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破损处重生

◎陈 坤

看一个人，我不喜欢看对方极力展现的光鲜，而看他性格里的“破损”之处。当然不是出自某种阴暗心理，而是，“破损”的地方藏有宝藏。一位著名的江湖人士说过：“胆小的男孩能成大事。”也许我想表达的东西和这位江湖人士所说的有相似之处。

一只宋朝的玉碗，若碗口处有一个缺口，在拍卖的时候，价格会打折扣。但在我看来，这个缺口里却多了故事。

十几年前的三里屯，有一个开酒馆的台湾人，会算紫微斗数。我那时候特别信这个，二兮兮地跑过去算。他送我4个字：破屋重筑。

一般情况下，如果算命的人说得好，我就信；说得不好，我很快就会忘掉。但是这四个字直到今天我都记得—破破烂烂的房屋得重新修筑。这就是我的命。

我小时候家境不好，父母亲离婚，我常被小伙伴们嘲笑和欺负。我天性敏感，因而性格里生出很多失重之处，自卑、自负、骄傲、脆弱、要强、偏执、尖锐……我统称为一个字：破。

我二十多岁时因为一部戏，一夜之间家喻户晓，被许多人奉为偶像。我来不及让自己更优秀，只能极力掩盖不好的东西。

在成名不久后的一次采访中，记者直接指出：“刚才的成语你念错了。”我恼羞成怒，直接跟他翻脸。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我非常在意别人是不是瞧不起我，但是从那以后，我开始买些书回来读，甚至开始写一点儿东西。

为了证明我不是花瓶男演员，我拼命地学习演戏。那时候我最爱的电影是《教父》，不停地看马龙·白兰度、罗伯特·德尼罗，还有年轻的艾尔·帕西诺的表演，发自内心地惊叹：“他们怎么可以演得这么牛！我也想成为这样的牛人。”

于是，有一段时间，我演戏常常用力过猛。

后来发现，为了证明自己，刻意地遮掩或涂饰，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但我无法摆脱“破”带给我的痛苦。

一次和一个朋友吃饭聊天，说起了童年的经历，这个平时很淡定的女生突然哭得一塌糊涂。原来她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她跟着母亲一起生活，母亲是个性格孤僻的人，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不管不顾。她从小就自己打理生活，饿了自己做饭，病了自己去医院，从来没有体会过家庭的温暖。她说，有一次放学，邻校的一个男生骑车跟着她，她一直在街道上绕圈子，不敢回家。她害怕被人知道她住在哪儿，因为家里没有人可以保护她……

我怔了许久才对她说：“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你才是今天的你。和大多数女孩相比，你更独立、更坚强……”我忽然明白了，我们所有的力量都来自这个“破”的地方，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为此承受、挣扎，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弥补，从而成为今天的自己。

后来我在《鬼水瓶录》里写了一个叫“念珠散”的故事，里面的鬼王，就是因为对死亡有更深的觉察，产生了巨大的恐惧。他终生都在对抗这种恐惧，而他所有的智慧、超凡的觉悟，也都来自这种恐惧。

如何重筑破屋，是认知、面对、谅解和宽容。

回首这荒诞又真实的五年，没有对与错，收获只有自己知道。有人说：“如果以前没发生那件事，今天会怎样？”我想告诉他，没有其他的路，你依然会站在这里。老天这么安排，一定是有原因的。

最后，我想谈谈表演。我成为演员也许是阴差阳错，但在我经历很多之后，我才明白我是真的热爱表演。因为表演最骗不了人、最真实、最疼痛、最能看见性情、最能与灵魂相连、最能流露恐惧和不安，也最能造就不同凡响的东西。

我问自己：“你敢不敢把你的脆弱呈现给我看，把你的残缺呈现给我看？”“我敢！这是我的角色、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