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武人本有琴心

刘艺琳

第54届金马奖颁奖典礼上，动作导演桑林凭借《绣春刀II修罗战场》获得最佳动作设计奖。

在电影《绣春刀II修罗战场》里，他首次将兵法的概念融入在动作设计里面。

纵观整个电影工业历史，包括“电影”这个概念都是舶来品，唯有“动作导演”是实打实的国产品——相对于导演、编剧、配乐、摄影、美术设计、剪辑等等，它是唯一一种在中国诞生、由华人创造、献给世界影坛的职位。

11月25日晚，第54届金马奖颁奖典礼上，动作导演桑林凭借《绣春刀II修罗战场》获得最佳动作设计奖。

站在现场，桑林半开玩笑地说：“上一次我入围最佳动作设计奖的时候，颁奖前导演组让我们每人准备一些获奖感言，我准备了三天，而这一次我压根没准备。”

观众或许会对这个名字感到生疏，戏红人不红，也许是所有幕后工作者的宿命。但在业界，桑林是一位著名的动作导演——他担任了数十部电影和电视剧的动作导演和武术设计，包括与史泰龙、李连杰、施瓦辛格合作的《敢死队》，与吴宇森导演合作《赤壁》。

2014年，因第一部《绣春刀》，桑林入围了第51届金马奖，时隔三年，大奖终于到手，他却谦逊地说：这是集体荣誉。又笑言已经分给了张震四条马脚庆祝。

绣春刀出鞘

2012年，《绣春刀》第一部还在筹备期间，导演路阳与桑林见了第一次面。自幼习武的桑林一眼看去，便道出了绣春刀的来历，让路阳导演惊讶不已——他没想到桑林不仅能打，并且对武文化有着深刻的研究。之后，便有了二人携手合作前后两次入围金马奖的电影《绣春刀》，《绣春刀II修罗战场》。

如果说第一部《绣春刀》是合作的开始，那么在《绣春刀II修罗战场》中就是意念的深入。桑林希望用一种新的思路来阐释武学在影视中的表现，“当然这种影视的表现要基于一个支点，然后再去进行整个电影的动作设计。”是《孙子兵法》给了他这个依据。有一天桑林在家中翻看《孙子兵法》，忽然获得了很大的启发。比如，在《孙子兵法》里面有很多关于地势的阐述，不一样的地形会有不一样的战略、战术。《孙子兵法》主要是讲的是战略这个高度，这和武打场面里面单兵作战或是多人作战，虽然形态不同但概念是相通的。“因此我把战略这种大的构想，比如地形的运用加入到了场面设计里面。”若仔细推敲《绣春刀II修罗战场》中动作场面，不难看出在这洋洋洒洒的动作场面中包含了许多兵法布局——张震饰演的沈炼在竹林中与武艺高超的师徒三人对决的时候，首先运用了地势布局，使一开始的追逐戏安排在一个有高有低，有坡有平的位置；另外就是谋略的展现，戏中这个一打三的场面中，明眼人一看便知张震难以取胜。所以在动作设计上面，他先用策略把三个人分散引开，迷惑对方，实则是“擒贼先擒王”直奔对方的领头人，若不是因对手的兵器远胜于己，这一场必胜无疑。这败下阵来的兵器也恰巧给后面的剧情做了铺垫。桑林说，每个动作指导或是动作导演，除了使动作流畅美观和真实以外，都有想表达的精神内涵。在这一点上，文戏和武戏是相同的，都是基于影片核心所赋予的表现形式。只不过由来已久的“重文轻武”思想给武人以及武文化带来了很大的阻碍。有些观众在观看武打场面时，只盲目地追逐热血飞溅与感官刺激，不免令人可惜。

至高至纯武人心

说起动作导演这个职业，国人应该有一点儿小自豪——因为纵观整个电影工业历史，包括“电影”这个概念都是舶来品，唯有“动作导演”是实打实的国产品——相对于导演、编剧、配乐、摄影、美术设计、剪辑等等，它是唯一一种在中国诞生、由华人创造、献给世界影坛的职位。在动作电影的早期，李小龙、袁和平、元奎等一长串响亮的名字，几乎成为了“中国功夫”的代名词。桑林当年便是元家班中的核心人物之一，跟随师父元奎在好莱坞与宝莱坞闯荡多年，积累了大量国际经验。

说起桑林的成长经历，堪称一路挑战。

1974年，桑林出生在陕西咸阳市的一个国营工厂家庭。他自幼习武，因为比赛成绩突出作为特长生被大学特招。可是他放弃了可以顺顺当当毕业的体育系，选择就读中文系。据他说，这是为了让自己增加一些文学气息。毕业后，他可以稳妥地成为一名教师，捧上“铁饭碗”，可他又一次放弃了，“因为我比较好动，而学校的生活却比较单一”。再后来他和朋友参与了一部戏的拍摄，偶然地进入了影视圈，与其说这是他的人生选择，不如说是人生选择了他，“那时候这个行业的状况与现在比可以说是有天壤之别，我刚进入到影视这个领域更是完全一头雾水，一切都是缥缈的，只能边做边看，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桑林说。

直到1996年电视剧《水浒传》横空出世，桑林的人生也有了亮色。因为表演能力强形象也不错，桑林得到了动作指导的注意，“他经常安排我去做一些演员的替身，从演人数众多的打手之一，变成主要演员的专职替身，这可是很有面子的事。时间久了，导演就发现：桑林还有一些表演的天赋嘛，慢慢地给他安排了一些角色，这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尝试。”

因为这部电视剧的拍摄，桑林对影视行業也有了自己的小想法，更棒的是他赚到了一笔钱。1997年，他把人生的第一笔收入用到北京电影学院进行深造。“影视这个行业很有趣，尤其是动作指导的工作。在拍电影的时候，我就觉得动作指导特别威武，心里很崇拜的，所以很想要做动作指导。自己的未来该如何发展，我觉得需要规划一下。很快我就发现仅仅会武打是不行的，认知太片面了。”桑林非常清醒地意识到，要想在这个领域走得更远，在专业积累外，电影其它方面的知识也要了解，所以他选择到电影学院研究生进修班读书。“虽然时间比较短，但是这一年的深造对我当时乃至现在的影响还非常非常大：以专业的视角重新看待电影动作以及动作电影，回过头来再看这个领域，不一样的视角有完全不同的思维。”

“武”的文化由来已久，有武的地方就有“武林”，只是随着时间与环境不停地发生着变化。昔日的武林或许已不复存在，又或者说“武林的形态在当今社会体系里很难感受到，它似乎存在，但又渺小得让人抓不着。”但是武的精神依旧，在桑林近日著成的新书《电影动作设计》中，他写下一句话：“一生凡尘化烟云，至高至纯武人心”。

解密武侠片

Q=《北京青年》周刊A=桑林

Q：你曾是元家班的核心人物，早年你是在什么样的机缘下与元奎老师相识的？当时他的团队总共有多少人？

A：2000年我从电影学院毕业不久，一位师兄正在元奎团队里面工作，然后就介绍我进入到元奎的这个班子里面了。跟他拍的第一部片子是《夕阳天使》，主演有赵薇、舒淇、莫文蔚，这个片子当时在香港还是挺受欢迎的。之后紧跟着是去法国拍《非常人贩》……从那开始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都在这个团队里面，和他紧密合作了十年。这个合作不光是工作上的，还有生活上的。因为我们经常要去国外拍摄，每次至少要三至四个月，吃住都在一起，所以氛围就是相当于一个大家庭，特别特别的紧密。一般来说这就算是一个团队里的核心人员了。这是非常不容易的，回过头来看，元奎就像是我们武林中“师父”的这种概念吧，绝不单单只是一个工作上的伙伴。而核心的人员也就是我们四个，最初的时候更少——拍摄《夕阳天使》时只有我们三个，可以说是单枪匹马地杀了过去。那时候我还算是晚辈，工作主要还是由元导（元奎）和国建勇来完成，我做一些辅助方面的事。慢慢的大家互相了解了之后，我才做得越来越多。这个团队组成十年左右时，核心人数依然还是只有几个人，实际上不管是元家班、成家班还是洪家班，团队里面核心人员都非常少。一般不超过五个人。

Q：内地的武侠片和香港的武侠片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A：首先是从“术”这个角度来说，内地分南派武术和北派武术，而香港的武术和内地的又不一样。香港武侠的“术”大部分以南方拳为主，都是一些短小、贴近的一些招数；内地大部分是北派拳为基础，动作大开大合的，例如《少林寺》中李连杰展示的“术”的形式。所以从“术”的形态上来说这是一种不同，这个看上去很明显。

再说“武”。南方的“武”，特别是香港地区，它和戏曲的关系非常紧密，比如说练猴拳、咏春拳的南方拳师，他们全都会舞狮，我们看很多影视作品都会有舞狮的场景。而舞狮本身也属于戏曲表演类型，香港很多动作指导最早就叫“龙虎武师”，很多人也就出身于戏曲行业。而内地呢？一开始受香港影响，武术指导是从剧团出来的武生转行进入到影视行业。再后来受电影《少林寺》的带动，大量的武术运动员进入到这个领域，这就改变了行业状态。即使到现在，武术运动员转行做动作演员的现象都很多，而戏曲武术却越来越少。

最后还有一个现象是，武侠片的文化气质不同。香港武侠电影受到武侠小说的很大影响，比如古龙、金庸等武侠作家，他们展示的是江湖恩怨，内心豪情。再看内地武侠片，政治历史等文化氛围会更重一些，大部分创作者会按照史实还有正统的武术文化去做武侠片，所以气质就偏正统——比如说武林的规矩，武林的行当，它更讲究去还原。因此内地武侠片更加写实一些，比如《黄河大侠》、《双旗镇刀客》，虽然《双旗镇刀客》中有很大写意的成分，但是整个片子的气质还是非常“正”的。

Q：动作片在2012年经历了一个低谷时期？

A：电影这个东西它都有周期，特别是在中国。可以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比如说上世纪70年代，李小龙拍出了《猛龙过江》、《精武英雄》这些引起了很大反响的动作影片，让武术冲出国门。全世界的电影观众对中国的第一认识就是“功夫”，以为中国人都会功夫。这样的认知虽然有偏差，但他们毕竟通过功夫，为认识中国打开了一扇窗。1982年时又出了一个《少林寺》，对全世界又是一个震动。1994年李连杰版的《精武英雄》再引发轰动……这都算形成了周期。再到后来2008年《叶问》上映，包括今年的《战狼2》，仔细分析一下，不同时期出现的这种类似现象级的片子，差不多都是十年是一个轮回。差不多每十年就会出现这么一个片子，它是这个社会、这个空间经过积累和酝酿之后孕育出来的。这种现象是比較有意思的。

所以你刚刚说到的2012年左右，那刚好就是一个低迷的时期，动作片武侠片它也有一个轮回的道理，观众审美变化的一种规律。没有任何一个片子类型是永远都是处于巅峰的。都是这么一个循环，所以2012年的时候刚好就是武侠片这种类型的一个低谷，截止到现在元气还没有完全恢复，这跟社会的状态有关，像动作片这个类型它也在不断的发生变异，比如说今年的《战狼2》也属于动作片，但又和以前的不同，和军事结合起来了，因此动作片、武侠片都在一路发展，一路变化的。

Q：动作片包涵哪些类型？所谓的新派武侠片又是怎样一种情况？

A：武侠片、动作片（现在的）、功夫片（李小龙的、民国时期的以武术，以国术见长的这都叫功夫片）……都可以统称为动作片。所谓的新派武侠片其实就是一种叫法，随着发展的一种改良。比如徐浩峰徐老师，他把他的那种风格定位为硬派武侠，然后现在还有新武侠，其实就是以前传统动作片发展变化之后的一种定位。从形态上、叙事的方法上会有一些不同，比如说八九十年代的那种港式武侠片，从叙事、故事建立的方式，还有拍摄的手法和技术上都是在融会贯通之后形成的一种新的视觉体验。

Q：功夫片产自中国，曾经一度进入鼎盛时期，传到西方国家，那么目前来讲功夫片在国际上是否依然占有很大的优势？

A：我在我的《电影动作设计》一书里面有一章写的就是“动作西行”，里面介绍了华语片是怎么把动作这个职业还有它工作的方法传到了西方，传给世界，这是华语片给世界动作电影做出的很大的一个贡献，但是现在好莱坞是处于领先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