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一生的文化遗产保护者
2017-12-18陈世冰
□陈世冰
奔跑一生的文化遗产保护者
□陈世冰
最爱博物馆的大学老师
毛昭晰
年幼时,毛昭晰常跟着在浙江大学当教授的父亲去西湖博物馆参观。千奇百怪的动植物标本、多彩多姿的矿石,深深地吸引着他,博物馆一角的动物园更是让他流连忘返。
成年后,毛昭晰先在浙江大学留校任教,后又执教于杭州大学。少年时萦绕在毛昭晰心头的博物馆情结,让他产生了在杭州大学开设博物馆专业的想法。有人批评他异想天开、脱离实际,有人担心学生毕业后没地方分配。“中国是五千年的文明古国,博物馆是发展中的事业,它在中国将是前途无量的。”于是,毛昭晰四上北京,找教育部和国家文物局的有关领导陈述自己的要求。
3年后,国家教育部终于同意在杭州大学开设博物馆专业。毛昭晰的梦想实现了,兴奋之余,他又进一步实践自己的理想。他认为博物馆是姓“博”的,因此这个专业的学生也应该力求涉猎广泛。于是,他提出了学生要以四分之一的课时学习自然科学知识的主张,并亲自制订课程计划。除了历史、古建筑、古陶瓷、青铜器、中国古文字学、中国钱币以及博物馆陈列课程外,他还要求学生们学习人类学、地质学、动植物分类学等,他讲课时用德文、英文、意大利文互相校勘史料的挥洒自如更是让学生叹为观止。
但一纸任命改变了毛昭晰的人生轨迹。1983年6月,浙江省需要一位既懂文博又了解图书馆业务的人出任文化厅副厅长。毛昭晰不仅具有渊博的人类学知识,又是博物馆专业的倡首者,并且已多年兼任杭大图书馆馆长的工作,自然成为公认的人选。毛昭晰舍不得讲台,拒绝了任命。浙江省委最后同意他把关系留在杭大,边教书边兼职。
上任伊始,毛昭晰着手摸清家底,结果让他大吃一惊。他遍访省内博物馆,发现登记在册的二十多家博物馆里,多数徒有虚名,有一些即使有陈列品,也谈不上有多大价值。至于自然科学类博物馆,除了省博物馆的自然之部外更是一个没有。
在文化厅的办公会议上,毛昭晰提出要建立一系列专题博物馆,如丝绸、茶叶、中药博物馆,每个市、县级博物馆都应建立“自然之部”的计划。“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救火兵,当了文化厅长之后,我突然觉得这个愿望可以实现了。因为有时候,保护一种文化资源、生态资源也像救火一样,稍晚一步,就会酿成千古憾事。”
奔跑着的救火兵
“毛厅长吗?有人要拆宁波的月湖庵,您管不管?”打电话的是宁波市一个叫王奎堂的业余文保员。毛昭晰知道,月湖庵是浙江省重要的文保单位,400年前,日本画圣雪舟常在此作画。
毛昭晰问清情况后,立马拿起电话找到宁波市长要求下令制止,随后又给分管副市长打电话:“月湖庵拆除有没有向省文物局报批?如果未批就拆,这是违法的行为,马上停下来。”虽然拆除工作最终停了下来,但是月湖庵三进楼宇的第一进已被拆掉了。
1984年,考古所专家王士伦匆匆找到毛昭晰说:“胡庆余堂要拆了。”胡庆余堂是一座集制药、诊病、售药为一体的古药号,系鼎鼎大名的红顶商人胡雪岩于1874年投资兴建的。有着百年历史的店堂、客厅、柜台、账房间、匾额、对联、制药工具等都保存完好,堪称是一部研究我国中医药文化的活教材。毛昭晰闻听非常震惊,他放下手头工作,骑上自行车就赶往现场。他找到正指挥拆除的胡庆余堂制药厂厂长:“胡庆余堂这么重要的文物,谁给你权力拆除的?”厂长打量了他一下,冷冷地说:“药厂要扩大生产,这些破房子必须要拆除,重建一座钢筋混凝土的高层厂房。”
劝说没有结果,毛昭晰一边让文物局相关部门准备资料,将胡庆余堂申报国家级重点文保单位,一边找到杭州市委领导据理力争:“胡庆余堂不但不能拆除,还要建博物馆。”
幸运的是,在杭州市委市政府的干预下,胡庆余堂保住了,建中药博物馆的事也纳入了工作日程。工程开始后,毛昭晰请来了上海自然博物馆的专家,帮助设计中医药发展史的陈列,并请浙江省内外的博物馆同行共伸援手,调集展品。最后不仅征集到了犀牛和老虎的骨架,连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中药也成了珍贵的展品。
历经1年,胡庆余堂中药博物馆终于建成了。3年后,它又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就是这样一座蕴涵着中国传统中医药文化精粹的古老药铺,险些被夷为平地,想来真叫人不寒而栗。”毛昭晰看着与一百多年前别无二致的胡庆余堂心有余悸。
有一天,毛昭晰收到了由绍兴四位社会贤达联合署名的《为保全绍兴市秋瑾纪念碑的紧急呼吁》。读完信,毛昭晰打通了绍兴市有关领导的电话,但得到的答复是绍兴市长办公会议已做出决定,搬迁无法避免。
情况紧急,毛昭晰立即驱车前往绍兴。他找到相关领导说:“秋瑾是全国景仰的英雄志士,她遇难后,灵柩和坟墓11次被迁。这样一位为民族牺牲的烈士,不能让她的遗骨不得安宁。”相关领导解释说:“搬迁是为了市民出行方便,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既然您这样说,那么秋瑾纪念碑还是不迁了吧。”
毛昭晰保护秋瑾纪念碑的事传开后,在文物界反响强烈。纪念秋瑾逝世100周年学术研讨会上,山东大学教授郭延礼、长春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郭长海当着全体与会者的面,起立向毛昭晰鞠躬致敬,表达他们的崇敬之情。
上世纪90年代初,四川井研县黄石坎发现了蜥脚类马门溪龙科峨眉龙属的恐龙化石新种,为表彰毛昭晰在文博事业上的贡献,这一新种以他的姓氏命名为“毛氏峨眉龙”。
敢于直言的人民代表
浙江省旅游局召开全省旅游局长会议上,在讲到文化遗产遭到破坏的种种现象时,毛昭晰激动起来,怒斥那些为了经济利益破坏文化遗产的行径。他越讲越生气,越讲越激动,喉咙越来越响,额头青筋暴突,颈上血脉贲张。他不知道,连日疲劳加上过分激动导致眼底黄斑出血,次日便住进了医院。
“你不能再激动,不能过度用眼,不然眼睛要瞎的!”医生警告毛昭晰。
就在毛昭晰住院期间,杭州市启动运河整治工程,运河沿岸的码头、仓库、小河直街、拱宸桥西老街区被列入拆除规划,运河码头上的粮仓已被拆得只剩下最后一座富义仓了。从晚报上看到消息,病床上的毛昭晰躺不住了。听说有关部门正在召开运河文化研讨会,他偷跑出医院,赶赴会场。他登上主席台指着横幅问:“我首先要问,什么是运河文化?通过什么载体体现?运河文化的载体是桥梁、码头、仓储、历史街区等文化遗存,把这些文化遗存都拆掉,还谈什么运河文化?运河是世界重要的文化遗产,运河的文化遗存一处都不能拆!你们要是把这些拆了,我就上北京去告你们。”
回到病房,毛昭晰不顾医生的警告,一手蒙着左眼连夜给杭州市委领导写信,呼吁运河文化遗存不能再拆了。杭州市委领导当即在他的信上批示:“在拆的立即停止,已拆的妥善修复。”
2003年2月27日,作为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的毛昭晰赴北京参加全国人大会议。晚上,毛昭晰在房间翻看报纸,《中国文物报》上一篇文章引起了他的注意。文章说,洛阳为修建“河洛文化广场”,未经国家文物部门批准,就将大型挖掘机开进东周王陵文物保护范围内突击施工,遗址内的“天子驾六”车马坑危在旦夕,即将被毁。
“简直是胆大妄为!”毛昭晰立即打电话给《中国文物报》要来几十份报纸,并分头转送给各位委员。此时他的左眼眼底出血未愈,视力已基本丧失,医生再三叮嘱他少用眼。毛昭晰顾不了那么多,当夜铺开稿纸,一手掩住病目,一手握笔给中央领导写报告说明情况。
几天后好消息传来,洛阳破坏文物事件已得到制止,“天子驾六”车马坑原址已被保护起来。
毛昭晰抢救下来的文物不计其数,也收获了很多荣誉,国家文化部授予他“中国文物、博物馆事业杰出人物”荣誉称号,中国自然科学博物馆协会授予他终身荣誉奖。
2017年7月8日,在第41届世界遗产大会上,中国世界文化遗产提名项目“鼓浪屿:历史国际社区”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作为申遗工作的参与者之一,90岁高龄的毛昭晰高兴得像孩子一样:“文化是城市的灵魂,一个城市有文化遗产就有了历史,就有了研究价值,就有了记忆、审美、旅游和观光价值。中国是五千年的文明古国,应该有更多的城市进入《世界遗产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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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吴忞忞mwumi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