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开鲁县辽代皇族墓葬发掘记

文 图/长海 连吉林 娜仁图雅

内蒙古开鲁县辽代皇族墓葬发掘记

文 图/长海 连吉林 娜仁图雅

入选“2016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终评会的内蒙古开鲁县辽代皇族墓葬，我们从其中出土的汉文墨书题记可以推测M1墓主人为阿保机弟苏之四世孙耶律蒲古 (骨)。题记也基本确定了辽代龙化州的位置。

内蒙古通辽市区向西约60公里的开鲁县境内，有一处辽代大型古墓群，金宝屯墓地即位于这处墓群的西北部。近年来，金宝屯墓地屡遭盗掘，破坏严重。内蒙古文化厅获悉后，要求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对该墓地进行抢救性清理发掘。

初见墓葬

我们一行人于2016年6月20日到达开鲁县博物馆，次日在县博物馆参观公安部门追缴的金腰带、鎏金铜腰带、鎏金铜铃铛、玛瑙饰件等随葬物品。实地考察发现墓地已被严重破坏，地表可见数个盗坑及琉璃残砖、铁片等遗物。当时我们就有一丝预感，这可能是一个辽代的大型墓地。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与开鲁县文体广电局领导协商后，决定由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和开鲁县博物馆组建联合考古队，对金宝屯墓地进行抢救性清理发掘。

M1的发掘

墓地位置示意

金腰带

异兽纹鎏金铜腰带

6月29日上午，联合考古队开始对墓地进行清理发掘。由于墓地盗洞很多，我们将清理的偏南的一座墓葬编号为M1。M1墓道呈斜坡状，东西壁未进行加工，也未发现壁画。墓道前端填土为黄褐沙土，后端靠近甬道口垒砌层层叠压的残半青砖和琉璃砖，由里到外长约7米，高近1.5米。我们推测这些砖可以起到防盗及加固墓道的作用。清理墓道封门砖是很费力气的工作。当地的土质十分疏松，经常一片一片地往下掉，清理过程中墓道壁多次塌方，给我们的发掘工作带来了不少困难。这使我们一方面要认真工作，一方面又要加倍小心防止墓道坍塌。

墓道清理完毕后，我们开始揭露墓室上部封土，发现甬道、右耳室、主室顶部均已坍塌，唯独左耳室顶部保存较好。

M1平面、剖面，斜坡式墓道约长16米、最深处7米、4~6米宽，方向140°

M1归来图壁画，画面呈横幅长条状，残存部分绘一男一女壮年契丹侍从，牵三匹马，人物头部残缺

M1甬道与墓道之间有三条长方形石板拼对的封门石，封门石一部分已被盗墓者用铲车破坏。甬道平面呈长方形，长4.5、宽1.8 米，原为砖券拱形。甬道内积满了混合着砖块、壁画碎块的淤土，两壁原均绘壁画，现大多脱落，只在甬道口内侧左、右壁残留了身穿长袍、脚蹬靴子、腰配刀的契丹人物形象的门吏壁画。甬道东壁墓室前的上部绘有一幅归来图。令人兴奋的是我们在清理甬道东壁南侧底部土时，发现了许多汉文和契丹文的墨书题记残片。我们将这些残片逐一进行了收集，有50余块。

M1甬道的两侧中部有两小门，进入门中，为东、西耳室。耳室在辽墓中多用于放置瓷器和马具，现已被盗劫一空，只剩少量的陶瓷残片。经我们清理，发现东耳室平面呈方形，边长2.4米，从墓底向上1.4 米高处叠涩起攒尖顶。东耳室四壁和顶部均绘有生活场面和吉祥云纹题材壁画，现大多脱落。在东耳室东壁残存一契丹女侍备膳壁画。另外，东耳室门顶部绘仙鹤图案，表达了墓主人希望自己能驾鹤仙游的幻景。

西耳室破坏严重，盗墓分子用推土机把西耳室推开，墙体仅剩0.5～1 米高。我们清理西耳室后发现壁画大都脱落，仅在西耳室墓门北侧有一身穿汉服的老年男吏。老者形象为鹰钩鼻、络腮胡，右手放置于胸前，攥在肩挎的包裹上，左手持杖并且提一带铁链的提梁小罐，身穿圆领紧袖白褐色长袍，戴黑色幞头，腰系绦带，于腹部绾一花结，面向甬道侧身弯腰恭立。

过了甬道有一道石门相隔，即主室墓门。原来巨大的两扇石门已不见踪迹，现仅见门额、门柱、门楣。跨过主室门槛，气势恢宏的主室呈现在我们面前。

图① 左耳室墓门

图② 左耳室攒尖顶

图③ 左耳室备膳女侍壁画

图④ 左耳室祥云仙鹤壁画

图⑤ 右室门吏壁画

图⑥ 主室墓门

M1主室平面近方形，边长3.9米，在1.36米的高处叠涩起攒尖顶。墓顶现已坍塌，残高约2.8米。营建M1主墓室的砖全为绿釉琉璃砖，是继辽代开国元勋、东丹国左相耶律羽之墓后第二次发现。琉璃砖虽因时间久远已大多泛白，但清洗后如翡翠般晶莹剔透。墓室北部有琉璃砖垒砌的长方形尸床，在其上仅发现墓主人部分头骨和肢骨。墓室地面铺长方形青砖。由于被严重盗掘，墓葬出土遗物较少，有鎏金马具构件、铁箭头、陶瓷残片等。紧张而辛苦的发掘工作进行至8月2日，由墓道、甬道、墓门、东西耳室和主室组成的这座墓葬被清理完毕。

M2的发掘

8月5日，我们在M1东约15米处又开始清理另一座墓葬，编号M2。经过20多天的清理，我们发现M2为单室石室墓，由墓道、墓门、主墓室组成。M2墓道前端为斜坡式，靠近墓门处为石砌台阶。墓门封门石由整块巨石凿成。墓室近方形，长3.9、宽3.8、残高2.9 米，从距墓室地面约1.3 米处开始叠涩起攒尖顶。由于这座墓的墙壁及顶部都是用大石块垒砌而成的，大量石块倒塌于墓室内，我们清理工作遇到了很大困难。墓室四壁原来绘有壁画，现大部分已脱落，仅剩莲花纹、云纹彩绘壁画及人物壁画残片。其中捺钵题材的“哨鹿人”，身穿白色圆领、左衽、窄袖袍服，脚蹬黑色长靴，单脚跪地，口含一物，应是史籍中所记契丹人的“鹿叫子”，似在吹“鹿叫子”引鹿射猎。

M1墓室尸床

M2莲花纹壁画

M2哨鹿人壁画

工作人员在拍照

M2曾多次被盗，棺椁和墓主人尸骨均不存。墓葬内出土遗物较少，主要有陶瓷残片、鎏金铜泡钉、骨簪等。由于没有发现墓志，墓主人身份不详，但我们推测M2和M1应属同一家族墓葬。

墨书吐露M1主人“真实身份”

9月5日晚上，我们返回开鲁开始室内整理工作。6日拍摄墓葬出土及县公安局追缴的部分随葬品，有卷草纹金腰带、异兽纹鎏金腰带、联珠纹金耳坠、联珠纹金管状器、鎏金铜铃铛、铜器饰件等。其中部分具有中亚大草原文化特征的随葬品，为辽代草原丝绸之路研究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M1甬道出土的墨书题记残片实在是太碎了，要想将它们拼对在一起不是一件易事。经过队员们认真拼对，终于将一些碎块拼接起来，从而基本了解了墓主人的身份：他是契丹皇族“蒲骨（古）”。残片上发现有“蒲骨（古）”“夷离”“惕隐”等文字，“夷离”“惕隐”应该是墓主人生前担任的官职。其中“惕隐”是掌管大惕隐司，耶律阿保机时设立的官职。据《辽史•国语解》载：“惕隐，典族属官，即宗正职也。”《辽史•百官志一》载：“大惕隐司，太祖置，掌皇族之政教……惕隐，亦曰梯里已。”“惕隐”是辽代北面官中唯一职掌皇族政教的官员。另外，从规格极高的琉璃砖墓葬判断，M1的主人也应是辽代显赫的皇族。

联珠纹金耳坠

联珠纹金管状器

镂空球状金饰件

据《辽史•列传第十七》记载，“耶律蒲古，字提隐，太祖弟苏之四世孙。以武勇称。统和（983～1012）初，为涿州刺史，从伐高丽有功。开泰（1012～1021）末，为上京内客省副使。太平二年（1022），城鸭渌江，蒲古守之，在镇有治绩。五年，改广德军节度使，寻迁东京统军使。莅政严肃，诸部慑服。九年，大延琳叛，以书结保州。夏行美执其人送蒲古，蒲古入据保州，延琳气沮。以功拜惕隐。十一年，为子铁骊所弑。”从《辽史》记载可知，耶律蒲古是契丹皇族耶律家族的重要人物。他在圣宗太平年间（1021～1031）屡次建功，最后功拜“惕隐”，中年时为子铁骊所杀。这与M1出土墨书题记残片的“惕隐”“夷离”“一人早亡”等记载基本吻合。所以我们初步推断，M1墓主人很可能为太祖弟苏之四世孙耶律蒲古。

揭秘龙化州

考古队的几名队员拼对出“蒲骨”等文字后，另外一组队员也有发现。只见几块墨书题记残片连接在一起，出现了“葬□龍化州西□二里”等字，大家因之沸腾了，一扫连日来发掘的疲惫。从文献记载看，龙化州是契丹民族的龙兴之地，辽王朝的开国之都，一个开创“一国两制”的先河之城。但龙化州究竟在哪里，那里又有哪些鲜为人知的秘密呢？

M1出土“龍化州”等墨书题记残片

M1出土“一人早亡”墨书题记残片

南北面官 辽代统治者针对统治区域内不同社会发展阶段的民族，采取“因俗而治”统治方法建立的两套行政体制。北面官为统治契丹和其他游牧民族所建立的一种特殊制度，担任者一般是契丹贵族，主要是宗室和外戚，终辽一代，始终是贵族政府，是辽政权重心所在，设置的北、南宰相府和北、南枢密院都是辽代中央和权力核心机构。南面官是辽统治者模仿唐代制度而建立的一套管理汉人的机构，较重要的机构有汉人枢密院和尚书省，由于决策权掌握在北面官机构，所以南面官中书省、门下省都有名无实。

耶律阿保机出生于契丹八部之一的迭剌部耶律氏家族，901年担任迭剌部夷离堇后南征北掠。902年，阿保机率四十万大军进入燕云地区，攻掠了代北九郡，俘获人口九万五千，驼、马、牛、羊不可胜记。为了安置所俘人口，耶律阿保机在“潢河之西，土河之北”的契丹本土上建筑了“私城”——龙化州。同时，在龙化州又建开教寺。此时，龙化州已成为耶律阿保机统一北方的政治、军事和经济中心。916年，阿保机在龙化州城东“金铃岗”上筑坛开国称帝，建立了契丹国。

蔓草纹金饰件

蔓草纹金腰带

福巨古城平面（李鹏提供）

正在清理墓葬的考古工作者

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一生当中最辉煌的业绩都是以龙化州为“根据地”而完成的。耶律阿保机在龙化州开创了契丹王朝，建设了中国北方草原第一座佛教寺庙——开教寺，第一次实施了“一国两制”与“民族大融合”的新政，极大地促进了东西方文化的交流。至今，俄罗斯及中亚、西亚、欧洲许多国家仍称中国为“契丹”。1118 年，龙化州行政建制被撤废。至此，这座塞外名城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淹没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中，沉寂在浩瀚无际的大漠深处。自明清之际开始，学界便开始了寻找龙化州的艰难历程，然而受时代和条件所限，均将龙化州标定在不同的错误区位，终无定论，成为千古之谜。

金宝屯墓地M1出土的汉文墨书题记“葬□龍化州西□二里”等记载基本上锁定辽代龙化州的地理位置，即应在此墓的东部，且距此不远。这为解决辽史研究领域中长期悬而未解的龙化州位置问题，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龙化州位置范围应在潢河（即现今新开河）以南、土河（即现今西辽河）之北，金宝屯墓地以东区域内。

我们在墓葬发掘结束后对已有的考古资料进行了分析，并对上述区域内的福巨古城等进行了小规模的调查。经调查发现，福巨古城是该区域内规模最大且距墓地较近（约20公里）的唯一一座辽代大型古城址。福巨古城城址由外城、西北内城和东南内城等三部分组成，属内外城双城式结构。外城呈长方形，东西长约1350米，南北长约1200米。在古城地表上遍布辽代残砖断瓦和陶瓷片，间杂有已锈蚀的铁器碎块。

福巨古城规模大，应属辽代的大型城市。在形制上，西北、东南两座内城的结构，符合辽代早期城市的特征。这与耶律阿保机唐天复二年(902年)九月，“城龙化州于潢河之南”的筑城时间相吻合。东南内城，与天佑元年(904年)“增修东城”的记载相符合。根据金宝屯墓地M1出土墨书题记和《辽史》史料，及墓地附近的考古调查等综合分析，我们推断福巨古城就是辽代的龙化州古城址。

（作者长海为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馆员；连吉林为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娜仁图雅为内蒙古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