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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教,何谓?

2017-12-05余柯

湖南教育·A版 2017年11期
关键词:诗教诗经孔子

余柯

中华民族悠悠五千年的文明,之所以一脉相承,历久弥新,皆源于我们民族文化中重视教育的优良传统。古代中国,教育形式多样,诗教乃其中之一。中国历来便是一个诗的国度,在这一国度里,风是“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思念,雨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伤感,花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欣喜,月是“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惆怅。万物皆诗,处处含情,而教育就悄悄地藏在这些优美的诗句里,于潜移默化中,于耳濡目染中,悄无声息地实践着、传承着,影响着世世代代的华夏子孙。此之谓诗教,源于诗,又不止于诗。

溯源:《诗》三百,思无邪

中国的诗教传统源远流长,它以诗歌为载体,贯穿于中华文化的始终。《礼记·经解》中记载:“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这是最早对诗教概念的记载。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它收录了西周时期的人们在农田间、桑树下“情动于中”而随性咏出的歌,它所蕴含的情感就像人们脚下所踩的黄土地一般,是内敛而深厚的,是纯真而质朴的。《诗经》中一切感情的发生和终止皆发乎情,止乎礼。“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样的情感源于先民对生命最真实的感悟和观照。因而孔子这样评价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文本思想真诚无邪,被《诗》所浸润的人才会温良和善、恭敬谦让;只有“思无邪”的《诗》,才能让人们“归于正”,养成“温柔敦厚”的性情。

因此,孔子以《诗经》为文本诲门下三千弟子,是为“孔门《诗》教”也。孔子认为,“不学诗,无以言”。他以此告诫自己的儿子孔鲤:“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不学《诗》就如同面墻而立,一步也迈不出,毫无进步可言。孔子亦这样告诫弟子:“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以《诗》为文本的“孔门《诗》教”,培养的是文质彬彬、周而不比、和而不同的君子,是诵《诗》三百后,授之以政能通达四方的士人,是不惑、不忧、不惧的智者。

诗教的概念虽自孔子而出,然诗教之实践早已有之。西周以礼乐治天下,《诗》乃与此制度相伴相生。《尚书·尧典》记载:“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讲述的即为以“乐”中之诗、之歌、之声、之律祈求“神人以和”的教化功用。西周的贵族子弟也均通过礼乐制度正言行、习礼仪。“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在当时“诗乐舞”三位一体的教育机制中,“诗”作为语言的载体构成了“乐”的一部分,因此,“乐教”制度也内含着诗教。

春秋晚期,自周公起奠定的传统礼乐制度分崩离析,“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身处乱世,面对礼崩乐坏的现状,孔子时常哀痛不已,从而他以继承和弘扬西周传统礼乐为己任,集毕生之精力编修《诗》《书》《礼》《乐》《易》《春秋》等古代典籍,意图复兴古典文化传统。是以孔子不仅以《诗》传授弟子,还通过他的弟子在社会上广泛地传播。《论语》中记载,孔子曾在子游管理的武城听到“弦歌之声”,这便是子游通过《诗》教化当地百姓。

发展:从《诗》到“诗”

孔子一边哀叹礼乐不再,一边“述而不作”地传承古典文化。当历史的脚步迈过春秋战国的烽火狼烟,中原大地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政权统一,可诗教的传统却未能像国家一样走向新的开始,反而遭遇了毁灭性地打击。始皇帝一场大火,几乎焚尽了先秦时期的古代典籍,诗教就此衰落。

然华夏文明的生命力就在于此,于万丈深渊中拔地而起,于暗无天日中破土而出,虽历万劫仍屹立不倒。“焚书坑儒”留下的灰烬尚未消失,秦王朝便在一场大火中退出了历史舞台。汉朝始立,复兴儒学,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表彰六经。以《诗》为代表的儒家六经正式超脱一般典籍的地位,成为法定的神圣经典,《诗》方有《诗经》的称谓。

汉初,设坛讲《诗》传承诗教的有齐、鲁、韩三家,是为《齐诗》《鲁诗》《韩诗》,其后,汉武帝将这三家正式立为官学,进行官方意义的《诗》教。后又有毛亨、毛苌讲《诗》,未立学官,属民间《诗》教。东汉年间,经学家郑玄为毛诗作“笺”,学毛诗的人越来越多,其他三家诗则式微并逐渐消亡,只有毛诗流传不绝,即今日之《诗经》。

汉代源于统治需求,儒士对《诗》的解读含有太多政治色彩。至汉末魏晋时期,文学创作的繁荣和文学思潮的多元化扩展了文人学者对诗歌的认识,他们开始注意到一些优秀五言诗的出现及蕴含其中的美学特征。诗歌不再是拘泥于政治教化的工具,它既能“言志”,亦能“缘情”,诗歌的情感和审美意义开始超越它的政治意义,为世人瞩目。

隋唐时期,诗歌的璀璨成就让以《诗经》为唯一文本的“《诗》教”彻底泛化为包括一般诗歌在内的诗教。国家的稳定繁荣、经济的富庶、文化的包容,使得这一时期的诗人灿若群星,诗歌作品浩如烟海,诗歌发展进入了灿烂华美的黄金时代,诗教也达到鼎盛时期。其后的各个朝代,诗教始终是知识分子的必修课,世人莫不以精通吟诗作对为自我标榜。

令人唏嘘的是,诗教之传统始于先秦,兴于隋唐,虽历经千年弦歌不绝,却于近代时期,遭遇西学东渐,在新学的冲击下传统文化被全盘否定,诗教也伴随着儒学的衰退而式微。在某些特殊时期,以儒学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甚至成为社会抵制的对象,以古体诗的学习和创作为主的诗教传统逐渐从学堂里、从孩子们的课本中淡出。昔者百姓皆能吟诗作赋,而近代以来诗词歌赋似乎成了少数知识分子的专利。

千年后,那曾深植于中华民族血液中的“诗意”去了哪里?

延伸:更宽广的诗教意义

21世纪初的中国,经济腾飞,物质极大丰富,但也面临着信仰迷茫、人文精神缺失等问题。这些都在召唤着传统文化和诗教精神的回归。2014年2月2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时强调:“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要处理好继承和创造性发展的关系,重点做好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因此,当代诗教较之于传统诗教又有了新的发展和内涵的延伸。

怎样做好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对广大教育工作者是一个重大课题。这里有两个基本的问题。一是传统诗教怎么与现代生活、现代人的情感有机结合起来。二是诗教的主体不单单是中国古代诗,中国现当代诗、外国诗都应该纳入它的范围。从这两个基本问题出发,诗教怎么样才能做到内化于孩子的内心、成为他们健康成长的加油站?诗教怎么成为全社会的“公器”、成为全民精神文化生活水平提升的催生剂?这都需要我们不断思考,不断实践。

于是,我们看见孩子课堂上的风不仅有《诗经》中“凯风自南,吹彼棘心”的千年温暖,还蕴含着《西风颂》中“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来自西方的智慧;我们看见雨不仅有“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感伤,还可以是弄堂小巷里青石板上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我们看见月亮,不仅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孤独,它还可以是诗人笔下可亲可爱的活泼的朋友……

于是,我们看见孩子们笔下的诗歌既有对仗工整的古体诗,又有形式活泼的新诗;我们还看见中西方的美学在一个个汉字的组合中水乳交融,迸发出炫目的光彩……

于是,诗教不再是停留在课堂中的教育,我们看到诗歌逐渐走入儿童的内心,用柔软而温暖的手呵护着那一颗颗稚嫩的心灵;看到成人的世界开始有了“诗意的生活”“诗意的栖居”;看到“诗意语文”,看到“诗意数学”,看到流传千年的诗教传统正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徐徐归来……

在漫长的历史中,诗教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塑造了中华民族文人的精神家园,锻造了含蓄内敛、温暖平和、兼容并包的民族气质。它早已成为我们民族精神中的烙印,伴着五千年的文明薪火相承。我们不能想象中国人没有诗歌的生活,我们也不能想象中国人没有诗教的生活。

这便是诗教,一种中国人的文化基因,一种属于中华民族的古老教育方式。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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