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藏兵洞,神秘的明代地下兵城
2017-12-02李贵平
文·图 李贵平
宁夏藏兵洞,神秘的明代地下兵城
文·图 李贵平
“兵者,诡道也。”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地道战》,讲的是华北平原的游击队员利用神秘地道,把日本鬼子打得抱头乱蹿,伤亡惨重。不过现在看来,那些对付侵华日军的地道哪怕再诡谲,比起宁夏的明代藏兵洞,还是小巫见大巫。
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灵武市水洞沟的藏兵洞,是国内迄今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军事防御体系。作为明长城和红山堡的辅助军事堡垒,这些功能完备、设施诡秘的地下兵城,曾在防御鞑靼、瓦剌人(明朝时分属蒙古东西部族)的袭扰中,起到中流砥柱的威慑作用。
不过,犹如茫茫戈壁深处一弯隐现的绿洲,藏兵洞又是一处见证汉蒙边民商贸往来、化干戈为玉帛的驿站,凸显历史的清新之美。
陷阱密布 步步惊心
前不久,我独自来到宁夏灵武市水洞沟采风。这里谷深峡陡,群峰对峙,虽经风雨持续不断的洗礼,但那些能傲然矗立、壁立高耸、经年不倒的土林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土林之上,隐约可见一段明长城的遗迹。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旷野寂寥,茅草摇曳,站在长城遗址上,思绪越过岁月的风尘,那金戈铁马的杀伐声仍历历在耳。眼前,长年的雨水把明长城冲出一条条沟壑,沟壑倒塌后形成了一道道缺口,它们以令人窒息的苍凉阐述一种残缺之美。
藏兵洞和水洞沟之间,有一段4公里长的峡谷。峡谷尽头,就是曾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军事城堡红山堡。灵武红山堡,因位于红山地区而得名。史书记载,古时在夕阳的照射下,这里的连绵山峦一片鲜红,故名“红山”。红山堡始建于明弘治十六年(1503年),由总制陕西军务户部尚书秦纮秦筑,距今已有500多年。
红山堡与十多处藏兵洞连在一起,形成绵延十多里长的地下兵城。《明史土司传》记载:鞑靼、瓦剌数次拆墙南下,都不敢从红山堡入攻,主要因这一带的藏兵洞像一颗颗钉子死死“钉”住了他们。而各处藏兵洞最多时可以储藏2万多名明军。
那天下午,我来到藏兵洞地带。在一号洞口,我看到一位六十来岁的回族大叔在清理一驾马车。大叔自称姓马,是这里照看考古设备的工作人员。他听说我是从成都辗转找到这里的,笑着说自己挺喜欢成都,几年前曾和弟弟在五块石打工。
此时,已是下午五六点光景,暮色四合,鹰隼盘旋,高高低低的土林渐渐笼罩在一片暧昧中。眼看时间不早了,这位热心的大叔拿起一把电筒让我跟他进洞去。“记住哦,一定要跟在我后面,千万莫乱走。里头危险。”他一再提醒。
弯腰进去,入洞口是青砖台阶,洞门是圆圈的小门,小得仅能走过一个人。马大叔打开洞里的灯。灯光幽暗,让人觉得像是走进一座奇异的迷宫。地洞蜿蜒曲折,左弯右转,枝蔓相通,长洞连着短洞,大间接着小间,上层通着下层。
马大叔边走边说,水洞沟一带的藏兵洞分布很广,目前挖出来的仅五六处,还有许多仍在寻找开掘。此时我看到,这藏兵洞一般分上下两层,两层之间有地洞相连。除了坑道,还有居室、伙房、大厅、炮台、陷阱、观察口、储藏室、兵器库等,作战、生活设施相当完备。洞内散发着湿漉漉的泥土味,一股森寒之气扑面而来,让人想到托尔金笔下神秘的“架空世界”。
洞的通道,高近两米,宽约一米,足可以供人直立行走。通道每隔一段设一个供人休息的居室。洞内圆形大厅,空间宽阔,足可以开个几十人参加的军事会议。
在一处兵器库的地上,我看到许多刀枪剑戟、箭头、箭袋、头盔、盾牌、铁蒺藜等散乱地摆放着。
走过一个上铺玻璃的陷阱坑儿,借着灯光,我看见下面插满了铁蒺,心头发怵,步子慢慢捱过,生怕不小心踩破玻璃整个人掉下去。一方陷阱内,居然还有四五具白骨,大叔说那就是当年入侵者留下的遗骸。有几处陷阱,表面上看只是铺了些木板或布网,但这些木板布网是可以移动的,来多少敌人就会掉下去多少,“胃口”大得很。
洞内还有一个将军室,外有侍卫休憩处,内凿土嵌建一木柜。大叔打开木柜,木柜里竟现出一个逃生暗道。真是狡兔三窟呀。
入侵之敌 有去无回
马蹄嗒嗒,车声辚辚,旌旗猎猎。在对中原王朝长达上百年的南下袭扰中,瓦剌人、鞑靼人跟明军死磕无数次,但凡野战阵仗都大占便宜。
我们知道,古代游牧骑兵攻打中原步兵,其实理念十分先进,类似多年前美军对伊拉克的“非接触作战”。比如,善于爬坡冲锋的鞑靼骑兵多是重骑兵,他们身披钢丝密织而成的锁子甲,往往一队人马嗷嗷叫着冲到最佳射程内,就开始绕着敌方军阵不停转圈儿。鞑靼人的复合弓让明军大吃苦头,这种弓尺寸不大,配以倒钩箭镞灵活使用,威力出奇,一般可达四百磅。明军兵士一般没法靠近他们,只能窝在圆心中间被动挨打,想追人家又追不上,想跑也跑不了。奇葩的是,当时的许多明军还过早进行了盔甲退化,改装成布甲绵甲,根本经不起游牧人的砍瓜切菜。
兵谚曰:大战则正,小战则奇。在宁夏灵武一带,凶悍的游牧兵士也有倒霉的时候,面对土林深处的藏兵洞,鞑靼、瓦剌人如旱地里的蛤蟆——干鼓肚,反过来又让中原军队占了便宜。
那天下午,陪同我采风的马大叔说,关于藏兵洞“坑人”的档案史实,素来很少,他还在很小的时候通过祖传家谱,听老辈子讲过一些关于藏兵洞的轶闻。这里,我们也结合宁夏博物馆的相关史料,试着还原一下战事情景。
明成化九年(1473年)前后,瓦剌阿罗书部大举入侵宁夏,但在灵武藏兵洞面前,他们第一次吃了哑巴亏。
一个大雪满弓刀的清晨,阿罗书亲选40名瓦剌死士,踩着山塬上的积雪,干掉几名明军哨兵,钻进一处藏兵洞。他们一进去,就遇到机关和陷阱的伺候,10多名瓦剌兵很快踩上一块接通了机关的踏板儿,马上,悬挂于他们头顶的铁蒺藜就噼噼啪啪砸落下来,这10多人当场毙命。其他人没走几步,又踩上另一处陷阱,全部掉落到坑内的木钉上,这些木钉是固定在可以相向转动的两个轱辘上的,人一掉下去,很快被轱辘上转动的钉子活活绞死了。剩下的瓦剌兵甚至还来不及惨叫,也被从洞内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窟窿里伸出的枪刀戈戟收拾了。
两年后,30多名鞑靼兵趁着月夜摸进藏兵洞。黑暗中,洞内的一处“生死门”悄悄打开了。生死门的设置是这样的:一个可以转动的木门,后面连接着两个隐藏的洞口,木门向左一转,人就进了右边洞口,木门向右一转,人就进了左边洞口,这一左一右,就可以在一瞬间决定人的生死。就连洞内明军自己不小心走错了方向,也凶多吉少。结果,这30余名鞑靼兵全部丧命于生死门内。外面的鞑靼人在纷飞大雪中久等未见动静,扯起喉咙喊了半天,回应他们的,是洞内明军喊出的嘲讽和山顶飘出的炊烟——那是明军在“吃”掉敌人后生火做饭。冰天雪地,鞑靼人攻城略地的雄心愈加凄寒。
攻守自如 武库完备
鞑靼、瓦剌人心有不甘,多次尝试用水攻袭藏兵洞,但没用。藏兵洞选址十分讲究,大多高出沟底10-15米,根本不怕水淹。更绝的是,即使暴发山洪,藏兵洞都不曾为水淹过。
设防和进攻,闪耀着智慧的光辉;饮食和起居,彰显出聪明的理念。那天,我在藏兵洞看到,洞内有几口水井,有的至今仍未干涸。当年兵士在里面埋锅造饭,不用担心烟熏火燎,炊烟可以通过专用通道自如地排出洞外。一个个隐蔽的通气孔,可以保持洞内的空气新鲜。洞顶还悬挂着一些就地取材的空心草,这些空心草可以有效地消除回音,让洞内保持宁静。
藏兵洞内,有一处高出洞口约七八米的瞭望台,这瞭望台嵌在洞内一米深的地方。站在那里,放眼望去,峡谷内的一切都可尽收眼底。而在峡谷外面的人,几乎无法看清楚这瞭望台在什么位置,对藏兵洞的秘密更是无从知晓。有些瞭望台,既可以瞭望军情又可以通风透光,还可以采取射箭、投石、滚木,炮击、水烫等军事行动。
水洞沟藏兵洞具体修建于何时?明军当年为什么会想到用这样“阴损”的手段来对付外敌?
《明嘉靖宁夏新志》记载:明朝中期,鉴于鞑靼、瓦剌贵族经常率兵南下,到中原地区掠夺人口、财物、牲畜,骚扰百姓,杀伤边民。尤其是,这些蒙古族兵士经常在草盛马肥、粮熟秋收之际入侵,中原王朝不得不在这个时候调集军队,对抗其骚扰。这一军事行动,被称为“防秋”。
源于防秋战略,修建了勾连错落、诡异无比的藏兵洞。这种大规模的地下兵城,始建于明代弘治十六年(1503年),前后修建时间历经50多年。
宁夏藏兵洞是目前国内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军事防御体系。无论功能、体积和历史上发挥的作用,它比著名的位于太行山沁河大峡谷黄牛岭的司马懿藏兵洞,都要大得多。
那天离开红山堡,天色尽晚,一阵大风从旷野里飞驰而来,沙砾和尘土弥漫在我的周围。走在山塬上,四周没有一个人,我当时的感觉只是空旷,无边的空旷……
边贸往来 另类风景
宁夏藏兵洞,既是战争的残酷堡垒,也是和平的温暖载体。或者说,战争可能是短暂的,和平则是长久的。
这是茫茫戈壁滩上一弯清幽的绿洲,拔擢于沃土碧草的生命力,它在铁桶般冷兵器时代的杀气战云中,吹来一丝清新甘甜的风,唤醒了冷却已久的人性光辉。
2006年夏,宁夏考古部门对位于峡谷南面峭壁中的藏兵洞进行清理发掘。2012年9月,宁夏方面投资对藏兵洞北侧进行了第二次清理发掘。这次发掘,共动土方7万多立方米,清理洞道2600米长,规模之大,均超过藏兵洞的第一次清理。
与第一次清理发掘出土的多为兵器不同,这次出土的文物竟然以生活用品为主。出土物品有马镫、秤、油灯、斗、升、格、皮囊、弩等十多种。其中,铜杆、木杆秤有170多件,铁制马镫有180件,铁质油灯有10盏;木制斗、升、格等量器有36件,皮囊有7件。
这些杆秤,有双钩的,有单钩的,有大秤砣,也有小秤砣,均以十六两一市斤为计量单位,尽管有些秤杆已开裂甚至折断,但上面的铜星依然牢牢固定在秤杆上,基本没有锈蚀。
如此之多的秤、斗、升等计量工具的出土,印证了明代这一区域边贸繁荣的景象,也说明灵武红山堡不仅是屯兵的城堡,而且是互市的场所,曾有大量汉蒙商贩聚集交汇。
当时,虽然多有鞑靼、瓦剌贵族统兵从这里进犯中原,掠夺人畜财物,甚至骚扰百姓、杀伤边民,但那多是统治者所为。长城南北的老百姓却一直和平交往,并通过贸易互通有无。这种商贸交往,许多时候甚至得到交战双方的默许甚至参与。这情形,颇似战国中期赵国名将李牧,一边在云中郡率铁骑和匈奴人干仗,一边私下安排部署做“军火生意”,既戍边又养军,两手抓,两手硬。
硝烟暂散的红山堡,也沙画般变幻出一道暖心风景:阳光一泻千里,黄尘古道上牛车嗒嗒,骡铃叮当。各类商号摆满了马匹、茶叶、牛奶、布匹、盐、烟叶、清油、铜、锡、器皿……货物实在堆得放不下,就借存在大大小小的藏兵洞里。单子一开,头戴红笠军帽、身穿锁字甲、足套铁网靴的明军士兵,扛着储物大步出洞,嗨的一声堆放在牛车骆驼上,再朝城堞上的兵士招招手,示意放行。数百米远的敌阵那边,穿着紧身窄袖袍服的游牧兵士相视一笑,伸出拇指。双方皆有“西线无战事”的默契。混沌的历史夜空,隐现出一道清新的月明之色。
《明史土司传》还记载:旺盛的需求,也使得民间走私势不可挡。明朝官府急需战马,补充军力,对能搞到战马的商人进行的私相授受,一律暗中支持。边贸,使世代仇敌化身商业伙伴,剑拔弩张变地称兄道弟。
历史在漫漫飞沙的吹拂下翻过一页页,当时间洗涤去高溅的鲜血,当肉体的杀戮随硝烟化为宁静,留存下来的只剩下那一段段残败的遗迹。这些遗迹,在风沙的撕扯下渐渐化为尘土,凝聚成记忆的永恒……(责任编辑/吕文锦 设计/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