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前“叶挺勇士”的合影始末

张立

在山东孟良崮战役纪念馆内，有一张人民子弟兵在表彰大会上的合影引人注目，照片上可以清晰地看到9名胸戴红花的战士，他们军姿昂扬，神情坚毅，看得出，那是经历过战场生死才会拥有的神情。他们身后涌动的人群欢呼雀跃，透露着胜利的欢快。照片注释为：“解放盐城时，华东野战军十一纵队第三十一旅九十二团10名战士首先冲进城内，战后被命名为‘叶挺十勇士，其中一名牺牲。”遗憾的是，备注没有讲清楚照片拍摄于何时，“叶挺十勇士”是谁，牺牲的战士叫什么。

盐城解放战役的背景

通过照片的注释可以得出3点信息：一、照片是在盐城解放后拍摄；二、“叶挺勇士”所在部队为华东野战军第十一纵队第九十二团；三、“叶挺勇士”是授予战士的表彰称号。因此，笔者首先对这3点史实进行丰富完善。

鹽城位于江苏省通榆公路的中段，是连接苏中、苏北的重要枢纽，新四军曾在此地重建军部，是当时重要的军事和政治中心。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后，为了应对国民党军队频繁的挑衅和进攻，中共中央实施了“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1946年12月新四军主力部队有计划地北移山东后，盐城便被国民党第四十二集团军郝鹏举残部占据，守军包括保安团、“还乡团”等兵力近万人。

1947年3月，国民党部队因兵力不足，战线过长，不得不由全面进攻转为对延安和山东两地的重点进攻。由于国民党重兵进攻山东，苏北一线便成为国民党军输送兵力、物资的通道和走廊，而盐城则处于这条走廊的中心位置。

1947年7月，为了从战略上配合刘邓、陈粟大军挺进中原和策应山东战场作战，增强广大人民对取得解放战争胜利的信心，华东军区调动苏中和苏北军区2个纵队8个主力团，组织实施解放盐城战役。

盐城更名“叶挺城”始末

盐城是一座古城，也是一座光荣、英雄的城市。公元5世纪初的东晋年间，这座城市便被命名为“盐城”。抗战胜利后，在中共中央的强烈要求下，国民党于1946年3月4日释放了在皖南事变中被扣押的叶挺将军，但叶挺在4月8日赴延安途中因飞机失事不幸遇难。4月23日，万余群众在盐城集会，沉痛悼念叶挺，并提议将“盐城”更名为“叶挺城”以示纪念。4月25日，苏皖边区政府发布通告：

“新四军军长叶挺将军，英明勇武，果毅忠贞。北伐之役，迭建殊勋。抗战军兴，领导全军，坚持华中，敌后抗战，军威所至，敌伪披靡，功在国家。讵遭奸人构陷，身系囹圄，忽忽六载，怀抱真理，愈久弥坚，终以全国人民敦促，国际舆论声援，最近始获出狱，军民无不称庆，倚甲方殷。不幸于四月八日飞延途中，因飞机失事，遽殉大难，传来噩耗，薄海同悲。除于本月廿三日在清江市举行隆重追悼外，特决定改盐城县为叶挺县，以彰忠尽而垂不朽。”直到1949年4月22日，为统一行政区划，叶挺县复称盐城县。1947年时盐城仍称叶挺城，因此解放盐城的这场战役，史称“解放叶挺城”战役。为行文便利，本文统称“解放盐城”战役。

解放盐城战役过程

解放盐城战役的参战部队主要是华中野战军十二纵队兼苏北军区的部队和十一纵队兼苏中军区的部队，由华中工委书记陈丕显，十一纵队兼苏中军区司令员管文蔚、政委姬鹏飞，十二纵队兼苏北军区司令员陈庆先、政委曹荻秋5人组成战役指挥部，管文蔚任战役总指挥，陈庆先任副总指挥。战役开始前，前线指挥部发布了第三号政治命令：“先入城者授予‘叶挺部队‘叶挺营‘叶挺连和‘叶挺勇士等荣誉称号”，号召部队指战员英勇作战，积极开展革命英雄主义的竞赛活动。

战役共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1947年8月6日夜至11日夜，这是清扫外围据点阶段，我军先后攻下大团、便仓、南洋岸、伍佑以及北门闸、蚂蚱庙、长角庙等地，对盐城形成合围。第二阶段为8月12日5时至15时许，这是总攻盐城阶段，攻城总方针是以盐城中学南面的东西大街作为两个纵队的作战分界线，第十二纵队从盐城城北方向进攻，十一纵队从盐城城南方向进攻。

总攻开始后，城南方向担任主攻的十一纵三十一旅九十二团一营猛攻猛冲，三连勇士陈和进等冒着炮火，奋力越过护城河，率先爬上城墙，他扬起手里的手榴弹，向正在溃逃的敌人高喊：“不要溜，优待你！”然而不幸被敌人的冷枪打中，身负重伤倒下了，但仍高喊着：“同志们冲啊，我没事！”他咬紧牙关又向前爬了几米，壮烈牺牲。紧接着，其他战士也登上城墙，不断向纵深推进。

在盐城城北方向，由十二纵队三十五旅一〇三团一营二连的31名战士组成突击队冲到城墙下，一排长马标拖着负伤的右腿将红旗插上城头，但不幸中弹牺牲；之后魏振邦刺倒两名守城敌兵，第二次将红旗插上城头；八班长罗荣被敌人刺伤后，仍用手榴弹炸死两个守城敌兵，第三次把红旗插上城头。下午3时许，国民党守军打出白旗，向攻城部队投降。至此，盐城重新回到了人民手中。

攻城部队与“叶挺勇士”的荣誉嘉奖

盐城战役结束后，中共中央华中局、华东野战军总部暨华中军区传令嘉奖苏北、华中军区在盐城战役中的有功部队。华东局电：“欣闻攻克盐城，歼灭残敌，缴获甚丰，特电嘉慰，并将有功部队人员给予奖励。”华东军区8月19日电：“你们攻克盐城歼敌郝逆残部第一师，开辟华中敌后新局面，支援和配合了刘邓兵团的侧击及山东战场的内线歼敌。望再接再厉，争取更大的胜利！特此祝贺，并传令嘉奖有功将士。”

8月30日，十一纵队在台北县大中集（今江苏盐城市大丰区大中镇）举行祝捷大会，授予先入城的三十一旅九十二团“叶挺部队”、授予九十二团一营“叶挺营”荣誉称号；授予九十二团一营三连“叶挺连”荣誉称号；授予先入城的陈和进等10人“叶挺勇士”称号；追赠首登城头却不幸牺牲的陈和进为“叶挺英雄”称号等等。9月6日，十二纵队在阜宁县益林镇举行祝捷庆功大会，英勇作战的部队分别获得了“叶挺部队”“叶挺营”“叶挺连”“突击英雄”等荣誉称号。

据记载，这场战役中，“叶挺勇士”所在的第三十一旅共有966人立功，其中特等功臣2人（陈和进、张云德），一等功臣21人，二等功臣98人，三等功臣177人，四等功臣668人，此外，还有9个单位获集体一等功2个、二等功4个、三等功3个。通过进一步挖掘、查阅相关嘉奖电文、文史资料、回忆录等资料，笔者基本还原了这10位勇士的姓名、职务及攻城场景：六班副班长陈和进（浙江籍，中共党员，特等功，时年24岁）冒着炮火率先冲上城墙，但不幸中弹牺牲；二班班长张云德（河南籍，中共党员，特等功，时年24岁）第二个登上城墙；陆和顺（江苏海门籍，一等功，时年24岁）、四班机枪手谢桂华（湖南籍，中共党员，一等功，时年34岁）、六班班长穆益文（江苏东台籍，一等功，时年21岁）、战士江洪发（江苏海门籍，一等功，时年22岁）冒着弹雨跃上城头；六班战斗组长顾民德（江苏海门籍，中共党员，一等功，时年21岁）、二排（代）副排长陈永庆（籍贯不详，一等功，时年22岁）、姜庙桃（江苏海门籍，一等功，时年18岁）、姜丙生（江苏海门籍，一等功，时年19岁）紧随其后，先后登上城头。但遗憾的是，由于年代间隔久远，相关资料缺失，已无法将姓名与照片中的人物一一对应，着实惋惜。endprint

战士们奋勇作战的力量支撑

在一场战役、一支旅级单位中，指战员能够像盐城解放战役这般，获得如此之多的立功表彰，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史上是不多见的，可以看出在这场战役中，人民子弟兵不怕牺牲的勇气以及战斗必胜的信念是无比坚定的。笔者认为，他们奋勇作战的力量支撑在于以下四点：

第一，充分发挥党组织的力量，积极进行战地动员。总攻开始前，纵队政治部发布命令，积极动员部队作战，号召开展革命英雄主义竞赛活动。我军历来有着优秀的战前动员传统，给每一名战士讲清楚战斗的意义，战斗如何打，打到什么程度？让每一名战士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发挥怎样的作用。共产党员则充分发挥模范带头作用，冲锋在前，牺牲在前。例如8月11日（总攻开始的前一日）6时许，十一纵队三十一旅九十二团一营一连在把交通壕挖到盐城东门城墙下后，进行短暂的休息，等待总攻命令的发起。他们趁着休息的时间，在火线进行了评功、记功和发展党员工作，这是党组织在部队中向心力的体现，积极向党组织靠拢正是激励战士们的坚强动力之一。

第二，这是解放一座以叶挺命名的城市，这座城市亦是新四军重建军部所在地，是新四军不屈不挠坚持抗战的历史见证。对于攻城部队而言，这场战役不仅关乎着战略全局，更关乎着部队荣誉。在这场战役中，所有勇攀城头、流血牺牲的勇士们、英雄们的姓名和身影将会与这座城融为一体，勇士们坚信流血牺牲是有价值和意义的，所以他们奋不顾身，视死如归。

第三，攻城部队传承着伟大的“铁军精神”。铁军精神诞生于血与火的战争年代，它集中体现着部隊属性与作风，成为了将士血脉中的基因。解放盐城战役中的华东野战军十一纵队和十二纵队是由1947年1月华中野战军第七纵队和第十纵队更改番号而来，而华中野战军的第七纵队和第十纵队的底子分别是新四军第一师和第三师。第一师的组建可以追溯到新四军成立之初的第一、二、三支队；第三师中的第七旅更是可以追溯到大革命时期的叶挺独立团，曾经参加八一南昌起义，长征途中又是开路先锋，参加了飞夺泸定桥、强渡大渡河、奇袭腊子口等战斗，抗日战争时期还参加了平型关战斗。因此，对于这样有着精神传承的部队而言，“听党指挥、不怕牺牲”就是支撑与激励他们的力量来源。

第四，人民群众的全力支持与拥护。战役过程中，不仅主力部队、地方部队在前线流血牺牲，苏北的广大人民群众也做出了重大贡献，他们或有组织、或自发地为前线部队供粮草、运弹药、抬担架、送伤员，忙前忙后支援作战。“围攻叶挺城时，（盐城）蟒河区群众服务后勤情绪极高，80付担架、70只船、运支前大米6万斤，一天内全部完成”。通榆公路两侧的人民群众，在要道口设立茶水站，慰问人民子弟兵。很多人主动参加后勤担架队，抬运伤员，运送胜利品，打扫战场和平毁碉堡。“仅盐城（叶挺）、建阳、射阳和盐东4县就组织了5万多群众、2000多副担架、700多船只直接参与支援前线的战斗，盐城（叶挺）、建阳等县群众，在5天内运送军粮50多万斤”。战役前后，各县的民兵还积极赶到国民党反动据点附近，“捕捉逃散的‘还乡团、自卫队等势力，抓捕达3000余人以上”。可以看出，盐阜人民对自由、独立、解放的渴望鼓舞着前线的子弟兵，战役的人心所向和老百姓对共产党、子弟兵的信任与拥护，给予了战士们无上的作战荣耀和动力。

（责任编辑：张文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