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的诗、书与酒
2017-12-11白昕霞
白昕霞
盛唐的诗、书与酒
白昕霞
盛唐的浪漫,有书有诗亦有酒。
盛唐的浪漫,有诗亦有酒,陈酿配着诗,飘荡着醉人的迷香,迷醉了每个人的灵魂,氤氲了整个中华文明。正如陈桥生在《诗酒风流》中所讲的,上下五千年的中华民族文明史,让我们闻够了五千年的文明酒香,千年尘封的典籍史册,也因为有了酒的滋润而芳香四溢。真是文也滋润,诗也滋润。试想一下千百年来文人与酒的牢固因缘吧。如果把他们杯酒入肚的声响汇到一处,它决不亚于尼加拉瓜瀑布的喷涌,将他们所有的酒诗榨干,谁又能知道,到底能榨出多少千年古酒?中国文学中有不少语句都和酒有关,倘若无酒,中国的诗歌还会那么美妙吗?有酒可浇,有诗可写,有情可抒,这便是中国古代文人的一种趣味,一种方式。在中国的书法、绘画,甚至电影中都有着与酒不可忽视的关系。中国的诗魂跟酒魂密切相关,没有酒魂,就没有中国的诗魂。诗人因饮醉而获得艺术的极大自由,从而解脱日常生活面具的束缚,获得艺术喷薄而出的创造力——李白、杜甫等大诗人的饮酒诗不胜枚举,很多优秀诗作都是在微醺状态下完成的。“诗仙”太白的无酒不成诗,有“斗酒诗百篇”之说。一首《月下独酌》:“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可谓千古绝唱。
盛唐的浪漫,有书有诗亦有酒。唐朝是中国古代历史上大开大放、文化全面繁荣,极具浪漫气息的自由奔放的时代,造就了许多思想自由之下艺术创作的顶峰,诗歌、舞蹈、书法无不如此。可以说,酒在这样的时代充分发挥了它的作用。杜甫的《饮中八仙歌》,就记述了当时长安市上的八位“酒仙”。他们处于同一时代,又同在长安,大唐风尚可见一斑。而草圣张旭就是“酒中八仙”之一。对他们来说,酒是他们生命当中的催化剂。
李白《题上阳台》
如果没有酒,他们的创造力极有可能被封死在僵化的生命历程当中。也正因为有了酒,他们才得以从困厄的人生里,焕发出艺术光芒。不少书家创作时钟情于酒,一方面是因为酒能助人进人无意识状态,但另一方面也是由书法自身的特点所决定的。文艺最本质的特征就是情感,书法更是一门抒情写意的高级艺术,它是直接表露书家心灵的。书法创作,也正像弗洛伊德所说的是一种“释放感情的运动”(《无意识的结构》)。而人的情感总是自发的、自由的、不听使唤的,既不能强迫其有,也不能命令其无。因此只有在无意识状态下,人的至情至性才能得到最真实、最充分的倾泻,也只有在无意识状态下,书家落笔挥毫时才能真正做到“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所谓“嗜酒见天真”“酒后吐真言”,即是此理。一旦饮酒微醇,就会激情沸腾,灵感迸发,兴会无前,进入书艺创作的理想境界。激情是书法家在情感激越之际超出常规作书的一种创作方式。从创作起因看,它具有触发性。书家多借用酒这一传统的饮食文化工具,酒酣兴发,挥笔立就。“李白斗酒诗百篇”,“张旭三杯草圣传”,均因酒而诗而书。从创作情态看,这些书家,多具有鲜明独特的个性,多冠以狂、怪之名。在一种特定文化背景下产生的激情书法创作,将酒与书法融成了一个绝妙的二维境界。那些渗透着作者情感的作品,往往因其不可复制性而弥显珍贵。它是对传统创作模式的一种拓宽与升华,也使书法史上有了更多的佳话,更多传奇色彩,更加扑朔迷离,引人入胜,成为中国文化中一道让人津津乐道的风景。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张旭和怀素,二人均为唐朝的草书大家,喜醉后大呼作书,其书气势豪迈,盘曲放荡,有如电激星流,又若骤雨旋风,观之令人惊心动魄,不可思议。据史书记载,张旭是“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新唐书·艺文传》)。怀素则是“每酒酣兴发,遇寺壁、里墙、衣裳、器皿,靡不书之。尝自叙云:‘醉来得意两三行,醒后却书书不得’”(马宗霍《书林纪事》)。他们这种醉后如痴若狂的作书神态,令当时一些著名诗人也为之惊叹不已,纷纷写诗赞道:“张公性嗜酒,豁达无所营,皓首穷草隶,时称太湖精。露顶据胡床,长叫三五声,兴来洒素壁,挥笔如流星。”(李硕《赠张旭》)“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山中兔。”(李白《草书歌行》)“楚僧怀素工草书,古法尽能新有余。神清骨竦意真率,醉来为我挥健笔。”“驰毫骤墨剧奔驷,满座失声看不及。心手相师势转奇,诡形怪状翻合宜。有人细问此中妙,怀素自言初不知。”(戴叔伦《怀素上人草书歌》)当我们读了这些充满传奇色彩的诗句,再着看张旭的《古诗四帖》和怀素的《自叙帖》,就不难想见,当他们酒酣兴浓、落笔挥毫时情绪之激越、动作之颠狂、行笔之神速和气势之奔放,故时人称其为“颠张醉素”,形象地概括了他们独特的创作个性。熊秉明对此也有精辟的分析,他说:张旭、怀素“所显示的生命在酣醉的样态,意识、潜意识、情感、想象都纷然织成不可预测的韵律,这是最炽热、最酣畅、最有创造力的状态。这时候,理性的控制和拘谨丧失了,潜意识中压抑的、积藏的、生命之原始的、基层的得到了畅然的吐泄,酒不是消极的‘浇愁’‘麻醉’,而是积极地使人的精神获得大解放、大活跃,在清醒时候不愿说的,都唱着、笑着、喊着说了出来。清醒时候所畏惧的、诚惶诚恐崇敬的、听命的都踏倒、推翻,正如杜甫《饮中八仙歌》所赞美张旭的‘脱帽露顶王公前’。”(《中国书法理论体系》)
(传)张旭《古诗四帖》(局部)
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说,在中国所有艺术门类中,诗歌与书法最为源远流长,历时悠邈。而书法和诗歌却同时在唐代达到了无可再现的高峰,既是这个时期最普遍的艺术,又是这个时期最成熟的艺术……是一代艺术的集中点。诗歌与书法,前者发乎心声,后者形诸笔墨。二者之间的共性,使得唐代诗人多能书。《宣和书谱》在评价这种现象时称:“大抵书法至唐,自欧、虞、柳、薛振起衰陋,故一时词人墨客,落笔便有佳处。”书道的繁盛造就出众多的诗人书家,李白与杜牧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李白《上阳台帖》,字画飘逸,诗情豪迈,极见诗仙本色。落笔天纵,收笔处一放开锋,毫无含蓄,更是苍劲。看来笔已颓,人已醉。纸敝墨谕,笔泐意连,点画行走于云烟明月中。现存诗仙遗墨,唯此一卷。宋代黄庭坚评李白的诗与书时说:“及观其藁书,大类诗,弥使人远想慨然。白在开元至德间,不以能书传,今其行草殊不减古人。”(《山谷题跋》)杜牧出身世家,志存高远,才情风流,冠绝一时。他的诗歌风格清丽俊爽,雄姿英发,能从拗折峭健之中,掩有风华流美之致,诗情豪迈而又情韵蕴藉,使两种似乎相反的特点融会无间,达到相反相成的艺术效果,而其书法风格也有类似情形。他的传世书法名作《张好好诗》,在质朴挺健之中充满姿媚之态和清俊之气,在传世的唐人行书中,可以说最具有六朝风韵。《宣和书谱》将他的诗歌书法与其性格联系在一起评论:“牧刚正有奇节,不为龌龊小谨,敢论列大事,指陈利病,尤切时务。于诗情致豪迈,人号‘小杜’,以别杜甫……作行草,气格雄健,与其文章相表里。”
上下五千年,大梦无边,梦回大唐可看见遗留的诗篇。于深巷酒肆里,于斜风细雨中,飘荡出的“酒”旗飘散着诗意,留给我们回忆的是无止境的荡气回肠。在那曾经古老的国度里,有着那么一些先人,喝着酒,挥舞着笔墨,吟着诗歌,“风乎舞雩”,续写着无尽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