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于深夜，用果腹的食材熨帖寂寞的灵魂

日本文艺电影有着独特的从容，温吞当中又传达着内心最温暖的情绪。经历了漫画——日剧——电影三重艺术表现方式的《深夜食堂》，用最淳朴的方式展现了深夜食客和店家关于城市、人情、奋斗、孤独的故事。这座小小的食堂里，每天在食客的寒暄、攀谈、品尝中缓缓讲述着发生在城市里那些再普通不过的人群的故事。

如同电视剧版一样，电影版的《深夜食堂》同样由老板略显沧桑的声音拉开序幕，带领观众走进这间从凌晨十二点开始营业的食堂里。墙上的菜单十分单调，但老板可以让客人随意点菜，只要自己做得出来。他端出来的料理虽然不是什么精雕细琢的功夫菜，而多是鸡蛋卷、章鱼红香肠和咖哩饭这类朴实无华的家常菜，却正好衬托出每位客人的人生。而脸上带有伤疤的老板宛若早已尝尽人生百态，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静静引领客人倾吐心事，不去评判，也不给答案，毕竟人生哲理只能靠自己去体会。

隐藏在都市角落的深夜食堂正如其特性，吸引的客群不是那些生活顺遂、光鲜亮丽的人，而是一些人生留有缺憾、不甚完满的人。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因身份或职业而被排除于主流群体之外的人。小小的食堂固然空间有限，却能包容各色的人以及多元的人生故事。

虽然名为《深夜食堂》，但是导演松冈锭司并没有刻意将料理拍得香气逼人，令人垂涎欲滴，因为美食在这部电影里绝非故事的重点。不管是原著漫画、改编的日剧，抑或是现在的电影版，《深夜食堂》之所以引人入胜，是因为其中浓厚的生活气息。这间食堂犹如载体承载着人生，你无法预知下一个打开店门走进来用餐的顾客会是谁，所以老板不先预设菜单，毕竟每个人的口味不同，尝到的人生滋味也各异，是苦是甜只有自己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片中每个角色背后的故事其实距离我们并不遥远，我们不难从中找到共鸣。

电影《深夜食堂》的叙事步调悠淡，剧情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一切都在食堂老板平静的语调中娓娓道来。不过这样的情绪恰好适合融入夜的黑暗之中，人们的心也会跟着暖和起来。它就像一道烹饪已久的菜，断然不是世俗眼中的饕餮美味，却依然留守着那份远胜于佳肴的清香。而电影里那间缩挤于新宿街头后巷的小小食堂，也依然独立等待着一群群都市夜归人。

与电视剧版一样，电影版《深夜食堂》同样以车水马龙的东京夜景作为开场，伴以铃木常吉那首孤独的《在回忆中》，听似沉郁而悲伤，却又满溢着治愈的暖流，仿佛一整个夜晚被默默倾吐，道尽长日漫漫后的酸楚与寂寞，而正是这旋律使世人对《深夜食堂》的感念渐渐从舌尖味蕾融化到内心深处。

影片中的三个故事对应三种食物，分别是那不勒斯铁板意面、山药泥盖饭、解酒的咖喱饭。这里永远都不会有满汉全席，不过是家常便饭，饥寒时暖心暖胃，伤神时熨帖人心。至于食物背后的情感故事也永远都不会有轰轰烈烈，不过是喜怒纷扰的人之常情，按日本人常用的词来说，即羁绊。所以，《深夜食堂》的情感诉求终究还在于心灵鸡汤式的内心流淌，食物则更多地成为了融化情感的载体。

当我重新回顾电影里的三个故事时，恍惚中有种局外人闯入局内的不合时宜的感触，就像面对着整座东京汗牛充栋的“人间喜剧”中的三个瞬间，倘若不努力铭记，转念便有可能会忘却。殊不知作为见惯世间百态的食堂老板，是否也曾有过这般异样的心境，或许五年来无名无姓、身世如谜的他，每每回忆起已逝的沧桑年华时，也会有种似乎不曾亲身经历过的疏离感吧。

在第一个故事中，高冈早纪饰演的川岛玉子因心上人过世而变得一无所有，而平庸无奇的上班族西田的出现，似乎为她空缺的情感寻得了救命稻草。然而，川岛玉子最终还是离开了西田，她对他说：“再珍贵的回忆都会褪色。”而生性愚钝的西田却无法真正理解玉子落寞的心境。对玉子而言，那不勒斯铁板意面作为市井的大餐，裹藏了太多昔日作为富商女友的美好记忆，仿若一种廉价的奢侈。一个怀念奢侈过往的女子终究是贪婪的，巨额遗产的诱惑给了她离开西田的理由，而西田给予她的短暂慰藉却像盐渍的过咸樱花，再好的心意都注定被辜负。

第二个故事则充满了温暖的信任。多部未华子饰演的美智子初来东京，开启全新的人生旅程，她以香芋饭重拾家乡的味道，决意认真做料理，做出属于自己的最好的美食。她做给朋友的煎蛋烧，做给外婆的爱心便当，因为用心而被夸奖，就像食堂老板做给她的山药泥盖饭一样，都成为了不可名状的温暖。生活中固然会有一些不幸的事，但吃着美味的食物就能获得幸福，而这种幸福需要消耗时间才能慢慢体会。

第三个故事则充满了死亡气息，将舍弃与重生的羁绊娓娓道来。在“3.11”日本大地震中痛失爱妻的大石谦三，终究没有机会再完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夙愿，他对新的爱人志工明美的用情，不可避免地成为对亡妻的弥补，绕不过心坎的他终究难逃借酒浇愁的痛楚。而食堂老板为他端上的那盘解酒的咖喱饭，却让他渐渐明白人人都有重新做人的权力。然而，有些记忆注定难以抹去，而咖喱饭恰恰需要和家人一起吃，才会有一种满满的幸福，但时间是最好的止痛剂，尽管对大石谦三而言，这样的幸福还需要慢慢找回。

纵观日本电影中的美食，往往看似精、少、淡，却又入味醇厚、回味悠长。《深夜食堂》中的三道食物，无论风味独特的那不勒斯铁板意面、口感细滑的山药泥盖饭，还是余味醇香的咖喱饭，虽未完整呈现料理过程，却盘盘道尽人生的滋味。无论昔日体味过廉价的奢侈，抑或经历过撕心裂肺的苦痛，都终将伴随时间的流逝如过眼云烟，最终留下的只是“淡”的真味。

而导演松冈锭司最终留给《深夜食堂》的也是一个淡淡的暖色结尾，我想，所有真正热爱生活的人都不会辜负那些蕴藏于食物间的满满心意吧。

借着食堂老板的眼睛，我们读着一个又一个故事，就像电影中的食物一样简单、朴实却又带着暖暖的回忆。深夜食堂像是人生中的驛站一样，食堂老板守在这里，倾听着故事，劝慰着旅人。它又像一部人生戏剧，在这里有邂逅、有隔阂、有重逢、有分别，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来、有人走，一幕幕不断上演。

（儑 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