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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里泛着红

2017-12-01庄庆彬

飞天 2017年11期
关键词:秋香婆娘向阳

庄庆彬

秋叶黄了,秋草蔫了,晨风瑟瑟袭来,寒意阵阵。

庄向阳打了个冷颤,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迷茫地望着坍塌的西山墙,直直发呆,禁不住长叹了一声:“唉!”

睡在身旁的婆娘被叹声惊醒,侧过脸儿呛白:“发的啥惆怅哩?村里不管,咱找镇上!镇上不给解决,咱找县上!县上解决不好,咱就去京城!俺不信共产党的天下,就找不到一个说理的地方!”

庄向阳闷着头,低沉地说:“村里也不是不给说理。村长承认,咱是有理的。村长说,杀人偿命,造祸理赔,天经地义。可肇事的那‘货已经‘牺牲了,有理也没人给赔呀!权当是天灾吧,就自认倒霉吧!”

“狗屁!”婆娘猛地坐起身来,拍打着被子,怒道,“狗嘴里就吐不出個象牙来!啥叫天灾?刮大风、下大雨、发大水、劈响雷、降天火、滑山坡什么的,那才算是天灾!咱家山墙是让人给撞的呀,是让人给祸害的啊,分明是人祸嘛!咋会是天灾哩?”她沉了沉气儿,倔强地说,“是人祸,就得有人赔!咋能自认倒霉?让他村长家也倒次这样的霉试试?”

“俺跟村长也这样纷争。俺让他调个位寻思寻思,问他:‘如果恁家房子被人给撞塌了,恁该咋办呀?”

“村长咋说哩?”

“村长翘着个腿儿,咧呼个嘴儿,摇晃着脑袋说:‘你撞啊!俺在家里候着呢。他又俏皮俺,‘量你也没那个胆儿!还说,‘不论是你,还是你挑唆村里胆儿肥的人,撞俺家的山墙,那都属于恶意报复,是故意犯罪,不仅要给予经济赔偿,还要被逮进监狱里被法办的,不信,你就试试!”

婆娘气恨地怒道:“他这种处事方法,那才叫恶意报复,是故意报复咱哩!”顿了顿,唉叹一声,自责道,“当初村委选举的时候,咱家没投他的票,投的是庄前君。如今人家当选村长了,能不报复?”沉默一会儿,干咳一声,提提气儿,接着说,“‘闯祸的人死了,可管车管人的人还都活着哩,他们是负有管理责任的,咱得找他们给理赔!”

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甘露润心,庄向阳的脑海里立马闪现出个亮头。心的话:这是个思路呀!禁不住暗暗佩服自家婆娘的精明,板紧的面孔自然放松下来,说:“上午俺就去趟交警队,再跑一下农机监理站,向管车管人的部门讨个说法去。”又说,“你赶紧去厢房做饭去吧!俺拿手机拍拍咱家的‘损失场面。”

秋风沙沙作响,蚀变去路两旁树叶的绿;秋霜化作寒气,丝丝缕缕拂面而过。庄向阳无暇顾及这一切,只管驾驶着摩托车,风驰电掣般狂奔着向金都县城而去。

驶进县城,刚过一个红绿灯,就被一位擎着警示牌的交警给拦截住。

莫名其妙,咋的啦?

庄向阳双腿支撑着摩托车,理直气壮地发问:“拦俺干啥?俺又没闯红灯!”

年轻的交警很正规地敬了个礼,板着面孔说:“同志,请出示你的驾驶证和行驶证!”

原来是查证件的呀!一颗忐忑的心瞬间平静了几许。他满脸堆笑,迎合道:“查证呀?俺有,俺有!出门骑摩托,咋能不带证呢?”边说边从内衣兜里掏出两本证件。

交警一把夺过证件,将早已准备好的盖着大红印章的四四方方的罚款单递给庄向阳,严肃地说:“你驾驶的摩托车,在限速50公里的路段已超速30%。依照交通法规,你被罚款100元。请你自觉接受处罚!”

蒙圈啦!咋会这样哩?

懵懂了一会儿,庄向阳耿直地说:“哪个超速?一路上,俺骑得很斯文呀!”

“有雷达测速,谁也赖不过去的!”交警说得很肯定。

庄向阳麻省着眼儿,磕磕巴巴地说:“俺这是要去你们交警队办件急事儿,这不,就骑快了嘛!”又嬉皮笑脸地央求,“俺是去你们交警队办事,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就别罚款了?下不为例。今后,俺决不再超速,你看行不?”

“少啰嗦,请你把摩托车停到那块空地儿,到前面农行营业所交罚款去。”交警一副秉公执法的样子。

看来,这位年轻的交警是软硬不吃呀!无奈,庄向阳只好服从人民警察的严格执法了,自叹:“人,他妈的要是背了运,喝口凉水都塞牙!”一副倒霉的样子,扭扭歪歪走向交警指定的农行营业所。

郁闷地赶到交警队,一番询问,才找到二楼的事故科。登记后,庄向阳被安排在事故六室等候处理。

坐在走廊的连椅上静候,瞧见楼道里人头攒动,人们乱纷纷地出入在各事故处理室,庄向阳立生感触:怪不得交警管得那么严,原来交通事故这么多呀!

漫长的等候,难耐的煎熬。庄向阳一会儿站起身来,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又坐到连椅上,闷头沉思,不时走到事故六室的门口探视一番。直到十一点多钟,才被招呼进事故处理室。

落座后,交警冷漠地问:“啥事故呀?”

庄向阳故弄玄虚,答:“大事故啊!”

交警斜视一眼,问:“啥大事故?”

“俺家西山墙被车给撞了呗!墙倒了,房子也塌了一半。”见交警面无表情,就接着说,“若是有人站到大街上,一眼就能瞅到俺家东间炕上,弄得俺跟俺婆娘晚上都不敢光身子睡觉。别的事儿就更不敢做了。嘿嘿!”为缓和严肃的气氛,庄向阳故意玩幽默。

交警禁不住抿嘴一笑,问:“你家房子盖在哪儿?”

“俺村啊!”回答得很干脆。

“废话!你家房子不盖在你村还能盖在县城里?”交警斥责后,又缓和下语气,一字一板地说,“我是问你,你家的房屋是否建在公路旁?也就是说,你家的房屋被撞,是否公路上行驶的车辆肇事?”

“哪能是公路上行驶的车辆呢?俺家离公路远着哩!是一辆半夜里偷着拉沙的农用车,不敢走公路,绕道经过俺村,跑到俺家胡同口儿时拐弯拐急了,给撞的呗。撞得可惨了!俺这儿有手机拍照,不信你看看!”边说边打开手机,调出图片,擎着给交警看。接着说,“前天晚上,俺跟俺婆娘都已经睡死了。三点多钟,轰的一声,感觉山摇地动,把俺跟俺婆娘吓醒,急忙打开电灯,眼前尘土飞扬,啥也看不清楚。俺以为是发生地震了呢,赶紧穿上裤衩、拿起衣裳、拉着俺婆娘的手就往院子里跑。”故意换作腼腆的样子,低声下气地说,“俺跟俺婆娘睡觉前办过那事儿,都没有穿裤衩。”嘿嘿一笑,又提高声音,“到了院子,借着月光一看,不对劲呀!四周邻居家的房子都好好的,只有俺家的房子坍塌了。俺跟俺婆娘急忙穿好衣裳,跑到院墙外胡同里,一看,坏了!一辆农用车撞在俺家山墙上,沙子摊了一大堆,不远处还躺着个人……”他喷着唾沫星子,述说个不停。

听得有点儿不耐烦,交警皱起眉头,打断他的絮叨:“别啰嗦啦!这种事故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交警部门只负责处理城市马路和乡镇公路的交通事故。对不起,请你到其他职能部门投诉吧!”

顿时,庄向阳急红了脸:“咋能不是你们的管辖范围呢?你们是不是人民警察?人民警察为人民,人民出了事儿,警察咋能不管呀?连小孩丫子都知道,有困难找公安!难道说,交警就不算公安?就不是警察?难道说俺家遭的灾祸,就不算困难?办证件、办牌照的时候你们管,还收了不少的钱;车子骑快了、压黄线闯红灯什么的你们也管,还罚不少的钱。出车祸了,你们咋就不管了哩?这理儿能说得通吗?”一连串的话像质问。

交警绷紧了脸呵斥道:“请你出去,别在这里胡搅蛮缠,妨碍公务!”

庄向阳被镇住了,猴吃芥末——干瞪眼儿。迟疑一番,自找台阶下,说:“你们不管,俺找农机监理去!共产党的天下,终有说理的地方!”

傍黑儿,庄向阳才推着摩托车,一瘸一拐、无精打采地赶回家。

候在门口的婆娘赶紧迎上前,问:“咋这般时辰才回来?”

“快别说了!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多晦气,俺赶到县城的时候,摩托车骑快了,被交警罚了100元;返回家的时候,躲避横穿公路的老头,又摔了一跤。”

婆娘忙帮他支撑好摩托车,关切地问:“伤得重不?脖拉盖、骨头都没啥事儿吧?”

“人倒是没啥事儿,车可是跑不动啦。这不,俺是推着摩托车回来的。”

婆娘舒了口气,然后急切地问:“事儿办得咋样哩?”

“还能咋样?都是些吃人饭不办人事儿的狗东西。都他妈的推脱责任,满口喷粪。”吞咽了口唾沫,接着说,“上午俺去了一趟交警队,处理事故的警察推托说,他们只管县城马路和公路交通的事故处理,村里发生的车祸不归他们管。下午俺又去了一趟农机监理站,一位戴眼镜的女同志接待了俺。她问俺肇事车辆的车牌号码。俺说,车前没有挂牌,车后没有喷号,不清楚。你猜那个眼镜蛇怎么说哩?”

“俺哪能猜得出?”婆娘白了他一眼,埋怨道,“跟俺还卖啥关子哩?”

庄向阳歉意地一笑,马上又板紧了脸,愤道:“那个眼镜蛇也是推托责任,说肇事车辆无证无牌,肯定是没有登记备案。没有登记备案,就属于黑车。黑车他们是管不着的。他妈的,也是打一百个滚不沾半点土腥的主儿。”

婆娘怒道:“管事的人竟然不管事儿!就不怕老百姓告他们的状,告他们不作为?”

“天下乌鸦一般黑啊!都他妈的官官相护,恐怕告状也没用!”庄向阳愤慨地将头盔扔到苞米堆上。

婆娘劝道:“你放心,咱肯定能找到一个说理的地方。电视里的‘法制天地栏目整天在宣讲:要建设和谐稳定的法制社会。你说,法制社会能让受害的人吃亏?”

庄向阳没有言语。

婆娘说:“好了,咱先吃饭吧!俺早就做好了,等着你呢。”

满腹怒气的庄向阳哪能吃得下饭?简单扒拉了几口米饭,便放下了碗筷,耷拉着脑袋,溜达到坍塌的废墟上,惆怅地仰望着苍穹。天空繁星点点,浮云缭绕,月光隐晦。

一阵旋风吹过,几片落叶当空盘旋,让人顿生出萧瑟的意象。目睹一片狼藉的废墟,庄向阳坐到砖堆上,点一支香烟深深吸吮,眼前烟雾弥漫,微眯眼睛静思,杂乱的思绪便蔓延开来——

崭新的房屋啊!那可是苦心劳力、省吃俭用、一分一毛地积攒下来的钱,耗费了两年多的时间才盖的。你说倒霉不倒霉,晦气不晦气?竟然被一辆农用车给祸害了!那可是半辈子的心血呀,怎能不心痛?

最心痛上火的恐怕还是婆娘秋香呀!秋香是一家之主,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由她来拿主意。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灾难,她能消停得了?不上心火才怪哩!

娶秋香进门,算起来已有二十多年的光景。二十多年来,她伺候老的、拉扯小的、操持家务、耕种庄稼,真是吃了不少的苦,受了好多的累。好不容易为老人送终,翻新了老屋,盖了新房,培养孩子考上大学,刚要过几天舒心清闲的日子了,却遇上这么个恼人的祸灾!

多亏儿子念书去了。若是儿子没上大学,肯定睡在家里的西间炕上。那样可就惨了。

也许是老天爷有意庇护吧!老庄家的人都是庄子的后裔,流淌着“厚德”的血脉,为人处世讲求仁义礼智信,背良心的事儿从不去做。善意、良知能不感动上苍?他自慰道:人没有受到啥伤害,那就是万幸!

可话又说回来,过日子终究不能只讲求人品厚德而不讲求生活所需吧?过日子得花钱呀!修缮房子,得用钱;儿子上学,得用钱;平日里,吃喝拉撒得用钱。仅靠庄稼地里的那点收入,年吃年用都不够,哪能修得起房子?被撞塌的房子,得毁了重盖,少说也得个五六万;供给儿子上大学,生活费、学杂费什么的,加在一起,没个万儿八千的恐怕不行;家里的日常消费、人情来往也不是个小数目。农闲时外出打工,倒是能挣上个三两万的,那也解决不了大问题呀!眼看要入冬了,房子必须得赶紧修缮好,终不能敞着豁口过冬吧?可工料钱哪儿来呀?问人借?银行贷?怎能拉下那个面子啊!又不能去偷去抢!唉——没有钱,愁死个人哩!

院子里的灯突然闪亮,庄向阳回眸,见秋香走出东厢房,静静地坐到苞米堆前,刺刺地扒着玉米皮子,一声儿不吭。秋香倒是个好婆娘,肤色虽说有点黑,模样却也周正;脾气尽管有点暴,但明事理儿,有侠义,心术正。当初跟她谈恋爱的时候,两家老人都不同意。秋香爹娘嫌弃俺老实无用,没个能耐。俺爹俺娘说秋香性格泼辣,脾气倔强,不是个省油的灯,怕日后不贤惠。俺俩就同心对抗着,贴得紧着哩!那时候,还没有分田到户,属于集体劳作。干农活时,俺俩锄草施肥在一起,收割晒粮在一起,喷藥浇地也在一起。农闲时,一起去赶集,一起去逛商店,一起去看电影。可以说,白天形影不离,晚上互相梦思。为了对付两家老人,俺俩就先斩后奏:偷偷去公社领了证书,偷偷办了那件事儿。生米做成熟饭,两家老人也就无可奈何了,这才默认了这门亲事。

跟秋香成婚后,虽说日子过得紧巴点儿,却也能够妇唱夫随、勤劳持家、相互体谅、同甘共苦。虽然时常发生点勺子碰锅沿的小摩擦,那都是睡一觉就会和好的小问题。两口子和谐着呢,村里的人都在羡慕。

岁月不饶人啊,一晃半辈子光景过去了,鬓角白了,身子骨儿也不再挺脱,放个屁也喷不太响。本想不再挣劲儿了,要跟秋香安安稳稳地过几天闲淡日子。哪会想到摊上这么件闹心的事儿!

现在,肇事的人死了,管事的人又不作为,还能走上访的路子?

上访户多是些被人指后脊梁骨埋汰的主儿,庄子的后裔怎能去干这个呢?如果跑去上访,岂不是辱没了祖宗的声誉?那可使不得!

可是,不走上访的路子,哪儿再有路子可走呀?难道说,只有自认倒霉?

树鸟“嘎嘎”地鸣叫起来,更加扰乱了纠结的心。庄向阳随手捡起一小块砖头,站起身来,朝着那棵歪脖老榆树扔去。树鸟扑棱扑棱地飞走。

秋香也站起身来,拍打着裤腿儿上粘的玉米须子,发话:“跟只破鸟儿置的哪门子气呀?”走到庄向阳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淡定地说,“咱摊上的是人祸。是人祸,就得找人。闯祸的人没了,管事儿的人又不作为,咱就找管‘管事的人去讨个说法。”

看来婆娘已拿定主意,是要走上访的路子啊!庄向阳不禁心头一颤,紧着问:“到政府上访去?”

“对,咱上访去!没人给咱解决,咱就镇上、县上、市里、省里、京城,逐级访!”

庄向阳摇晃着脑袋,问:“逐级访?那、那、那丢死个人哩,能被人笑话死呀!”

秋香毅然决然地说:“怕啥笑话?咱又不是无理取闹。咱是受害理赔,不丢人!”

“要访,你去访,俺可拉不下那个脸面来。”庄向阳怯懦地说。

秋天的落叶深深浅浅,斑斑驳驳,如同人的思绪。秋香一大早就赶往镇上,边走边琢磨:告状,得有被告的人呀!肇事的车主死了,当不成被告;交警队、农机监理部门不归镇上管,告不着他们;告村干部吧,那只是一个不负责的角色,解决不了理赔的问题。找不到被告,咋告状哩?……不告人,只说事儿,让政府人员看着办呗!……可,事儿咋去说哩?先说房屋毁坏的程度,引起政府高度重视?还是先说肇事经过,让政府知道车祸的惨烈程度?用不用拿出哭闹的手段,给政府施加点压力?村长的不作为,是否也跟政府说道说道?是不是应该找个明白事理的人给参谋参谋?……满腹心事,闷头走着,一不小心,被石坷垃磕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秋香转过身来,气恨地将石块踢开。

一滴秋露,隐遁落寞;一叶木落,飘摇萧瑟;一缕秋风,紊乱心事。秋香心绪繁杂,步履蹒跚,半晌才走到镇政府驻地。

刚要迈进镇政府大门,就被一个身着保安服的年轻小伙给拦截住。他问清秋香所要办理的事情后,叮嘱秋香原地稍等,然后转进传达室打电话去了。

很快,从政府大楼里走出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将秋香邀进一楼的民事调解办公室里。

政府人员很有素质,让座,沏茶,打开电脑,做好录入准备后,和蔼地发问:“啥事情呀?请你慢慢说来。”

温馨的氛围,怎能激起愤怒的情绪?秋香说出上访的因由和遭受的损失。

政府人员敲打着键盘认真录入,时不时问上几句。最后,显出无比同情的样子表态:“请你放心,我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一个合理的意见,处理好这件事。”

秋香激动得热泪盈眶,麻利地站起身来,握紧政府人员的手,连声说:“拜托政府啦,拜托政府啦!”

婆娘到镇上上访的时候,庄向阳也没有闲着。他去了庄前君开办的幸福吹塑厂。

庄前君是庄向阳最敬佩的人。庄前君当过兵,做过官,出过国,见过大世面。用庄户人的话儿来讲:那是扛着犁具,到西天耕过大地的主儿。现在他干的是吹塑的生意,买卖红火着呢!要不,村委选举的时候庄向阳怎能投他的票?

庄向阳请教庄前君如何处理家里遭祸的事儿,并告诉庄前君,秋香已经开始走上访的路子了。

庄前君沉思一番,说:“你家的事儿,根本用不着去上访。上访,大都是些无理取闹的事儿。上访人得有胡搅蛮缠的本事。你跟秋香,一个儒道,一个倔道,估计干不成那种事儿。依我看,你们还是走司法程序为好。”

“司法程序?司法程序咋走哩?”

“从目前情况看来,肇事的车主已不在世了,第一责任人已经无法追究。那么,你们必须得搞清楚连带责任人是谁。也就是说,必需弄清楚肇事的车主是在给谁供给沙子。给谁供给沙子,谁就要担负连带责任。再者,要摸清车主直系亲属的底细,明确肇事车主的法定继承人有几位、财产有多少。法定继承人也是要承担连带责任的。然后,就直接到法院起诉所有负有连带责任的人。还有,你们也要弄清楚,肇事车辆是否购买过意外伤害保险。”马上又否定了后面的建议,“我认为,黑车是不可能购买保险的!别浪费精力了,集中落实连带责任人为好。”

一席话,说得庄向阳口服心也服:真他妈的有远见卓识,不愧为走南闯北的人!抱拳施礼,言道:“多谢兄弟指点!等打赢官司,俺请你大客!”

秋香喜盈盈地赶回家。庄向阳站在院门口咧着嘴儿笑面相迎。秋香问:“你高兴啥哩?”庄向阳反问:“你不也美滋滋的吗?”秋香兴奋道:“有盼头啦!政府说,马上给咱解决。”庄向阳瞬间兴奋起来,问:“马上就能解决?”秋香笑着回应:“接访的政府人员应承,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咱处理好哩!”庄向阳现出一副遗憾的模样,说:“看来,俺咨询来的方法,咱用不上了!”秋香问:“你咨询个啥?”庄向阳诡秘地说:“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秋香故意阴沉下脸儿,说:“你告诉俺,俺也不稀听。你就憋在肚子里沤粪吧!”两人含笑对视着。莊向阳猛地冲上前,双手抱起婆娘,疾步行到避讳人的过间,随手扯一条麻袋片子铺在地,将婆娘放躺,动手解她的腰带。秋香扭捏着身子,小声嘀咕:“大白天的,就不怕街坊邻居瞧见?”庄向阳不言语,只管褪去婆娘的裤子。秋香喃喃地责怪:“真不要脸!”

办完事儿,两口子草草吃了午饭,相伴躺倒在炕上,蒙头睡起大觉,睡得那个滋润、那个酣畅呀!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多。秋香坐起身来,商议:“晚饭咱包饺子吃吧?”庄向阳赞同:“好!预祝一下,圆满消灾!”又说,“那咱就赶紧起床!你和面,俺拌馅儿。”

煮好饺子,端上饭桌,日头还没有落山。落座后,挟起饺子刚要往嘴里填,忽听到院门的“吱扭”声。秋香问:“这时辰,谁来窜门子呀?”庄向阳推开厢房门往外瞧,见村长一步闯进院子里,赶忙打招呼:“哪阵风儿把村干部给刮来了呢?”

村长顺声儿转向,阴沉着脸儿玩笑说:“你家招啊!不是招风,就是招祸!”踏进厢房门槛,看到饭桌上摆放着饺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呵呵,小日子过得挺舒畅呀!家里摊上大祸事儿啦,还有闲情改善生活,心路挺宽呀!”

秋香板着脸儿,说:“过日子,谁家没有遇到过难愁的事儿呀?难道说遇见难愁事儿就不吃不喝,只灌西北风?吃顿好饭,是为了积攒能量,有劲头儿去状告那些不为民做主的贪官污吏!”

村长干张着嘴儿,没发出音儿来。迟钝片刻,才说:“我不跟你们碎语了,咱说正事。”将手里拿着的一张纸递给庄向阳,说,“这是镇长打电话,让我到镇里替你家拿回的申请表,你们填一下吧!”

庄向阳接过来,瞅了一眼,是一张“贫困救助申请表”,就顺手递给婆娘。

申请表中设有:家庭基本情况、困难事由、申请救助数额、稳定维护承诺等栏目。秋香仔细瞧视了一番,欣然绽开了笑容,感慨道:“政府人员办事效率还真快哩!想不到,上午刚登记上,下午就有了回信儿!”将申请表回递给庄向阳,说,“找支笔,赶紧填写。”

很快,庄向阳把“家庭基本情况和困难事由”填写完毕,抬头问:“申请救助数额填多少?”

秋香思考着说:“咱不給政府多添为难,就填八万吧。”

村长一旁插话:“贫困救助额最高为五千元,填多了也是白填。”

“什么,五千元?打发要饭吃的呀!俺家房屋得重建,少说也要花费六七万呀!损坏的电器、家具,最少也值个万儿八千的。损失这么大,施舍几个小钱就想应付过去?俺又不是三岁小孩,给块糖就能哄过去!镇里要是这么个处理办法,俺就到县里上访去!县里不解决,俺就到市里访!俺就不信,天底下找不到说理的地方!”秋香越说火气越大。

村长放下傲慢的架势,嘿嘿一笑,劝道:“访啥访呀!不论你去哪儿访,到后来都是一个处理办法。你想想,天底下每天发生的天灾人祸老鼻子去了。你看,哪个政府部门给直接赔偿过?若是政府部门给予直接赔偿,哪得多少钱呀?难道说基础建设、国防建设就不搞了吗?”哑默了一会儿,村长又开口说,“你俩晚上睡觉的时候,好生琢磨琢磨,申请政府救助也好,去县里上访也罢,明早我听你们的信儿。我就不打扰啦,你们快吃饺子吧!”走出厢房,回头看了一眼,埋怨说,“真他妈的小气,连句邀吃的客气话儿都不说!”

鸡叫了,狗吠了,天亮了。

一夜未眠的庄向阳睡眼惺忪地站在院子里发憷。秋香梳理着蓬乱的头发跟来,站到他的背后,表态:“咱不去县里上访啦!咱照庄前君给你出的那个主意去办!”庄向阳转过身来,眸子里闪出希冀的光。

秋香转身走进厨房,热了昨晚没能吃完的饺子,端上饭桌,招呼:“赶紧吃吧!吃饱饭,咱俩就分头行动。你去严家庄打探车主的亲属和他家的情况;俺去金矿访听,看看车主是不是给矿上建大楼的建筑公司拉沙子。”他断定,“半夜穿咱村的车辆,往西北方向运沙子,肯定是供给矿上搞建筑用的!”

蜿蜒逶迤的淘金河,流水潺潺,碧波粼粼,浮载着秋叶、秋草、秋尘,淙淙向北逝去,阻隔了河两岸村民们来往的通路。

过去,从庄家庄到严家庄,有一座独木桥横在河间,方便过河。后来公路部门修建了一座可以行驶车辆的大桥,独木桥也就被废弃了。

骑行在淘金河大桥上,庄向阳随意地瞟了一眼河流里那座残存的独木桥骨架,忽感惊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年少的庄向阳,雨天过那座独木桥时曾掉进河里,差点丢了小命儿。睹物思情,能不心悸?

那年,庄向阳正在读初中。赶去上学的时候,淘金河里发大水,水漫独木桥。胆大的同学踏着桥面涉水而过,胆小的庄向阳努力克服心理恐惧,小心翼翼地走到桥中间,抬头盼顾:浊流澎湃,洪水激荡!顿感天旋地转,腿脚发软,身子晃摇,一头栽进河里,后被漩涡盘住,团团绕转。危难之时,一位好心的路人奋不顾身,跳入急流,猛推一把,将他推出漩涡。庄向阳得救了,可那位施救的好心人却因用力过猛,晃入漩涡。

往事如烟呀!每每回想起这件事儿,庄向阳总感愧疚。当初年纪小,不懂得人情世故,只害怕被老师和家长知道后挨训挨揍,就串通一道的同学守口如瓶。一道的同学也是害怕被老师训诫冒险过河,便哑默着悄悄掩盖了这一事件。成年后,忙于恋爱、结婚、生子、育孩、扶老、养家,恍惚了对报恩的思考。现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仍不清楚救命恩人的姓名、哪村哪庄、亲属后代。真是愧为庄子后裔了!知恩不报,哪配得上姓庄呀?自责道:还起了个庄向阳的名字,其实一点儿都不向阳!

不觉间,摩托车已驶进严家庄村口。庄向阳停下车,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仔细端详,记住了上面书写的名字:严祥宽。

严祥宽就是那个肇事车主。是遭祸时的那天晚上,有熟识严祥宽的村民辨认尸体后说出名字,庄向阳当场记下来的。

推车前行不远,遇见一个中年妇女。庄向阳疾行几步凑近,热情地打招呼:“这位大嫂,你这是要去哪儿?”

中年妇女瞥了他一眼,冷漠地回答:“俺去哪儿,还得告诉你呀?”

庄向阳马上意识到这是把她给叫老了。现在的女人,都自觉年轻。大街上,若是喊一声美女,十个妇女肯定有八位回头看的。于是赶紧献媚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看俺这张破嘴,俺这双破眼,咋能称你大嫂呀!得称你美女,是不?”

中年妇女被逗笑了,说:“你这个人倒是挺幽默。招呼俺,有啥事哩?”

“想跟你打听个人家!”

“谁家?”

“严祥宽家!就是前些日子在庄家庄出车祸的那家。”

“你是?”

庄向阳不想暴露身份,紧着说:“俺是他家亲戚呀!”

“啥亲戚?”

“姑舅弟兄呗!”

“宽子哪有姑姑、舅舅呀?俺从来就没听说过。”

“是远亲!”庄向阳解释。

她突然醒悟过来,说:“骗谁呀?是亲戚,能不知道他家在哪儿住?你肯定是庄家庄被撞毁房子的那家人。是来索赔的吧?”

庄向阳嘿嘿一笑,默认了。

“唉!你找到他家里,也没得用哩。如今,他家里只剩下一位孤苦伶仃的老太太啦。老太太双目失明,下地干活都不成,哪儿有钱赔你呀?”停顿一会,她又补充说,“宽子他爹那年下河救人被淹死了,娘早就改了嫁,是爷爷、奶奶把他拉扯大的。长大后,好不容易从外地花钱买来个媳妇。媳妇长得倒是不丑,就是不太贞洁,跟宽子还没怀上孩子,就搭伙上一位私开金矿的老板,一起私奔到南方了。宽子爷爷前几年患病过世,花去不少的钱,拉下一屁股饥荒。这几年,宽子拼死拼活想办法挣钱还债,谁能料到,竟然被一场车祸要了命!唉!这一家人呀,命苦着哩!”她拭去噙在眼里的泪水,又说,“要是不相信,你就去他家看看吧。”手一指,“前面胡同口向右拐,第二个门儿就是。”

贴着烧纸的院门儿虚掩着。走到门口,庄向阳迟疑片刻,壮了壮胆儿,轻轻拍打摇栓。

“谁呀?快进来吧,门开着哩。”屋里传出温和的声音。

庄向阳穿过院子,径直走进屋里。见一位银发斑白、神情木讷、面容沧桑的老太太端坐在炕上,便踯躅在那里,不知道如何言語。

老太太问:“谁呀,咋不吱声哩?”

庄向阳干咳了一声。

老太太说:“听咳嗽声儿,不是俺村的人呀!”

“俺是庄家庄的!”庄向阳说。

“哦,俺知道啦。你是被俺家宽子给祸害的那家人吧?”紧挪身儿,出溜下炕,“真是对不起啊!看把你家给祸害的,房子毁了,物件也废了,伤天理呀!”老太太边说边摸索着寻找水杯水壶,“你快坐,快坐!那儿有把椅子。俺给你倒杯水喝。”

“你眼神儿不好,就别忙活啦!俺不渴。”庄向阳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老太太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水,端放到距离庄向阳近点的柜桌上,虔诚地说:“喝口水吧!你若是不嫌弃俺这瞎老婆子脏,就喝一口。水,不撑人的。”

盛情难却,庄向阳只好端起水杯,吸溜了几口。

老太太坐到炕沿上,手指柜桌上的手绢包说:“那是给你家的赔偿金。知道你家迟早会来寻赔的,俺早就准备好了!”

庄向阳瞅了一眼手绢包,足有半块砖头大小。看来,准备的不少呀!

“钱不多,你先拿着。俺家今年的秋庄稼还没有收获,等俺找人收了秋,卖了粮再赔些。不够,俺就积攒着钱,慢慢赔。请你相信,只要俺活着,还有一口气儿,就一定赔够你家的损失。实在不行,俺就卖掉俺家的这栋房子赔你。”老太太说得十分诚恳,“你打开包儿数一数,是不是一万一千零八元?

庄向阳愣了一下子,疑惑:那么大的包裹,咋才一万多块钱呀?

“你可别嫌钱零碎呀,十元二十元的都有。那是宽子死后,村里的街坊邻居送来抚慰俺的钱。不怕你笑话,俺家日子过得穷,没啥积蓄,只能先把这些钱赔给你家,你就拿去吧!”

咋会这样哩?一颗刚刚兴起的心,瞬间冰冷了。

老太太虔诚地说:“论起来,咱们庄严两姓可是一家人呀,老祖宗都是楚庄王!就是前些日播放的那电视剧,里面的那个女主角,名字叫芈月的那个。姓庄的姓严的老祖宗,就是她的儿子。”

庄向阳曾经百度过手机:庄姓原本是以楚庄王的谥号为姓的。楚庄王正是芈月的儿子。汉明帝刘庄称帝时,因避讳姓氏中有与帝王名字相同的字,庄姓便改为了严姓。刘庄去世后,有的严姓复原本姓,有的严姓仍延续着,于是就有了庄严一家人的说法。他应和道:“谁说不是哩?可,一家人咋能祸害一家人哩?”

老太太摇摇头,悔恨道:“都怪俺家宽子财迷心窍,为多挣几个钱,就黑灯瞎火地给人家拉沙子。本来,淘金河里的沙子是不让随便采挖的,俺跟宽子说过好几回,私挖乱拉是会惹祸的,别再去干那些违法的事儿,可他就是听不进去,只顾拼命地挣钱。也怪俺没有狠劲阻拦他,要不,咋会闯下这么大的祸呢?”

心旌摇曳,一脸的苦涩,庄向阳无语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说:“钱,俺就先不拿了。等俺回家跟俺婆娘商量商量再说吧。”

刚刚还是晴天旭日,瞬间变得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紧接着雨点噼里啪啦从空中坠落,随后瓢泼大雨倾注下来。庄向阳眼睛迷离,驾驶着摩托车,时快时慢,时停时行,艰难返程。

秋香和庄向阳几乎是同时返回家的,都被雨水浇得如同落汤鸡似的。秋雨凉身,气寒伤人,身子瑟瑟发抖。

秋香疑惑着问:“你咋这么快就回来哩?是不是没有打听到呀?”

庄向阳反驳:“瞎猜测,你才没有打听到呢!”

秋香矫情道:“真是让你一个响屁给崩对了,俺的确是没有打听到。”她将更换下的衣裳收进洗衣盆里,不紧不慢地说,“俺赶到西山金矿去求证,几位戴大盖帽的死活不让俺进大门。俺跟他们纠缠了好久,也没个结果。后来,他们把俺架进一辆面包车里,押送俺回到咱村村口,从车上把俺推下来,就开着车一溜烟逃走啦。”她有些愤懑,“简直是些土匪!俺决不会轻饶他们,最起码咱得找个媒体给报道报道,让舆论臭臭他们!”

庄向阳遗憾地说:“俺倒是找到祸主家了,也摸清了底细,可没有用啊!”他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到严家庄探寻的过程。最后竟然抽搐着鼻涕,心酸得掉下几滴眼泪。

秋香眨巴着眼儿,揣摩着庄向阳讲述的每个细节。

庄向阳抹去眼泪,说:“祸主家就是这个情况。你看,咱是先接受一万多块钱的赔款,等着老太太慢慢赔呢?还是让老太太赶紧卖掉房子,立马赔?你来定夺吧!”把难题一下推给了婆娘。

秋香一时也犯了难:先收下这一万多块钱吧,也解决不了大问题,被撞塌的房子需要扒了重盖,工料钱少说也得五六万。等着那位瞎老太婆攒够这笔钱,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让老太太卖房子,逼她赶紧赔钱?那也太没人情味了!传出去,还不让人们喷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会不会是那位老太太故意耍诡计,欺骗人呢?分析细节,那是不可能的!她家遭遇的坎坷那么多,怎会有积蓄呢?即便有,也不会太多。

天像是被人给捅了个窟窿,一直在不停地嚎哭流泪。大雨滂沱,倾流如注。

残存的正屋又有坍塌的迹象。庄向阳说:“看来正屋是保不住了,咱搬到西平房住吧!”

秋香抬頭看看,立刻紧张起来,赶紧吩咐:“你拿雨布遮盖好电视机,先搬到西平房里去,再把座椅板凳归置到东厢房;俺拿塑料袋子包裹被子、褥子、衣裳,别让雨给淋湿了;最后咱再一起搬家具。”

忙活了好半天,傍晌才搬利落。衣裳早已湿淋淋的了,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身体也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心神恍惚,无精打采,再次更换上一身干爽衣裳,都说不想吃午饭。

肇事车主家境如此贫寒,看来一时半会儿也赔不了多少钱;西山金矿不让进大门,求证不出车主是在给哪家建筑公司拉沙子,寻不到连带责任人,那就无法起诉理赔;政府部门只能象征性地给点儿救助金,数额有限;家里的存款也没有几个了,还得留着给儿子交学费;走动多的亲戚都是些穷人家,咋好意思开口跟他们筹借?凑不够工料钱,咋修缮房子呀?……真难死个人哩!秋香闭着眼,捂着脸儿,一筹莫展。

庄向阳直呆呆地瞅着房顶,愁绪纷乱。脑子里一会儿映出在交警队里同交警论理的场景;一会儿是被村长耍笑的画面;一会又是庄前君分析情况出主意的镜头;一会儿是老太太拉近乎,说跟庄严是一个老祖宗的情景;“美女”、“眼镜蛇”、肇事车主的尸首也都在脑海里浮现过。影影绰绰,闪闪回回,丝丝屡屡,断断续续,不知不觉中困睡过去。不久便有梦袭来:一种叫“命运环”的东西,在母胎混沌圆里熠熠闪光,像紧箍咒似的,牢牢套在婴儿的头上,随胎儿的生长而生长。孩儿出生时,它就闭合了,永远箍在脑袋上,让人一生摆脱不得。猛然间,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浮现出来,随即一个人影从湍急的水流中蹿出。他双手掰着头上的箍环,腾跃到岸边,扑腾跪倒在地,虔诚地叩首,念叨:别再难为俺娘了!俺娘日子过得不容易。俺要是活着,俺娘哪能遭受这么多的磨难?俺是好心救人才没命的!看在俺行好积德的份上,你们就饶了俺娘吧!严家庄的那个“美女”款款走来,指认跪拜的人说,他就是为救上学的小孩被漩涡卷走的那个人!

赫然惊醒,庄向阳被惊出一身冷汗,坐起身来,满目空洞,回想梦境,自我排疑:不会吧,哪能这么巧?宽子他爹为救俺而丧命,宽子开车撞塌俺家山墙而丧命,咋会都与俺有牵连呢?

秋香并没有理会庄向阳,只管一门心思思索处理祸事儿的办法。搜肠刮肚,苦思冥想,反复琢磨,终于想定一个办法,赶紧爬起身,对庄向阳提议:“雨停后,你载俺去趟严家庄,俺会会那位老太太去。”庄向阳猜不透婆娘为啥要着急去严家庄,问:“你是怀疑俺打听得不够详细,还是怀疑俺被老太太给欺骗了呢?”秋香说:“都不是,俺是想跟老太太求证一下,她孙子是在给哪家建筑公司拉沙子。你不是说老太太阻拦过她孙子非法拉沙吗?那她肯定知道她孙子是在给哪个单位拉沙。”庄向阳说:“俺也正想再去一趟严家庄呢。”便将刚刚做的那个噩梦说道出来。

严家庄一行很有收获,访听实了肇事车辆是在给哪家建筑公司拉沙子。那是宽子奶奶亲口说的。她说:宽子是在给西山金矿一家建筑公司拉沙子的!白天,淘金河岸有人看管河沙,不敢拉。半夜里趁人不防,就偷偷摸摸拉几车。

收获了希望,就有了一些欣慰。秋香熨帖地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心想:有了证人,清楚了雇主,就可以去法院状告连带责任人啦!她俏皮道:“先前有部很火的电影,名叫《秋菊打官司》,这回俺就来上一出‘秋香打官司,怎么样?”

驾驶摩托车的庄向阳并没有回应婆娘的话,他没有丝毫的欣慰感,倒是有点心乱如麻,魂不守舍。

从宽子他爹被淹死的事因、地点、年月等方面综合来分析,庄向阳感觉与当年上学落水被救的那件事儿很吻合。

做人,必须懂得知恩图报呀!知恩不报,枉为人生!古人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是救命之恩呀!

路遇岔道,庄向阳拐弯驶去。

秋香发现方向不对,忙问:“你脑子进水了吧?回家咋能朝西南方向走呀?”

“俺不回家!俺想去趟向阳坡!”

“向阳坡?去那儿干啥?”

“老太太讲过,她家秋庄稼还没有收,都在向阳坡那儿站着哩。俺想去那儿看看。”庄向阳解释说。

秋香忍不住笑了,说:“就她家那几亩地,能收几个大钱?还值得咱专门跑去看?”又说,“赶紧掉头回家吧!回去找庄前君给写个状子,明天一早咱就到法院立案。老太太那儿,咱就不追究她的连带责任了;那一万多块钱和秋庄稼收成的钱咱也不要了;她家的房子也用不着卖。看那老太太,真是可怜人呀!”

庄向阳并没有掉头,说:“俺想去认认她家的田。等天晴了,田里能下得去脚儿,俺就凑空帮她家收了秋。”

秋香责怪:“你脑瓜子有病吧?咱家毁坏的房子得抓紧盖,还得跑法院打官司,你哪有闲工夫替她家收秋?是不是噩梦把你脑瓜子吓坏啦?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儿?爷俩的死咋能都与咱家相关哩?肯定不会的!你就别再瞎寻思啦!”

庄向阳心里五味杂陈,听不进婆娘的说道,只管加快了行车速度,义无反顾地驶向向阳坡。

秋阳慢慢西沉,一片嫣红映耀在天际。

庄向阳站在田头,望着一片即将枯萎的玉米秸,看到好多玉米棒子倒挂着,便痛心地说:“再不收获,就会烂到田里。”回头对婆娘说,“官司,还是你去打吧!俺帮她家收秋。不管宽子他爹是不是俺的救命恩人,俺都要尽点心!”

秋香望着庄向阳,突然感觉他一下子伟岸起来,不再是缺少主见的儒道之人,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上前挽住庄向阳的胳膊,挺直腰板,昂首吐气,迎着拂面而过的秋风,遥望着远处的一片枫林,心情骤然变得舒畅起来。

秋叶泛红,秋容妖娆,秋光是多么的惬意!

责任编辑 子 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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