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认知隐喻视角小议《丰乳肥臀》中的明喻翻译

2017-12-11廖素云

湖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7年6期

关键词：丰乳肥臀明喻丰乳

廖素云,冯琰

(江苏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常州 213001)

从认知隐喻视角小议《丰乳肥臀》中的明喻翻译

廖素云,冯琰

(江苏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常州 213001)

在认知隐喻视角下，明喻是广义上的“隐喻”。莫言的《丰乳肥臀》第一卷中有112个明喻，体现小说瑰丽而魔幻的风格。在葛浩文的英译中，约80%的明喻翻译保留了本体和喻体,一方面是因为中西方文化的认知经验和认知模型有一定的相似性,另一方面是为了向目的语读者忠实传递原著的文化信息和写作风格。对于两种文化中不兼容的明喻目的域，译者采取了替换和省略等翻译方法，以符合目的语读者的隐喻认知范畴，强化原文的风格。符合目标读者认知的英译才能引领中国文学走向世界。

葛浩文;《丰乳肥臀》;认知隐喻;明喻翻译

20世纪末，随着认知科学和认知语言学的不断发展，认知翻译学(Cognitive Translatology)逐渐进入了广大学者的视野。认知翻译学涵盖了翻译过程中涉及的各种认知要素，将使翻译研究范式从规范、描写性研究发展为解释、预测性研究；并将通过运用认知学的实证方法，促使翻译研究走上科学实证之路。

一、认知隐喻及明喻

(一)认知模型及其范畴化

在心理学中，“认知”是指通过形成概念、知觉、判断或想象等心理活动来获取知识的过程，即个体思维进行信息处理的心理功能。“体验哲学和认知语言学(CL)认为人们的认知过程起始于互动性的感知体验，逐步形成了意象图式( Image Schema)，在此基础上结合隐喻模型、换喻模型、命题模型，建构出抽象的认知模型(Cognitive Model,简称CM)，若干个相关CM整合起来进而形成了理想化认知模型( 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简称ICM) ，于此自然就可形成一个范畴原型，进而可进行范畴化和概念化，同时形成意义”[1]。人类在认知体验基础上形成的有组织的概念被称为范畴化(categorization)。“范畴化是人们基于互动体验，对外界事物的属性进行适度概括和类属划分的心智过程或理性活动”[2]。范畴化形成的概念以语言的形式固定下来；因此，对于事物的经验储存在我们日常使用的语言中。然而，由于范畴的边界有含糊性及语言经济性的需要，一词多义是常见现象。在确定一词的实际词义时，需要结合语境，才能获得准确的解读。

(二)认知隐喻及其可译性

隐喻的本质是从一件事和经验来理解和经历另一件事和经验。G.Lakoff 和 M.Johnson认为：隐喻是从一个范畴域向另一个范畴域的结构映射，即从“始源域”(source domain)向“目标域”(target domain)的映射，是用目标域解释始源域的过程。[3]隐喻以始源域和目标域中的相似性认知为基础，所谓相似性就是两者之间存在共同之处。理论上而言，事物的共同之处为认知隐喻的存在提供了基础。

隐喻与人类认知思维息息相关，人类认知活动根植于人们日常的自身体验，但是，不同民族的自身体验不仅具有相同之处，也具有不同之处。语言本质上是隐喻性的，隐喻是人类重要的思维手段，认知经验的共性在英汉隐喻性表达中，有着相似的语言体现。丁国旗认为，“按照认知语言学观点，隐喻的可译性取决于源语和目的语在认知经验和认知模型上的重合程度。当源语和目的语使用的基本隐喻映射一致时，翻译过程通常是非常成效的。”[4]出外英汉文化的认知差异也会体现在英汉语隐喻中，这就需要译者发挥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使译文符合目标读者的认知模式。

(三)明喻及认知隐喻

Wikipedia对simile 的定义为：明喻是用连接词“like”“as”“so”“than” 或动词“resemble”等将两种事物进行直接比较的修辞手法(A simile is a figure of speech that directly compares two things through the explicit use of connecting words (such as,like,as,so,than,or various verbs such as resemble.)。明喻的修辞效果，大致可以归纳为三个方面：使陌生的事物熟悉化，使抽象的事物具体化，使平凡的事物生动化。明喻通过寻求本体与喻体之间的相似性，用喻体来体现本体，即被描述对象的某些特点，从而使本体特点更加鲜明生动。[5]明喻通过对比本体和喻体之间的相似性，体现出两者之间的联系，便于读者或听众理解或感受。明喻可以使说话或文字生动活泼、形象鲜明，增强表现力和感染力。亚里士多德在其经典著作《修辞学与诗学》把隐喻界定为意义的转换(transference of meaning)，把明喻(simile)列为隐喻的子范畴。[6]明喻通常由三部分构成，即本体、喻体和比喻词。其中，本体即“始源域”，喻体即“目标域”，明喻就是认知主体用喻体来解释本体的过程。

明喻形象生动，能体现原作风格，然而文学作品中明喻翻译研究并非常见。本文从认知隐喻的视角探讨葛浩文所译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代表作《丰乳丰臀》中的明喻，以期对汉语文学作品中明喻的英译有所启发。

二、译者葛浩文翻译观及《丰乳肥臀》翻译研究

(一)译者葛浩文翻译观

《丰乳肥臀》英文译者是美国汉学家、中国现当代文学翻译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他已将莫言的多部作品译成英文，并在美国出版。《华盛顿邮报》刊发了书评家乔纳森·亚德利对《丰乳肥臀》英译本的评说：此书也许是莫言成功的良机，或可令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青睐。[7]

葛浩文的翻译观在其文章《写作人生》一文中有所体现，他说：“如果我能忠诚地服务于原作者和目的语读者，这种满足感让我愉悦地把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中文作品翻译成可读性强、容易理解、甚至是销路好的英文作品。”[8]在原作选择方面，葛浩文有自己的主张，主要依据：其一“我喜欢且适合我译”；其二“要考虑有没有市场与读者”[9]。简而言之，葛浩文认为，作为译者，既要忠于原作者；又要面向社会，考虑目标读者和市场需求。根据葛浩文的翻译论理，译者是一个双面人，其译文既要符合原作，又要符合目标读者的认知范畴，这就要求译者充分发挥主体性。

(二)《丰乳肥臀》及其英译研究

《丰乳肥臀》是莫言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莫言曾如此论述：“如果你愿意,你尽可以跳过我的其他小说,但一定要读一读《丰乳肥臀》。我在其中写了历史、战争、政治、饥饿、信仰、爱情，还有性……如果要了解我，就一定要读我的《丰乳肥臀》。”[10]由此可见，《丰乳肥臀》是莫言的重要作品之一，值得读者、研究者鉴赏和品读。

在莫言摘取诺贝尔文学奖桂冠后，翻译界认为：葛浩文作为莫言作品的英译者功不可没，英语译本作为其他语种的母本，助推莫言作品的世界传播。葛浩文英译本的成功为今后中国文学走向世界提供了宝贵经验。越来越多的翻译研究者以葛浩文的英语译作为研究对象。在《丰乳肥臀》译作研究方面，国内相关研究主要关注作品中的文化负载词、主题意象的翻译以及翻译策略，来探讨葛氏译文对原作的阐释。王文强从翻译伦理探讨《丰乳肥臀》翻译实践。[11]徐英依据陌生化理论讨论了小说中情景视角的翻译。[12]葛浩文本人也希望从风格、语言表达、修辞、可读性等诸多方面去整体评析其译作。

就明喻翻译而言，国内大多数论文从跨文化视角或纯翻译技巧来讨论，鲜有从认知隐喻角度来讨论。孟新颖讨论了明喻与狭义“隐喻”互译[13]，崔中良从脚本理论视角探讨明喻意象翻译。[14]本文选择《丰乳肥臀》中明喻为对象，作一番整体考察和系统性研究，从认知隐喻视角描写、解释葛氏英语译文的生成规律。

三、《丰乳肥臀》中的明喻翻译研究

(一)《丰乳肥臀》中明喻翻译概况

《丰乳肥臀》里用得最多的修辞格是明喻，体现出莫言语言的瑰丽、波澜壮阔语言风格和小说的黑色幽默。本文选取葛浩文译本《丰乳肥臀》中的明喻修辞翻译进行考察，在小说第一卷出现了112个明喻。笔者就喻词进行了统计，见表1。

译者采取了不同的方式来处理明喻，保留了其中绝大多数的明喻，明喻的构成要件本体、喻词、喻体，几乎一个不少。以下是对《丰乳肥臀》第一卷中明喻翻译的具体探讨。

表1

喻词(好像……一样)一样(宛)若(宛)如仿佛般原文46131017323

(二)《丰乳肥臀》中明喻翻译探索

1.保留本体、喻体及喻词的明喻翻译

由于人类的认知经验和认知模型存在共性且认知模型具有开放性，作为英语为母语的译者，葛浩文认为绝大多数明喻是能够被西方读者所理解。这种情况下，他采用直译将源语的喻体意象移植过来传递给译文读者，保留了原文的形式和意义。在《丰乳肥臀》第一卷的112个明喻的翻译中，译者保留了其中84个明喻的本体、喻体和喻词。

例1.他双手举枪，高高地过头顶，脸红得像鸡冠子。[15]4

By the time he raised the fowling piece over his head,his face was red as a cockscomb.[16]3

例2.她看到祖母弯下腰去，观察着地上的青瓷碎片，宛若牛在汲河中的水。[15]19

From there she watched her grandmother bend down to scrutinize the broken bowl,her posture now resembling a cow drinking from a river.[16]18

例3.“叭勾叭勾叭勾……”，一连串的响，像放爆竹一样。[15]33

Crack,crack,crack,a string of noises like firecrackers.[16]32

例4.她感到脚脖子软得仿佛用面团捏成，脚痛得如同锥刺。[15]36

Her legs felt as if they were made of dough[16]35,and the nettles pricked her feet painfully.

以上四例中，枪声像爆竹、弯腰喝水姿势如牛饮河水、脸红得像鸡冠、脚软得像面团，这些范畴对应是中英文语言共有的，因此译者采取了直译的处理方式，即忠于原文，又符合目标读者的认知模式。同时，喻词也曾现出多样化，如 “like”“as…as…”“resemble”“as if”等，符合目的语读者的阅读期待。

2.保留本体、喻体的明喻翻译

《丰乳肥臀》英译本第一卷中，17个明喻翻译省略了喻词，只保留了本体和喻体，译为形容词性、名词性和动词性隐喻，使译文更简洁明了，符合目的语读者的认知范畴和阅读模式，并保留了原文的生动而绚丽的风格。

(1)译为形容词性隐喻

英语中存在大量的形容词性的隐喻，如thunderous applause(雷鸣般的掌声),the imperial CEO(像皇帝一样的首席执行官)等，因此汉语明喻译为形容词性隐喻，符合目的语读者的认知模式。

例5.她听到一声马嘶，扭头看到一匹金黄色的小马，竖着火焰般的鬃毛，从石桥的南头跑上石桥。[15]32

Hearing the whinny of a horse,she turned to look behind her and saw a gold-colored colt,its fiery mane flying as it galloped onto the stone bridge from the southern end.[16]30

例6.她一把拽住那只生着黑红尾羽的大公鸡，轻轻地抚摸着它绸缎般光滑的羽毛。[15]16

Reaching down,she pinned a black-and-red rooster by the neck and stroked its silky feathers.[16]15

例5中，“火焰般的鬃毛”中始源域是奔跑中金色小马的鬃毛(mane)，目标域是“火焰(fire)”，fiery 在朗文词典中释义是“looking like fire”，译者采用目的语中已有的表达fiery mane，并保留了原文中的本体和喻体。同样，例6中“绸缎般光滑的羽毛”，“羽毛(feather)”是始源域，“光滑的绸缎(silk)”是目标域。silky在朗文词典中的释义为 “soft,smooth or shiny like silk”。译者采用了目的语中的固定搭配“silky feathers”。这两个例子也完美展现了中英文化中认知经验和认知模式的一致性，因此作者保留了原文的始源域和目标域的意象。

(2)译为名词性隐喻

英语中存在大量的名词性隐喻，如a palace of a house(宫殿一般的房子)，an angel of a wife (天仙般的妻子)，the black pillar of a man(黑柱般的男人)等。因此，英语名词性隐喻是汉语明喻翻译的重要途径。

例7.暗红色的蝗虫遮天蔽日、洪水一般涌来。[15]35

The red swarms had blocked out the sun; it was a raging flood of insects.[16]39

例8.儿子双膝跪地，长长的血脖子戳在地上，鲜血像弯弯曲曲的小溪在地上流淌。[15]46

Her son was on his knees,the bloody stump of his neck resting on the ground,a stream of fresh blood snaking along the ground.[16]45

例7和例8中，译者将“洪水般的蝗虫”“鲜血像弯弯曲曲的小溪”译为名词性隐喻“a raging flood of insects”“a stream of fresh blood snaking along the ground”。汉语中的明喻可译为英语中n.of n.结构的名词性隐喻，不但能体现汉语原文的丰姿和风格，也符合目的语行文模式。

(3)译为动词性隐喻

英语中很多动词也能构成隐喻，如wolf down one’s breakfast (狼吞虎咽吃早餐)，duck behind a car(躲在车后)，storm into an office (怒气冲冲地走进办公室)等。英语动词性隐喻形象生动，凸显性强，能引起目标读者的阅读兴趣。

例9.一声终于忍不住的嚎叫……宛若一条蛇，钻进那个身材高大、……马洛亚的耳朵。[15]7

译文：…a braid of sound that snaked through the hairy ears of the tall,husky,stooped-over Swedish pastor Malory,with his large head and scraggly red hair.[16]5

例9中，始源域为“声音”，目标域为“蛇”。译者保留了本体和喻体意向，转用动词“snake”，表示声音穿过大街小巷、蜿蜒蛇行的意象，更符合英文读者的认知模式。

3.转换喻体的明喻翻译

虽然人类的认知经验和认知模型有共性，但不同文化中的认知还是存在差别性。“由于一种语言词语范畴的隐喻性和两种语言词语范畴以及结构的非对应性,使翻译成为一种认知的、创造性的活动”[17]。葛浩文认为翻译在艺术性上并不亚于原创，甚至会创造出更优秀的作品。因此，在源语的目的域范畴不符合译文读者的认知范畴时，或有更贴切的目的域存在时，译者就会采用更符合目标读者认知的目的域，体现原作风格，增添译文文采。

例10.那群扛着乌溜溜铁筒子、戴着圆顶铁帽子的步兵，跟着骑兵，一窝蜂般涌进了村子。[15]38

The helmeted foot soldiers,rifles in hand,fell in behind their mounted comrades and stormed the village like locusts.[16]37

例11.它(大公鸡)的金黄眼珠子宛如两颗金色的星星。[15]17

Its eyes glittered like gold nuggets.[16]16

例10中，译者把目的域“蜜蜂”译成了蝗虫，目标读者联想到蝗灾袭来，片刻工夫，遮天盖地的蝗虫会把地里的庄稼吃得净光。用蝗虫来形容日本侵略者扫荡中国的村庄，更突出了小说的主题——人生的灾难和苦难，有利于目标读者对小说的理解。可以说，译作的喻体是优于原作的。例11中是描写了杀鸡的混乱场面，把大公鸡的眼睛翻译成“像纯金(gold nugget)”，语言风格瑰丽而魔幻，强化了莫言原作的风格。

4.舍弃喻体的明喻翻译

作为母语为英语的顺向译者，葛浩文对英语文化认知模式非常熟悉，能更好预测目标读者的知识背景和接受方式。因此，当英汉语明喻的目标域有冲突时，葛浩文充分考虑了目标读者的认知范畴，必要时舍弃原文喻体意向，只保留了原文的意义，避免目标读者产生误解。

例12.一直打得他发出病猫般的沙哑哭声，才把他放下。[15]47

He slapped it on the backside until a hoarse cry emerged from the other end.[16]46

中国有句俗语：“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病猫是中国俗语中特有的意象。猫在西方被称为巫婆的熟友，这起因与中世纪的迷信——撒旦(Satan)魔鬼最喜欢化作一只猫，巫婆则常带这一只猫作为熟友相伴。在古罗马，猫是自由的象征，自由女神(the Goddess of Liberty)常被刻画成脚下伴着一只猫。由于中西方猫的范畴并不完全一致，译者为了避免译文与目标读者认知相冲突，因此省略了意象，只翻译了基本意义。

例13.几个男人都赤着膊，拦腰扎着宽阔的牛皮腰带，腰带的铜环扣像金子—样耀眼。[15]24

Some men were standing nearby; they were stripped to the waist,wide leather belts cinching up their trousers,brass belt buckles glinting in the sun.[16]22

中国古代有很长的用铜钱作为货币的历史，直到1936年民国期间的发行的硬币仍由铜合金制成，因此，腰带上的铜环像金子，会给中国读者带来“粗犷的暴发户、没文化、赶时髦”的联想。西方货币史中，铜的地位并没有如此重要，如果直译，西方读者会困惑，所以译者将其处理成“铜环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强化了原作中瑰丽的语言风格。

四、小结

综上所述，认知隐喻视角对明喻翻译有重要的启迪作用。“中国现当代文学之首席翻译家”葛浩文先生在翻译时，并没有拘泥于直译、意译的窠臼，他的翻译观念是忠实地把中文作品翻译成可读性强、容易理解、销路好的英文作品，让中国的文学走向世界。由于人类认知模式的共性及开放性，汉语中的明喻绝大多数是可以被西方读者接受的。在《丰乳肥臀》小说第一卷中，约80%的明喻翻译保留了本体和喻体，译者是在有意向英语读者忠实传递原著的文化信息和写作风格；汉语明喻除了可以直译以外，还可以译为英文的形容词性隐喻、名词性隐喻及动词性隐喻。但是，由于两种语言在词语范畴、结构隐喻性方面并不总是一一对应,这使得明喻翻译必须具有创造性：在明喻翻译中，作者也采取了替换和省略喻体、即替换和省略目的域范畴，以符合目标读者的认知范畴，强化原文的风格。符合目标读者认知的英译才能引领中国文学走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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