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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正文:人生淡淡,见字如面

2017-12-18韩文苑

北京青年周刊 2017年49期
关键词:马东琼瑶三毛

韩文苑

《见字如面》每一集都能制造出话题,这一季更是有周迅、赵立新、李立群、杨立新这些戏骨的加入,它在豆瓣拿下了9.5的高分,被称作是中国综艺节目中的一股清流。但导演关正文对这种称赞并不满意。

关正文和马东、张绍刚私交甚笃,“二十年前,我们是在一个节目组,到现在互联网时代,我们割据头部网综。都有单期过亿的流量,都有上线的曲折。当年一个节目组出了这么几块料,是个挺好玩儿的事儿。”

当初,关正文提出做个读书节目的想法时,好多朋友回的第一句话就是:从来没人做成,凭什么你能?

意识到我们的来访,关正文起身,向我们走来,脚步轻盈、飞快又安静,他半鞠躬,一只手别向后背,另一只手弯曲着伸过来,招牌的笑容轻浅礼貌又带着点狡黠,开口是:“你好。”

眼下,我们在京城南五环外的亦庄与关正文见面。今年年初,关正文的团队搬进了这个远离喧闹的僻静园区,这儿宽敞明亮,这个团队终于有了足够大的地方来放他们足够多的书和光盘。

搬家之后,关正文的办公室依然在最高处——新公司有四层——进门后顺着楼梯一直爬,就能走上这个阳台一样凸出来的小小空间,没有门、窗,这里只有扶手和半高的玻璃围挡,整个空间完全开放,离开桌子往前稍走几步,低下头就能看见在其他楼层忙活的同事们。每读到一封好信,关正文就会激动地走到这里,抓着扶手,冲着下面同样被惊艳到的同事喊上一句“牛B!”

其时,2017《汉字风云会》决赛将至,《见字如面》第二季不久后也要上线,收尾工作等着他一一确认,在这紧要关头抽出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关正文依然不慌不忙,保持着体面人该有的寒暄。而一旦进入谈话状态,他又会立刻认真严肃起来。放下半满的烟缸,关正文点上烟,再把手机静音,倒扣在桌上,无视一切外在的打扰——接下来的155分钟里,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这次谈话上。

今年8月,《见字如面》第二季在一个可以容纳千人的典雅剧院内录制,不少实力派演员都被关正文带着录了好几遍:姚晨在台上一点点跟他“磨”那种生动又不戏谑、外表神经大条实则饱含痛苦的微妙情绪;初代琼瑶偶像剧女主归亚蕾念完一封琼瑶的信,说下台就会给琼瑶打电话自首:“就你这封信我读得最差。从小跟你拍戏,到现在还会紧张过度。”而杨立新在几遍尝试后终于给出了自己满意的演绎时,花了几秒才缓过神来,站在台上肩一耸头一歪,说了一句:“哎呦哎,终于啊!”

这档快把艺术家们逼疯了的节目,在豆瓣拿下了9.5的高分,被称作是中国综艺节目中的一股清流。但导演关正文对这称赞并不接受,“你清了谁浊呀?”他介意“清流”是一个“自成体系”的说法,并坚持认为,自己做的节目,跟老友马东、张绍刚主导的《奇葩说》、《吐槽大会》一样,都是拥有大规模受众的主流节目。

关正文的个人履历中,有两个醒目的身份,他是网红文化节目《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国成语大会》的总导演,也是《幸运52》、《非常6+1》、《挑战主持人》、《我要上春晚》等一批伴随你我成长的经典节目的创始策划人之一。但在此之前,他首先是一位文学编辑——历任《小说选刊》杂志社副编审、《民族文学》杂志社副社长的关正文早年间参与出版、推广了大量优秀文学作品,其中就包括上世纪80年代中期北岛、舒婷、顾城、杨炼、江河第一次正式集结出版的《今天五人诗选》,阿来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尘埃落定》和刘震云的长篇巨制《故乡面和花朵》。

以各种身份,在各种想做的事情间切换,这就是关正文——偏爱经典,却早早就认清这世界永远需要娱乐和文化,于是在览遍古今中外浩瀚的传奇之后,再出来做导演、制作节目、策划晚会、翻译古信,并以足够的储备与花样让它们活色生香,鲜艳有趣。只要他乐意。毕竟一直高喊抵抗“娱乐至死”也無济于事,还不如顺势就范,找个舒服的姿势配合时代出演。再说,一直坚持所爱,总能吸引一些目光,就等真正有了听众,再配上茶点,盘腿坐好,来讲一些真正“有用”的事情,复杂人性,无尽想象,唯美真理。

《见字如面》播出后,一位冷眼看电视的评论人给关正文手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发现您最近的作品总是喜欢逆势而为,好像总也不会去蹚综艺的这片浑水。”关正文看到后特地用软笔书法回了信,打趣地写道:“哪有那么悲壮?我这才是顺势。”他说:“观众又不是每个人都爱去追求喧嚣,有价值的内容照样可以流行。事实上,所有喧嚣都只是短暂的。”

坐在关正文对面,会很容易感觉到,他身上具有知识分子的全部标配:风度、教养、过分的谦虚、强烈的责任感和深思熟虑后展现出的稳妥。总而言之,除了过分谦虚,再没有明显的缺点。

关正文成功了吗?关正文什么时候会撤退?

关正文口述

我知道了我不是天才

我烦恼的事儿,就是想做好多事儿,可老也做不成。现在就觉得一年太快了,时间不够;另外,人手也不够。有的时候,我的后知后觉会不断地让我痛苦。比如,我发现我三年之后才知道马东去互联网公司要干嘛,马东比我早觉悟三年;然后我发现,我三十年之后才理解了李敬泽二三十岁就能领悟到的那些作品中的好——这是特痛苦的事儿。我后来离开文学圈,开始做节目,一个原因就是我知道了我不是天才。

我做编辑时,特别有幸赶上了中国文学最活跃、传播影响力最大的时代,即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一直到90年代。因为我是编辑,老得组稿,老得去跟最优秀的作家们交往,所以差不多当时的好作家——从最活跃的诗人到最活跃的小说家——你随便数,舒婷、北岛、江河、顾城、贾平凹、刘震云、王朔、毕飞宇……那时大家真的年轻,二十几岁,住得也都不远,因为几百块钱的稿费就会特别高兴。

接触电视的时候我正好在《小说选刊》杂志社,(那时)文学已经需要借助电视来宣传,包括宣传刊物,宣传我们又选到了什么好小说,就跟中央电视台的文化类栏目有合作,大家伙儿老得互动。他们帮我上选题,反过来,人家说“关老师,我们有另外一个节目,你也帮我们把把关、出出主意”,我也只能帮忙。慢慢地,我参与的电视节目就越来越多。

离开了文学圈儿,我给自己的解释是两个原因:

一个是90年代,电视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开始超过文学。你们没法想象文学在80年代的影响,那其实跟今天网络的影响是一样的,一部好作品洛阳纸贵、全城热议是经常发生的。而90年代,电视是影响中国社会生活的主角,那时有《东方时空》、《实话实说》,他们在相当程度上是推动中国社会生活的。我会参与那种传播,是因为几乎所有传播都需要文学的滋养和辅助,有用武之地。

另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是天才。其实我一直知道我不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但我见到了太多的天才,因为我当时伴随并服务了几乎所有中国最好的作家。比如我二十几岁时,是跟北岛、顾城、杨炼、江河、贾平凹、刘震云等今天的大家在一起的,那群人就是后来大家追逐的星星啊!可在二十几岁时我们全在一起,他们是天才,我不是。我为他们服务。

今天再反过来想,我们当时在一起的这些朋友里,最少有3人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当时还有做文学评论的人,比如许子东、李敬泽,那么多的天才在做文学,真不缺我这一个!

我离开作协的时候,还跟敬泽有过一次交流。我说你该坚持,文学有你在很重要,我离开只是因为不缺我一个。他现在是作协副主席了,其实我们俩谁都不太关心仕途,但是我觉得,敬泽属于文学,而我不过是个打酱油的。那个时候谁不是文青啊?喜欢可以,这种爱好可以是终身的,但你要非说你是最适合做那件事情的人,你就得想想了……而且我在电视领域会更快乐,会更有作为。

从来没人做成,凭什么你能?

《见字如面》实际上是个副产品,我们一直在研发读书节目,但大众读书节目的传播影响力问题一直很难解决。二十年以前曾经有过比较有影响的读书节目,最开始创办的时候我也参与了,叫《读书时间》,后来“时间”没了,因为大家没时间读书了嘛,就改名叫了《读书》。其实现在那个节目还在,但是大家不知道了。

现在利用自媒体大号推读书的很多,但是公共平台上就没有一档有影响的头部读书节目。我就想,不行,这么重要一件事儿,不能空着!但之所以空着,是因为它难,不是因为没人想。不是做成了收点小钱的新书推销炒作,就是做成了自娱自乐的专业价值评估,都跟受众利益无关。所以我提出做个读书节目的想法的时候,好多朋友回的第一句话就是:从来没人做成,凭什么你能?我也觉得难,“读”书一直没办法形成有把握的节目,因为片段“读”书并不成立。后来看到英文翻译过来的《见信如晤》,太喜欢了。信可以“读”,而且中国有太多好信了。当然,读书节目的形态现在也想通了,近期会在腾讯跟大家见面,就叫《一生之书》。

人为什么要读书?实际上我们每个人这短短的一生,一直都是在寻找自己跟世界最恰当的相处方式。你的生命质量,或者通俗来说,你的前途、收获,这些东西跟你与世界的相处方式是密切相关的,而主要支撑这种相处的是储存在你自己身上的直接经验和来自于他人的间接经验。这是人类精神文化生活最主要的驱动力。

读万卷书就是间接经验。有人经历过死亡,有人经历过离别,有人经历过牢狱。即使你的恋爱再顺利,你也该知道身旁有很多人遭遇过的离情别恨你也同样可能经历,也该知道人性其实是复杂的。你没有这种经验准备,事到临头就手足无措。大事如此,小事也是如此。我们每天都在面对劈面而来的世界,需要不断抉择,《见字如面》就是提供这样一个对历史、对社会、对他人、对自己的复杂认知的窗口。

当年一个节目组出了這么几块料

我不大对标其他文化节目,因为谁都不强大,对标没有意义。审视自己品种的时候,我会对标《奇葩说》、《吐槽大会》。马东是属于那种超级敏感,会一直站在前面的人,尤其是到了网络时代。马东是我特别好的朋友,我们俩是二十年的私交,无话不谈。我最近一次跟马东一起公开露面还是在今年上海电影节的一次网综论坛上,还是见面就互相逗。当时张绍刚代表《吐槽大会》,我们三个人在《挑战主持人》是一个节目组的,还是我把他们俩栓在一块儿的。现在各自都有作品,就觉得当初的那个组特别独特。

马东在澳洲受的教育,回国后,先在湖南卫视做了一档谈话节目,当时我还会掺和中央台的《实话实说》,马东那个节目就是《实话实说》之外中国最受欢迎的谈话节目。后来他的节目停了,回北京,我们俩立刻就认识了,并且当时就开始合作。后来我做《挑战主持人》,把马东介绍到央视做主持人。再后来,他离开央视去爱奇艺,当时他就跟我说,“以后是互联网的时代”,他真比我先知先觉。

朋友间肯定是会相互影响的。我有没有影响到他很难说,但他肯定影响了我,包括《奇葩说》的尝试等,一开始他都会跟我说。《奇葩说》还没做的时候我们俩见面,他说我要做这么一个节目,你看我这slogan:“你行你BB”!当然这口号并没有用,但当时我头都大了,这是什么呀……(笑)后来,我做《见字如面》,他也第一时间就给我回应,说“牛B,这个想法真牛B”。其实我们见面不是很频繁,但是始终会互相关注,互相关心。

我和张绍刚也是,他进综艺也是我撺掇的。当时他在一本正经的《今日说法》,满嘴的贫话无处安放。我和马东一起做《挑战主持人》时,他一个人缺对手,我们就把张绍刚、叮当叫来,三个人组成了一个互为捧逗的现场支点。《挑战主持人》因为颠覆了呆板的主持套路,强调说人话,收视率挺高,还出了不少人才。

所以上影节网综论坛那天,一到现场我就有点儿感慨了,二十年前,我们是在一个节目组,到现在互联网时代,我们割据头部网综。都有单期过亿的流量,都有上线的曲折。当年一个节目组出了这么几块料,是个挺好玩儿的事儿。

占据头部并且尽可能占据得长久,做内容的人都会拿这个来要求自己。这不是野心,是正常的需求。我们所有节目的预设目标都是要达到头部,再为之努力,因为有时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不谋就是你的错了。

马东老师就说,没有永恒的头部,只有经常的头部,他的米未传媒要做经常的头部,就是这样。

《见字如面》幕后揭秘:

何冰说,周传基就这样儿!

何冰今年拿到一封信,是北京电影学院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周传基写的。周传基号称“中国电影教育界的教父”,张艺谋、陈凯歌都是他的学生,在电影学院,大家对他都服气。但周传基这人又倔又有个性,他给当时担任院长的张会军写信,里面有一小段儿说:当时电影学院的人出去开国际会,全世界五十多个著名的电影教育机构全都在,大家听说北京电影学院没有剪辑系却有表演系的时候,哄堂大笑。在周传基眼里这是耻辱。他认为明星是养成的,不是由院校教育出来的。何冰上去读了,读得特别铿锵有力,嘡嘡嘡嘡,一点儿都不是何冰正常表演的状态。这是他今年进入大剧场读的第一封信,我担心大剧场影响了他的表演,下来就问他:你真使劲呀,是不是因为今儿人多?何冰说,周传基老师上课就这样。

何冰听过周传基的课,他说老爷子每天要换领带,西装笔挺,皮鞋锃亮,一丝不苟。每次上课4个小时,一直抽烟,不停,声音永远特别的掷地有声。

所以,每个片段的表演都特别好玩儿。艺术家和写信人之间的关系的构建非常神奇。赵立新每次上场的时候还是他自己,到台上站稳了之后,头轻轻一摇,就化成了写信人,你能明显地看到他变成写信的那个人的过程。

三毛她爸就是一个老糊涂

李立群他读了三毛她爸写给三毛的信,总带着对三毛的爱,也总带着对三毛他爸的不满。上台之前我们俩聊,他说他认识三毛她爸,她爸就是一个老糊涂!这让我意外,光看信,老爷子挺明白呀?李立群老师就讲了个故事。三毛在荷西去世后回台湾跟父母住一块儿,住了两年后三毛最后一次出走,之后一年多,就自杀了。三毛那时有非常严重的抑郁症,这次离家出走时,留了一封信,是写给她妈妈的。但那天早上,老爷子早锻炼回来一看,三毛怎么没动静啊,一看门儿开着呢,床铺整整齐齐,不像有人睡过,就进去了,看见床上有封信,拿起来一看,是给妈妈的,写我走了、我为什么走等等。结果这老爷子把这封信自己给眯起来了,没给她妈,然后自己给三毛回了一封信,说我特理解你,说你的境界比我高,说我们也尊重你的选择,说你就好好地怎样怎样……李立群老师就说,他就该把信给三毛她妈,三毛她妈想都不用想就会立即给三毛打电话,说“你给我回来!”这事儿就好了。你跟一个病人讲道理,那有什么用!

句句掏人心肺

还有黄国俊那封信,也是孩子自杀了,一周年时,黄国俊给他的儿子写了一封信。儿子也是作家,台湾那時候连续几个青年才俊自杀了,作家都比较敏感嘛,活着活着就成海子了。黄国俊也是作家,特别著名的乡土作家,他怎么写的这封阳间给阴间的信呢?特别感人,特别质朴,叫做《我知道你今天不会回来吃饭》,内容是:走一年了,知道你今儿不回来吃饭,我们给你留着呢。你不回来吃,你妈也不吃,我现在知道了,你妈生来就是为了给你做饭的,你不回来吃,她饭也不做了……全是这样的话,我的天呢,听着就根本不行了!

李立群老爷子怎么处理的呢?他也认识黄国俊,说,这人就是一个神经大条,特别有意思一老头,他写的信还在一个表面上,不是特别带哭腔的,你老感觉他说的话还有点儿逗闷子的感觉,但其实句句掏人心肺。

就你这封信我读得最差

当然,认识写信人有可能还是一种障碍。比如,归亚蕾念蔡琴的信和她念琼瑶的信的心态就完全不同。因为蔡琴和她是朋友,琼瑶是她的老师。

那天归亚蕾读完信下来就说,我得给琼瑶打个电话,我问,你要说什么,她说,就说“就你这封信我读得最差”,为什么?归亚蕾说,“你知道吗,我从小一出道演的就是琼瑶的戏,我特别紧张,老怕念错”。她是最早的琼瑶偶像剧的女主,你就可以想象,五六十年前,她们一起工作时琼瑶是什么样,“你个小姑娘怎么又念错啦!再来一次……”这种,所以她就一下子回忆起好多场景,她就说,“很难啊,我就老觉得她一直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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