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叙事的被遮蔽与被阉割
2017-12-12吕文玲
吕文玲
【摘 要】小说《青春之歌》是个人情爱叙事和以成长为线性递进单元的革命政治叙事的交织,其情爱叙事的特点是爱欲由政治表达,在话语夹缝中大胆进行情爱书写。而电影《青春之歌》由于特殊的历史语境和文艺表达方式的特性要求,更强化了电影的主流文化教育的宣传性,叙事话语演变成了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成长为“党的女儿”的革命叙事过程。
【关键词】《青春之歌》;小说;电影;叙事话语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22-0085-02
1958年,杨沫的《青春之歌》一出版就成为当年的畅销书,同时,由杨沫改编、崔嵬和陈怀皑执导的电影《青春之歌》作为建国十周年的“献礼片”被搬上银幕,更受到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从小说到电影,本文试图以情爱叙事为切入点,力图探究小说在政治、革命话语的表述中所呈现的复杂性,进而探求小说电影改编中那本来有却遭忽略的情爱书写。
一、话语夹缝中的情爱叙事——小说《青春之歌》
在“十七年”文学的情爱叙事中,特殊的时代语境导致男女之间的情爱通常只能限于意识形态化的情感表达,个人情感和恋人间的性爱表达在“十七年”文学中都是一种不能言说的禁忌,但自20世纪20年代的革命文学开始,革命中的情爱叙事都不是一个被拒绝表现的话题。意识形态文学同样需要感性的叙事来构成其“文学性”以打动读者。正如有研究者所指出的:“世俗幸福的感性生活只要在叙述方面把握得当,同样也构成了1950、1960年代中中国红色文学重要的叙事兴奋点。”[1]但是,“十七年”时期小说中的“情爱”书写并非单纯透明,一方面它受到规范的限制,但另一方面,规范又制造了逾越的可能,作家们总可以采取一些方式使“情爱”这样的“调料”撒播在文本中,于是,这一时期的小说对爱情的描写并不亚于对革命的描写,革命与爱情似乎可以相辅相成,互相辉映。
《青春之歌》在塑造林道静这个人物形象时,文本中交织着两种话语叙事,即个人情爱叙事和以个人成长为线性递进单元的革命政治叙事,在这两种叙事中,革命叙事是主线,情爱叙事是在革命话语的夹缝中大胆进行的。如,文本的第一部第五章叙述林道静与余永泽第一次海边幽会的情形,文本是这样刻画林道静的:“短短的一天时间,她简直把他看做理想中的英雄人物了”。紧接着文本就写到,林道静感到“隐隐的幸福和欢乐”并“信仰”余永泽,在送别余永泽返校时,火车开走以后,林道静还依然站在车站上若有所失。从文本的这些叙述,我们可以看出,林道静女性意识中对男性的依恋和眷顾之情跃然纸上。卢嘉川是作者杨沫重点刻画的革命者形象,他是引导林道静走向更高人生境界的先进人物。然而,另一方面,在革命的道路上,林道静与卢嘉川又是一种常见的男女关系,文本中表现林道静对卢嘉川的女性情爱叙事,更是不惜笔墨。林道静在一开始就被卢嘉川洒脱的外在形象所吸引。在林道靜眼里,卢嘉川不仅有“爽朗的谈吐和潇洒不羁的风姿”,“挺秀的中等身材,聪明英俊的大眼睛,浓密的黑发,和善的端正的面孔”,而且他在广场上演说时,情绪激昂,行为举止很有一种女孩子通常喜欢的男子汉气质,这让林道静十分崇拜。这种看似不经意的生活化的描写,却投射出青春的激情与欲望。此外,从小说不多的几处细节描写中我们同样也能感受到卢嘉川心中蕴含的爱情,如参加纪念“三一八”集会活动后,卢嘉川的表现是:“卢嘉川挨近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这女孩子的热情、大胆和奔向革命的赤诚深深感动了他。他望着她的脸,有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小说中这些身体语言的描写已经表明卢嘉川和林道静之间爱情的不可阻挡。
小说《青春之歌》中革命叙事下的情爱书写,从严正的革命立场来看,这样的写作容易造成对“革命”的威胁,因此,文本中很多地方的情爱叙事只能通过相当含蓄的细节隐秘地间接地传达爱欲的信息,如“失去了卢嘉川的领导,失去了党的爱抚,她觉得自己重又变成死水中的蝌蚪”,“性的力比多趋力与革命的召唤在这里是混同的,这种混同使前者对后者的置换与覆盖了无痕迹,革命取代了力比多趋力成为叙事的动力,力比多趋力却潜伏于革命中得以释放与升华”。[2]因此,可以说,小说《青春之歌》中的情爱之所以能被书写,是因为它被纳入了革命话语之中,革命话语不仅能够完全控制个人的情爱,而且如果控制得当反而更能证明革命的力量。
二、政治规训下的“革命叙事”——电影《青春之歌》
革命叙事语境下,电影的改编为了强化革命叙事,不仅增加了小说原来没有的细节、场面,也改变了部分已有的场面和细节。如电影对林道静在爱情关系中“剪不断,理还乱”的性格弱点进行了隐藏和淡化,把林道静与卢嘉川、江华的关系也变成了比较纯粹的革命同志的关系。又如,卢嘉川对林道静的态度问题。影片中卢嘉川对林道静的帮助是毫无私心,毫无其他动机的,这彰显了卢嘉川一个真正共产党员的胸怀。而小说中,林道静和卢嘉川的关系不是纯粹的革命同志的关系,他们或隐或显地在相互爱慕着,卢嘉川曾经“悄悄地喜欢上这个女孩子”,所以,戴愉在地下区委会上对卢嘉川的攻击不是没有根据的。对此,导演崔嵬指出:“这对卢嘉川有损,大大削弱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形象……基于以上理解,我们把小说里所描写的他们中间的那种纠葛,一刀斩去了。”[3]于是,小说文本中革命话语下的情爱书写到了电影中被完全抹去了,电影比小说更加强化了其教育功能。
三、原因分析
(一)特殊的改编背景
“十七年”是一个“行政主导电影理论”“电影理论政治化”的时代,当时出现这种“一边倒”的状况,既是广大文艺工作者向政治靠拢,自觉响应政治“召唤”的结果,也是他们出于对新中国热情的自觉追求和表现。在这样的语境下,电影改编只能牺牲小说文学性的丧失,成为政治的附庸物,电影改编不得不走上述说国家意识形态的道路。小说《青春之歌》的改编即是明证。
影片《青春之歌》由杨沫亲自改编成电影剧本。在改编过程中,《中国青年》上出现了郭开的否定小说《青春之歌》、否定林道静的文章《略谈对林道静的描写中的缺点》。文章中,郭开对小说《青春之歌》进行了公开、严厉的批评,其主要观点是《青春之歌》充满了小资产阶级情调。随后,张虹在《中国青年》1959年第4期上发表《林道静是值得学习的榜样吗?》,此文也对林道静的道德品质提出批评:“林道静两次结婚,都是随随便便与人同居了事,感情好就合,感情不好就散,不受一点道德的约束。”尽管后来茅盾、何其芳、马铁丁等人纷纷撰文为《青春之歌》辩护,但他们也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承认林道静身上存有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是可供我们鉴戒和警惕的。
《中国青年》对《青春之歌》以及对林道静的批评,给正在改编电影剧本的杨沫和积极筹备拍摄的北影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导演崔嵬表示:“许多文章在肯定了《青春之歌》是一部有一定教育意义的优秀作品和批判郭开不正确的观点的同时,也指出了小说的一些缺点和不足的地方。这对我们很有利,帮助我们提高了认识,使我们取得了借鉴。”[4]在这种语境下,为了统一思想,把《青春之歌》拍摄进行下去,作者和导演只好一遍遍地修改,使之符合主流意识形态的认可。“作者在修改文学剧本,以及我们进行再创造的时候,明确地解决了小说里所存在的一些值得商榷的问题”。[5]可以说,这个所谓的“问题”指的主要是原著中的情爱叙事。影片删除了那些“格调不高”的儿女情长,去掉了林道静对余永泽感情的脆弱、娇柔和犹豫不定,抽掉了林道静和卢嘉川隐晦的爱情,加了林道静到农村教书、江华领导农民进行麦收斗争,以及林红巧计救出林道静的情节, 为的是突出革命人物的“大我”精神。因此,经过改编,影片对人民的教育意义更大,影片中的人物更加具有说服力。这种“重革命、轻爱情”的改编特点,显然与当时的政治语境有关。
(二)文艺形式的不同所致
在塑造人物形象上,虽然,小说和电影的人物思想的发展都要通过冲突来表现,但电影要求冲突比较集中,冲突过于分散,会削弱冲突的力量,电影中表现的故事基本上都是基本冲突发展的始末。在这个问题上,小说虽不能信笔直书,漫无边际,但是毕竟还可以“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可以分头写几条线,在写其中一条线时,可以在相当长的篇幅内把其他线权且放下不说。电影就不行,因为要把一部巨著改编为电影剧本,通过影片在两个小时左右映完,如果主线不明,就不能集中观众的注意力。因此,为了正面地展开冲突,“电影剧本必须善于准确地找出文学剧本中最本质的、与主题有着密切关系的情节,加以强调;必须善于找出主人公思想矛盾发展的关键加以渲染;必须抓住关键性的瞬间,来深刻地揭示人物的内心深处。”[6] 而小说《青春之歌》提供的材料又很丰富,电影必然要对文本进行大量的删除、压缩,对要反映的主题进行重新概括和集中,使林道静的成长这条主线更加明确。因此,影片摒弃了原小说中一些对林道静思想发展无益的情爱书写,这不仅更有助于对主人公性格的塑造,而且使得主题更加突出和集中,更加能突出使林道静能够走上革命道路的正面因素。
綜上所述,在小说被改编的过程中,电影剧本不可能均等地使用力量和篇幅,电影剧本必须要去掉和主题不太紧密的文本中的情爱书写这些枝枝蔓蔓的东西,只有这样才能解决“主要的”和“次要的”之间的均衡,才能使“次要的”为“主要的”服务。
四、结语
影片《青春之歌》,强化革命感情,削弱甚至消灭个人感情,是影片在特殊历史语境下和文艺形式的特性要求下,必须遵循的规范,它一方面体现了政治环境的松紧变化,另一方面也说明改编者的工作已不单纯是个人行为,而演变成了一种“集体行为”。
参考文献:
[1]余岱宗.被规训的激情——论1950、1960年代的红色小说[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4:69.
[2]王宇.性别/政治:《青春之歌》的叙事理论[J].江苏社会科学,2003(4):114.
[3]《青春之歌》——从小说到电影[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62:254.
[4][5]《青春之歌》——从小说到电影[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62:253.
[6]《青春之歌》——从小说到电影[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62:255-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