困难物质匮乏的年代,儿童食品显然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吃尚且不饱,遑论其好?

回过头来想想,零食少有少的好处,那就是不会影响我们的食欲。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们缺少卡路里、蛋白质,成天像饿狼一样,从天然食物中摄取营养也许是最科学最合理的方式。放学回到家围着饭桌,吃起饭来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那才叫“牙好,胃口好,吃饭倍儿香”。虽是粗茶淡饭,但吃得有滋有味,居然也能茁壮成长。而现在的有些孩子每天看着饭碗发愁,跟吃药似的。我私下里琢磨,孩子正顿饭吃不好,是不是跟那些泛滥成灾的零食有关。

对现在孩子普遍存在的厌食症,在下有两个秘方公诸于众:一是饿他两天,二是断了他的零食。这个秘方除了对我的孩子不灵验之外,相信对别人的孩子绝对百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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