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美丽的人
——读李夏的长篇小说《大地子民》
2017-12-15西木
西 木
那群美丽的人——读李夏的长篇小说《大地子民》
西 木
喜欢美丽的人,喜欢贯穿始终的美学,喜欢各方面条件较好的人和物事。尤其女性,感觉这样的人,性格更加良善,对世界更加宽容。
李夏类此,《大地子民》亦然。
小说的卷首语这样写道:英雄就驻扎在此地。他腰悬宝刀,踏上最高那块岩石,张弓搭箭,大风鼓起他的黑色大毡,如鹏鸟展翅,风云色变,万物都仰视他。
读完卷首语,能够看出小说极高的基调和作者写出宏大题材作品的决心。
小说设计了一个巧妙的结构:我定居台湾的爷爷,一百零一岁的抗战老兵意外去世以后,我按照爷爷写给我的那封信,依据爷爷留下的那本记录着碎片式的往事的笔记本,开始一百年前的一个“美少年和妙女子的温馨过往”的故事。
在小说的第1章里,一个经历了改土归流、时代变迁、民国初年、抗日战争、国内战争、改革开放等历史风霜的百岁老人阖然离世,在小说的最后一章,52章里,那个名叫罗玛沼的地方,小说故事的发生地,消失于五十六年前雨季里的一场大雾:“这场空前绝后的迷雾让罗玛沼陷入了混沌未开的状态,人们在家里点上灯也看不清门和窗的位置,没有人敢走出去。九天之后,待迷雾散开,人们发现自己身处不同的地方,周围都是陌生人,陌生的村庄。他们想回去,但走了很多路,都找不到罗玛沼了。幸好,没听说有人伤亡,有些人家甚至连祖坟也在后来自己身处的这个陌生地找到了。人们说,罗玛沼变成了老虎,回归了森林。”
云南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着25个少数民族,其中还有独龙、德昂、基诺、怒、布朗、景颇、傈僳、拉祜、佤等9个从原始社会或奴隶社会跨越几种社会形态,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社会,几乎“一夜之间”跨越了其他民族上千年的历程的“直过民族”。《大地子民》的发生地,就是一个类似“直过民族”的发展史一样的地方,充满迷魅和魔幻的故事之地。罗玛沼的消失,足以媲美拉丁美洲文学“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的诸多描写。
小说里对通灵的描写,让人动容。当茶师杨清远被走火的枪打死的时候,远在茶山上和母亲绣花的拉措:“恍惚间,她看见杨清远从门口走进来,径直到了青珍跟前。青珍在灯下缝一件旧衣服。那衣服是他的。他伸手将青珍头发上的一根草屑拿了下来,非常非常轻柔地,鼓起嘴巴将草屑吹到空气中。”写苏吉老爷与死去的三太太阿月秀的场景,传神而动人:“她穿着一身随风飘舞的白色丝绸裙子,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漂亮的脸蛋跟衣服一样白。阿月秀笑眯眯地来到土司面前,说:‘老爷,你身体还好吗?’”
哈比老爹,这位在罗玛沼做了六十八年毕摩的人,他是神的代表,是人们的精神领袖。小说中,写毕摩与巫医和三太太斗法的部分出人意料、惊心动魄。“他翻开古老的巫书,又不辞辛劳去到摩玛山的神庙里许下至死不悔的誓言。此刻谁也看不出三太太阿月秀和哈比之间的较量,一切都还是那么安宁和美好。”“当天夜里的三更时分,土司府里发出一声骇人的惊叫,三太太披头散发地从她的房里跑出来,跌跌撞撞一路滚下楼梯,发疯似的又哭又叫,说她房里进了一条巨蛇。仆人们点了火把赶到她的房里,只见满屋都是黑色的蝴蝶,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扭成一股黑色的风暴,‘哗’地冲出窗户,飞向了夜空。”
小说里一些闪光的句子,宛如珍珠般洒落。“岁月的打磨和摧折将她变得像一片透明的叶片,浑身布满了肉眼难见的细洞,我能听得见时光沙沙的流动声,每淌过一寸,她所剩时间就会缩短一米。”
作者尤其擅长于视觉和听觉的描写,这是作者难得的一种写作锻炼和一种高度的写作自觉。“我跟她说话小心翼翼,仿佛我声音里的风都能把这个因为衰老而变得轻如鸿毛的老妇人吹走。”“拉拉藤和野芹刚刚发出了新芽,它们脆弱地在马蹄下发出轻微的呻吟。”“他听见‘叮’的一声脆响——那是一滴水从万里晴空落下,重重打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的声音,涟漪一直扩散到她眼睛里。”“他的眼睛里伸出一条舌头,往拉措全身上下舔来舔去,把拉措刷得不寒而栗。”“原来的核桃木餐桌椅被换成了一张更长更大的黄花梨餐桌,擦得油光水滑,就连土司椅上的老虎皮也活起来了,张牙舞爪,想要分一杯羹。”
全书典型的容貌描写,据笔者初略统计,多达60处。土司家的大少爷莫尼诺是像神一样存在的主人公:“三年前,莫尼诺才刚满十九岁,它的光芒已经只有太阳才能媲美了。”“他们完全被莫尼诺那俊美绝伦的容颜和天籁般的歌喉征服了——他如天神般的超凡脱俗。”写采茶女儿拉措:“拉措的出现,让全场的姑娘们黯然失色,就连天上的太阳、盛开的鲜花,瞬间都失去了色彩。”“汉人有句话,说太过美艳,是为妖孽。在本官看来,那姑娘只应待在天上,她跑来人间,怕是走错路咯。”写土司家的二少爷阿鲁:“他抬头看看马上的阿鲁少爷,只见他整个人都裹在黑色的羊皮大氅里,腰背挺直,那突起的地方应该就是他的腰刀。银耳环发出跟他的棕色长发一样的亮光,眼睛四下里溜溜地看,一副胆大心细的模样。”
小说中不乏浓郁的彝族风情描写,比如对在楚雄州延续了千年的赛装节进行了浓墨重彩的讲述:“赛衣会就这样在人们的期盼中踏着欢快、豪迈、热烈的脚步大大咧咧地走来了。这不是小家子气的节日,而是大度的、开放的、有大气象的。因为它的内容与比赛、美丽、艺术、歌舞和爱情有关,是全民共享的,而不是小酒小肉小团聚式的。”以及颇具彝家特色的马缨花节的描写:“明天是马缨花节赶会的日子,镇子里家家户户门头的插上马缨花,祈求花神的降临——土掌房也好,茅草房、木楞房也罢,千篇一律。”
当然,小说的视野是极其开阔的:“次日,安德神父得到土司少爷莫尼诺的批准,在周复生家的小银铺旁边得到了一间属于他和神的小屋。他开始在木屋里摆上传道的书籍和图画,并于每天清晨,敲响一面小铓锣,走街过巷去布道。”“哈比,这不值得你去做那作孽的事。让我自己解决吧,在我看来,宽恕比报复更重要。”“后来,罗玛沼的土主庙和观音庙里香火都很旺盛,摩玛山脚的傈僳人寨子里,也响起了教堂的钟声,这样诸神眷顾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若干年后。”
小说的大爱之心和慈悲之心贯穿始终。最后,一直被奉为神子的大少爷随珍妮去了美国治病。十四岁就徒手搏杀野猪、摩玛山上舍身救父、老君山平匪的热雷阿鲁当上了罗玛沼的土司。美丽的采茶姑娘拉措嫁给了阿鲁,成为土司夫人。
小说里种罂粟和狩猎的写法,像是又落入了作家写土司故事的俗套。但是这些故事,又是在土司的历史长河里,普遍而惯见的现实存在,不是作家能够轻易绕得开的坎。当然,小说中的故事,比如英雄崖的故事、夜猫鬼的故事,穿插得流畅不生硬,尤其难得。特别是夜猫鬼的故事,可谓小说的一个巨大亮点。小说一共穿插讲述了4次夜猫鬼的故事,每一次的出现,都让人意外,却又眼前一亮。从这些细节来看,作者敏锐的写作视点和飞跃的写作思维,可见一斑。另外,小说写人鬼交流的对话,十分精彩。而一些方言俚语的运用,让小说充满了浓郁的民族味道,地方特色扑面而来,让人感到熟悉却又清新。
宋 坚 昆明郊区的夕阳
随着现代化进程的高速发展,地球正在变成一个巨大的村子。“这流浪的日子,咱们就暂时结束吧,人不可能一辈子流浪,但也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一个故乡。”人人都在远离故乡,人人心底都有一个故乡,人人梦中都有一座英雄崖。这是一部大小说。
云南省楚雄州中心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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