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是白马少年

■桉宇树

他也曾是白马少年

■桉宇树

两年前，某杂志社发来合作事宜，我和另外一个喜欢文学的朋友正在家里讨论着到底要不要签约，因为条件很苛刻，弄不好就会搞砸。你突然开口说：“那就不签吧。你每天还有好几家写稿任务，肯定忙不过来的。”我听了，当时一愣。晚上吃饭的时候，我问你是否知道和那家杂志社签约意味着什么。老爸，很抱歉，说实话，在我眼里你谈不上粗俗，却和文艺一点也不搭边，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你翻阅报纸了。你笑笑，说：“当然知道，可是你不一定能应付得过来。我小时候也给那些杂志社、报社投过稿，也在豆腐块大的地方发表过文章。”你风轻云淡地说着，不露痕迹。我听了，觉得很震惊，又觉得不可思议。吃完饭，你好像有了兴致，滔滔不绝地和我谈起了文学。我才知道，原来你也看村上春树和刘亮程的书。

有时候我想，我的爸爸曾经也是一位少年，一位骑马倚斜桥的翩翩少年，那是什么让他变成了沧桑的大叔呢？一定是岁月吧。

我小时候觉得，世上最厉害的人就是我爸，他的力气那么大，可以赚来那么多钱，可以买很多东西，他什么事情都应付得来。我却从没仔细想过，他曾和世界上所有的男孩一样爱玩、爱闹、爱自由，孱弱的身体也曾被人庇佑，他也曾是一个脆弱、敏感的少年。原来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是从岁月的大河里一步步蹚过来，才长成我仰望和敬畏的父亲。

前段时间，我要参加一个文学活动，主办方通知我准备一篇演讲词。这些年，我虽然写了很多文章，可是真不擅长写这些官腔话。

正当我焦头烂额时，你在一旁说：“要不，我来吧。”我不是很确定地点了点头，然后看见你坐在电脑前飞快地打字。见我疑惑，你解释说：“我用的是五笔，你们年轻人现在都不怎么用了。”一会儿工夫，你便写好了，我看了一下，写得还真不错。你拍拍我的肩膀，问：“演讲词和文章，哪个容易些？”

“文章。”我脱口而出。

“傻小子，演讲词不也是文章吗？”你笑道。

“机智的老男孩，你打字可真快。”

“我以前在学校的文学社待过，我是副社长，什么都干。”

我们乐呵呵地笑着，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我傻乎乎地喊着爸爸给我买糖吃的年纪。

我突然觉得遗憾，我们不曾参与过彼此的少年时代。印象中，在我最懵懂的青春里，在我曾那么喜欢过一个女孩的青春里，在我被考试虐得垂头丧气的青春里，在我不那么明媚却依然执着地追求文学的青春里，很遗憾，我找不到一丝一毫关于你的踪迹。也许，是因为生活的重压使你喘不过气来，你变得很霸道，什么事都想插手。我还记得当时大学选专业，我和你说我想成为园林设计师时，你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想都别想”。其实，你说的那些道理我都知道，可是就算将来不好就业，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路，青春不应该走得那么如履薄冰，不是吗？也许是世事艰辛才让你变得那么小心翼翼吧。可是，就因为这些争吵，使我们彼此之间有了隔阂。然后，我度过了有些忧伤的青春，没有你。

真是遗憾！

上个月，我们一起去逛冰河公园。游泳回来的时候，你说去打台球。不到10分钟，我就输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厉害。

我问：“这么牛，谁教你的？”

你答：“和你那么大的时候，自己摸索的。”

我不服气道：“三局两胜，再来。”

你笑着说：“兄弟，奉陪。”

是啊，我总是容易忘了，你并非生下来就是一个饱经沧桑的父亲，你肯定也有过绚烂的少年时代，憧憬过诗和远方，同样也是一个篮球、台球打得很棒的少年。也是在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的老爸，那个半辈子都陷在生活的重压下的男人，也有着自己的爱好与坚守。

我想，此生父子一场，你的种种不可理喻，我的种种歇斯底里，都可以在你笑称我一声“兄弟”的这一刻一笔勾销。

上星期，你因为肺炎在医院住了几天。我去看你，进门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我发现你老了，你的头发白了。

你坐在床上玩着手机，眉开眼笑，像个孩子。

我坐到床上问：“爸，看什么呢？”

你头也没抬，说：“西双版纳，这地儿我去过，有几十年了吧。”

我凑上去说：“看不出来你还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你风轻云淡地说：“小子，想当年，你老爸也走过大半个中国呢。”

我鼻子一酸，是啊，我的爸爸曾经走遍半个中国，只是后来很忙，忙着讨生活，忙着养家糊口，再后来你有白发了，再后来你真的老了，再后来你走不动了，也再没机会了。

这些年来，你先后患过结胃癌、肝炎、高血压，虽然后来康复得还不错，但性格越来越乖戾。有时候，你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像一只渴望飞翔的鸟。

我知道，你曾经肯定也追求过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曾经也为喜欢的姑娘写过几页情书，曾经也背着最微薄的行囊走过万水千山……曾经，你也是一位白马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